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晉王的突然而歸，讓夜中的晉王府整個都了起來。

留春館裡燈火大作的同時，思懿院、棲霞閣、聽雪居的燈火也紛紛都亮了，直到晉王回了朝暉堂，整個後院才再度歸於沉寂。

留春館裡，胡側妃忿忿地拔下自己頭上的步搖，摜在地上。本是想留了晉王在留春館，哪知晉王本沒理會，就離開了。

晉王雖子冷，但極會如此不給胡側妃的臉。

不用猜，晉王肯定是怒了。

桃紅走過去將簪子撿起來，並來到胡側妃邊勸道：「娘娘，殿下剛從外面回來，風塵僕僕的，肯定是需略作休整的。」

胡側妃咬牙切齒道：「這門房都是做什麼吃的，殿下回府竟也不知來報個信，害得本妃匆匆趕過去，殿下看重小郡主，肯定以為本妃沒盡到為人母的責任。」

其實胡側妃也覺得自己很冤，誰不想將自己生的孩兒養在邊。可王妃那賤人心思毒辣，竟從中做梗讓殿下誤會了自己，才會讓小郡主獨院而居。

看似小郡主如今還在留春館，實則清楚裡的都知道怎麼回事，胡側妃所謂的盛寵無雙當即被打了折，大家都清楚殿下還是英明神武的，也不是被迷昏了頭。

胡側妃恨，恨不得將晉王妃生吞活剝了，都不能解掉心中怨怒。

「小郡主鬧夜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良醫所的良醫也不是沒來看過，這些府裡上下都是知道的，殿下怎麼會遷怒上了側妃。」桃紅勸道。

「可你別忘了，那賤人最是擅長興風作浪，背後捅刀。那娘是塞進來的，還不知會怎麼在殿下跟前表功，順道給我使絆子，本妃還想把小郡主要回來……」

「不行，不行！」胡側妃來回走了幾步，打定主意：「方才那娘什麼？本妃要賞，還要重賞。另外，讓人盯了那個翠竹的，尋個機會將攆出去。如今殿下回府了，也別磨磨蹭蹭，免得橫生事端。」

「是。」

*

瑤娘匆匆洗了個澡，便頂著一頭髮往小樓去了。

風停了，卻又下起雨來。雨勢不大，淅淅瀝瀝地下著，天也終於沒那麼悶熱了。

瑤娘順著抄手遊廊，一路進了小樓。小郡主已經睡下了，錢娘和穆嬤嬤等人還守在一旁。

紫檀木雕福壽祿的悠車擱在拔步床前，上面掛著一層煙羅的帳子。整間臥房還是一貫王府的風格，奢華而又不失低調的尊貴。

小郡主似乎睡得並不踏實，瑤娘給穆嬤嬤行了禮後，就聽見在悠車裡靜。是那種用鼻腔發生的聲音，吭吭唧唧的，聲音很小，但人卻是沒有醒的。

瑤娘知道這是沒睡沉的表現，大抵還是哪兒有些不舒服。

走過去一看，見悠車裡的小郡主又被人裹上了一層襁褓，不嘆了口氣，低了聲音道：「小郡主這麼被包著睡，肯定會不舒坦的。」

襁褓是錢娘裹上的，整個大乾朝所有娃娃都是這麼過來的，從小裹著蠟燭包，這樣養出來的孩子胳膊兒才直，怎麼到了這裡這姓蘇的娘就是喜歡挑三揀四。

錢娘不覺得瑤娘是在挑三揀四，還覺得是在針對自己，並沒有忘記之前自己和王娘是怎麼兌對方的。

可這本就是一個不可解的死結，小郡主就一個人，邊娘卻有四個。等小郡主漸漸長大，邊的娘會越來越，最終只會留下一個人，作為嬤嬤的存在。所以與其讓對方站穩腳跟再對付，還不如早些下手，將對方兌得立不住腳。

「哪家的娃娃不是這麼長大的，怎麼到了蘇娘口裡卻好像是我們故意苛責小郡主？」錢娘如實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分外覺得委屈，向穆嬤嬤：「嬤嬤，奴婢也不是第一天侍候小郡主了，以前小郡主都是好好的，連王妃和側妃都誇奴婢和王姐姐將小郡主得好，吃得又胖又壯實。夜哭癥幾乎每個娃娃都會有這麼一陣子，蘇娘確實本事了得，方才也緩解了小郡主的啼哭。可這種事誰也說不清楚，不能從這一點就否決了我和王姐姐所有的辛勞。」

這些話看似說了多，其實就只有兩個意思。一是想說瑤娘就是瞎貓逮住了一隻死耗子，才會錯打錯著。另外也是向穆嬤嬤訴委屈，順便達到以退為進將瑤娘一軍的意思。

若是換上輩子的瑤娘，大抵這會兒已經慌得不知道該怎麼好了，只想解釋自己沒有這種心思。可比人活多了一輩子，別的瑤娘不會，鎮定還是有幾分。

最重要的是瑤娘相信穆嬤嬤會自有判斷。

退一萬步來講，小郡主這樣大抵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為什麼就不能試試其他的辦法？

瑤娘也將自己想說的話說了出來，比起委屈得有些假的錢娘，顯然瑤娘溫和的態度更讓穆嬤嬤欣賞。不過這也並不能讓穆嬤嬤抹除錢娘二人之前的辛苦，畢竟先為主是怎麼也躲避不了的觀念。

「就照著蘇娘說的試試，試試也不妨礙什麼。你和王娘對小郡主的這份心，我和殿下都放在眼裡，不會讓你們的辛苦白費。這樣吧，你最近和王娘也辛苦了，晚上睡不了，白天還得守著，今晚你回去好生歇一歇，明天再來上值。」

穆嬤嬤一番安之後，就讓玉翠將依舊有些委屈的錢娘送走了。看了瑤娘一眼，即使不說話，瑤娘也懂的意思。

瑤娘點點頭，手到悠車裡將小郡主上的襁褓解開。

作十分輕，將襁褓解開後，又順道輕輕地給小郡主按了手和腳。可能手法輕，也可能確實不喜歡那襁褓，小郡主並沒有醒，而是了兩下就沉沉睡去。這一次睡得很香甜，再未發出之前那種睡得不踏實的聲音。

小郡主也累了，畢竟對於一個小娃來說，啼哭也是一件極為耗費力的事。

見此，穆嬤嬤終於輕吁了一口氣，去了旁邊椅子上坐下。

上了年紀，又一直繃著神經，如今總算是能歇口氣兒。半闔著目坐在那裡，屋裡很安靜，落針可聞。瑤娘悄悄瞅了一眼，也沒說話，而是在腳踏上坐下來，靜靜地看著悠車裡的小郡主。玉翠去給穆嬤嬤泡了杯茶來，端起輕啜了兩口放下，正打算站起說什麼，這時玉燕從門外走進來，附在耳邊說了幾句話。

穆嬤嬤看了玉翠一眼，便帶著玉燕離開了。

屋裡只剩下瑤娘和玉翠兩個人。

玉翠小聲道：「今日我和蘇娘一同守夜，你可以先睡，若是小郡主醒了了，我再你就是。」

指了指南窗下貴妃榻，榻上放著一套鋪蓋，顯然是已經有人提前準備好了。房裡倒是有床，可這床卻不是給下人睡的。

瑤娘道：「玉翠姑娘白日裡也辛苦了，還是你先睡，我不睏。」

見玉翠不，笑了一下：「自打來到這裡，每日都是閒吃飯不幹活，心裡總覺得十分不安，如今好不容易能派上用場，也是該盡一份力的時候。而且你看我這髮，還沒乾呢，這會兒也睡不了。再說了，也不知小郡主前半夜會不會醒，還是玉翠姑娘先歇著吧。」

玉翠倒也沒再說什麼了，去將被縟鋪好，便在上面躺下了。

還別說，這陣子真累得不輕。

*

殘月如鉤，夜雨瀟瀟。

夜幕下的晉王府宛如是一隻正在沉睡中的神，寧靜卻充滿了威嚴。

晉王府的規矩十分嚴格，掌燈之後，若是無事，嚴閒雜人在府中遊。

朝暉堂位於晉王府的中軸位置，取正、中之意。以它為界限，將整個晉王府劃分為二。前面是王府的前院，分中、東、西三路，中路乃是晉王理封地政務樞紐之地，迎賓宴客也在此。東西兩路則分別是王府的門客、幕僚、家將、護衛，以及長史司、車馬、回事等等所在之地。

朝暉堂恰恰承接著前院和後宅，乃是晉王所居之地。

說是堂，實則佔地十分寬廣。有別於王府後宅秀麗、雅緻的風格，這裡儼然一副恢弘堂皇的皇家氣派。守衛森嚴，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日夜都有王府護衛不停地巡邏。

穆嬤嬤一行人來到此，早已有人在門外迎接。

從側門進，一路到了後寢的位置，方到門前，就有幾個太監迎了上來，扶著往裡頭去了。

晉王回到朝暉堂就先沐了浴，這會兒剛從浴間裡出來。

他只著了一玄長袍，著腳從裡面走出來。錚亮的金磚地面上鋪著一層深紫的毯，晉王襟半敞，出而結實的膛，如墨似的長髮漉漉地披散在肩上與前，還往下滴著水珠。

濃郁的黑襯著耀目的白，更加顯得晉王皮宛如上等羊脂白玉也似，又不失男子應有的壯，讓人無法忽視那結實理中蘊含的巨大力量。

他來到貴妃榻前隨意坐下，便有一個小太監步上來跪在他腳邊幫他足。

「嬤嬤，坐。」晉王道。

隨著他的說話聲，有太監搬了一張椅子過來，穆嬤嬤也並未拒絕，在上面坐下。

福拿來一塊棉帕子上前幫晉王頭髮，了兩下，晉王便煩了，擺了擺手讓他退開。

穆嬤嬤看著自家小主子，雖是已長大人了，卻還是不改以往的秉，小時候的晉王也是最不喜讓人髮。他嫌麻煩，也是不喜歡有人在他頭上來去。

「若是著涼，可就不好了。」穆嬤嬤笑容和藹道。

晉王雖還是冷著一張臉，但明眼可見表臉部線條了不，「讓嬤嬤費心了。」

這話有一語雙關之意，即是表達自己的關切，也是謝穆嬤嬤撐著年老邁之軀，還去幫晉王照看小郡主的事。

穆嬤嬤年紀已經不小了，六十多的人。當年晉王出京，就將帶了出來，本是想讓在自己邊頤養天年，哪知事不從人願，這後院裡的事晉王分無暇，只能將穆嬤嬤這尊大佛再請出山。

穆嬤嬤浸宮廷多年，不過是個王府後院，對來說，背地裡的那些妖魔鬼怪都逃不出的眼睛。晉王也不需做什麼，只要看好小郡主就行，至於其他人怎麼鬥怎麼鬥，無關要。

外面有謠傳說晉王因殺孽太重，才會致使年逾二十六膝下無子。又有謠傳說晉王那方面有問題，才會生不出兒子。

晉王雖表面上不加以理會，實則多還是有些在乎的。殺孽也就罷，他即屏藩要塞，就該盡忠職守。可那方面有問題，大抵沒幾個男人會不在意這個。

尤其——

穆嬤嬤拍了拍，笑著道：「費心什麼，嬤嬤雖是一把老骨頭，可這一把老骨頭還是能頂些作用的。」

「嬤嬤的疾可是還有再犯？本王這趟巡視封地，尋到一鄉野郎中，對風之癥多有涉及，本王此次將他帶回來，明日便讓他去給嬤嬤看看。」

穆嬤嬤道了一聲『讓殿下費心了』，頓了一下，才又道：「嬤嬤這把老骨頭，能不能治好不重要，反正這病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倒是殿下子嗣之事當是要關鍵，畢竟有一個小郡主還是不夠，殿下還缺一個小公子。」

一提這事，晉王面容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換做旁人，自然發現不了這點兒端倪，可對於從小將晉王看大的穆嬤嬤，卻是怎麼也不掉的。

顯然有些誤解了，嘆了口氣，道：「既然那人還能討得殿下幾分歡心，殿下又何必在乎是不是個好的。殿下這子也得改改，人之於您來說，不過是個繁衍子嗣的工。好不好無關要，不需計較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