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慘》第 3 節 點燃星火

我穿越的十五年里,一直謹言慎行,不敢出半分與別人不同的樣子。

然而,在我及笄的這一天,我娘拿出一本小冊子,告訴我,兒家更要明理。

于是,給我講獨立人格,講婦解放,講德先生與賽先生。

的字,越看越紅。

我的娘啊,你也是穿來的?

1.

我穿越了。

穿個剛出生的小團子。

產婆把我抱去我爹那里的時候,我爹臉拉得老長。

因為,我又是個兒。

我還在襁褓里,用盡了力氣了個笑容看向他。

滿院子的人嘖嘖稱奇,皆稱這定是天賜的父緣分。

我老爹這才把我從產婆的手里接過去,可算是有了點笑模樣。

從那個時候我便知道,穿越到古代做兒,絕沒有古言小說里那麼好。

2.

在最初的幾年里,我有時仍會想想那些古言小說里的節。

睡覺前,想象著自己拿了大主劇本的故事睡。

但很快,封建時代向我盡地展現了它的丑陋與恐怖。

我七歲的時候,被我娘送去了學。

和我一起的還有李大人家十歲的兒。

我最喜歡繡的帕子,我沖非要讓送我一條蘭花的,再送一條梅花的。

把我當黏人的小妹妹,笑著應了我。

隨即又紅著臉我也不要淘氣,好好學繡花,畢竟以后得給自己繡嫁妝。

嘟嘟的臉蛋,逗不知

氣得拿紙團丟我。

下學前,我和約好,明天先繡那個蘭花樣的。

可是從那天之后,我再也沒見過

我想,想問那兩個帕子繡完沒有。

我去問夫子,夫子面沉沉不語。

我想找,卻發現自從來了這里之后,我能看到的就只有這四四方方的天。

后來,我聽丫鬟婆子嚼舌,才知道。

那天回家下轎時崴了腳,不小心摔在了旁邊馬夫的懷里,那馬夫下意識手托了的胳膊一把。

卻不想,被人瞧見了。

李大人怕玷污家里門楣,當晚就人拿刀把的手砍了。

3.

我得知消息后,在窗子前坐了一宿。

我想找點什麼東西紀念,卻什麼都沒找到。

我沒有那麼幸運穿越到一個開放些的盛世,也沒能穿王妃公主。

什麼宅斗權謀,才子佳人都與我無緣。

或者說,與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無緣。

禮教與三綱五常,沉甸甸地在頭頂。

我怕疼,也怕死。

我不敢再有任何出風頭的想法,只想茍住自己這條命。

4.

漸漸地,我的早慧與識禮得到了先生的認可。

畢竟我的靈魂已經三十多歲了,學東西總比別人要快。

我認真地背著德與訓,哪怕心底翻了八十個白眼。

認真地繡花。

認真地認命。

5.

我馬上就要及笄了,也該議親了。

先生對我識禮明慧的評價,了我能盡量挑選一個好夫家的籌碼。

來說親的婆不,有好幾個勛爵人家的子弟竟也來打聽我。

我爹第一次因為我樂得合不攏

天天自吹自擂他當年向我外祖家提親的決策多麼正確。

娶了我娘,他這個大老的武將也能生出個才來。

我外祖家雖然不大,但是世代文清流。

我娘更是飽讀詩書,別有氣度。

6.

是的,別有氣度。

我從小一直覺得我娘的氣質和其他夫人不一樣。

我爹出去打仗,利落地給他裝行李,從不哭哭啼啼,心程度完

我爹娶小老婆,從不刁難,賢惠程度完

仆人犯了錯,從不打殺,還經常放了奴籍出去,仁厚程度完

要說我爹如今聲不錯,我覺一半都是我娘的功勞。

但我總覺得,我娘,心里有事。

7.

直到我及笄當晚,我娘拿著個小冊子走進我的房門……

解放、德先生與賽先生、三座大山、人的尊嚴、獨立與解放……

聽著我娘慢慢講述的聲音,我的大腦皮層忽然炸裂!

各種悉的詞匯讓我……

DNA 了!

我一把抓住我娘的小手,幾乎是眼含熱淚地說出了那一句:「奇變偶不變?」

我已經想象出了我娘對出口號的下一句后,我們兩人抱頭痛哭的場景。

我一定要控

,娘,你把孩兒騙得好苦啊!

早知道咱都是老鄉,關起門來嘮嗑不行嗎?

8.

然而,上述場景并沒有發生。

我娘微微瞪大了水汪汪的杏仁眼,有些迷茫地看著我:「什麼?」

9.

我也蒙了。

咋回事?

暗號不靈了?

10.

我抓著我娘的手沒松開,反而

「娘,你也是穿來的對吧,從現代社會穿越來的。」

聽到這話,我娘的臉有些變化。

半晌才幽幽嘆了口氣:「穿越,形容得還切。」

「只不過,現代社會是?」

這回到我瞪大了眼睛:「娘,你從哪年穿過來的?」

「1940 年。」看了看我的眼神,又補充了句,「民國三十二年,你呢?」

11.

我沉默了好久。

「我從 2023 年來,我從新中國來。

12.

堂前有風起,那風似卷起舊時空里歷經百年的時

兜兜轉轉地拂我娘鬢邊的碎發,又吹過我的額前。

我娘的杏仁眼瞪得更大了,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手有些抖。

聲音也在抖。

「2023 年?那、那……」

我知想要問什麼,頭也有些

我認真地看著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山河仍在,國泰民安。」

13.

我娘有些怔住了,杏仁眼里閃過一些極復雜的緒。

猛地抓住我的雙臂,臉上全是急切與希冀。

「小鬼子呢?」

「打跑了。」

「咱們贏了?」

「是的,我們贏了。」

「還打仗嗎?」

「不打了。」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的眼眶滾落。

砸在我的手上。

有些燙。

覺我的心口也有些燙。

「還有人欺負咱們嗎?」

「沒有了,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咱們,他們只會忌憚,然后害怕我們。」

14.

我一直覺得我上輩子英年早逝,才活到 26 歲就被車撞死,太虧。

可我娘上輩子才活到 17 歲。

過一天福,在貧瘠與痛苦中掙扎的 17 年。

我靜靜地聽著我娘給我講述的故事。

才知道什麼作紙上得來終覺淺。

歷史書上短短幾行,就是他們的一生。

波瀾壯闊青史留名的只有幾人。

大多數人都像我娘這樣,被滾滾前進的歷史車碾碎,世硝煙中的一抹灰。

是當年的聯絡員,專門幫據地的隊伍們傳遞消息與報。

「剛打來的時候,我也怕。」

「可是我爹死了,我娘被他們欺辱完扔在路旁的臭水里,我弟被他們用尖刀挑死,腸子流了一地。」

「從那以后我就不怕了。」

星星之火慢慢燎原到所在的地方,毫不猶豫地加,然后被發展了一名聯絡員。

我問是怎麼就義的。

「他們把我抓了,想問我八路的據點,但我不肯說。他們就拔了我的指甲,又拔了我的牙,釘了我的手,又劃開了我的肚子。」

15.

我娘有些哭累了。

我摟著,輕聲給講了很多故事。

我給講了侵略者的投降,給講十月一日典禮上的禮炮。

我還給講了鴨綠江岸的大雪,講了西南林里的硝煙。

還有上山下鄉,下海經商。

電燈電話,電視電腦。

手機平板,大廈橋梁。

講到詞窮,我扯了幾張紙,開始給畫。

畫了一面大大的五星紅旗。

畫能飛上外太空的火箭,畫能修衩形狀的樓。

畫能裝下所有書的芯片,畫能在地下跑的列車。

我娘像個初學字的小孩一樣,眼地坐在一邊聽我講,看我畫。

我手舞足蹈地連比劃帶畫,則努力地想象。

想象那些對我稀松平常,卻是從未見過的一切。

實在想象不出來的時候,就會笑瞇瞇地說,「好,真好。」

眼里的緒太復雜。

我看不懂。

但我想哭,我好憾。

憾不能真的讓看到后來的新中國。

16.

天蒙蒙亮的時候。

我娘推開房門,拿了些黃紙在我的后院燒了。

蹲在地上,整個子就小小

的一團。

迎著火,說著些什麼。

熱淚滴到火里,那火反而更旺。

我猜,也許是在和當年的同志們匯報吧。

17.

馬車出了城門之后,我還是有些困得睜不開眼睛。

「娘,你要帶我去哪兒啊?」

我娘眨了眨眼睛,「據地。」

「啊?」我來了神,「娘,咋的,還有老鄉啊?」

「……」

下了馬車,面前是一很普通的院子。

可進門后,迎接我的竟然是前年被發賣出去的王嬤嬤。

當時不小心打碎了我祖母禮佛用的香壇。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祖母發了好大的火。

因為那香壇是花了一百金求來的。

在佛堂前,祖母親自拿了鞭子狠狠地了好幾鞭,還要找人牙子把賣去涼州做苦役。

我娘攔了下來,還發還了奴籍放出府。

祖母覺得我娘忤逆,想讓去站規矩。

幸好這事兒傳出去,人人皆夸我娘仁厚親善,祖母這才作罷。

王嬤嬤見了我高興得很,直夸姑娘長大了。

我見了王嬤嬤也高興,但更多的是好奇。

我覺得好像活過來了。

以前在家里做仆人的時候,總覺得灰撲撲的,不是指人臟,而是指覺。

而現在,穿的依舊是當初的素棉服,但整個人都亮了起來,充滿生機。

王嬤嬤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我,當初被趕出來之后,再沒有人家收做奴婢,又沒有一技之長。

我娘找到了,給飯吃,還教識字。

現在已經能當先生,教別人了。

帶我進到后院,屋子竟然被改了兩間學堂。

其中一間里面有很多半大孩子,正在跟著先生認字。另一邊則有一位老師傅,正在教稍大一點的孩子織布。

我湊到我娘邊,挑了挑眉,小聲道:「陳什茉同志,你這地下工作開展得不錯嘛。」

我娘無奈地搖了搖頭,回了句,「多謝組織夸獎。」

我愣了愣。

「哈哈哈哈哈哈。」

我突如其來的笑聲把我娘嚇了一跳。

瞪了我一眼,把我甩在后面自己進了一間廂房。

18.

「陳什茉同志,你這是惱怒。」

我自己走到我娘對側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看著我娘有些紅的小臉,沒忍住,又笑了起來。

我看我娘有些要我的趨勢,急忙斂了神

「娘,開學堂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娘手摘下我鬢邊的雙釵。

「錦兒,你知道你這釵可以買多斤糧食嗎?」

「大米可買一百五十斤。如果買雜糧就更多。」

我抿了抿,沒有說話。

「我剛來到這里的時候,其實也是很開心的。」

「我從來沒有過過這樣好的日子,頓頓都能吃上大米白面,還能穿上這麼服。食住行還有人伺候。」

「可以說,我確實被這些糖炮彈腐蝕了。」

我娘抿了口茶,目沉沉。

「出嫁前,我隨我娘去了我的嫁妝莊子。」

「你知道的,你外公家只是個小,但是給我的鋪子與田地也能歲幾百兩。」

「我看著那些瘦弱的農民,看著他們黝黑又干癟的臉頰。」

「就像看到我曾經的爹娘。」

「我發現我還是農民的孩子,我是曾經在旗幟下發過誓,要為信仰奉獻生命的人,我怎麼能踩在這些人的頭頂,吸他們的骨樂呢?」

我明白,見過明的人,不會愿意在黑暗里裝瞎。

19.

我娘出嫁后,除了婆婆難伺候些,我爹不是個多事的。

慢慢得了些自由。

就拿了嫁妝銀子開了這家學堂,表面上則稱是善莊。

京中豪門貴族多開善莊,逢年過節施粥出去,彰顯恩德與慈悲。

所以我娘這家有些偏僻的小莊子并不顯眼。

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乞兒,或者上不起學堂的窮苦孩子。

無論是男是,無論資質如何,都可以來這里上學。

還找了些年紀大了,沒有鋪子愿意要的老師傅,每月給上一兩錢的工錢即可。

所有人的三餐免費,想要住宿的就只是大通鋪。

即便這樣,對于那些平日里只能尋得片瓦遮的乞兒來說,已經是近乎天堂般的存在了。

學生長大了,想要謀生路的可以自行離開。

學而有的,還可以留下任教。

還有一部分人,被我媽塞進了自家府里做活,花匠雜役賬房管事,我掰著手指算了

算,不咋舌,家里的實際權柄大概都被我媽掌握了十之八九。

不愧是我娘,發群眾力量的能力相當有一套。

還有一部分學的,已經被送出京,開了分校。

這幾年的學生也要有個幾千人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娘說,要做的,就是為那一點火種,點燃星火。

20.

我拿過我娘的分校圖與賬本。

細細翻看了幾頁。

「娘,你有沒有想過,分校一開,你藏在善莊之后的想法就會暴出來?」

我心頭有些發,「除了王嬤嬤外,還有幾人知道你的份?」

「如果傳出去的話,在世人眼里,你拋頭面,又私立學堂。不說朝廷,就是程家就能治你的罪。到時候各種大大的帽子扣下來,你可怎麼辦啊?」

我娘四平八穩,「那又如何?」

的樣子,我更急了,「府如果發現了你的企圖,是會殺頭的。」

我娘面上沒有一波瀾。

「我知道。」

「那你……」我急得挑眉。

「上輩子,我做的事也是會殺頭的,但總要有人去做,不然豈不是要亡國?」

「而且,聽了你的故事,不是更證明那是值得的嗎?」

21.

「我聽你爹說,南邊的沿海城市,有很多坐船來的金發碧眼人。」

「他們在請求和我們通商。」

我心下一沉。

「王朝腐敗、故步自封、叛四起,再走下去,還是我們之前的老路。」

我娘抬頭隔窗看向旁邊屋子里,那些一臉朝氣的孩子。

「我不希這里的人、這片土地,再承一遍那樣的痛苦。」

「哪怕我做的事依舊是徒勞無功,但哪怕只改變一點點呢?」

我娘的杏仁眼亮晶晶的。

我忽然明白了些什麼,有些心慌。

「娘,你究竟要干什麼?」

我娘收回目,看向我。

「中華兒多奇志,敢教日月換新天。」

22.

我怔了半晌,明白了的想法。

手腳變得冰涼。

我有些怕。

真的。

但又覺得心口有些熱。

我娘嘆了口氣。

告訴我,帶我來這里真的沒有別的想法。

只是太孤單,沒人能懂,直到終于遇到我,這個和來自同一片時空的靈魂。

原本只想教我一些進步思想,這樣不至于在未來蹉跎一生。

但現在看來不用了。

這樣就很好了。

至于這里——

「錦兒,這是娘要做的事,和你無關。」我娘認真地說道。

23.

只是,真的能無關嗎?

24.

回來后,我就一頭躲進了我的小院里。

我想了一宿。

我在想,要不我還是就這樣吧。

就當今天沒去過那里。

我好好地認命,挑一個差不多的人家嫁過去。

不就是侍奉公婆,綿延子嗣嘛。

忍一忍就過去了。

老公討小妾,我就當看不見。

本來也沒什麼

起碼有人伺候,吃喝不愁。

就這樣過完一生吧。

就當上輩子的新中國是場夢,解放什麼的,太遙遠了。

我就是個生在和平年代的小弱

我沒什麼戰斗經驗。

也沒有我娘那一代人的理想和信念。

放棄吧。

算了吧。

迷迷糊糊中我睡著了。

夢里我好像真的就這麼嫁人了,還生了個兒。

兒拉著我的手想要出去玩兒,但下一秒那只手就被砍斷了。

糊了我一臉。

我抬頭看過去,卻發現兒的臉變了李家小姐的臉。

滿臉淚痕地看著我。

就站在那里看著我。

25.

第二天一早,我推開了我娘的房門。

我抱著一摞紙,沖著我娘笑了笑。

「你好,陳什茉同志。程錦向您報到。」

26.

我娘拿著我寫的東西看了又看。

「這都是些什麼鬼畫符。」

我笑了笑,告訴我娘,這是公式。

我剛穿過來的時候,還沒有放棄為大主的夢想。

但我擔心等我長到能接主劇本的時候,我已經把我會的都忘了。

高考完一個暑假就能讓我把知識都還給老師。

何況要十幾年。

所以等我能拿筆的時候,我就開始地默寫。

我是工科生,記的東西包括但不限于各種公式、方程式、經典圖紙以及我能背下來的理論知識。

還有穿越必備的火藥、皂等等。

甚至我能想起來的古詩詞、流行歌、古言小說的套路也記了一沓子紙。

我已經把什麼作穿越小說給我娘講過了。

拿著那張宅斗指南笑個不停。

我氣得了口氣,站到凳子上,「陳什茉同志,你這是在嘲笑我的勞果!」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一陣叩門聲。

「夫人,老太太在主院等您。」

27.

我立刻進了我娘的背后。

來尋人的是我祖母房里最不茍言笑的嬤嬤,我大聲喧嘩怕又要去被訓。

我娘看了我一眼,眼中嫌棄的意味毫不掩飾。

整了整衫,便出門去了。

片刻后,帶回來一個消息。

我爹又要去平了。

我娘從主院回來便立刻著手為他準備行裝。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娘掉馬了。

我總覺得我娘收拾東西時的背影著那麼些許愉快。

畢竟,我爹這一走,一年半載能回來都算快的。

府前,我爹上了馬。

幾個姨娘和姐弟妹們期期艾艾地湊到他邊,叮囑他早日平安回來。

我爹應了幾聲,抬頭瞅見站在臺階上的我和我娘,皺了皺眉。

不知想起什麼,面緩和了幾分。

「錦兒的婚事我有數,不用急著應付那些說的。」

頓了頓,又說,「錦兒還小,再多養幾年也無妨。」

我娘淡笑應下,聲音依舊的像團棉花,卻聽不出緒。

我扯了張笑臉,走到我爹跟前,行了個萬福。

「爹,祝您得勝回來。」

我爹看了我一眼,有些言又止,最后只地說了句,「沒事別總纏著你娘胡鬧,在家里好好繡你的嫁妝。」

說罷,策馬而去。

28.

我爹不在,我和我娘的教育事業發展地更肆無忌憚。

就這樣,我了學堂里的新老師。

我先教幾個信得過的人,再由他們作為先生在學堂里向外傳授。

我和我娘約定。

目前學堂只免費教那些上不起學的孩子認字,資質好些的可以進到下個階段,接基礎理與數學的課程,慢慢啟發民智。

為了保留革命火種,課堂容暫時絕不涉及任何思想理念。

我娘回了趟娘家,我外祖父和幾位舅舅都是文,雖然不大,但也有些門生。且最好名譽。

不知怎麼說的,反正這公益學堂的事兒算是過了名路。

又是善舉,漸漸也有了些名聲。

我和我娘有時出也不必太遮遮掩掩。

日子一天天地過,倒真有不人慕名來求學。

畢竟我設置的幾個理小實驗,還新奇的。

29.

我第一次見到裴弈的時候,我就知道,他絕不是普通人。

他雖穿著布,言談也極為平和近人。

但依舊掩不下滿的氣度。

旁邊人告訴我,他來得最晚,卻學得最好。

很會舉一反三,有的時候連先生都被問住了。

我心下了然。

原來,前兩天傅先生拿回來問我的問題,是他提出來的。

我抬眼看向他,或許是目太過明顯。

他也偏頭朝我看了看,點頭致意。

30.

回家的路上,我娘車夫去飛云樓停一下。

我最喜歡吃那兒的桃花

車夫下去采買,我娘我的頭,「錦兒,你怎麼魂不守舍的。」

剛才下學,我去找傅先生問了那人的名諱,作陳一。

我心下一陣無語,這個假名也太假了。

他明顯是個大人,卻愿意同那些市井貧民一張桌子上學。

若要打探消息,著下人來就是了。

我不覺得學堂有什麼值得他這般上心的地方。

我抿了抿,沒有說話。

卻在這時,車外一陣聲傳來。

「你一個庶出的下賤胚子,竟敢以下犯上,果然是小娘養的不懂規矩!」

31.

這話說得極鄙。

我娘忍不住皺了皺眉。

這里雖然禮教森嚴,嫡庶有別。

但實際上,世家大戶最重面,刻薄庶子庶是要鬧笑話的,很有人天天會把嫡庶之分擺在口上。

再說連著幾任皇

帝都不是皇后嫡出,沒誰會想著去這個霉頭。

「你以為你穿金戴銀就能掩蓋你那卑賤的出,攀上高枝?你自己拎不清份,我為嫡姐卻不得不教你規矩,今日你就跪在這里,好好反省!」

話音落了,傳來許啜泣之聲。

「大概是哪家的王公貴,打馬長街,如此氣派。」我娘眉眼間帶了嘲諷,我知最討厭這種封建至極的出論。

我抿了抿

孩兒在這人來人往的酒樓之前被如此辱,怕是回去就要投井了。

車夫買齊東西,驅使馬車向程府駛去。

我挑起一角車簾,向外看去。

只看得一個盛氣凌人的紅背影。

不知為何,我竟覺得方才那話中的覺十分悉。

32.

第二天,夫子又拿來了幾張紙。

有些慚愧地說,這依舊是那個陳一的學生提出來的。

但他不會回答。

我垂目看向紙上的最后幾個問題。

心里有了答案。

為了啟發思考,我利用學堂傳播了一些故事。

用最白話的文字,以寓言、傳說的形式寫的故事。

我把飛梭織布機寫進了織的傳說。

把蒸汽機說是太神的淚滴。

把雜水稻說是神農的技法。

還有很多很多。

其實,有些我也不太懂,但我只需要點明一個大概的樣子與方向。

因為我需要做的,就是一個引子。

在意識形態與生產力都不與工業革命匹配的時候,我不會揠苗助長地直接把品擺在他們面前。

但是等他們有意識去創造這些東西的時候,這些引子也許會讓他們走一些彎路。

而這紙上的最后幾行,全部都是針對織布機的改造還有冶鐵相關的疑問。

不是憑空探討,而是已經落在實的疑問。

很明顯,陳一的這個人,已經開始實踐。

我細細地算著。

開授課程不過四個月,故事傳播開來不過三個月。

能敏銳地從故事中得到啟發。

能立刻將課堂上的原理應用。

并有能力著手改良,有能力反復試錯。

這個陳一究竟是何份。

我握著紙張的指尖有些發涼。

我面上不顯,依舊提筆寫了回答給夫子。

33.

轉天一早,我就去了學堂。

下學后,我抬步走向夫子休息時用的茶堂,陳一果然在那里。

很多年后,我再回憶今天的場景,已經有些模糊。

但是裴弈站在桃花樹下,花瓣滿肩,年意氣的模樣倒依然清晰。

只不過那時我還不知道他這個名字。

34.

他似乎有些意外。

我猜他早就知道這家學堂的「老師」另有其人,但是沒想到是會像我這麼小。

「敢問,這位……小先生可能為在下解?」他端正地行了一禮。

我側避過。

「解不敢當。」我著嗓子道。

此人背景深不可測,有財力有人力,連冶鋼也能說試就試,若想算計我,我應當毫沒有招架之力。

所以不妨把話說得明白些。

「公子提的問題不難解答,只是在下想問一句,公子志在何呢?」

他抖開紙張,指著上面的字。

「小先生高才,寥寥幾句可值萬金。想必開設學堂是為天下生民立命,陳某愚鈍,但也愿與君同道。」

「也許我的道,并非你的道呢?」我定定地看向他。

「京城富戶競豪奢,可我走過鄉野僻壤,食不飽、穿不暖者大有人在。每逢冷冬年份,一家人把所有的布料都蓋在上,也要被凍死。」

「若逢天災人禍,辛苦一年的收還抵不上稅收,多數無米下鍋。」

「誠如公子所說,這幾個故事可值萬金。可這萬金卻不是我想要的。」

他聽后,眸深了深。

我知他聽懂了。

如果他只是想通過我,幫助他造機、增糧產、煉鋼鐵發財,而不是用于民。

那我寧可自毀長城。

「民生多艱,公子生于云端之上,怎會懂得。」

他嘆了口氣,「陳某懂得。」

我笑了笑,意思不言而喻。

我抬眼看他。

他卻又重復了一遍,「吃不飽、穿不暖的滋味,我懂得。」

他格外認真地看著我。

告訴我,他不知道我為何懂這些,他不想也不會追問。

只是如果真的有能讓所有人都吃飽穿暖的辦法,是天下生民之幸。

他沖我深深一拜,抬起頭來說道,「請小先生賜教

。」

他的眼睛生得很好看。

出的覺我也很悉。

我在我娘的眼睛里看到過。

我想了想。

點了頭。

35.

就這樣,他不破我的

我也不追問他的份。

就當是我們只是暫時同行的搭檔。

我把他送來的改良到一半的織布機重新畫了份圖紙,雖然離真正的飛梭織布機還是有些差距。

但足以將效率提升幾倍了。

果然,一月后他送來了幾匹品。

還特別高興地告訴我,以前幾個織工需要半天才能織完的布匹,現在一個人一個時辰就可以做完了。

只要能夠推廣開來,不出幾年。

也許真的能夠人人穿暖。

36.

秋后,我祖母上山禮佛,家中更松快了些。

我與陳一在學堂接頭,他給我反饋實際使用中的問題,我給他調整圖紙。

來得勤了,一來二去也與這一批學生了些。

有個同學打趣,說我子骨也太瘦弱了些,他發了工錢,真應該給我買兩斤大骨補補。

他在附近的一餐館當幫廚,下了工有空會過來聽學。

他說得興起,下意識地就手過來搭我的肩膀。

卻被陳一架住。

他不覺有他,絮叨了幾句就轉忙別的去了。

我回頭看向他,無聲地謝他替我解圍。

他耳尖兒紅了點,但沒有再多說。

只是告訴我,他請了百十來個有經驗的老農,在試驗我的雜水稻。如果順利的話,明年第二季稻子出來,就能進行初步的選種了。

37.

我爹已經走了七個月,據說平叛的形勢不太好。

祖母日日在上山替他祈福,過年也沒回來。

府中的除夕過得有些冷清。

祭完祖后,我娘便讓各房自己回院守歲,也更自在些。

我在我娘的屋子里賴著。

陳一的事早就知道了,見了陳一一面,覺得這人真的很適合被組織發展。便也隨我去了。

自己則更忙。

學院里,我負責專業知識,而我娘則負責發展群眾。

這方面,我很相信的宣傳能力。

就算哪天哪里舉起了赤旗,我都不足為奇。

過了子時,領了歲錢的我滿意的回院。

我坐在鏡前,打算藏一下我的小金庫。

卻發現一支簪子正在我的妝臺前。

那簪子造型很是特別。

頂上用黃玉雕了谷穗,并不如何致,但每粒稻子都圓鼓鼓的。

簪下有一張紙。

「老去又逢新歲月,春來更有好花枝。」

38.

年節過后,學堂重新開課。

有一些學員不來了,但更多的還是留下。

開年的第一場雪落了下來。

陳一下意識手想替我拂去肩頭的雪花。

卻不知想起了什麼,手有些頓住。

「簪子不好看嗎?怎麼不戴?」

聲音里似有些戚戚。

「嗯……」我偏頭想了想,「好看的,就是和我不太合適。」

他笑了笑,如朗月懷,「那下次,給你帶個合適的。」

我沒回答他。

,相的幾個學生在招呼我倆,他們帶了酒,要趕著正月沒過去,一起熱鬧熱鬧。

好容易熬到下學,便迫不及待地圍坐一圈。

陳一依舊是盡力地將我與那些漢子隔開,有些凜冽的松香味兒鉆進我的鼻孔。

酒還是那位在餐館幫廚的大哥帶來的。

因著在這兒學了算,他已經了賬房。

工錢也漲了,算是學子里比較寬裕的。

打了街頭最便宜的燒刀子,就著兩碟花生米,一桌子人就開始侃起了大山。

我側頭看了看陳一,他正笑著給幾個年長點的拜年。

頭,一點也看不出他對這酒有任何一丁點的嫌棄。

我更是佩服。

久了,我對他也有了些了解。

雖然還不清楚他究竟是哪家的公子,但是年時他好似過得很是辛苦。

他說過,他認野菜的本事就是在小時候練出來的。

長大后,似乎又去了邊疆幾年,常給我講些風土人

大概就因為是這樣,所以才養了他「離經叛道」、「癡迷科學」的子。

酒至酣,一個人神兮兮地開口。

「我聽我在侯府當差的姐夫說,鎮國公家的小姐自從去年落水后,像變了一個人。」

「從前有些笨笨的,可是突然會了好多東西。」

「我也聽說了!那小姐變得可厲害了,將鎮國公一家子庶子庶收拾得服服帖帖,現在整個鎮國公家都歸說的算!」

39.

從學堂回來后,我趕和府中的嬤嬤們打聽這位鎮國公家的兒。

這才知曉,鎮國公嫡謝思華,這小半年已經名揚京城。

現在已經被人稱為京城第一才

嬤嬤絞盡腦才想起來,還寫了個什麼詞,還起了個詞牌名。

水調歌頭。

聽著這個名字,我心下一沉。

突然明白,那天我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位王公貴是從何而來了。

40.

我找到我娘,告訴,這位謝思華小姐可能是和我一個年代穿過來的。

一開始我娘還有些興,可聽說就是那天在酒樓前懲罰庶的那位后,又有些沉默。

「總之,咱們與井水不犯河水。」

我心想,理是這個理。

但不知為何,這心里總有些惴惴的不踏實。

41.

又過了三月,春稻已經種下去了,據陳一說,長勢很好。

織布機他換了個名義,把功勞推在了別人上,京城和附近幾個大城已經開始投生產了。

他還說,要不我也找個山廟上個香。

借機帶我去轉轉。

我心里有些期待。

這一年,雖然可以經常出來走

但規矩還是多,且要換裝藏。

所走的地方,只是多了個學院罷了。

真的好想出去玩兒。

42.

我和我娘說了這事。

我娘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

我剛要說就當我開玩笑的吧,卻笑著同意了。

我連忙收拾了下,想去學堂找陳一商量。

但連院子都沒出去。

我家被一隊兵圍了。

領頭的說,我和我娘裹挾聚眾,散播邪理邪法。

學院已被查封,我們兩個人也被扔進了大獄。

43.

獄中很冷,又很

冷意順著氣直往人的骨頭里鉆。

我娘扯了外裳把我的腳裹上,我又把的腳也放進來。

相對而坐。

「陳什茉同志,咱倆翻車了。」凍得我聲音有點抖。

我娘往我邊湊了湊,「錦兒,別怕。」

「我說同志,看不起誰呢?」我哼哼了兩句。

「錦兒,娘自有安排,一定能保你安全。如果有人來救,你就趕和他們走,不用管娘。」我娘附在我耳邊悄聲說。

我一聽,登時就急了眼,「陳什茉同志!你在說什麼!你這是讓我叛變革命啊!」

「不行!絕對不行!要走一起走!」

我娘一把按住我,接著又把我死死地抱在懷里。

「我是你的同志,但我也是你娘!娘不會讓你出事的,你聽話。」,我娘的杏仁眼紅紅的,像護崽的小兔子。

「娘。」我趴在我娘的懷里,盡力地忍耐哭聲。

我娘的手在我的后背上輕拍,就像小時候我睡不著時那樣。

「娘上輩子,是為保家衛國而死,這輩子,依舊是為了理想戰斗而死。娘不后悔,真的。」

「但是錦兒,你比娘有本事,你得出去。」

我張口就要反駁。

我娘一板臉,學著我平時的語氣,「程錦同志,組織現在是在命令你。你要服從命令,聽指揮!」

我的眼淚早已奪眶而出。

「是。」

44.

夜深了,我嚼著送來的涼米飯,依舊窩在我娘跟前。

「娘,這事來得太快了。」我咬了咬,覺得哪里有些古怪,「咱們也沒教什麼,怎麼就會被扣了呢?」

嘎吱一聲,遠的獄門被推開。

獄卒點頭哈腰地簇擁著一人進來。

那人鬢邊的步搖叮當回答了我的問題。

來的人果然是

鎮國公家的嫡,謝思華。現在的太子妃。

45.

揮退了獄卒站在我的前。

隔著欄桿,滿華服,高高在上。

監獄里的味道腐敗難聞,拿出手帕厭惡地按在鼻前。

「奇變偶不變。」

46.

我差點被我的口水嗆死。

我真應該像我娘那樣,直接給來一套社會主義組合拳。

但看的樣子,怕是不想和我敘舊。

「符號看象限。」我無奈地回答。

謝思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微笑了起來,「看來是沒抓錯。」

俯下,把手穿過欄桿,撥開我臉上散下來的頭發。

「長得倒有幾

分姿。」臉上有些警惕,「要不是抓了你,我還真有點不放心。」

拿手帕手,然后扔到了地上。

「說吧,你這麼能耐,辦學堂辦得風生水起,到底想引起誰的注意?」

「我查過你了,一個中郎將家的嫡,卻這般不安分,是嫌棄去你家提親的幾個伯府門第太低?」

我無語。

是真的無語。

「我說你好歹九年義務教育也念完了吧,怎麼來到這兒了,滿腦子就只剩下嫡庶神教、搶男人害人、斗這個斗那個的?」

謝思華臉一白,怒氣上涌,「呵,說得好聽,你折騰了這麼久,目標是誰?太子?楚王?」

隨即臉上又浮上一得意,「我現在可是太子妃,你想做什麼也沒有任何機會。」

「收起你那雌競腦袋吧,沒人要和你搶男人。」

「你以為,本宮會信?」

我投降,「行了行了,大不了你劃花我的臉。」我把我娘推到前面,「又或者,你把我娘救出去吧,就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古代人,被我糊弄才會一起辦學堂。」

我死死地扣住我娘的手,不讓說話,其實我心里張極了。

從謝思華的態度就能看出,不可能給我留活路。

我之所以還能好好和說話,就是想給我娘搏一線生機。

「哈哈哈,笑死,別說你娘,你們學堂里的那些賤民一個也別想跑。」謝思華面目有些猙獰。

聽了這話,我的心直接涼了。

「你太天真了,還啟發民智,搖國本?」

「我好不容易斗倒了那麼多人,為太子妃,馬上就會為皇后,我兒子則是下一任的皇帝。」

「我不可能讓任何人有任何機會破壞這一切。」

「畢竟,手握大主劇本的人只能有一個,對嗎?」謝思華自信一笑。

掏出一個小瓷瓶扔在我的腳下,「看在都是老鄉的份上,賞你一瓶毒藥,總比被砍首來得面些。」說完,轉離去。

47.

走后,我娘心有點低落。

我知道是為了什麼,輕聲安,「嗐,我們新中國的人才不都像那樣呢。」

半晌后,我娘點了點頭,「也對,俺們那個時候也有漢。」

我笑得肚子有些疼。

48.

我和我娘在角落里。

不知道為什麼,謝思華來鬧過一通后,我害怕的覺完全消失了。

現在還真有點英勇就義的悲壯。

就是有點后悔,也不知道學堂里的人,還有我編的教材還能不能留下來。

49.

外面好像突然了起來。

監獄里掌大的窗戶進來好多火

都是人的喊聲,還有急匆匆的腳步聲。

吧嗒一聲,獄門再次開啟。

這次進來的人好像有好幾個,腳步重,我似乎都能聽見盔甲與鐵相撞的聲音。

我的手心頓時變得汗津津的。

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娘死死地護在我的前。

突然,寒涼的刀劃過我的視線。

牢舍的鎖被猛地砍斷。

那人走了進來,我借著進來的仔細辨認。

有些不可置信。

「爹?!」

50.

我和我娘出了牢舍,在獄卒休息的地方稍微落腳。

獄卒已經被打昏了。

我爹的兵被他遣散了回去,各自逃命。

而我爹則坐在椅子上,不停地神經質地念叨著。

一年多沒見,他黑了好多,也瘦了不,這副模樣看起來更奇怪。

「完了完了,這次肯定死定了。」

「我劫了大獄,劫了大獄啊!」

「不打了敗仗,我還帶著兵,到闖。我還把守衛砍了,然后還……」他的視線在我和我娘上定格。

突然帶了哭腔,「這次真的得全家一起死了!」

他猛地來了一聲凄厲的號,讓他的公鴨嗓變得更難聽。

我有些忍不住,喊了句,「爹,你這……」

他突然看向我,指著我娘,「你娘就是個沒良心的,老子知道,就不把程家當的自己家。」

「老子無論回不回去住,還是討小老婆,還是不停地生兒子,都沒覺。」

一直看不上老子是個大老就是看不上老子……」

我想勸勸他別傷心,我娘不是看不上你,是平等地看不上每個人。

可他又號上了,「可是我放不下啊!嗚嗚嗚嗚。」

我娘有些無奈,「你當著孩子的面瞎說啥呢?」

「老子沒瞎說!你敢說不是!」

我娘沉默了,沒有答話。

「呃,

爹,要不咱們先去個別的地方?」

「你個小丫頭片子,你以為還有地方可去啊!不過是早死晚死罷了。」

我看著窗外還不停晃的火把影子,有些疑問。

「爹,這麼大靜,都是您弄出來的?」

「啊不是,其實今晚老子進城的時候就發現,城里已經起來了,不然我也不會……」

我爹突然噤聲,我娘又抓住了我的手。

這座牢獄又來人了。

51.

這次腳步聲更集,人更多。

我爹用袖子了把眼睛,緩緩出刀,迎向通道那側。

腳步很快四散。

「程錦!程錦你在哪兒?!」任誰都能聽出聲音里的急切與擔憂。

我心頭一怔,陳一?

52.

陳一已經沖到我面前,我爹那一刀也沒能砍下去。

因為他已經看清他的長相。

陳一的面有些蒼白,眼梢微紅。

鬢發也有幾縷散落,襟前更是破了個大口子。

他雙手握拳垂落側,又到底沒忍住,抬手握住了我的肩膀。

「程錦你沒事吧?」

和他同聲響起的還有我爹的聲音,「八皇子?」

我瞪大了眼睛。

他臉上閃過些愧疚,沖著我爹點了點頭。

他那樣聰明,環顧了遍四周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陳一啊不,裴弈回頭對我輕聲說,「你先去尋個落腳,若我還能回來,就去找你。若回不來,你就帶著他們去北疆。」

他揮了揮手,后走出了四個壯的死士。

「八皇子,皇城里發生了什麼事?」我爹夯聲問起了況。

「楚王掀起了反旗,正在與太子對峙。」

我爹有些反應不過來,「那,那應該趕去馳援太子殿下。」

裴弈本來轉走,回頭卻突然瞥見了我爹上的甲胄。

「中郎將今日是率部下歸京的?」

我爹忙不迭地稱是,又想起自己帶兵劫獄的事,有些心虛。

連忙用眼神瞄我。

裴弈只當看不見,「時勢迫人,中郎將可愿隨我去分一杯羹?」

53.

我爹跟著裴弈走了,也是,除了裴弈贏以外,我家本沒有別的活路。

我猜他為了將功贖罪肯定會拼殺特別狠。

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我沒有跟裴弈留給我的人走,我娘安排的接應就在大獄外面。

若是沒有今晚的變故,闖獄救人的就是他們。

我們到了城西的一莊子暫歇。

而城里的廝殺聲,直到第三天才平息。

晚霞照亮京城,只是不知那紅云是不是鮮染紅的。

我以為我娘會有些不適。

只是平靜地對我說,無論是更迭朝代還是變法革命,哪有不流的。

我再次嘆,論心理素質,我不如我娘太多啊。

接下來,全城嚴,我和我娘樂得在莊子里繼續避避風頭。

后來也不知過了多天了,我只記得那天風冷得,吹在臉上像刀子一樣。

我爹敲開了莊子的門。

54.

我沒有回家。

而是被幾個宮侍領進了皇城。

和我娘分開前,對我說,不要任何事影響,跟隨自己的心就好。

無論什麼決定,都會支持我。

但我心想,要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55.

我被領到了宮的星淵閣。

這是整個皇城最高的建筑。

若站在星淵閣最頂層的墻邊,可以俯瞰整座京城。

宮侍示意我上去之后,便遠遠地退開了。

我深吸一口氣,走了上去。

裴弈就站在那墻邊,一明黃。

他沒有回頭,我也沒有行禮。

走到他旁邊站下。

他很是高興,回頭看我,眸子里都是星

「還好,我真怕經歷這一遭,你會怕我。」

我抿了抿,「是有些怕的。」

裴弈笑了笑,「當初不是有意要瞞你的,要是告訴你我是皇子,你可還會教我那些嗎?」

想起我們倆曾經像特務接頭一樣傳遞圖紙的時候,我也忍不住笑了。

他向我走近了一步。

「你還記得當初我向你問過的,盛世該是何般景嗎?」

那是今年新春剛過,我們在善莊喝酒的那一天。

燒刀子真的很烈,喝到最后,桌上還清醒的人只有沒喝的我和裴弈。

他隨口向我問道,「小丫頭,你說的這些東西都造出來后,就能迎來盛世了嗎?」

我看著他似醉非醉的樣子,心神

也有些松了,半真半假地開始講起了前世的模樣。

我以為他醉了,沒想到這人記到了現在。

裴弈不再看我,而是看向了遠方。

我順著他的目看去。

天下萬都在腳下。

「現在還不是,但是很快就會看到了。」他迎著風,平靜地說道。

這一刻,我才真的覺得他已經是一位帝王了。

「我,我的后代,都會為了你說的那個場景而努力。」

「你愿意留下來,和我一起并肩看嗎?」

56.

他目澄澈,將所有的心思放在天之下,任我揣

我看著他的臉,似乎還和當時在學堂里第一次見他一樣。

翩翩好年。

差一點,我就要心了。

我在心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退后一步。

「民不才,只會教書,愿盡微薄之力,為陛下謀取人才。」

我低下頭行禮,卻瞥見他的手有些抖。

他沉默了許久。

但終究是平靜了下來。

「好。」

57.

我隨宮侍出宮,走到宮墻外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裴弈依舊站在城墻之上。

也在萬人之上。

有些蕭索,也有些遙不可及。

我不再看他,回頭出宮。

方才其實有幾句話,我沒有和他說。

想要達到理想中的盛世,絕不能依靠皇權,靠幾道高高在上的圣旨。

也不是簡單的啟民智,重科學就能辦到的。

那將是一場自下而上的徹底變革。

58.

我和我娘的案子沒有了下文,我倆回到了程府。

但周圍人看向我和我娘的眼神終究是不同了。

直到一封圣旨送進府中,肯定了我爹的從龍之功,擢升他為驃騎將軍。

圣旨中,提及了我和我娘忠勇思辨。

這四個字一出,整個世間再也沒有人敢拿我和我娘被扣押的事說事。

59.

夏初的一場傾盆大雨過后。

整個京城的氣氛都變得清新了起來。

裴弈確實是個好皇帝,他登基半年來恩威并行,朝野清明,政令暢通無阻。

他依照當時在學堂里,我與他說過的那樣,謹慎與外國通商,全國設立新式學堂,鼓勵發明,輕徭薄稅,批準戶,準許子獨立戶、讀書仕。

當年的善莊也早已恢復,裴弈當年護住了善莊里的所有人。

待地上的雨水快干的時候,我和我娘收拾好了行裝。

我背著包裹,帶了三名可靠的家丁站在堂前等

去和我爹道別。

,本該因著加晉爵而意氣風發的我爹,不知為何背有些駝了。

「留在京城,也能做你想做的事。」我爹的聲音有些悶,但比那夜的哭喊好聽多了。

「本不同道,何必同行?」我娘平視他的眼睛,聲音還是像團棉花。

大概是春雨還有些寒,他彎腰咳嗽了起來。

咳到再也沒有抬頭看我娘一眼。

最終,我娘沖他行了個萬福,轉向我走來。

我回頭看了眼被屋檐切割四四方方的天,然后走了出去。

我和我娘會去更多更遠的地方。

也許永遠沒有落腳的那一天。

但是,所有我們播下火種的地方。

都會有星星之火,深深植于沃土之下。

只待某一天,猛然長參天大樹。

60.

行到京城外郊,我與我娘找了個路邊茶鋪歇腳。

聽旁邊的食客談到,說這是附近生意最好的茶鋪。

頗有野趣。

上茶的郎溫恬靜。

我卻注意到,缺了一只手。

我猛地抬頭向看去,卻有些詫異地回

察覺到自己的失禮,我急忙收回目

郎上完茶后,便去招呼其他客人。

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看著的背影,我的心好似被酸浸過,酸得有些發脹。

眼前也有些模糊。

匆匆喝了茶,便招呼我娘往外走。

而這時,我的手里忽然被人塞了什麼東西進來。

我低頭看去。

那是兩條手帕。

一條是蘭花的,一條是梅花的。

番外:

裴弈。

是位皇子,排行第八。

七歲開蒙之前,我生活在宮里最偏僻破敗的宮室。

經常吃不飽、穿不暖。

就連小太監都能欺負我。

用他們的話說,我的生母是個極卑賤的人。只是偶然得到皇上垂憐,才有機會生下我。

我的生母卑賤,我自然也卑賤。

我還小,但我也很生氣。

我的娘親是世界上最溫善良的人,哪里卑賤?而我,和他們所有人一樣,都是兩條胳膊兩條,又有哪里不同?

我不服。

所以經常和他們打架。

每次都是頭破流的。

后來,我要開蒙上學,才出了這座宮殿。

外面的生活果然好很多。

有好多吃不完的白米飯和白饅頭。

還有各種我沒見過的菜肴。

藏了兩個饅頭放在口,回去帶給我娘親吃。

然后就狼吞虎咽地吃飯。

我的哥哥們指著我狂笑。

接著,我就被夫子罰跪。

他們都說我不懂禮節,毫無皇子做派,果然上不得臺面。

我有些委屈,不是罰跪很累,而是我不懂他們,更不懂自己為何罰。

什麼作禮節,我聽都沒聽過,也不認識這兩個字。

我不懂為什麼多吃兩口飯就上不得臺面。

晚上,我回去找娘親。

卻發現,死了。

那兩個白饅頭,最后也沒吃上。

后來我就搬出了那里,他們找了另一個人,讓我母妃。說以后就是我娘。

我又不懂了,所以又挨打了。

總之,后來我挨了很多的打,也學會了很多東西。

等長到十五的時候,我拿了秋獵的第一名。

沒有得到夸獎和封賞。

反而被我父皇遣到了北疆。

這次我懂,一個出卑賤的皇子怎麼敢過他喜的太子和楚王呢?

去北疆正好,反正我也不愿意見他們。

我臨行前,一直照顧我的嬤嬤哭著對我說,北疆民風不開化,刁民甚多,不知禮且鄙不堪,我去了那里,真是罪。

我笑著搖了搖頭。

在這皇城里,才是真罪。

如果可以,我這輩子都不要再回來了。

——

北疆的風真的好冷。

氣候嚴酷,又經常有敵來犯。

可謂是民不聊生。

我想幫他們,卻沒有辦法。

我寫過折子,可是都石沉大海。

我想著京城里的雕梁畫棟,第一次生出想把他們全砸了的想法。

可是想砸,也是需要實力的。

我突然覺得來北疆也好。

起碼,方便我做很多事。

接下來的時間,我就在北疆一邊吹著風,一邊做自己的事

五年期滿,我被召回京城。

太子與楚王此時已經勢水火,但依舊沒誰想要招安我。

畢竟我還是他們眼里的那個卑賤之人啊。

回來后,我聽府里人說最近有個善莊很有名,我原本以為是哪個貴族又想出來的沽名釣譽的方法。

直到,我看到了那幾頁的寓言故事。

我當時想,難道我的運氣真的這麼好?真的能有讓百姓吃飽穿暖的辦法?

我立刻換了服,去那善莊里當了學生。

上過幾次課后,我更加欣喜若狂,我確信我的運氣真的很好,那絕不是什麼傳說故事,而是能實現的技

我一邊實踐,一邊通過各種手段去找那善莊真正的主人。

可是我沒想到,竟然是個小姑娘。

我承認我剛開始接的時候,確實存了功利心。

但是,只要那雙大眼睛看向我,我就能找回初心。

因為我不想讓眼睛里的滅了。

心里的希,也是我的希

我要守護

——

后來,我終于贏得了那場戰爭的勝利。

抑著心里的想念,飛速地理清朝綱,然后把接進宮來見面。

頭一天晚上,我高興得都沒睡著覺。

盛世的畫卷在我心底慢慢勾畫,而那畫卷里怎麼樣都有

可是,在城墻上拒絕我了。

就像我沒有勇氣說破一樣,也只是淡淡地行禮。

那一刻,我真的想不管不顧地把留下。

但我忍了又忍,我還想做個好人。

這皇城我不想待,讓走出去,也很好。

登基十載,這十年里,我發行每一道政令的時候,都很謹慎。

因為我總會想,無論在哪兒,總能聽到的。

我不想讓

這一年,我知道回了京城。

沒錯,我很無恥地派了探在邊。

雖然我的初心是想保護的安全,但我還是忍不住探

去的每一個地方。

而現在,和我就在同一座城里。

我再也忍不住,微服出宮見了

有些瘦了,人長得也更高了。

更漂亮了,大眼睛還是一閃一閃的。

我藏在樹后,貪地看著,一刻都不想錯過。

這樣狀態的我,怎麼能藏得住蹤跡?

果然,離開前,沖著我的方向招了招手。

然后轉離去,和當年一樣瀟灑。

真是氣人啊。

我抬步,走到剛才站的地方。

那臺階上放著一袋稻米種子,里面還著當年我送給的那支黃玉簪。

(完)

作者署名:栗子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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