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慘》第 17 節 齊國丑

我是齊國第一丑

打娘胎里就面目可憎,寬鼻獅目,臉上還有碩大的紫胎記。

花容月貌的庶妹頂替了我和太子的婚約,還與他設計送我去北戎和親。

后來,我在宮宴上解下面紗,出真容。

滿座嘩然,北戎太子將我一攬而過,朗聲而笑。

「你們的丑,孤卻是喜歡得。」

1.

我大婚時,庶妹來送我。

紅綢高掛,卻偏生穿一素白裳。

掐得極,瓊姿花貌的臉上楚楚可憐,泫然泣。

「阿姐,你不會怪我吧。」

后的齊國太子一玄裳,腰上懸佩,容冷冷。

「為我大齊和親,是你的榮耀。」

這兩人一黑一白,杵在喜宴上,活像黑白無常。

周圍的賓客竊竊私語,卻無一人敢上來解圍。

齊國太子容宴、丞相府驚才絕艷的庶,是如今京城名聲最盛的一段佳偶。

而這段姻緣,是我妹妹林晚月從我手里生生奪走的。

2.

我是丞相府嫡,母親是才蓋京華的絕世人。

聽聞待字閨中的時候,前來求親的人能從城西排到城東。

然而這樣一個絕代風華的人,卻在生下我這個丑胎后崩而亡。

隔日,庶妹林晚月落地。

出生時,天邊滿是赤晚霞,月牙半,故得名晚月。

生下來也是雪白瑩潤,越長越

京城人人知道丞相府兩個兒,一個丑得驚世駭俗,一個得傾國傾城。

縱然我與齊國太子在腹中便結有婚約,終不敵庶妹傾國

未等我長到十八,履行婚約,他們便早已珠胎暗結。

林晚月此時志滿意得,就是因為腹中微隆,已懷有容宴的骨了。

半掩著面,紅卻微翹,臉上抑制不住得意。

「妹妹不是有意搶了姐姐的良人,實在是因為我與阿宴他投意合……」

「行了,妹妹不必解釋。」我懶得聽惺惺作態,「你與他都是人中龍,既已結為夫妻,就不必再來叨擾別人了。」

林晚月臉一白,正說些什麼。

周圍卻議論聲四起。

勢不對,容宴上前一步護住,冷笑道:「林鶴,若不是你不守婦道,自甘下賤與那侍衛勾結,孤豈會不容你?」

林晚月像是找到了破綻似的,又有了力氣。

適時弱弱搭腔道:「姐姐與阿大的事,都已經過去了。」

阿大就是昔年丞相府的侍衛。

如今墳頭草都已經有三尺高了。

年時,其他人都嫌棄我,只有他肯與我說幾句話。

夏天酷暑的時候,他會給我送冰;冬日里滴水冰,他會特意尋一些炭帶給我。

丞相府里人人自危,都嫌棄我丑,只有他不甚在意。

我曾惴惴不安地問他,是不是天生有眼疾,才用異于常人的眼看我。

他愣了一下,卻擺手笑道不是。

我從小在別人的譏諷和白眼里長大,鮮見到這樣純粹的善意。

只是沒等我長,他便為我擋住了那支沖著我來的流矢,死在了曠野里。

3.

此事被林晚月知道后,便像拿了什麼命脈般,整天造謠我和阿大兩人不清不白。

大肆宣揚,齊國都城里我浪的名聲早已傳遍。

平日里走在路上,還會時不時有爛菜葉子飛過來,伴著一口重重的唾沫,砸在我的臉上。

而林晚月卻坐擁京城名,堂而皇之地將我母親的嫁妝揮霍一空。

偶然膩歪了,上京施粥半個時辰,便能贏來善心的好名聲。

年時,我也曾如其他人般被的外表所迷

直到我看著一步步地走到容晏旁,奪走了最后一樁屬于我的東西。

還極其殘忍地將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我上。

笑話,不清不白的人明明是才對。

我笑了下:「口口聲聲說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賤種,這就是你們為人父母的信念嗎?」

說罷,看到容宴臉上鐵青的神,我得寸進尺地往前了一步。

一邊打量,還一邊戲謔地挑眉笑了下。

「妹妹才懷孕五月,腹中已如此顯懷,怕是等不到婚期就要臨盆了。」

林晚月的臉又青了。

搐了下,哀求地看了眼父親。

父親重重地咳了聲,朝我道:「了北戎,莫要這樣惹是生非了。」

有了倚仗,林晚月忍不住出言譏諷道:「是啊,姐姐這樣的,不知道要怎麼被鄙視呢。」

我定定地看著父親。

他被我看得不自在,訕訕背過臉去。

我自喪母,母親尸骨未寒,他便急忙扶了林晚月的母親做正室。

林晚月只是庶出,從小卻被寵著,輒打罵下人。

那些被欺負的仆婦,不敢找的麻煩,只好變著方法來折磨我。

我冬日里穿的服,總是比別人薄一些,撕開一看,滿滿的蘆花,甚至還不如破棉絮保暖。

走在路上,便好端端地被水燙了好幾回,臉上碩大的胎記也因而更加顯眼。

父親卻不管不問,只斥責我跳出來惹眼,不懂中庸之道,罰我砍木柴。

那一晚的木柴不似平時稀稀落落,反而堆滿了整個柴房。

我握著斧頭的虎口被震得發麻,凍瘡破了,流出膿來。

明明是滴水冰的冬日,我上卻汗流不止,渾發抖。

砍完柴后,我發了一場高燒。

倘若不是師父,我可能真的就死在那個冬日了。

此時,著被父親護在心尖尖上的林晚月,我冷笑了一聲。

「妹妹這樣的傾國,怎麼不親自去和親呢?」

「偌大齊國,竟要找一個丑和親。」

說到這里,容宴卻又跳了出來。

他俊斯文的臉上帶了輕蔑與傲慢:「北戎蠻子,當然不配我齊國人,只有你這樣的丑才能與之相配。」

「太子殿下說得對極了。」

我面無表答復道。

「聽聞邊疆有位夜叉將軍,貌丑無鹽,可止小孩夜啼,但勇冠三軍,就是不知道太子殿下還記得不記得……」

容晏噎住了。

「這……這勞什子將軍。」他臉上流出豆大的汗珠。

我知道他心里很焦躁。

夜叉將軍功名赫赫,但不求才不求名,只求和容晏打一架。

回京三次,容晏跑了三次。

過幾天,夜叉將軍又要上京了,不知道他跑不跑得掉了。

容晏被我堵了一下,半晌沒說出話。

我倒是抬眼看了眼天,道:「時候要過了,快點走吧。」

「姐姐真是等不急了。」林晚月臉上又浮現那幸災樂禍。

「聽說北戎的妻子都是兄終弟及、父死子繼,姐姐可千萬要保重啊!」

這樣的表,配人面,真是很不相稱。

然而我只是慢條斯理地掃過那張清麗出塵的臉,笑了笑。

4.

馬蹄聲漸漸響起,遠揚塵。

等塵土回落,遠方長街里,我忽然看見一個執鞭的青年影。

他端坐在棗紅馬之上,姿直,肩膀寬闊,平添幾分瀟灑與恣意。

像折花的年郎,眼卻是清的藍,猶如水晶般的

恍惚間,我竟然仿佛見到了阿大。

年也曾有異域統,眼睛是墨藍,看人時誠懇又溫

但我知道,來的只是北戎的使,是負責接我的人。

他勒停馬,朝我出手:「流芳公主。」

北戎使朝我微微一笑,眼里卻帶有濃重的侵略

然而我卻錯過他的手,猛地一個鯉魚打鉆進了他帶來的花轎。

「快走快走!」

我悶悶的聲音從轎簾里傳出來。

北戎使錯愕了下,旋即朗笑了起來。

他笑得很豪邁,調轉馬頭,用力驅策了一下馬。

馬兒仰天長嘶了一聲,悠悠離開。

齊國賓客都驚奇于我的主配合。

畢竟這和親可不是個好差事。

北戎馬兵壯,男兒雖然勇武高大,但魯莽暴力,被齊國子視為洪水猛

這個任務在宮廷里被十八位公主推諉了半天,最后才落到我的手里來。

就連和親冊封的封號「流芳」,也與流放同音。

此去三千里,和流放大概也沒什麼差別了。

花轎行進了起來,我掀開簾子,最后看了一眼丞相府的人。

容宴和林晚月站在一起,攬著的細腰。

林晚月笑得清淺而溫,只有眼里深才藏著得意與怨毒。

估計已經在做登臨太子妃位的夢了。

但我知道,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的那副花容月貌,是從我過來的。

娘是苗寨中人,昔年將那只換容蠱下在了我娘的上。

所以我一出生,就和換了容貌。

出落得愈發麗水靈,而我的臉卻被蠱蟲吸食寄生,毀得差不多了。

然而不知道的是,早在半年前我就找到了解蠱的方法了。

我將去往北戎,而離越遠,我們的容貌就會逐漸恢復。

終有一天,會褪下人皮,顯現出原來的丑模樣。

齊國丑這個名號我已經頂了十八年。

如今,該還給了。

5.

去北戎皇都要三日路程。

第一日我稀里糊涂地睡過去了,下車休整時,只看見使提著劍的背影。

那劍上跡斑斑,閃爍著森然的寒

我盯著看了許久,連侍喊我都未回過神來。

直到最后一日。

我坐在馬車里,借著銅鏡的微打量著自己的面容。

雖還是那個丑模樣,但皮卻已經好了許多,開始變得瑩潤白皙。

眼睛也不知不覺變大了一些,不再烏紫,反而泛起了一點兒紅潤的

也許等出了邊境,變化會更大。

收起銅鏡,耳邊卻敏銳地捕捉到了車外混靜。

約聽見北地濃重的方言咕嚕了幾聲,接著一道利箭穿過轎簾,堪堪刺過我的臉側。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抬手一握,將那帶著寒的箭頭攥進手心。

火石之間,我猛然抬頭,卻對上掀簾進來之人的雙眸。

肩寬長的北戎使踏進了花轎里,空間狹小,他彎腰笑著看我。

男子低沉的嗓音耳側,帶來一陣令人戰栗的氣息。

「娘娘藏得真是深。」

我佯裝鎮定,錯開他追不舍的眼神。

「大人過獎了。」

使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他將我攥的手心掰開,將那支利箭取出來。

糲的手指過我的掌心,留下滾燙的溫度。

馬車外傳來更加激烈的打斗聲。

使收了刀,有力的臂膀環在我腰側:「此地不宜久留。」

說罷,他一個使力,將我拉出馬車外。

連著車的韁繩被砍斷,馬兒長嘶一聲,力朝遠方奔去。

嗚呼風聲里,我艱難回頭,臉上蒙的喜帕朝遠方飛去。

「大人,這是……」

他笑了一聲:「娘娘不認得后面正在追殺我們的人?」

我瞇著眼辨認了一下,一眼看到了追殺之人兵之上的標志,心中猛然一驚。

那是太子容宴親兵的標志。

原來齊國無意和平,更是從未有過和親的念頭。

他們要我這個和親公主死在邊境,好將罪責推到北戎的上。

我冷靜地道:「您有把握帶我逃出去?」

使低頭與我對視,眸底攏著淡淡的笑意,似乎早有發現。

他道:「娘娘覺得呢?」

「我自然是相信大人的。」我朝他粲然一笑,忽然手攥住了飛過來的暗鏢。

刺客已經騎著馬趕上來了,見我接下暗鏢,大為驚愕。

我反手出使上的佩劍,橫劈豎擋,寥寥幾招就將刺客掃落。

下的馬兒嘶鳴一聲,穩穩載著我們朝前跑去。

越邊境線,沒過一會兒就看見北戎境一支車隊正迎接著我們。

我瞥了一眼使,沒說什麼。

6.

到了北戎,我被宮拉著梳洗打扮,準備婚禮。

巧笑倩兮,道:「殿下恤您,但這婚期是早已定下的,便辛苦您了。」

我點了點頭,看向了銅鏡中的自己。

蠱蟲未適應這北地的氣候,臉上的容貌只有微微的變化。

那塊碩大的胎記黯淡了些,但依然引人注目。

我能到宮為我梳妝時流連在我臉上的鄙夷目

為我穿上嫁、蒙上蓋頭后,宮看似乖順地離開了。

然而還未走遠,便傳來譏諷的聲音。

「讓娘娘寬心,不過是個丑貨,定然不會贏得殿下的歡心。」

走后,我把蓋頭掀下來,若有所思。

北戎皇帝于三月前薨逝,為太子的赫連玄卻一直未登基。

北戎對外的說法是后位空懸,若是貿然登基,會引起國勢

然而并非如此……

北戎由三個草原部落擁兵而起,后又南征北戰,向下吞并周國,才發展至如今。

部落貴族位高權重,手里還握著兵權,令歷代帝王忌憚不已。

但帝王心,最擅長制衡之道。

聽聞北戎最大的外戚家族慕容家本是打算將小兒許配給太子,但卻被先帝橫刀奪

先帝已逾六十,而慕容家的小兒芳齡十六就進宮了皇后。

如今十八歲,已了太后。

方才宮口中的「娘娘」,應當就是了。

我想起坊間對赫連玄深種的傳聞,忍不住挑了挑眉。

既是深之人,怎麼能放任他墮他人懷抱呢。

想必這樁婚事上,

定然會從中作梗。

到時,便是我坐收漁翁之利的時候了。

7.

草草拜過堂,我又在喜房里蒙著蓋頭枯坐了一整天。

晚間,宮忽然走進來朝我福了一福。

「娘娘,太后娘娘忽然心口痛,喚殿下前去侍疾了。」

瞄了眼我,心照不宣道:「今宵苦長,娘娘不必久等。」

我蓋頭下的神不變,聲音卻陡然變得驚惶,揮手掃落喜床上的核桃花生。

「怎會……今夜可是房花燭夜,殿下他真的不能過來嗎?」

「您這是在置喙太后娘娘的決定嗎?」宮不悅道,「在這宮中,自是以太后娘娘的話為尊,娘娘認清自己的地位。」

說罷,掃了眼地上的核桃花生,退了出去。

燭影一晃,我聽見旁小宮的抱怨。

「不過是個丑,真想做飛上枝頭變凰的夢了。」

「太后娘娘和殿下青梅竹馬,哪里得到足。」

嚯,好大的下馬威。

我將喜帕揪了又揪,聽著腳步聲走遠,才把龍燭吹滅,做出睡下的跡象,抬步走了出去。

北戎方面大約對和親也不是很重視,連喜房都是偏殿,人影稀

這倒是便宜了我。

我左右打量了下,卻發現這兒雖然偏僻,但景致倒是頗為不錯。

最重要的是,離宮門很近。

我雖然答應了和親,但是早已經決心使下金蟬殼之計,只待時機合適就假死逃走。

和親是兩國之大計,但和親過后,和親公主是死是活,沒誰會在意。

好風憑借力,送我青云。

我心頗好地看了眼今夜的圓月,打算吹吹風就回去睡覺。

也不知今夜太后宮里,是怎樣顛鸞倒……

結果一回頭,對上了一雙悉的藍眸。

我一愣:「使大人也出來賞月啊。」

「既然大人也想賞月,那我就先走了。」我想起上的喜袍還未褪下,抬腳就想溜。

「夫人這是在怪孤麼?」

「什麼?」

我要離開的腳步一頓。

一抬頭,男人角含笑,目在月的浸潤下,顯得又冷又清。

量高大,站在庭院里,愈發顯得五深邃,眸深沉。

「今夜讓夫人久等了,是孤的錯。」

我察覺到一不對勁,再度打量了他一番。

咦,他上怎麼穿著紅的喜袍?

而且從刺繡手法和圖案上來看……好像與我的是同一款?

他走近一步,好讓我看得更清楚,戲謔地一挑眉:「看夠了?」

我驚呼出聲:「……北戎太子?」

赫連玄挑眉道:「夫人冰雪聰明。」

我心如麻。

使竟然是赫連玄!

傳聞他是罪妃所生,時聲名不顯,長大后卻生生憑著文韜武略殺出重圍,奪得太子之位。

傳聞他殺伐果斷,不近,最大的好就是殺人。

這樣驕傲的一個人,怎會喬裝改扮,冒著被刺殺的風險孤前往北齊接親呢?

此時赫連玄笑著我,眼之下滿是興味。

我忍不住問道:「你一介太子,為什麼會選擇去齊國都城接我?」

他道:「只是不想我的妻子死在半路上而已。」

我搖了搖頭,對他的說辭不怎麼相信:「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赫連玄道,「不過聽說是你,我很高興。」

8.

我枯坐了一天后,又枯坐了一夜。

赫連玄倒是睡得很,雙眼閉,膛微微起伏。

我瞥了一眼他,百思不得其解。

這人怎麼趕都趕不下床,反而是霸占著床鋪,揚言道今晚是新婚之夜,不該趕他下床。

然而上床后,卻不見他有什麼行,反而是立刻睡著了。

我看了眼他眼下的青灰,猶豫再三,還是沒有醒他。

這一路奔波數百里,還要和妙齡太后周旋,大約是真的累得不輕。

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赫連玄的機。

不惜跋涉百里、偽裝普通的使,又極有可能遭遇暗殺的風險,究竟是為什麼?

我懷疑他有所圖。

但無論如何,我齊國丑的名聲在外,他對著我這副尊容大概也是下不了手。

想到這里,我輾轉反側半夜后,方才安穩睡下。

然而夢里卻罕見地出現了阿大的影。

下雪天時,他溫地為我撥去了發上的落雪,藍的眸子熠熠生輝。

「阿鶴,好久不見。」

9.

第二日我醒來時,發現旁空了一片。

床鋪,是冷的,也

不知赫連玄是什麼時候起床的。

聽見我起床的靜,宮不愿地推門走進來。

收起床上的白帕,見上面一片凈,眼里閃過一嘲弄。

待我梳洗好后,才道:「太后娘娘在椒房殿等你。」

椒房殿,向來是皇后所居的宮殿。

太后如今既已了太后,還不肯挪窩,這是別有居心啊!

我點了點頭,算作知道了。

然而還未踏進椒房殿,便被殿門前鋪著的一層滋滋冒著火氣的熱炭攔住了腳步。

旁邊腰大膀圓的嬤嬤冷笑了一聲:「太后娘娘說了,娘娘若想進來奉茶,就須得褪下鞋,赤腳走過這層熱炭。」

看著這層熱炭,我已經開始腳痛了。

若是真的赤腳走過去,腳底的皮想必是潰爛了一半,余下半生也是別想好好走路了。

然而太后顯然是低估了我。

迎著嬤嬤驚愕的目,我腳尖微一點地,施展了輕功飄進了椒房殿。

椒房殿里,年輕貌的北戎太后一,正喝著茶。

見到我,翳秀的眉眼不自覺暗了暗。

「兒媳參見母后。」我敷衍地行了個禮。

太后殷紅的角扯了扯,臉上出個鄙薄的笑容。

「果然是齊國第一丑,連禮儀都如此俗。」

我佯裝沒聽見,從旁邊的托盤中取出一盞熱茶,敬給太后。

「給母后奉茶。」

越是恭敬,就越是扎心窩子。

太后頓在原地,任由滾燙的熱茶熏紅我的指尖。

我握著茶盞,氣定神閑,一也不

大殿中死寂一片。

直到有人將茶盞輕輕從我手中拿開,廣袖一揮,將茶盞扔到了不遠

「母后若是想來個下馬威,不必如此。」

見到來人,太后秀麗的臉上閃過嫉妒和不甘的復雜緒。

赫連玄輕輕地將我拉起來。

「今日便到此為止了。」

走出殿門,后傳來大力摔碎瓷的聲音。

赫連玄朝我道:「母后年守寡,脾氣暴烈,你多擔待些。」

我憋笑著點了點頭,卻想起方才在殿看見的一件東西,心頭微熱。

10.

第二日,赫連玄遣人過來告訴我不能陪我用晚膳。

我點了點頭,一人用了膳。

待到暮四合,我翻出了陪嫁箱子里的夜行

椒房殿是昨日才來過的,從偏殿到那兒的路線,我記得很清楚。

北戎宮的高手不,但大多集中在赫連玄旁。

至于那太后娘娘邊,倒是未看見比我手更厲害的人。

我觀察了下宮殿的防守,悄無聲息地潛了椒房殿。

博古架上最頂端的明珠,是我此行的目的。

這是昔年我母親的陪嫁,產自東海,世間僅此一顆,我年時曾在嫁妝圖冊上見過一眼。

上面描繪的云紋乃是以藥畫,取自天山雪蓮,我不會認錯。

最重要的是,這明珠研磨出的,是解開換容蠱的最后一味藥材。

這些年我尋覓天下至寶,偏偏只剩下這最后一味。

曾經唾手可得的明珠,卻不知為何潛藏在這北戎的深宮。

我眼神暗了暗,將明珠小心翼翼地納袋中。

正準備離開時,卻忽然聽見殿外傳來一陣

「抓住,別讓跑了!」

我藏在暗,借由窗欞間的罅隙觀察殿外的靜。

卻發現一個妙齡子渾,烏發凌,絕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娘娘,放過我吧!放過我吧!」

「孩子已經給你了,紫河車已經給你了……我不要……不要……」

頹然哭泣著,卻又被一伙太監宮按住,拿麻繩死死縛住四肢。

太后手持紅燭,烏發半挽,笑地勾了下的下

「不要哭嘛,蓮之。」

「昔日好歹也是主仆一場,為我藥,有何不好?」

說罷,眼神凌厲地一揮手,睨向兩旁太監宮:「還不帶下去!」

子被堵住,嗚嗚流著淚,被拖走了。

太后過白皙細膩的臉龐,眼底癲狂:「有這膏脂,我的貌定會更上一層樓。到時候,那個丑貨拿什麼跟我比!」

被點名的我藏在大殿里,半晌不敢說話。

好在后半夜,人影漸散,太后臉上掛著愉悅的笑容,看來心甚好。

我帶著明珠掠過重重宮殿,心卻沉了下去。

以人藥滋養貌,乃是和換容蠱同一種私手法。

再加上這明珠來得稀奇古怪,我大約猜到什麼了。

——太后,很有可能與林晚月相識。

1

1.

換容蠱極其兇險,反噬力度更是強烈。

林晚月的娘當初在種下蠱蟲時便了重傷,后來熬了三年,便因為反噬而去世了。

蠱蟲施展需要有一人承擔反噬之力。

死后,這麼多年,一直是我一人在承擔反噬之力。

換容蠱極其貪吃,無論寄者如何錦玉食都會被它吸去一大半。

而我時尚且吃不飽穿不暖,還要被它吸食,因而時常是瘦皮包骨頭。

有好幾次,差點不過去,就要死在蠱蟲發的時候。

時的我一直不知道,直到八歲時遇到了師父。

他是我母親的故,第一次來丞相府拜訪時便見到蠱蟲發的我。

當時的我暈死在墻角,寒冬臘月,上只有薄薄一層柳絮被凍得僵白一片。

他看著很不忍心,遞了一個夜叉面給我,問我愿不愿意同他習武。

我將夜叉面扣在了臉上,哆嗦著點了點頭。

從此丞相府了個惹人厭的嫡,邊疆多了個夜叉將軍。

而在邊疆的這些年,我一邊習武以制蠱蟲,一邊遍尋解蠱方法。

最后是救我的巫醫告訴了我一個方法。

他說,換容蠱再厲害也是蠱蟲,若以烈藥材相,再用力碾,便能使它真正死去。

這麼多年,我踏遍天涯,終于備下他提起的所有藥材了。

空無一人的偏殿臥房里,我將藥材一樣樣擺好,深吸了一口氣。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12.

飲下藥材煎煮出的湯,我覺五臟六腑中有火在燃燒。

里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囂,鼓脹著,慌不擇路地逃著。

我盤好,運功聚起力,毫不留地朝那一一樣碾而去。

從臉上胎記凝起的寒氣,一直蔓延到末梢的每一

這麼多年,蠱蟲早已肆過我的每一

經脈針扎般地痛,我蹙起眉頭,吐出一口淤

而指尖出了一個小小的金蠱蟲。

角微微晃,腹部鼓著,似乎也了很大的折磨。

我將要施行力將它碾死,卻忽然發現它不知何時鎖住了我的脈門,讓我真氣無法運行。

那小小的蠱蟲,此時得意地揚著角,口將要往我指尖狠狠一扎——

忽然,一道力隔空打來,將它彈開。

蠱蟲落在地上,已死得悄無聲息。

我疲憊地睜開眼睛,卻對上了一雙波瀾不興的藍眸。

赫連玄出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夫人?」

我再也支撐不住,倒在了他的懷里。

驟然接住我的人渾一僵,半晌不敢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極其小心地把麻了的手從我背后出,扶我睡下。

13.

我醒來時,天大亮。

糊里糊涂披了個外,我翻坐了起來。

卻發現本來空的大殿里忽然多了一人。

赫連玄手持書卷,見我醒來,忽然一笑。

「夫人,要銅鏡麼?」

我后知后覺地上臉,卻發現曾經指下凹凸不平的已經消失,如今只剩下一片潔細膩。

拿到銅鏡時,我抿起,慢慢地挪著眼看向銅鏡里。

銅鏡昏黃,鏡中人眉飛鬢,瞳若點漆,不點而朱。

姿冶麗,灼若芙蕖。

正是久未謀面、素未相識的——我的面容。

著銅鏡里的自己,眼淚輕輕落下。

這一路走來十萬八千里,其中心酸,只有我一人知曉。

容貌是上天賜予,本不應該多加苛難。

可若是有人強奪走,更加以責難炫耀,便是最大的不公。

我被歧視辱罵十八年,一直被視若恥辱,終在十八歲的這一天,得以沉冤昭雪。

只是不知道頂著名的林晚月,此時會不會對著換回來的容貌驚恐大

若是不甘哭泣,若是被人凌辱,若是被人踩在腳底,也該生生著。

因為,這些本就是走別人容貌的代價。

我仔細地看了眼銅鏡中的自己,把銅鏡慢慢放下。

掃到一旁的赫連玄,卻發現他面如常。

雖有驚艷之,卻并不意外。

似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14.

恢復容貌后的第一天,我收獲了宮一片訝異的目

們手里的活計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張大,愣愣看著我,半晌沒說出話來。

本來對我答不理的宮們漸漸轉變了態度。

甚至還有幾個過來告訴我,太后娘娘已經氣得在椒房殿里摔了三個古董花瓶了。

我對們倒是沒有太大的惡

人心易變,見到人便想照拂一二,本是正常。

們先前也沒有暗害我,頂多只是態度冷淡些,我也沒放在心上。

只是通過們,我卻發覺椒房殿中的那位似乎已經按捺不住想要做出些靜了……

先是請了苗人進宮,后來椒房殿中趁夜運出了比平時更多的尸

我半夜時常驚醒,聽見寢殿外兵的清脆聲音。

只是那些刺客雖然有一好本領,卻半點也進不了寢殿。

按我的功夫本來也能應付,但是……

見我盯著他,赫連玄放下朱筆,眉心,道:「怎麼了?」

我忍不住道:「殿下這幾日怎麼總是宿在我這里?」

他沒有言語,一抬手,修長的指間夾著一柄寒凜冽的暗

我又聽到窗外有什麼東西被套上麻袋悶揍的聲音了。

我笑了下:「殿下的桃花真是不簡單。」

赫連玄沒有說話。

他垂眼時,濃的眼睫覆住眼中的風起云涌,顯得溫和平靜。

然而我卻知道這個男人心之下藏著數不清的算計。

前朝慕容家上躥下跳,是以吉時未到住他不讓他登基,只能以太子之位輔政。

他日日夜夜看著我,不過是怕我死了,沒人陪他蹚渾水。

但不得不說,他的皮相真的有欺騙的。

著他琉璃般的眸,想到狂野里為我擋下一劍的年,心中一痛。

……要不要干脆就把他當阿大的替

不行不行不行,我和阿大從小長大的友誼,不能被玷污。

我胡思想了半天,卻沒發現赫連玄也盯了我半天。

他盯著我面上變換的臉,瞇著眼睛道:「夫人在想什麼?」

「在想你。」我下意識道。

想起自己剛剛說了什麼,我渾一僵。

一回頭,卻見赫連玄似笑非笑看著我。

「夫人這麼心急?」

我百口莫辯,想為自己的心四起找個借口。

但赫連玄起,高大的影籠罩著我,一人心魂的冷香旋即籠下。

他在我上落下輕輕一吻。

這一吻并未深,而是輕若漣漪。

半晌,他的呼吸重了許多,慢慢離開。

我攥著他襟的手驟然松開,卻見赫連玄目灼灼著我。

他道:「齊國下了邀帖,慶賀齊國皇帝六十大壽。」

待到壽宴回來,便是孤的登基儀式與封后大典。」

「到時候再給你一場完整的婚禮,阿鶴。」

我怔怔著他。

他第一次我的名字。

得這般稔,仿佛在心中演練了無數次,才將數年的思念宣泄而出。

15.

去齊國的路上,和來時卻不是同一片景。

蜿蜒泥濘的山路上,衫破爛的流民神漠然,像蟻群般排長隊走著。

他們的上傳來腐臭的味道,許多人瘦了皮包骨頭,傷口流膿,渾狼藉。

見到我們,流民們也只掀了掀眼皮,旋即沉默溫吞地從旁邊走開。

他們宛若待宰的羔羊,沉默地走盡長夜。

我站在原地,任鼓噪的山風刮過發痛的心間。

他們來時的方向我很悉,那是我待了十年的地方。

北戎和齊國的,經年戰輒就有天災人禍,家破人離,百姓生活得極苦極艱。

即便北戎和齊國暫時休戰,但先前的戰事頻繁,傷筋骨,一時半會也養不起來。

而齊國似乎也并沒有真正打算和平,而是蠢蠢,還伺機窺探著什麼。

流民如今逃竄,大約也是世道艱難,活不下去了。

我抬頭,卻看見了赫連玄也凝視著流民,眼底緒翻涌,似乎有什麼東西。

我們的目輕輕一錯,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趕路自然是窘迫而風塵仆仆,一路上也不得休息。

但我想起路上所見的民生艱難,心中消沉痛苦,所以干脆埋頭趕路。

就這麼走了半路,一直趕到了齊國都城的郊外。

還未進城時,我在山野之中看見了漫天孔明燈。

孔明燈明亮而輕盈,攜著放燈之人的心愿悠悠飛往天際。

我盯著孔明燈許久,直到赫連玄我才回過神來。

「阿鶴。」他我,將折疊著的孔明燈打開,「你要放燈嗎?」

我點了點頭,接過筆和紙條,提筆寫了幾句話。

寫字時,我提氣屏神,一氣呵,恨不得將心中涌出的苦全都寫了上去。

待到將孔明燈輕輕一推,放它乘風而去。

我看著漫天明燈,忽

然聽見了耳畔一道輕輕的聲音。

「夫人何愿?」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擲地有聲。

「我要這四海升平,要竊者盡折辱,要百姓安居樂業,要稻米流脂粟米白,要九州豺狼休得來犯。」

赫連玄輕輕笑了下。

「那麼,孤的愿,同你一樣。」

16.

赴宴之前,我戴上了面紗。

赫連玄瞥了一眼我,卻并未問為什麼。

齊國雖然糧餉吃,又有天災人難,流民跋涉千里,但這壽宴布置得可真是極盡奢華。

以夜明珠鑲嵌照明,地上鋪著黑曜石,桌上皆是鎏金酒杯與玉箸。

歌舞靡靡,姿妖嬈的舞們獻上一曲又一曲,不知疲倦。

齊國皇帝頭戴金冠,披龍袍,瘦得凹陷的臉上籠罩著一層朽氣。

他哈哈大笑,將價值千金的酒倒酒池:「今日,與諸君同樂。」

我只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壽數不多了。

齊國皇帝恣喜謔,最喜豪奢浪費,早就被和玩樂掏空了子。

而年富力強的太子容宴,就坐在他旁。

容宴的眼在舞上流連,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而他旁的林晚月,臉顯得不太好看,眼下一片青黑,也戴著一層面紗。

的眉拿螺子黛描了又描,眼上也能看得出描摹形狀的痕跡。

看到我,咬牙切齒,眼里燃燒起怒火,恨不得立刻撲上來將我撕碎。

但礙于中間隔的人甚多,一直沒找到機會。

壽宴前半場,場上風平浪靜,倒也能稱得上其樂融融。

但待到宴席上酒過三巡,矛頭卻指向了我。

一位西南小國使節站了起來,朝齊皇行禮道:「陛下,聽聞貴國有一丑一,聞名遐邇,不知可否得見?」

一時間,場上的目都聚集在我的上。

齊國有一丑一人向來是姿容勝雪的林晚月,而丑人向來指丑得不堪目的我。

不過……現在這況似乎可以調換一下了。

著酒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對面的林晚月卻有了異樣,戴著面紗,看不清神子卻眼可見在抖。

旁邊的容宴神也有些不自然。

他看著我,眼神里還是有不加掩飾的厭惡與嫌棄。

但這厭惡,卻又在不知不覺中分給了旁邊的林晚月。

齊國皇帝飲盡杯中酒,展袖大笑:「我齊國有容乃大,自然是有一丑一聞名。不過如今一個嫁予我兒為妃,一個和親到北戎,如今難得團聚,倒是了眼福。」

「林卿,快你的兩個兒褪下面紗,讓使者開開眼吧!」

父親臉難堪地站了起來,有些吞吞吐吐:「這……」

齊國皇帝臉漸漸變了,浮上暴戾之:「怎麼,你不想麼?」

「父皇。」這回卻是容宴站了起來,他彬彬有禮道,「月兒剛剛沒了孩子,不適,不宜見風。」

齊國皇帝著酒杯,久久不言語。

那西南小國的使節大約語言不通,也讀不懂此時場上的尷尬,只是急急催促道:「怎麼還未見到?」

他皺起眉來,疑地搖頭:「莫不是只是謠傳?本以為齊國饒,連丑都要罕見幾分。」

齊國皇帝聽了此言,沉聲道:「來人,聽令!若摘面紗,賞白銀千兩,玉如意一對。」

「若不摘面紗,拖下去斬了!」

林晚月巍巍地站了起來,哭喪著臉,褪去了面紗。

周圍人乍然看見面容,赫然驚立,眼珠子都驚出來了。

「這這這……皮,貌若惡鬼的丑,難道是曾經的林大小姐?!」

「這難道就是曾經的齊國第一人!難道齊國之人都有眼疾?」

「嗚哇哇阿娘,我要阿娘,有吃人的妖怪……」

舉座震驚,更是有一個曾經給林晚月作十首詩稱頌貌的男子狠狠暈了過去。

林晚月臉上像被打翻了調料瓶,五味雜陳。

就在離最近之人發出嘔吐聲音之時,終于忍不住捂著臉,嗚嗚跑了出去。

「這……這……」齊國皇帝愣愣看著場上混況,不可置信道,「難道我們齊國有兩丑了?」

然而語言不通的使節卻仍然不滿地嚷嚷道:「這一丑果然名不虛傳,還有一呢?難道是不想讓我們看見!」

但此時,卻沒有人搭理他了。

場上所有的人都愣愣看著我。

我緩緩地站了起來,將面紗褪下。

他們瞠目結舌,如遭雷劈,甚至比方才還要震驚。

方才捂著眼睛的人都將手放下了,不自地向前一步。

更有甚者,涎水都從角流了下來,目不自地念著

贊賞之詞。

「齊有人,一笑絕……」方才暈過去的詩人又振神,喃喃念道。

容宴眼里閃過一驚艷,旋即,便轉為對我的勢在必得。

這麼多人里,唯有赫連玄的反應最為平靜。

角含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將我一攬而過。

「你們的丑,孤可是喜歡得呢。」

我坐在他堅的懷抱中一也不,任憑悉的冷香包裹住我。

他這是在給我找場子呢。

果然,此言一出,周圍人被諷刺得都說不出話來。

容宴更是懊悔不已,眼角發紅,眼里已然有了癲狂之勢。

齊國皇帝嘖嘖稱奇,卻有了在使節面前找回場子的傲氣了。

他對使節道:「使節,我齊國的人如何?」

黝黑、穿著本族服裝的使節仔細端詳了我一會兒,方才點了點頭。

「是人,皮相,心相亦。」

17.

這場宴會最后以古怪的氣氛收場。

我被齊國宮帶過去更時,一個形容瘋癲的人攔住我。

已經沒有昔年的,皮松松垮垮,布滿了斑點,眼里宛若窟窿般,燃燒著火

其實倘若沒有那只換容蠱,我與都是正常模樣,絕不會有一方如此可怖。

可惜換容蠱將來獻予了,如今這個模樣,已是反噬的最后一步。

「林鶴,你這個賤人!」

想沖過來,給我一掌,卻被我輕輕捉住了手。

「林晚月,換容蠱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林晚月抖著軀,佯裝鎮定:「你說什麼,我不知道。」

我笑了下:「竊者,按律令,應當斬去雙手,流放千里。如今不過讓你把東西還回來,你就已經憤怒如此了?」

「被換容時,我才剛出生,我什麼也不知道。」抖著道。

「哦?」我走近,細細欣賞極度恐懼的樣子。

「用污言穢語打辱罵人、死容宴邊貌的婢、將民脂民膏揮霍一空時……你也剛剛出生?」

林晚月在糖罐子里長大,凡事只求自己利益,從來不問是非對錯。

我見過把滾燙的熱水往容宴侍臉上潑的樣子,也見過強迫弄臟服的平民鞋的樣子。

我最恨的,不是換去了我的容貌,也不是搶走我的婚約。

而是這副鄙薄又不可一世的貴族傲氣。

高高在上,自稱天生是齊國的主人,卻把民眾看得如豬玀般,肆意踐踏。

被我中了痛,林晚月,沒有言語。

「林晚月,生來被換容,的確并非你的過錯。」

「但你恃行兇,倚仗著自己高人一等的份肆意輕賤他人,這難道也是有人拿著刀子你的?」

「你生來別人的夸獎,踩在別人的肩膀上赫赫作威,卻不知,你所有的東西都是來的。」

「別說了!別說了!」林晚月捂著耳朵,尖出聲。

我上前一步,俯道:「你覺得容宴是你的,可他只是你那副皮囊,無上的尊位,倘若有值得換的東西,他會將你毫不猶豫地拋下。」

「他你恰若名花,只是因為一時的麗,只是因為摘下這朵花能帶來更多的名聲罷了。」

「從古至今,子若自輕自賤,便無活路。你走著這條搶來的明坦途,竟還當真了。」

林晚月捂著耳朵,大著撞開我,朝其他地方逃竄去。

而我心頭卻并無快意。

夜已深了,遠方宮殿傳來沖天火,伴著濃濃的煙霧。

冰冷的甲胄聲與兵聲不絕于耳,一場廝殺正在悄無聲息地進行著。

我站在原地,看著今夜的月

圓月如一塊玉璧般無瑕,向人間拋灑無盡的輝。

一切邪惡都被黑夜和月遮掩了。

月亮向西偏移三分后,我等到了今夜宴會上的人。

容宴一甲胄,襯得紅齒白,面目俊,宛若戰場上浴的小將軍般。

然而我知道,他甲胄上的鮮,是極度罪惡的存在。

他弒父,也弒君了。

18.

容宴的親兵將我包圍起來了。

冷,我只穿著宴會上的單,風聲嗚呼,整個人單薄而纖細。

容宴著我,出一個四溢的笑容。

「鶴兒。」他朝我出手。

「跟我走,我會立你為皇后,獨寵你一人。」

著我,臉上流出癡迷的神

「只有這世上最子,才配得上我。」

我冷冷不曾言語,朝后退了一步。

容宴笑容不變,眼里帶了幾分勢在必得,他朝我走近了

一步。

「父皇方才已經被我殺了,明日我便會登基,屆時你會是我的皇后。」

「北戎蠻子配不上你,唯有我,才能配得上你!」

「我們在腹中已有婚約,是林晚月那個賤婦癡心妄想,竟還想懷有我的龍種……」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忽然倒地了。

容宴瞪著眼睛看我,脖子呈現出向后扭的趨勢,卻什麼也看不見。

他后心上著一支箭矢。

他的親兵們一陣,將箭對準我,卻被站在容宴旁那個沉默寡言的暗衛一劍穿心。

容宴還未死盡,傷口泊泊流出鮮

他看著自己倒戈的親信,咬牙切齒:「無心,你……」

名喚無心的暗衛不言不語,只垂眸看他。

「兄長,要怪就怪你話太多了哦。」容宴后的高臺上,走出一個高挑纖細的子。

戎裝,墨發高束,眉眼間英氣發,卻自有一狡黠的靈氣在。

手中拿著弓箭,方才那一箭,就是所為。

子拿腳尖踢死狗般踢了踢容宴,旋即一記響亮的親吻印在無心的側臉上。

暗衛紅了臉,默默低頭。

容宴見到來人,氣攻心,咳出一口:「容念,你……」

「你什麼你?」容念狠狠碾了下他的傷

「方才我可是聽得很清楚,你殺了父皇,還想強奪我師姐,真是渣得很有一套啊。」

笑嘻嘻道:「遲來的深比草還輕賤呢,哥哥。」

「你如今如此卑微,怎麼想不到當初是你先回絕了這樁婚約的,還和林晚月搞在了一起。」

「今日若不是你先造反,我又怎麼可能出手呢?」

「這就,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容宴又咳出了一口,面目猙獰地看著:「你、你一介子,怎能登基?」

子又如何?誰規定的子不能登基,圣人麼?既然圣人都沒有說,你們又怎麼斷定的呢?」

容念笑嘻嘻地道,轉眼間,卻又往他后心添了一刀。

「你是千百寵的太子,長在深宮里,平日里有人三拜九跪供奉著,卻看不見這舉世悲愴民生疾苦。」

「我在軍營里長大,年時不知,長大后以公主之軀回到都城,才知道你們這些貴人干的都是什麼畜牲事。」

容宴命大,還沒死絕,嚨里「嗬嗬」氣。

他瞪著容念,雙目赤紅:「我詛咒你……」

「還詛咒呢?」容念給了他一掌,漫不經心道,「若不是師姐,我早就在軍營里死了。」

「對了,你不是最怕夜叉將軍嗎……嘖,正是你想娶的人呢。」

容念一邊碎碎念,一邊往容宴心窩子里扎刀。

一回頭,卻發現容宴已經死了。

遠方天際微涼,東方黎明未晞。

容念直起來,同我道:「師姐,要不留下來吧。」

我笑著看向:「明日不登基了?」

嘟嘟囔囔道:「容宴吹噓的,登基哪能那麼快?禮們也得好好籌備著,再說了,我還要草擬好幾個職與開子科考呢。」

「與北戎簽了和約,開放互市又是一樁大事,西南小國的使節們還等著我呢。」

碎碎念道,站起來,東方初升的日就落在頭頂。

我看著,目有些恍惚。

容念卻朝我盈盈笑道:「師姐,當年我向你允諾的那個盛世,快到了。」

19.

天明的時候,我快馬出城,在郊外遇到了垂釣的赫連玄。

他裹著蓑,垂著眸,藍眸被濃的睫遮擋著,顯出溫的神

我問他:「什麼時候出來的?」

赫連玄道:「宮宴結束便出來了,總不能攔著夫人料理家事吧。」

我直言道:「說人話。」

他裹著蓑,朝我挑眉笑了下:「也出來料理我自己的家事了,回北戎后,我們便可舉行婚禮了。」

我一默,猜出了什麼:「太后死了?」

「慕容氏的家主與繼承人,都死了。」他淡淡道。

「欺男霸,占田據地,死得不算冤枉。」

赫連玄搖搖頭:「不止。」

他嘆了口氣:「慕容家主貪污賄,殘暴,圈了萬畝良田,凌辱死無數。」

「太后以紫河車藥,蒸人膏脂,已殺數十人。」

我攥拳頭,不知該說些什麼。

赫連玄卻朝我一笑:「如今,我們算是一繩上的螞蚱了。」

我卻抬眼,探究地看著他:「你究竟是誰?」

「小傻瓜。」赫連玄嘆息一聲,摟著我的腰肢,恨不得將我進懷里般。

他用指尖,輕輕過我的耳尖。

我卻僵住了。

作,只有阿大會和我做。

「當年我送母親骸骨回故里,遇到了師父,他本來打算去接你,卻有事耽擱了下來,讓我去丞相府先護著你。」

「師父喝酒忘事,是不是沒有告訴你,你還有個師兄?」

我訥訥道:「可、可阿大不是死了麼?」

赫連玄挑眉道:「那箭上有毒,我被送去了神醫谷才治好,如今疤痕還在,你要不要看?」

「不用了……」我聲如蚊蠅,已經信了三分。

「當時聽聞聯姻對象是你,我真是高興得要發瘋。」赫連玄收桿,將鉤上的魚兒取下。

他朝我挑眉一笑:「地跑過來,就是害怕我夫人跑丟了。」

我狐疑問他:「當初你對著我那張臉,怎麼敢娶?」

他笑了下,眉目舒展開:「丑不丑。孤山不孤,世上凡事,不能單用眼去看。」

是啊。

我也笑了下,抬眼青山連綿。

普天之下,好好皮囊者數不勝數,可惜皆如落花流水飄零。

翻開史書,皆是青面獠牙,王朝氣數盡,百姓苦不堪言。

安寧生活的底氣是上天賜予,本不應該多加苛難。

可若是有人強奪走,更加以責難炫耀,便是最大的不公。

我執劍,只為斬盡豺狼,掃六合。

此時豺狼已盡,便可見山河萬里、好景重逢。

番外一

八歲那年,師父找到了我。

他問我愿不愿意習武。

我的被凍得僵白一片,臉上碩大的胎記變了紫紅

他給了個夜叉面,讓我遮掩一二。

在邊疆的日子,我一直戴著那個夜叉面

有一日,面落下,我慌了神,見周圍都是人,匆忙拿手捂著臉。

然而出乎我意料,竟無人恥笑譏諷。

我惴惴躺了半夜,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側的小兵。

睡得迷迷糊糊,卻還嘟囔著回了我一句。

「日子過得苦,臉算什麼,不過一張皮囊而已。」

「那個臉被燒傷的阿鄭,還在伙房里煮著飯呢。」

伙房里的阿鄭,今年已過了四十,卻還披著甲胄,在伙房里準備伙食。

本是有丈夫有孩子,卻因為容姣好,被地惡霸看上了,半夜闖家縱火搶人。

丈夫孩子睡得,被火燒死了,沒跑,一張臉被燒得坑坑洼洼。

正值荒年,用二兩銀子把自己賣進了兵營,只為換來安置親人的喪葬費。

……

其實比起齊國都城里姿容勝雪的貴人,邊疆的人,是沒那麼好看的。

戰火遠比苦要摧殘人。

長在戰爭熔爐里的平民,生來便如草,長得鄙陋不堪。

他們的黝黑糙,指甲里永遠有洗不干凈的污垢,因為常年勞作,皮皸裂。

吃不起白面,喝不起干凈水,小孩子頭發枯黃,牙齒殘缺。

他們軀佝僂,若是想直起腰來歇息片刻,兵丁的鞭子便會狠狠落下。

因而那些瘦弱如草的軀上,還有猙獰而遒結的傷痕。

比起生計來說,對于外貌上的追求倒像是笑話了。

但他們卻如生長在石頭的野草般,堅韌而倔強地生長著。

他們道:「我生來穿暖吃飽,不是幸得上天護佑,而是靠自己腳踏實地。」

然而這樣擲地有聲的話,卻被經年的戰搗碎,只余一片哀音。

我也曾見到白發喪子的老人哀哀痛哭,他三歲的小孫面黃瘦,睜著天真的眼睛。

明明是靈慧之長的人類,卻比山間的小鹿還要羸弱凄苦。

老人的哀號如老般,盤旋在邊疆的土地上。

「我教我兒,誠懇忠君。」

「我教我兒,護衛國土。」

「我教我兒,低頭不問皇天事。」

「可這千百年來流離失所,可曾有變化?時我家里的土地尚且可以養活五口人,可數代苛捐雜稅,如今同樣的土地,連個稚都養活不了。」

這些,都和邊疆凌厲的風,永遠地留在了我的心里。

我生來坎坷,但這坎坷皆制于人,是有人生生施與我。

百姓們生來坎坷,但這坎坷皆是他人所為,生生施與他們。

竊者堆起黃金屋,窮奢極,卻反而嘲諷譏笑被竊的人,狠狠欺他們。

因而從我握劍之時,我便定下了一個心愿——

我要保護這些與我同氣連枝的人們。

我要這四海升平,要竊者盡折辱。

我為萬民請命。

番外二

1.

赫連玄時常常是跪著的。

皇室崇佛,那悲天憫人的佛陀,華麗的漆裝下,是數百

年來未曾變過的冰冷神

他在那檀香裊裊的大殿里跪過無數個日夜,任苦氤氳的香氣滲到骨子里。

他是罪妃的孩子,是不彩的皇子,更是不為生母所喜的孩子。

他的母親是周國刺史的妻子,更是百年大族的兒,因姿容絕世而被父親看上。

即便他母親怎麼反抗哭嚎,也無濟于事。

直到呆呆地生下腹中的孩子,才恢復了一些氣力,打算將他人。

但被道德與罪惡深深折磨的人,總是瘋癲的。

有時像個溫如水的母親,有時卻像個瘋子,撲上來狠狠捶打他。

命他跪在佛殿前反思。

他跪了許久,卻始終想不通為什麼。

難道……只是因為生來罪惡麼?

2.

年時,赫連玄上的草原脈尚且蟄伏著。

那縷帶著苦香、被抑了許久的文氣便隨著經年累月的佛香,便緩緩渡他窄仄的心間。

鮮卑、蒙古的上層貴族,把持著國政的大權,生來便睥睨四方,傲慢而自大。

時他們進宮與北戎皇帝商議政事時,輕蔑得甚至不肯同宮里的漢婢搭一句話。

在他們的心目中,們是比牲畜更低賤的存在。

赫連玄這樣上流淌著一半漢人統的皇子,從來不為他們所喜。

但不知從何時起,或許是他逐漸展上的彩,或是他的兄弟因為斗而戰死了幾個,或是他年老而昏庸的父皇開始忌憚起野心的長子們……

已是年的赫連玄開始頻繁被父皇提起,并通過武力和用兵展出自己的天賦。

北戎最上層的貴族們開始對他另眼相看。

權傾朝野的鮮卑貴族開始拉攏他,常常邀請他去府中做客。

他開始得意忘形,開始擱下書筆,拉開弓箭,同那些貴族好,用他們贈予的酒。

起初,他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變化。

直到有一天,宮端著水不小心撞了一下他,水洇了新做的袍子。

赫連玄皺起眉來一腳踹倒

在宮不斷的求饒聲中,他回頭,卻看見母親目沉地看著他。

疾步走過來,狠狠給了他一掌。

「你知道你在做些什麼嗎?」

赫連玄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揪到了書桌前。

黑沉木桌上,散放著一堆書稿手札,殘存著稚的筆跡,出于年的他之手。

圣賢書上,丹心赤筆。

「我誓要殺神佛,除七,為天地立命。」

赫連玄心中一痛。

回頭看,那云鬢散的婦人卻神癲狂,又哭又笑。

「赫連玄,你怎麼能忘……你怎麼能忘……」

「我們謝氏百年的風骨與教誨,都沒了!」

赫連玄第一次見到這樣,渾抖,恨不得把里所有破碎的緒都哭出來。

最后,謝貴妃深深攥住他的手,目偏執。

「你一定不能為像你父皇那樣的人。」

「去找鬼谷子,去北戎和齊國的邊界,去清河謝氏的故土……我絕不能讓你為薄寡義的人。」

赫連玄如遭重擊,著形容瘋癲的母親,紅著眼,重重一點頭。

隔日,謝貴妃自戕了。

死在自己最的芙蕖旁,花紅灼灼,脖頸間鮮四溢。

臨死前,,眼里失了聚焦。

「好冷、好冷……」

「夫君,你來接我了嗎?」

死在夏日里,沒等到接魂歸故里的人。

3.

赫連玄不顧震怒的父皇,決意辭行,將的尸首運回了清河。

他拜了鬼谷子為師,為他座下首徒。

在齊國京城,他遇見了那個與他相似的小孩。

倔強不甘的神上看,他們是同一種人。

所以當曠野里的那支箭來時,他毫不猶豫地為擋了。

后來,他留在北戎,再也沒有與相見。

從與師父的通信中,赫連玄知道逐漸拿起了劍,為了齊國赫赫有名的夜叉將軍。

夜叉將軍義薄云天,恤老,是有名的仁義之將。

他很欣,但屬于赫連玄的棋局,也到了收束的時刻。

4.

天元十八年,赫連玄守在病重的父皇榻前。

殿外鮮卑與滿蒙貴族糾結的大軍就橫刀在側,滿城風雨來。

父與子,君與臣,都在暗中較量。

直到父皇巍巍地寫下傳位的詔書。

將死之人渾濁的眼睛一也不地盯著他,死死抓著他的手,枯瘦的手面上青筋迸出。

他一字一句開口,說得艱難。

「你,長得很像。」

赫連玄僵在床榻前,手還被死死攥住。攥他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氣,眼睛瞪著,似乎含著不甘。

他這一生驍勇善戰,南平舊國,北擊異族,必會為史書千秋傳載。

可唯獨,沒有好好一個人。

赫連玄輕輕闔上死人圓睜的目,站了起來。

他推開了困住腐朽氣味的雕花木門,看長風萬里從宮殿的側飛來,帶起一片日照升起的磅礴金輝。

赫連赫連,云赫連天,縱橫九野。

從第一位赫連氏族人仰天空中的雄鷹時,他絕不會想到自己的后人將會為天下的主宰。

事實上,他們驍勇善戰,一代又一代,也的確如雄鷹般振翅翱翔九天。

但鷹飛得太高,是看不到大地上匍匐的萬眾的。

他們傲慢,目中無人,以至于爪牙要穿破厚羽,刺進中。

但當赫連玄抱著涼掉的母親尸首時,當他遇到那個執劍子時……

他就早已下定了決心——

他從萬民中來,要走上那無邊高臺。

他為萬民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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