《長寧將軍》第 20 章 第 20 章
莊氏終于等到攝政王回,服侍早食。
是莊太妃邊的親近人,這些年都跟隨太妃居于錢塘西子湖畔,剛回長安不久,束慎徽不用隨侍。
莊氏這趟回京,從張寶口里獲知,祁王攝政之后,竟沒幾天在王府里好好用過早膳,幾乎都是隨意吃了幾口便走,聽得心疼不已,能有侍奉他用早膳的機會,怎肯離開,笑著說道:“還是我來。殿下你坐。”
束慎徽就著侍奉上的水盂凈手,隨口似地問:“王妃用了嗎?”
“方才已用過。”
他徐徐地呼出一口氣,了手進去,看著面前的滿案食,想了下,對莊氏微笑道:“朝廷倡儉,我當為百之先。今日王妃初到,嬤嬤你考慮周到,理當如此,不過,往后無須如此,應也不是虛講排場之人。”又看了眼寢堂方向,“我若在府里,不必管我,嬤嬤你人做合口味的,我隨。”
莊氏笑著應是,忽然想起一,遲疑了下,又低聲道,“殿下,今早我準備了那道鴨脯,我看還頗合王妃口味……”
停了下來。
莊氏之所以將這道菜單獨提出來發話,是因介紹給將軍時說得簡單,最多也就是聽著比尋常菜肴多幾分風雅罷了,而實際,大不簡單。只取三個月的白鴨一塊脯,鴨也不是普通的鴨子,自破殼后,便只喂香米和莼,喝甜泉之水。香米和那甜泉便就罷了,并非不可得,莼卻只南方才產。所以這道來自莊太妃吳越故宮的菜到了長安,價竟翻十倍還不止。
早年,因莊太妃之故,為做這菜,武帝還命專人從南方進貢,后來太妃說太過奢費,不再用這道菜了,但卻傳出宮外,長安豪門富戶爭相模仿,宴客更以此肴為榮,為得純正之名,不惜一擲千金。有需便有市,長安里那專侍豪門貴人的行當里,自然便也有人做起這門生意,專飼這種白鴨。如今南方也未春,莼絕跡,長安便有以另種暖房菜代替莼飼的鴨,力求質最接近原來口。但即便是改用了本地菜飼鴨,價也依然極高,又因供不應求,一只便需五十兩銀子,能抵長安普通小戶之家一兩年的嚼用了。
今早做了這道菜,莊氏覺很合將軍的口味,偏攝政王又這麼一說,所以提了一句。
說完,見攝政王的目掃了一眼食案,不見鴨脯,微微一頓,應是明白了過來,再次看了眼寢堂方向,回過臉。
“既喜歡,你人做便是。”
“是。”莊氏笑著應道。
束慎徽又看一眼外面天,用了些膳食,起匆匆回往寢堂。
姜含元已穿好今日前去拜宗廟的禮服,見他進來,朝著自己點了點頭,目便就轉了,知他不想看到自己,便也識趣地先出去了,站在寢堂門外的階前,庭院里的殘雪。片刻后,后起了腳步聲。
他也出來了。纁裳純,緇帶韎韐,從頭到腳,一莊重,風神攝目自不必講了,面上神,也極是矜肅。
經過旁時,他略略停步,道了句“隨我來”,便就繼續朝前走去,目前方,和昨夜剛開始面對時那面上含笑的樣子,簡直狀若二人。
其實他這樣,姜含元反而覺得舒坦多了。豈不知,從這男子朝自己手迎下翟車時出的第一個笑容開始,全是面皮之笑。
很確定。因曾見過十七歲的那位安樂王的笑。那年笑的時候,眼里若有璀璨的。猶記當時,他坐于馬背之上,微微俯首,笑著看向立在馬側的,竟仿佛在他的雙瞳之中,見了自己的影。
十三歲的心靈生在貧瘠荒野地里的姜含元,或便是被那雙眼目中的芒所,竟就記了很久,至今仍未忘記。
絕非如今的這個男子,縱然他的面上帶笑,笑容溫和,然而他的眼底,卻是波瀾不。
這樣最好不過了。他在外如何,和無關,對著,他若是不想笑,大可不必笑。
默默跟了上去,同出王府,一道登上了停在大門外的禮車,前后儀仗,護衛隨,出發往皇宮而去。
車中之時,二人并肩而坐,他依然嚴肅,正襟危坐,更不會主搭訕,一路無話,到了位于皇宮東南位的宗廟。
禮及隨眾皆已就位等候,在莊嚴肅穆的氣氛里,姜含元隨旁男子覲廟,一番折騰。今早剛出來的時候,天才亮,等到此刻終于結束,已是一個時辰之后了,紅日高照,然則事仍沒完,還要再一趟宮。
以束慎徽之位,姜含元便是在蘭太后面前也只需半禮,且又平輩,宮并非是特意覲拜帝或是蘭太后,也無這樣的規制。
二人需要覲拜的,是武帝朝的一位李太妃,全號敦懿太皇太妃。
明帝幾歲大時,生母母后便病故去了,他是由這位姨母李妃育長大的。李妃品格敦厚,又是去了的皇后的親妹,所以武帝一朝,后宮除安樂王的母妃之外,便以李妃為重了。明帝登基之后,除了名號一項之外,對李妃,實是以太后之禮奉之,加上莊太妃早早歸養病去了,如今宮中,自然以李太妃為尊,其位如同太皇太后。
攝政王和李太妃的關系也很親厚,這兩年他雖日理萬機,卻也常去探太妃,今逢大婚,帶著新婚王妃宮前去覲拜,理所當然。
李太妃日常居住在以名號而命名的敦懿宮里。
此刻的殿,太皇太妃坐于主位,其側陪著蘭太后、南康大長公主以及十來位品級皆親王王妃或等同的皇族眷。李太妃之下,本是蘭太后,但賢王老王妃今日也宮陪了位,蘭太后便定要老王妃上座,老王妃也再三地辭謝,不坐,你推我讓,竟就定不下來,最后還是李太妃開口,宮人同設二座,一左一右,老王妃這才告罪,勉強坐下。
終于安頓好了座次,外頭太監也送進消息,道攝政王和王妃方才拜廟已畢,正往敦懿宮行來,很快就要到了。忽然這時,眾人才發現了一件事。
那為帝而設的座上,此刻竟還空的。
帝人還沒到!
眾人面面相覷。
帝心,早年就不講了,畢竟只是一個普通皇子,無太子那般的嚴格教養非要他遵行不可,做些出格的事,也就罷了。但如今是皇帝了,去年秋在蘭太后壽日歸途中發生的那件事,實在不統,被一幫史批得無完不說,丁太傅更是痛心疾首,連太后出面安也是無用,他三次上書攝政王,稱罪皆在己,為了大魏社稷,不敢再虛占太傅之位,請攝政王為皇帝另尋賢師。
攝政王當時正忙著治高王之喪,還要分心理此事,焦頭爛額,最后還是他三次親自登門力請,丁太傅這才回心轉意,風波平息。
這才過去多久?
大長公主便轉向李太妃,笑問,“太皇太妃可知陛下去了何?攝政王和王妃應當很快便到,陛下若是不在,恐怕有些不妥。”
因是高祖晚年所得,所以年紀不大,如今也不過四旬,又因平日養尊優,看起來更顯年輕,但輩分卻是極高,和李太妃同等,算是姑嫂,加上李太妃也不是正位,態度自然便沒旁人那麼恭敬,言談隨意。
李太妃也沒應,只向蘭太后。
蘭太后方才只顧和賢王老王妃讓座,將兒子丟在了腦后,這才發現人竟還沒到場!
在場的其余王妃們也就罷了,獨自己這個輩分上的姑母,南康大長公主,只見笑向自己,角上翹,心顯然不錯。
蘭太后知一向瞧不起自己,背地里曾和人拿自己逗樂,說是個撿了的便宜太后,偏自己還拿沒辦法。
自己的份地位擺著不必說,武帝替這個皇妹選的繼任丈夫陳衡,也非常人。陳衡祖父是仕魏立國的勛員,至太師,陳衡自己,不但容貌瑰偉,也非那種靠著蔭恩而得功名的閑散勛貴子弟,年輕之時,做過武帝的前親衛長,后因功封廣平侯,奉旨娶了南康,卻又不知何故,再后來,失了寵,被武帝調出了京,如同賦閑。那些年雖沉寂了下去,但如今,他又得攝政王提拔,居天下重郡并州刺史,是實打實的手里有權的地方大員。其人富有才干,擅民,籌餉饋,計糧草,人稱蕭何之才,日后朝廷若是發起北伐,很顯然,必是姜祖在前帶兵,陳衡坐鎮后方,二人缺一不可。所以連帶著南康大長公主也是臉面增。
今日這樣的場面,兒子卻又出了岔子,蘭太后只覺丟臉至極,面上卻立刻若無其事地替兒子圓場:“陛下今早說是略有不適,我便他再歇歇,或是因此耽誤了,也未可知。”
李太妃明帝人,自然也將帝視若珍寶,問詳,十分擔憂。眾王妃也面關切之。蘭太后笑著寬:“太皇太妃也莫過于憂心,想必已是好了,我這就人去瞧瞧。”
說著話,眼角風又瞥了眼近旁的南康,覺表就是在譏笑自己,心里恨惡不已。
去年壽日的當天,回來的路上,一是因車在前,二是當時,在想著心事,竟分毫也沒覺察后頭的狀。捅出那個大簍子后,蘭太后便往兒子宮里派去自己的人,命盯帝,有事立刻向自己回報。此刻也顧不得冤家對頭了,說完轉頭,目投向候在殿門附近的一個老宮人。那老宮人是的人,接到眼神,便就明白,正要出去尋帝,忽然,殿外呼啦啦地來了一隊人,后頭全是宮人和小侍,最前那個年,頭戴垂旒珠冠,穿十二紋章袍服,腳蹬云紋赤舄,不是帝是誰。
只見他飛步登上了宮階,晃得冠帽前的十二旒珠飛舞扭結,彩珠噼里啪啦打他臉上。想必是有些疼的,他呲了呲牙,一口氣沖到殿外,正要抬腳,忽然大約是記起了自己當有的君王儀容,又生生地半空收回了腳,立定,自己扯開眼前那一排已經扭結在一起的旒珠,又整了整腰間的組佩,等一切都恢復了原貌,這才雙手負后,昂首,作出一臉正,邁著方步殿。
蘭太后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大約就是的兒子了,偏偏他竟突然這樣冒了出來。還沒和他對過話,蘭太后怕了餡,趕忙站了起來,背對眾人,沖著兒子投去個眼風,示意他不要開口,自己替他說話。
束戩卻哪里能收到來自他母親的暗示,看都沒看,一開口便道:“太皇太妃在上!母后在上!朕見還早,方才就去書房溫習功課了,竟誤了時辰,來遲了,請太皇太妃和母后懲罰!”說完又笑瞇瞇地轉向賢王老王妃,喊“皇伯祖母”,再又大長公主,喊“皇姑祖母”。
太皇太妃只不過略略看了一眼蘭太后,便朝帝含笑點頭,招呼他坐到自己近旁來。老王妃則笑贊陛下讀書用心,其余眾人也都跟著連聲夸贊,仿佛全都忘記了蘭太后方才說的那話。
獨那南康大長公主,瞥了眼神發的蘭太后,笑道:“陛下果然用功!不適仍讀書不倦,丁太傅知道,定會倍欣。”
束戩哪知個中緣由,茫然道,“不適?”
大長公主笑著擺手,“皇姑祖母隨口一說罷了,陛下沒事最好,皇姑祖母也就放心了。”
蘭太后忍著心頭憤恨,面上勉強掛著笑意,出聲話,“想是陛下后來又好了,便就去書房,連時辰也忘了!”說著又盯了一眼兒子。
大長公主“嗤”地笑了起來。聲雖已得極低,但在這空闊的殿,依然清晰可聞。
蘭太后縱然再八面玲瓏,這陣仗也是有些不住了,臉變得極是難看。
帝方才稱自己去了書房才來得遲,眾人表面不顯,心里卻無不認定他是在撒謊,就連他的母親蘭太后也是如此,以為兒子又是去了哪里胡混,忘了時辰。然而其實,這回眾人卻都錯想了。束戩確實是去書房趕功課了,至于他何以如此勤勉,則是他心里打的一個小算盤。
他平日本就機敏,方才只是渾然不覺,此刻見大長公主和自己母親各自這般模樣,也知道這兩個人平日不和,背后就跟斗場里的兩只斗似的。再聯想到方才說的那些話,心里就大約有數了。
想必是自己來遲,太后為保面,信口胡謅替自己找理由開,偏巧自己就到了,兩頭的話對不上,惹來了大長公主的譏笑。
實話說,他既不喜尖酸刻薄飛揚跋扈的皇姑祖母南康大長公主,也厭煩太后抓住一切機會日日夜夜對自己各種耳提面命,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他是兩個人都不想搭理,加上生還帶幾分傲氣,誤會便誤會,也懶怠替自己辯白,索扮傻到底,一言不發。
李太妃向畔的賢王老王妃。
老王妃知大長公主一向是連李太妃也不放在眼里的,李太妃也不大待見。好好的,無端鬧了這麼一個尷尬場面,蘭太后也就罷了,事關帝面,既看自己,那便是要自己出來打圓場的意思了,不得只能出來,笑道:“陛下回來就好,快些就座,你三皇叔與叔母,應當快要到了。”
大長公主對賢王老王妃倒是還給幾分面的,見開了口,也就作罷。
束戩扭頭看了眼殿外,坐到了位上。蘭太后穩了穩神,下怒之,也慢慢歸位。其余王妃命婦自然更是若無其事,總算一場尷尬度過去了,這時外頭也有宮人來傳話。
攝政王與王妃到。
頓時,殿除了太妃、蘭太后與帝三人,其余悉數從座上起了,立迎,連大長公主也是不能例外。
蘭太后這才到中悶氣稍減,聽到殿外已是傳來了腳步聲,抬眼去,便見一雙人影在宮中禮的引導下,出現在了殿門之外。
昨日從攝政王迎將軍開始,到王府大門外的驚魂一幕,再到帝連夜出宮,甚至后來高王府里的事,蘭太后人在深宮,卻是一一有所耳聞。
自然了,也已從邊人的口里獲悉,那個來自姜家的將軍,仿佛并非如先前傳言的羅剎模樣。但即便是如此,當這一刻親眼見到的時候,蘭太后還是到了意外。
相同的,應當不止蘭太后一個。
姜含元的著和畔男子相似,純,外玄纁兩,襟肩落和袖口等各繡紋章,只不過他的裳以黑為主,絳紅為次,而則和他相反,通絳紅,只在領緣袖口腰裝飾為黑。
在周圍投來的注目之中,,隨后便穩穩地立著,神瀟然,面上分毫也無新嫁娘當有的或是拘謹,影紋不。那是一種便若狂沙巨浪迎襲而來,足下亦是難以撼半分的覺。和那滿莊重而高貴的深紅化作了一,仿若天遇海,山遇川,相得益彰,合該如此。
平日無論朝堂或是別地,但凡若有攝政王在,他便必然會是目的焦點所在。但是今日此刻,無人再去看他,齊刷刷,全部目在那一瞬之間,落到了他畔的將軍的上。
一時之間,這殿竟無人發聲,直到攝政王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寂靜。
他攜新婚王妃,向座上的李太妃行禮。
太妃人如其號,敦厚懿德,面帶慈笑容,讓二人免禮,隨即開口便關切地詢問昨夜遇刺之事。攝政王說,“只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蟊賊罷了,我無事,太皇太妃不必擔憂。”太妃斥了聲逆賊,又叮囑他日后多加小心,攝政王一一答應。
太妃端詳姜含元片刻,對賢王老王妃笑道:“舊年攝政王曾來探老,老想他至今尚未家,怕終日忙于國事,耽誤終大事,便勸了兩句,那時方知,攝政王原竟仰慕姜家的將軍。如今總算是心想事,可謂天作之合,我們這些親長,往后也就再無記掛,可以放心了。”
老王妃也笑應,“太皇太妃所言極是。賢王這趟歸京,私下在我面前對王妃贊不絕口,道王妃戰名遠揚,邊城軍民提及王妃,無不敬重。我聽了,便就盼著快些見面——”
老王妃的目落到了姜含元的面上,點頭,“今日見到,我更是信了。何為子不讓須眉?當如長寧將軍是也!我大魏有姜大將軍父如此的忠臣良將,實是社稷之福!”
太皇太妃贊話說得好。余下眾人著將軍,也紛紛笑著頷首,一時譽聲不絕,和氣一團。
姜含元施禮,“承太皇太妃與賢王妃謬贊,不敢當。”說完轉向蘭太后。
蘭太后態度很是親熱,也敘了句場面話,“皇帝尚未親政,登基以來,一切全賴靠攝政王佐理。今日起,除多一親長,更添一良師。王妃乃我朝將軍,日后皇帝弓馬武事,若也能得王妃指教,豈非事。”
蘭太后說完,眾人也笑著稱是,唯獨帝面無表。
他雖未年,離親政也還早,但依然是皇帝。姜含元也朝他行禮。只見他和昨夜判若兩人,坐得筆直,目不斜視,了禮。
覲禮畢,以之位,接下來便是眾人向見禮。第一個,便是那南康大長公主。禮聲落,只見攝政王妃的兩道目落在大長公主的臉上,凝定。禮出聲,又重復了一遍,始終竟不予以回應。這下,那禮似也覺察到了點什麼,不敢再貿然開口。
殿氣氛忽然便冷了下來,再次變得靜悄無聲。
大長公主本笑的,慢慢地,笑意變得有些勉強,片刻后,避開了來自將軍的目,轉而落向伴在將軍側的攝政王,意思自然便是要他說句話了。不料攝政王神平淡,恍若置事外,竟不開口解圍。
當年,新寡的長公主去往封地半途改道召姜祖護駕致姜祖失妻之事,后來雖被迅速地了下去,封得死死,又過去了這許多年,外面是無人知曉的,但今日,能這敦懿太妃宮里的人,又豈會不知。
將軍見到大長公主這般反應,眾人雖覺意外,不過也在理之中。只是這些王妃命婦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攝政王竟也會對這一幕視若無睹,連一句圓場的話都不肯說,縱容將軍至此地步,令親姑母當眾也下不了階。
大長公主的臉,此刻已和方才蘭太后的不相伯仲了。
蘭太后那還憋在心里的一口余氣,終于徹底地吐了出來,心大快。
攝政王籠絡姜家心切,不但求為妻,為博歡心,連他親姑母的面也可放在一旁置之不顧了。
“不敢大長公主之禮。”
終于,眾人聽到將軍口里發出了一句話。總算這一節是過去了,說完便轉臉,目掠過其余那一眾還沒從方才的一幕里回過神的王妃和命婦們,都不必見禮。
“我長于邊地,魯慣了,不知禮節,若有唐突之,海涵。”
神自若,說罷,轉臉向攝政王。
方才在旁宛若沒了的束慎徽這時出來了,再次拜謝太皇太妃。
這里也非尋常人家的新婦拜翁姑,履禮畢,略略敘過兩句,自然便就結束了。二人出宮回王府,這邊宮里繼續,帝又伴在太妃和賢王老王妃邊賣乖了片刻,便稱要再溫功課以應對丁太傅考問,出了太妃的所在,拔而去。
他后照例是跟了一串人,他沿宮道低頭匆匆行路,正盤算著心事,忽然聽到后傳來一道聲音:“陛下,太后請陛下!”停步扭頭,見是太后也上來了,只好停步,等太后擺駕到了近前,上去行禮。
蘭太后盯了眼兒子:“隨我來!”
帝無奈,跟到了太后所居的頤宮,,太后命人退出去,等跟前只剩下帝一人,臉登時沉了下來,厲聲叱道:“你怎麼回事?跟你說了多次了?今早你竟又我丟了大臉!上回的教訓,你竟還沒吃下?到底是要如何你才肯有記?扯謊不會,連看我眼也不會嗎?”
束戩回了一:“今早我去了哪里,你問你盯我的人不就知道了?晚就晚了些,又不是沒趕上,何妨!我心里有數!誰你自己胡說!”
蘭太后愈發氣了,“好啊!皇帝你翅膀了!竟全是我的不是了?我為何替你遮掩,還不是你行事荒唐招致了非議!知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后是如何譏嘲我的?你是要氣死我是不是?”
蘭太后早年不得明帝的寵,生了兒子,等兒子漸大,發現兒子頗為聰明,便千方百計想借兒子邀寵,偏偏兒子自小不服的管教。似這種場面,束戩自然早有應對之道,便閉了口,一言不發。
蘭太后自己一個人訓了兒子片刻,也沒意思了,見他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又想到他登基也一兩年了,自己至今竟還未立起太后當有之威,又發了狠,指著兒子,“皇帝!你莫忘了,你是這大魏的皇帝!你若都這般下去,到底何日才能親政?”
太后心里一酸,眼圈便紅了,哽咽起來,“你怎就分毫也不諒我的一番苦心!我還不是為了你……”
束戩嘟囔著接了句:“是為你自己人一頭吧……”
“你說什麼?”蘭太后頓時又怒了起來。
“沒什麼……”束戩又開始魂游太虛。
蘭太后含怒盯了兒子片刻,也明白兒子如今和從前不一樣,又漸大了,終于,極力下心中的火,臉緩和過來,改口哄道:“罷了,你若真是去了書房用功,自是好事,母后不該責備你的,只是下回若再有這等場合,你千萬勿再晚到!”
一頓,將聲得極低,“戩兒,你記住,現如今你只還掛了個皇帝的名頭,稍有錯,若被那些人給揪住了,便就是場風波,你須時刻警醒,行事說話,不能人尋出不好才是。等將來,你自己親政,手握大權,那時便全由你了!莫說今早這種小事了,生殺予奪,也皆在你手!戩兒,你難道不想那一日早日到來嗎?”
束戩嗯嗯地應:“曉得了,母后若是教訓完了,兒臣先行告退。”說罷便走。
“站住!”
束戩回頭。
蘭太后用恨鐵不鋼的表走到了兒子邊,再次放低聲。
“朝廷現如今是要重用姜祖的。今早你也看到了,你三皇叔對姜家兒是諸多忍讓。那般無禮,目中無人,他也當做沒事。往后你機靈點,除了你三皇叔,姜家的將軍你也多親近些,總歸是沒有壞的。”
帝含含糊糊應了聲是。
太后盯著兒子去了的背影,眉頭皺,邊那自母家跟來的母老宮人進來,服侍著更,勸:“太后且放寬心,陛下聰慧過人,日后必會諒到太后的一番苦心。”
蘭太后嘆氣,坐下后,以手撐額,“方才在那邊,我的兩個太都氣得突突地跳。”
老宮人忙替輕:“太后萬金玉,后福綿延,切莫氣壞子。陛下命定真龍,自是不必說的,就是心尚未定下而已。老奴倒是有個拙見,陛下開春也十四了,雖說大婚尚早,但一合適之人,先將婚事定下,也未嘗不可,如此,陛下或能知年歲之長,早日領悟太后對他的滿懷眷眷慈。”
蘭太后閉目道:“你之所言,倒也不是全無道理。先前是各種事都沖著我來,無頭緒,如今朝廷也見穩了,我考量一番再論。”
老宮人應是,繼續替著頭,忽然想起獲悉的一個消息,又低聲道:“太后,老奴聽說溫曹郎近來也在替妹妹擇選婚事,求婚者如云啊!”
蘭太后依然閉目,信口問:“都是哪些人家?”
“有來頭的就有三四家了,據說有定國公府,曹侯府,平高郡公府等……”老宮人報出一串名字。
這些門第,大多有個特征,那便是固然高貴,但卻以舊勛貴居多,早年是有權勢的,如今因為各種原因,子弟不顯,在新貴輩出的長安城里,也就只剩個虛名了。
蘭太后角了,“都是些破落戶。”
老宮人附和:“可不是嗎,算盤打得。”
老宮人之所以有如此之說,是因溫家兒一年前就出孝期了,卻拖到現在,溫曹郎才想到嫁妹,據說,一切乃出自攝政王的授意。大約是他如今意撇清干系,好迎將軍為妃。至于溫家或是將來娶了溫的那戶人家,即便不為溫,為著去世的太傅,出于舊日之,攝政王日后必也會有所看顧。是以蘭太后口里的那些“破落戶”,爭相想要娶到溫。
“知道溫家中意哪家嗎?”
老宮人頭得好,蘭太后覺得舒服了許多,閉著目又問了一句。
“應當是相中了史上士周家的兒子,這些天,兩家眷頻繁走。”
周家靠著祖上,有個縣伯的封爵,也不顯,和溫家兄長如今的職相當。還有一點,兩家也是相像,周家亦是清貴的書香門第。
蘭太后從鼻孔里嗯了聲,“總算溫家人腦子還算清楚。與其和那些徒有虛表的高門結親,還不如尋個清凈人家,往后老老實實的,靠著舊,將來說不定就能得著些好。”
“可不是嘛。不過老奴又聽說,除了那幾家,聽聞竟還有大長公主,也摻和在了里頭。”
“?”
蘭太后忽然睜眼,霍然扭頭,帶得鬢邊一支釵銜的步搖串撲簌簌地抖。
“是!”老宮人點頭,“老奴聽聞,大長公主仿佛也想為兒子說下這門親。”
蘭太后難掩訝,“怎也會摻和進來!做甚?”方才原本平了的眉頭再次皺起。
蘭太后之所以如此驚訝,是因有個前在。
去年秋的壽日,那日事畢,太后故意將溫婠獨自留下,是存了給攝政王與制造親近機會的念頭。而之所以如此行事,又另外有個原因,便是祁王攝政后,王妃之位花落誰家,一直是被朝廷百暗中盯著的議題,想出手的人不,其中最為活躍者,便是南康大長公主。
的丈夫廣平侯陳衡有個侄,一直想令侄嫁攝政王。蘭太后又豈肯令意圖得逞,便將目落到了和攝政王有著青梅竹馬的溫家兒上,這兩年,關心,極力示好,就差認作干兒了,還頻頻召宮中,存心想給二人制造機會,打著主意,即便溫婠沒法做王妃,日后做個側妃,便也如在攝政王邊有了自己人,大有用。
后來結果證明,兩方都落了空。不過,只要沒大長公主意圖得逞,于蘭太后而言,便是勝了。
本以為這樁司算是過去了,卻沒想到,大長公主竟在這事上也要橫一腳,想干什麼?
老宮人見眉頭皺,寬道:“就大長公主那個兒子,溫家豈會答應婚事?”
大長公主與現在的丈夫陳衡不曾生育,只有一個兒子,便是早年和第一個丈夫生的,背后人稱“戇王”。之所以得此諢號,是他天生智識,略遜常人。
說白了,就是不大聰明,卻因母親份,早早便得郡王封號,后頭還跟了一大堆逢迎拍馬之徒,整日走馬游街不務正業,就差被人捧長安第一貴公子了。
蘭太后皺眉,“若以勢人,攝政王為不開罪姜,避嫌,聽之任之,事也難講。”
老宮人便想起今早敦懿太妃宮里,那攝政王在將軍邊一副護花使者的模樣,忽也覺著太后這話不無道理,附和應是。
蘭太后沉了下,吩咐:“皇帝那里可以先放放,你給我把這事盯了。”
宮外,攝政王與王妃的車列從道上經過,回往王府。
不像一早出門,街道空闊任馳,此刻正是車水馬龍人多的時候,又過鬧市,前頭需儀衛清道,速度慢了許多。路人見車列從皇宮方向出來,也難免要多看幾眼,很快就傳開了話,道這一行車馬,似乎便是昨日新婚的攝政王和本朝那位著名將軍的乘車,都是好奇不已。挑擔的落下擔子,牽騾的停在路邊,更有行人駐步觀,一時通阻塞,秩序大,一個討閑氣的還因腳被人踩,相互吵了起來,惹得負責今日出行保衛的一干王府護衛暗暗張,唯恐再出昨晚那般的意外,王府護衛統領王仁便暗命收攏隊列,加快速度通過。
束慎徽聽到外頭吵吵嚷嚷,啟開自己那一側的窗帷一角,朝外看了一眼,隨即放落,將嘈聲再次擋在外,回頭,了一眼和自己并肩同坐的子。
剛出皇宮時,神繃,出去段路后,此刻看著是好了,但依然一句話也無。車外如此喧囂,于卻仿佛毫無干系,只目視著前方,恍若凝神,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他遲疑了下,待馬車經過鬧市,外頭安靜了些,轉過臉,著凝定的側,打破了緘默:“姜氏,關于你母親多年前的早逝之事,我也略有耳聞,一切皆是我皇家之過,我甚歉疚。”
不為所,就連眼睛也未曾眨一下,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只是如此。殿下您言重了。”
束慎徽一頓,“我知如今說再多亦是無用,我也無法有任何的彌補,唯一能做,便是待到將來,若有機會,我前去祭拜岳母,以表我的謝罪之意。此為我肺腑之言。”
“與殿下何干?殿下去謝何罪?”
束慎徽再次一頓,“你我既為夫婦,將來,即便是以你夫君的份,我也理當走那一趟的。”
聽了,慢慢地轉過了臉,目落到了他的臉上,宛若端詳。
束慎徽被這麼看著,覺似乎是在探究自己,忽然就想到了昨夜。
難道是因自己一句“夫君”,惹此刻心鄙薄?
一陣暗慚沮喪襲來,束慎徽后背燥熱,勉強若無其事:“你這般瞧我做什麼?”
“我代亡母謝過殿下。”啟,慢慢地說道。
“至于將來之事,將來再說。”
姜含元淡淡收了目,轉回臉。
余途,男默靜,回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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