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的月亮掛在林子的上空,發出淺淡的涼，照著下面林中那一隊魚貫前行的人。

束慎徽領著后的眾人騎馬穿出了林，繼續朝前走了幾里路,一陣潺潺的溪流之聲,再循溪聲而去,果然,繞過月下的山梁子，山谷便出現在了眼前。

從午后出來,到這個時間，中間不過短暫休息幾次，先前的激,此刻早都消失殆盡。眾人又又乏,終于抵達今夜休息的地方,神一振，紛紛下馬忙了起來。選了一地勢略高的平坦地扎營，十幾名侍衛在王仁的指揮下分頭，一撥扎帳，一撥起火,另一撥到水邊剖洗打來的野兔山。很快，篝火燃了起來，撒了薄鹽,架火烤，再熱了些帶出來的干糧和酒水,分了侍衛,束慎徽姜含元和陳倫永泰公主四人便坐在篝火之旁,飲酒閑談。

公主坐在姜含元邊。起先困頓,此時人又神了起來,加上是個健談之人，便都是的話語聲。講了今天狩獵的事，又和姜含元攀談，問了許多在軍營里的事，姜含元一一應答。公主聽得津津有味，神向往之。又問：“妹妹你是從小便在軍營長大？應當是吃了不的苦吧？”

方才和公主說話時，姜含元留意到坐在篝火對面的束慎徽仿佛時不時往這邊看上一眼。此刻去，果然，見他和邊的陳倫閑談著，隔著火，目似乎再次投向了這邊。

道：“并不曾有。我父親就在軍中，對我多有照顧。”

“那也是不容易！邊塞苦寒，全是男子，姐姐真的極是敬佩你！”公主說著，取壺倒了杯酒，敬。

貴為公主，又是束慎徽的姐姐，姜含元再不懂禮數，也不好接，推說不敢。公主正道：“妹妹你戰場殺敵，威名赫赫，實在是替我們人家爭臉。姐姐我是無用，能有機會敬你一杯，是我榮幸才是，你有什麼不敢的！我先飲為敬。”說完先將自己的喝了。姜含元只得接過飲下，替也倒了一杯，回敬。

陳倫見往日誰都瞧不上眼的妻子對將軍王妃這般敬重喜，心里也是高興，加上喝了兩杯，略有酒意，這幾年因祁王的地位和積威而對他生出的拘束也放開了些，笑道：“不知殿下可還記得多年前的巡邊？臨回京前的最后一日，臣陪殿下游獵邊塞？”

束慎徽從對面收回目，向了他，“自然記得。你莫非是覺著今日景如同當日？”

“知我者，殿下也！”

陳倫笑著敬了他一杯，“臣記得那日放馬邊塞，一天下來，殿下還是豪興不減，又了想去靈丘祭趙王的念頭。當時已是日暮，殿下卻是說去說去。咱們一行人便連夜上路，行了一夜，次日清早，到了靈丘。”

“殿下當時十七歲，臣那時也剛娶公主不久，一晃眼，竟這麼多年了！”他喟嘆了一聲。

束慎徽一笑，自己倒了杯酒，朝陳倫隔空舉了一舉。陳倫忙也倒滿，二人各自飲了。飲罷，他繼續道，“如今殿下貴為攝政，臣僥幸忝居高位，當日我記得王仁也是殿下隨衛，他今夜也在。時隔多年，又回到一，景也是相似，豈非令人慨？對了，那夜還有一人！”

他忽然想了起來。

束慎徽一手握著空杯，正旋轉著玩弄，抬目，向了他，目里略帶疑。

“便是那個替咱們領路的小兵！殿下是否還有印象？我記得殿下憐他小，最后贈了他一片隨玉佩，他回鄉娶妻。卻不知那小兵如今何在。若是照殿下之話回鄉，如今應也早已娶妻家，膝前兒環繞了吧。”

束慎徽仿佛遙想，片刻后，應該是想了起來，頷首：“只見小兒長，不見自己老。也不知當日那小娃娃今日如何。所謂白駒過隙，歲月催人，應當便是如此了。”

“殿下莫誤會！”

陳倫忙道，“殿下正當年華，何來如此慨。只是這些年，臣經歷了些人事，頗覺人生無常，方才借酒胡說了兩句罷了。愿再一個多年之后，臣還能如今夜這般與殿下飲酒笑談，人生當無憾！”

束慎徽再次斟了杯酒，舉了一舉：“必定！”

篝火對面，公主漸醺，皓腕托腮，說著話，子微微靠向了姜含元。姜含元方才一直垂眸看著面前的火堆，一言未發，覺醉了，怕坐不穩跌倒，收神，出臂，穩穩地托住的后腰。

公主和又說了些話，越看只覺越，扭頭向束慎徽。

“三郎！你和駙馬說些什麼勞什子的沒趣話？阿姐真的喜歡你的王妃！今晚你便把讓給我，我和同睡如何？”說完，也不待回應，從將軍的臂懷里出來，自己勉強站了起來，挽也起來。

“妹妹，走了，咱們睡一塊去。他們不是話多嗎，讓他們男人說個夠去！”

陳倫回了神，知醉，再看一眼攝政王，并未開口表態，便知道意思了，立刻走過去，一把攙住妻子，奪回那挽著王妃的手，告了聲罪，喊道：“殿下，公主醉了！不敢再打擾殿下和王妃休息，我送去睡。”

束慎徽慢慢站了起來，目送他夫婦了前方幾十步外的另頂帳篷，火堆旁只剩下他和姜含元二人，隔火，相對而立。

他頓了一頓，向：“晚了，你應也累了，歇下吧。我再去瞧瞧守夜的事。”說完邁步去了。

這過夜的谷地狹長，只需分頭守著出兩個方向便是。王仁檢查了周邊之后，將侍衛分兩撥，安排了值，一部分人先去睡。他自己打算守天命前的最難熬的那個時辰，所以也要抓去瞇一眼。卻見攝政王到了，忙上去迎接。

束慎徽問了幾句值夜的事，說完卻沒走，讓王仁不必跟著，自去休息，他繼續在附近走了一圈，還到溪邊站了一會兒。

王仁猜測，應是攝政王生謹慎，出來親自檢查周圍環境了。這也正常，畢竟野外，王妃和公主都在。他又哪敢自己去睡覺，就在一旁等著。

姜含元早已臥進了剩下的一頂帳篷里。

這種京城富貴人家用于野游小憩的帳篷，質料和飾，比軍營里的自然要好得多，但為便于攜帶，支開后，本就不大，還要放置燭臺食盒箱或是天冷用的暖爐等，剩下，也就只能容納二人并臥了。躺下后，也給他留了位置，隨后側向帳壁，閉目休息。過了些時候，帳門口有了靜，他進來了，仿佛又站了一會兒，隨后去外，滅了帳的一盞馬燈，慢慢躺了下去。

兩人并頭而臥，中間，隔了約一肘的距離。

這邊帳，漆黑一片，冷冷落落，沒半點靜，二人躺下，便似立刻就睡著了。幾十步外的另頂帳，氣氛卻是大不相同。

陳倫扶著微醺的公主帳，一陣張羅，終于安頓了下去，正要熄燈睡覺，想起一件事，說，“昨天你也跟去梅園了？怎就如此多事！看見了什麼，可不要說出去。”

公主哼了聲：“還要你提醒我？”轉頭看丈夫，越看越覺得不順眼。

“真是無用！方才我坐不住，還是將軍妹妹扶住了我。你在干什麼？哪里來的那麼多話和三郎說個沒完？不知他心里嫌你啰嗦嗎？平日在我跟前，怎就不見你開半個口？人家新婚燕爾，要不是我出言提醒，我看你是不是要扯著他說到天明了？鹿也是！后來若非你擋了我的道，我早就中了！事不足，敗事有余！”

陳倫被前半段話訓得啞口無言。新婚二人如漆似膠，從早到晚，恨不得都黏在一起，這經歷，他自己也曾有過的。但聽到后頭，又哭笑不得。之所以一直傍著，是因林中昏暗，又沒有便道，怕騎馬太快萬一會出意外。忙辯解。

公主臉這才好了些，又抱怨今日騎馬久了，腰酸背痛。駙馬替。本就喝了些酒，再這里，那里，難免漸漸，。

他二人夫妻多年了，陳倫如今又忙于公務，于房事，難免倦怠和敷衍。今晚卻是野境，公主又如此打扮，駙馬頗有刺激之，一發不可收拾，二人都覺暢快至極。唯一擔心便是聲響，怕驚幾十步外的攝政王夫婦。雖猜測他二人說不定此刻也正親無間，但自己這邊，畢竟年紀大些，不好意思，不得，只能極力低聲響，免得惹出尷尬。

他進來也躺下后，姜含元在黑暗中閉著眼，慢慢地，困意襲了過來，正朦朦朧朧之間，忽然，耳中似飄了一縷奇怪的聲音。那聲音極是輕微細弱，斷斷續續，若有似無，聽著也極是抑。

起先以為自己聽錯，或者是野外那些不知何的小蟲的唱，沒有在意。誰知片刻之后，那聲音又飄了耳中，辨著方位，似乎是從公主和駙馬的那頭來的。

發呆片刻，忽然，醒悟了過來。

若只自己一個人在這里，聽著也就聽著，無妨，但后，此刻卻還臥著另外一個人。不知道他睡著沒。倘若和一樣醒著的，或者，他睡著了，萬一被那聲音給驚醒……

姜含元渾都不得勁了。一種奇怪的陌生的覺。如臥針氈。晚上喝下的那幾杯酒，也仿佛化作了的刷，在黑夜里，輕輕地刷著的周。

耐著子閉著眼睛又等片刻，想等駙馬和公主結束。誰知他二人好似沒完沒了，居然可以這麼久……

姜含元終于決定不再等了，出帳暫時離開為好。

就算是睡在野地，以天為廬，其實也可以過夜。

睜了眼，用能做到的最輕的，不至于驚邊人的作，慢慢地坐了起來，正要起，誰知如此之巧，和臥在一起的那人竟也這個時候坐了起來。

一頓。他也停了下來。二人便在黑暗里一起坐著，誰都沒。

片刻后，姜含元正要起，忽然聽到他低聲說：“你繼續睡吧。我再去外頭看看王仁他們值夜如何。”

他起了，外似乎都沒取，開了帳門，走了出去。

帳剩一人了。姜含元又坐片刻，慢慢地，躺了回去。

再片刻，那來自天地之間的擾了安眠的細微靜，也徹底地平息了下去。

束慎徽這個下半夜卻一直沒回，直到天快亮，應當是五更時分，他才輕手輕腳地了帳，帶著一的寒涼，重新臥下。

須臾，天明。

這邊帳中，新婚還沒多久的那二人出來，仔細看去，眼圈一周仿佛微微泛青，神萎靡，默默無言。對面出來的夫婦，卻是老樹開花，意氣風發，連相互看對方的眼神，都好似勾纏在了一起。

束慎徽作沒看見，喚來王仁等人，準備今天的回程。

昨下半夜，攝政王忽然又出來，王仁去睡覺，說他不困，代替守夜。王仁莫名其妙，起先自然不敢答應，后來見他當真，坐在了谷口，這才信了，去睡下了。昨夜休息不錯，今早自然也是神抖擻，安排手下各自做事。簡單洗漱過后，熱了些吃食，眾人用了，拔隊，踏上返程。

這一天回去的路上，大約是上天彌補，收獲竟然頗。了兩只黃麂，各種野羊狐兔，不下幾十只。眾侍衛的馬鞍都快掛不下了。一路滿載凱旋，天黑時分，順利回到仙泉宮。莊氏和離宮知事帶著人，迎接一行人。

攝政王昨天沒回去，今天白天也耽誤了。本來是想回了離宮就連夜歸城的。到了，公主卻又不他走，指著外面的天說：“天都黑了！攝政王你便是連夜趕回，到了也是半夜，哪個大臣還睜著眼睛等著和你議事？再說了，若當真是有重要急事，今天早就送消息催到這里了！那幫人，能干是能干，卻個個人，真有大事，哪個愿意擔責。我還不知道他們？騎了一天的馬，你就不累嗎？晚上聽阿姐的，再住一夜，明日早早回去便是了！”

這話說的人實在無法反駁。就這樣，攝政王又留了下來過夜。

這個晚上，和昨夜過得又不一樣了。用了飯，攝政王和駙馬二人同泡溫泉。這邊，公主也來姜含元，說留了口最好的池，備下果子和酒，兩人一起去洗泉消乏。

姜含元婉拒，說自己天生和常人不同，不住熱泉的浸泡。公主聽了，十分驚訝。姜含元再三地致歉，公主雖覺憾，卻也只能作罷，自己一個人去，泡了片刻，也覺無味，加上一天獵也倦，早早便去歇了。

時辰越來越晚，姜含元早就睡了，那人卻一直沒有回來。

猜測，這個時間，駙馬應該已經回去陪公主了。

他去了哪里，是出來又去了別地？還是單獨一個人，仍留在泉池里？

這也和無關。

閉著眼，平心靜氣，慢慢地，到了一倦意，朦朦朧朧，正有些睡意，忽然，寢宮室的門上發出了輕輕的叩響之聲。

姜含元一下被驚醒。以為是他回了。

門沒有反閂，他自己推進來便可。但人卻沒，片刻后，又輕輕叩了兩下。

姜含元只好起過去，打開門，門外站著莊氏。

莊氏向賠罪，說擾了休息，接著又道：“駙馬回寢宮有些時候了，殿下卻一直沒見出來，更沒人進去伺候。方才叩門，也無回響。晚上他和駙馬喝了些酒。張寶平日近伺候殿下，他不在，旁人也不便擅。王妃可否去瞧瞧，提醒一下殿下，溫泉不可洗得過久。”

莊氏說話的口氣雖然聽著和平常差不多，也很是委婉，但看得出來，神里已經微微帶了點焦急。

姜含元聽完，腦海里立刻就冒出了一個念頭。

難道是他醉酒睡著，淹死在了池子里？

心一，立刻道：“好！”

扯了件衫子，罩在方才睡覺的中外，帶都來不及系，立刻出了殿。

溫泉眼不遠，就在寢殿近旁，很快便到，門外站著兩個侍，莊氏也停在了門口。

姜含元手帶力道，叩門：“殿下！我進來了！”

出聲完，門里還是沒有聲音，不再猶豫，立刻推開，走了進去。

一進去，便覺一熱之氣迎面撲來，將從頭到腳裹住。定了定神，看去，先映眼簾的，是幾層從殿頂直落而下的用作屏障的輕薄鮫帳。

平日無人之時，這里天窗開啟，用以風，今夜卻是四面閉，那鮫帳靜靜垂落，紋不。

“殿下？殿下！”試探著，又幾聲，沖上去，一把撥開了幾層的鮫帳，站定，去。

里就像是一間巨大的浴宮。

殿室的四角燃著琉璃明燈，線和。地上鋪著防的起細珠紋的白磨石。中間，是一口很大的，能容十幾人在里頭同時游水的池。池面裊裊地散著一縷縷的白熱煙。一片潤的朦朧霧氣當中，終于看見了自己要找的人。

他背對，人靠坐在溫泉池邊，雙臂左右張在池畔之上。著悍的上，半在水面之外。手可及的地方，放著一壺酒，兩只夜杯。他頭微微地后仰，一不，看著，應該是睡過去了。

沒淹死就好！

姜含元松了口氣，便放緩了腳步，慢慢地朝那背影走去，重重咳了一聲：“殿下！”

他到底是醉了什麼樣子，竟還是沒半點反應。

“殿下！你醒來！”

姜含元沒辦法，只好走到他后。

沒他，只是提高音量，朝著他的耳朵方向大。

喊完，終于看到他了一下。還沒呼出一口氣，不料，見他竟往水面了下去。

這要是下去了，還不真要淹死了。

姜含元出手，一把抓住了他靠著自己的一只手臂，想止住他的落。他卻還在往下。眼看就要淹過口鼻了。

他皮沾水，極是，一個年男子重的拉力也不小，這個姿勢，靠拉他一條胳膊，有些困難。無奈，只好再靠過去，停在他的后，俯，雙手握住了他的雙肩，正要發力將他從水中強行拖出來，他竟突然一臂屈肘，反手一把握住的手腕，往下一拽。

姜含元毫無防備，整個人“噗通”一聲，掉進了池中。

好在識水，很快就穩住了自己，從溫泉水里冒了出來，站定，抹了把臉上的水珠，看去，見他已經睜開了眼睛，就那樣懶洋洋地靠在池畔，著自己，竟然在笑，神怡然。

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明白了。他本就是在裝睡！

竟如此戲弄！

一下冷了臉。他卻恍若未見，自己笑完了，竟還手夠來了那壺酒，倒了一杯，給遞了過來，微笑道：“這酒甜淡。你來一杯？”

姜含元奪過酒杯，擲丟在了水里，又一把推開他，雙手撐著池壁，一躍，人便出了水，要上池畔。

后一陣水聲，下一刻，一雙手竟又了過來，一把抱住腰，將強行再次拖回到了池中。

那男子得了手，跟著便就反，在還沒立穩腳前，將在了池畔。

“方才你是關心我，怕我淹死？”

男子的臉朝靠了過來。他低低地問，聲音帶了些似的沙啞，那張生得極是漂亮的臉，漉漉的，眼中若有幽閃爍。

隨著他的靠近，姜含元又聞到了一酒氣。

忽然覺得臉在燒，心跳得厲害。必定是憤怒所致。知道。

沒有掙扎，也沒有推開。只是那樣盯著他的一雙眼，冷冷道：“確實怕你做了淹死鬼。只是你也想多了。你是攝政，你若現在便死，朝廷恐怕大。我是為了北伐大計。”

他不作聲了，瞧，瞧了半晌，忽然點了點頭，又笑了起來。

“是。我也是。我為大魏娶了你。看來你我果然相配，天生一對。”

這張布著水氣的臉朝迫得愈發近了。

“王妃你說，是也不是？”

他的雙目地盯著的眼眸，口里卻用帶了幾分調侃似的語調，慢吞吞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