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將軍》第 79 章 第 79 章

天明,第一道朝了窗欞。

這是坐落于谷地里的一座廬舍。

在晨曦的一片影里,無數的輕塵,無聲無息地上下翻舞。

窗畔的一張榻上,束慎徽睜著眼眸,著枕畔和自己并頭而眠的姜含元,昨夜的一幕一幕,在他的腦海里一一浮現。

……他不見回,想來這里接,最后卻在那尋到了。分明深浸悲傷,卻仍如這二十多年所過的每一天一樣,什麼都要自己一個人背負。他終于被的倔強激怒,最后丟下走了。但是這一回,他怎可能做得到再像那個雨夜的自己一樣不再回頭。他回頭了,發現一個人在黑夜里飲泣。他抱著哭泣的,一直到了下半夜,倦極,徹底平靜了下來,他方將抱下山,和同乘一騎,將護在懷中,緩緩走馬,回到了這片谷地。

他知道,這里是愿意回的地方。在這里,長眠著的親人。

樊敬沒有走遠,始終帶了人,在后悄然跟隨。而則安靜而沉默地將整個人給了他,背靠在他的懷里。他一手輕輕圈在的腰上,另手執著馬韁。隨了坐騎前行的輕晃,他的下時不時地腦后的一片上。

彼時,遠雪山靜謐,頭頂是片深藍的夜穹,星漢燦爛,照著其下曠野里的一雙同騎之人。

那段路,沉靜得猶如是在夢中。

回到這座供燕氏家族之人來此守陵的房舍中后,便繼續在他的懷抱之中沉沉地睡,直到此刻,天明了。

昨夜無數次,他盼瞬間變永恒,日出永不要顯現。然而天還是明了,半分也沒有因他的愿而推遲它的到來。

束慎徽沒說離去,姜含元也沒開口催他走。他們仿佛不約而同地忘記了這件事。

他在親人長眠的這座谷地里,接連又陪伴了整整三天。

夜間,他和同宿一榻,什麼都沒做,除了伴眠,長長一覺。白天,他則隨縱馬在雪峰之下,沿著湖畔,攀上高崗,越過壑,直到日暮夕,星野升空。或者,哪里也不去,只伴坐在谷地口,對著雪山和那片湖水,一看就是一天,從朝到暮。

這樣的日子,他此生從前從未曾有過。似乎單調。但他毫也不覺乏味。他喜歡這個寧靜的地方。唯一所恨便是朝朝暮暮,稍縱即逝。

第三天。

這是一個深秋的午后,天氣晴朗,秋高照。空氣干爽而潔凈,鼻息里,猶如彌漫了來自雪山和湖水的清冽氣息。

他們一起靠坐在谷口的那株樹下,靜靜地看著對面那百看不厭的雪峰和湖水。

谷地三面山巒環抱,擋住了風,太曬在上,暖洋洋的。兩人誰也沒有說話——事實上,在過去的這三天里,他們彼此沒有說過一句話。漸漸地困了,眼皮沉重,他便將上的氅下,蓋住,讓的頭枕在他的上。

睡了過去,睡得很沉,長睫垂覆,蓋在眼皮之下。

幾片枯黃的落葉,時不時慢慢地從頭頂無聲無息地飄下,落在兩人近旁的地上。沒有一的風。

耳邊靜謐極了。

睡了很久,從午后艷高照,一直睡到此刻,日暮黃昏。

束慎徽到自己的枕得開始發麻了,但他卻不愿將喚醒,或是挪半分。他倚靠著后的樹干,在來自谷口之外的那斜斜的一片金黃的暖暖夕照里,閉著眼,回味著他片刻前跟著睡著而做的一個白日夢。

就在此,這株秋樹之下,他夢見有個小娃站在他的旁,歪著腦袋,睜大眼睛,狀若好奇地看著他。那小娃生得如玉似雪,眼睛和一模一樣。的頭上扎著雙髻,上穿著麗而致的小長在沖他笑,眼睛笑得彎彎。看到那張笑臉的第一眼起,束慎徽便覺自己被深深地俘獲了。他在夢里想,就算想要天上的星辰,他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然后想盡一切辦法,去把星星摘下,親手送給。他盼能一直都那樣笑,無憂無怖,一生順遂。

當束慎徽醒來的時候,他的角微微上揚,他仿佛還能覺的到來自夢中的那充塞著他膛的滿滿的溫和喜悅。

他睜開眼睛,下意識便低頭去看,發現,不知何時已是醒了。

姜含元仰面靜靜臥他上,著他低頭俯視著自己的那雙眼。

在這男子的眼底,恍恍惚惚,仿若看到了雪山下的那一片湖

看著,看看,眼角漸漸地泛紅。

束慎徽和四目凝了片刻,抬起手,朝來,最后,指尖輕輕地到了的臉。

這是這三天來,他第一次

繼續凝視著他。他用拇指的指腹,溫了下泛紅的眼角,慢慢地,極其自然地俯靠去。他的面一寸寸地,最后,和相接,到了一起。

他開始親吻。一開始,他的吻很輕,仿佛帶著些試探,唯恐驚醒了——不知為何,他總有一種覺,猶如依然在夢中,其實并未真正地醒來。但很快,他便覺到,沒有拒絕,也不曾避讓。是如此的順,前所未有。他不自,深深地吻住了。當再片刻過后,抬起了手臂,如藤蘿般纏繞住了他的脖頸,回吻起了他。

他怎得住如此的回應。當臂纏住自己,溫的舌和他勾纏在了一起,他的心狂跳,腔里熱流激,皮之下若有萬千的牛針頭在不停地刺他。他倏然松開了的口,微微地了幾口氣,便胡拖著那件還裹著的溫暖氅,將人從地上一把抱起,快步送了那間廬舍,放在了他已伴同眠了幾個夜晚的榻上。

不是頭回親,但他為褪著的手指,竟在微微地抖。他的眼因為一陣激而來的熱流而變得朦朧。他覺自己猶如一個正在和心上之人初次約會的年。

落日下沉。天黑了。谷地的上空,星子轉亮,燦若燃燈。他心想,近旁安眠著的的親人和祖先們,他們應當會大度地諒解他對做的這一切。但是,縱然他們覺得會到冒犯,他也是顧不得了。他的眼中已是容不下任何的別。天地上下,日落月升,乾坤翻覆,今夜今時,惟剩下姜含元一人而已。

自他皮孔里滲出的滾燙汗水,一滴滴地落在之上。束慎徽到自己快樂無極。但即便是如此,在他的心底深,依然還是如影隨形著另外的一種覺。

他總覺得,從醒來仰臥在他上靜靜凝視著他的那一刻起,直到此刻,即便他對做著如此激烈的□□,也好像仍在夢中,始終未醒。

似乎將他當了另外的別個什麼人。

這種覺極是強烈。他忍不住又想起了曾說過的那一句話。他怎樣都無法忘記。

一陣酸楚之,連同著極大的逍遙和快意,仿佛一頭惡龍,驟然自他心底深咆哮,破膛而出,張開巨口,將他整個人吞了腹。

但是,只要能得到,能徹底地忘記的傷悲,哪怕只是短暫的此刻,他就不在乎了。他心甘愿去做發泄緒的那個人。甚至,為此而到些許的欣

他的臂膀將攏納在了懷中,令和自己纏在一起,黏連,中間沒有毫的間隔。

“兕兕。兕兕。”他不停地輕喚的名字。

“你想怎麼樣都行。我都可以。”

那沙啞的帶了幾分蠱似的聲音,在的耳畔低低地說著話,不停地勾引著

慢慢地停了下來。正當他開始到不安,以為清醒了過來,忽然,發力,一下便翻過,將原本正覆在上的他推平了。接著,將他在了的下面。

黑暗中,束慎徽的長發垂落在了他的膛上,撓著他什麼也沒穿的的皮。他就被一陣淺至極的的快樂之給包圍了。他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笑聲才起,像頭小老虎,撲了過來,雙臂胡抱住了他。

“殿下——”

黑暗里,他的耳中傳了一道的呼喚之聲。

這一聲“殿下”從口中嚷出之時,是呢喃的,嗓音喑啞而輕

宛若

他仿佛是第一次聽到以如此的聲調呼喚自己——或者,肯定地說,并非仿佛,而是確實。即便是在錢塘他們如膠似漆相的那幾個日夜里,他也從未曾聽到這般呼喚過自己。

就在這道嗓音耳的那一瞬間,束慎徽便到自己的渾為之戰栗。他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就聽到又用抖的聲,再次低低地喚了他一聲殿下。

這是他此生聽過的最為妙的聲音,比宮廷華宴當中技藝最為高超的樂師奏出的鐘樂,還要來得悅耳。

這接連的兩聲“殿下”,直擊他的心臟底。頃刻,他的神思燒作了灰燼,他被了一頭韁的野馬,一只出籠的饕餮。他雙手狠狠地圍抱,向吻去。

這個短暫而又漫長的夜晚,他們便如此,相互索要著對方,睡去,待睡醒,再要一遍,反復數次,直到最后倦極,耗盡了彼此最后的一力氣,他才將擁在懷中,徹底地睡去。

當束慎徽再次醒來,天已大亮。仍安靜地臥在他的畔,長發凌,輕舒著的手腳,閉著眼眸,沉沉未醒。

束慎徽沒有。他閉著目,慢慢地回味了片刻昨夜喚他的那兩聲殿下,方睜眼,輕輕地離了,穿,走了出去。

三天過去了。

他不得不從這一場夢里醒來了。

的樊叔還耐心地守在谷口之外。不但如此,他的人也來了,已經等在這里,給他送來了兩道快報。

一道是發自長安,賢王的親筆手書。除了向他奏報一些朝事之外,詢問皇帝陛下的況,又問,他何日能帶著帝歸京。

此刻帝應當還沒抵達長安。賢王的行文之中,未見半句催促,但字里行間,一種焦急之意撲面而來。

第二道快報發自姜祖。姜祖派出的探子回報,就在不久之前,北狄皇廷發生劇變。皇帝尚在病榻上,南王熾舒便聯合他的一個叔父發宮變,派人埋伏在宮的道上,一天之,接連殺死了預備探病的太子和另外幾個平日和他不和的兄弟,洗皇廷,為了狄廷的新皇,功上位。

姜含元醒來,慢慢睜開眼睛,看見窗外燦爛,略略刺目。

只覺周依舊懶洋洋的,連手指頭都還不想彈的覺。又閉了目,腦海里撲了昨夜的種種。

再次睜眸,轉頭,看見邊空的。

他不在榻上了,枕邊只放著

出神了片刻,慢慢地,坐起了

出來,看見他獨自立在谷口,似正眺著對面的那片雪湖。仿佛覺察到了什麼,他忽然回過頭,兩人四目相,他轉,走了回來。

也立刻迎上去。他們彼此朝著對方走去,最后相會,又停在了昨日他們曾一道坐睡了半日的那株樹下。

“兕兕,我要走了。”他開口便道。

扶疏的穿過樹頂的枝干,投落在他的臉上。這張臉,此刻不見笑意,但看著的目卻是十分和。

姜含元默然了片刻,慢慢道:“保重。”

這是幾日前他曾留給的贈言。

他笑了,眉目舒展:“你也是。”頓了一頓,又道,“你更須保重!”

他的語氣極是鄭重。

姜含元也笑了起來,迎上他的目,頷首:“我會的。”

他隨之沉默了下來,仿若出神,片刻后,谷口之外,傳來了一道的馬嘶之聲。他驚覺,向了,緩緩道:“兕兕,走之前,我想和你再待幾件事。”

“戩兒那里,我預他很快必能自立。至于我,更不適合再長久地做攝政王了。他已初親政之力,也有上位之心了,我再越俎代庖,于我,于他,各是不利。這趟回去后,看形,我將盡快還政。”

“另外有件事,我也想和你道一句。今日我剛收到消息,狄廷劇變,熾舒已經上位。人的位置不同,哪怕對著同一件事,考慮事的方式,便也會隨之不同。何況此人不是莽夫。他繼了位,位子卻還不穩固,對我大魏,他將作何盤算,如今也不好說。但于大魏而言,這卻是個極好的機會。今年的秋收,各地已是初見眉目,最后雖還未攏總上報,但從已上報的數目看,基本合我預期。此戰準備多年,機會已然到來,不可錯失。我回去后,便將盡快調集兵馬和糧草,發戰事,以收回我大魏的北方門戶。屆時雁門托付給你們了。”

“殿下放心。大將軍必將傾盡全力,不負殿下之托!”姜含元立刻應道。

束慎徽頷首:“并州刺史陳衡,可以完全信任。將來有任何事,若是一時與我聯系不便,尋他也可。他離你更近。”

姜含元點頭。

耳邊又傳來一道馬鳴之聲。

回頭看了一眼谷口外的方向,回頭含笑道:“我也要回雁門了。我送殿下一程吧。”

束慎徽沒有推辭,當天,兩撥人便一同踏上了返程。

燕乘率領家臣部屬和許多城民,恭恭敬敬地將攝政王和他的阿姐送出了云落。姜含元留下了樊敬。樊敬另外替選了一隊人馬,護送回。

上路之后,傍晚,兩隊人馬一同行到了一古道的岔路口。

往南,他將取一條近道,經蕭關歸往長安。而,則繼續往東,回往雁門。

隨行們知他二人或還有臨別之言,各自在領隊的帶領下,遠遠地停在了道旁。

他凝視著,慢慢地道:“我回去后,若一切順利,最慢,想來一年之后,到了明年的這個時候,應當便能而出,去做一些我很早之前便想做的事了。”

姜含元坐于馬背之上,笑道:“殿下一定能心想事!我在此提早恭祝。”

平安保重的話,已是說了太多。誰也沒再說了。于岔道口,二人又停馬,相對了片刻,忽然朝他點了點頭,道了句“我走了“,隨即垂眸不再看他。輕輕地拽了下馬韁,催坐騎,轉了方向,便要朝著雁門而去。

古道之上,夕無限,荒草離離,影沐浴其中,宛若鍍了一層金的暈

就要去了,就這樣去了。

下回再見,將不知會是何時。

束慎徽的背影,那句已是令他如鯁在許久了的話,忽然仿佛得到了強有力的鼓,竟就口而出:“兕兕,我可以再問你一個困我頗深的問題嗎?”

姜含元停馬,轉過頭:“何事?”的面上含著笑容。

“長安春賽的那夜,你在永泰公主府里喝醉了酒,我接你回來,你于半夢半醒之間,著我說,你不是他——”

“不瞞你說,我當時以為你夢見的是那位名無生的人。如今我知道了,不是他。那麼那個他,到底是何人,你可以我知道嗎?”

他問完,凝視著,眼眸一眨不眨。

面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沉默著,一言不發。

他等待了片刻,面微微的懊惱之,那是對他自己生出的懊惱。

他改了口:“罷了,是我又無禮了!為何總是學不會!我不該問的,你當我沒說。”

他停了一下,便用輕松的語氣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如今心里最想的是什麼。我不會忘。你回雁門吧,等長安的消息。我去了!”

他轉了馬頭,便要踏上那條南下的道。

姜含元目送著他去了,他的隨從立刻跟上。馬蹄紛紛踏落在古戰道上,激揚起了一片干燥的塵土。

著,著,在他越走越遠,遠得即將就要看不見的時候,心里忽然涌出了一陣強烈的沖

被那沖和包裹在其下的連自己也不知到底何來的猶如此去便是永別的荒謬的不祥給驅使著,一瞬間,竟再也無法自抑,催馬,追了上去。

他停馬于道,當發現確是正朝著自己追來,立刻命令隨從原地等待,隨即也迎而去。雙馬遇在中途。

“他是我十三歲時在軍營里偶遇的一個人。那時,他也還只是一個年。”

脯微微起伏,呼吸略帶急促。

他仿佛一怔,隨即很快追問:“后來呢?他如今人又在何?”

“沒有后來。我帶他去了一個他想去的地方,然后他便走了,回到了他來的歸屬之地。這麼多年過去,我再也沒有見到他。直到昨天……”

著對面這男子的一雙眼。

“就在昨天,我仿佛又見到了他。”

“殿下,此行歸去,敬請保重!”

深深地了他一眼,一字一字地道,說完,調轉了馬頭,沿著來的方向,縱馬而去。

束慎徽坐于馬背之上,的騎影離去,直到徹底消失,依然久久不

沉落,暮蒼茫。早已去了。

他回了神,下心中的無限酸楚、失落以及那深深的憾之,慢慢地,也踏上了他的路。

是的,憾。他憾他認識太晚。在他和終于得以相遇的時候,的心,早已被另外一個只在生命當中扮演了匆匆過客的年給奪走了。

該當是如何驚才絕艷的一個年,才會十三歲的匆匆一面,便記念至今,甚至就在昨天,又的夢。

,是將他當作了對方。他的疑慮終于得到了明證。

不過無妨,束慎徽又告訴自己。

下半生還很長。至現在,的人,已經是屬于他的了。等到他能夠擺責任,重獲自由,做回了年時的他,他便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去陪伴了。

將來,他必能將那個幸運之人從的心里趕走,令在心中將那人換作是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他在心里,如此和自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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