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慘》第 20 節 并

眾人皆言我是命苦的太子妃。

那與我青梅竹馬的太子,待我甚是無。他董良娣,得如膠似漆,得死去活來。

可笑,他們憑什麼假定,太子的白月要同太子站在一邊?

1

「說完了嗎?」董恬兒輕拍子上細微的褶子,站起來,「妾不適,先行告退了。」

朝我嫵一笑,然后沒有行禮,當著一宮下人的面翩然而去。而還沒講完的端午節一應事宜,被生生噎回了我的嗓子里。

這是董恬兒第六十三次在早請安上甩我臉子。

眾人皆知一年前,我與董恬兒前后腳進了東宮。太子對這位新良娣得像眼珠子、命子,與我這個太子妃則相敬如賓。

「董良娣,你怎能屢屢對太子妃不敬……」坐我右手邊的盧側妃終于不忿,出言指責。

「不過是個撿的太子妃,就不要在我面前逞強了。」名冠京城的董小姐甚至沒有回頭,輕飄飄拋給我一句話。

我沉下臉,手將琺瑯茶碗擲到地上。

「撿」這個詞是我的痛點。因為,我確實是撿,撿的董恬兒的

說來也真是命不好。

明明自養于太妃膝下,是定的太子妃;及笄前一晚卻被人參了一本,說克父克母,命里帶煞。

太后當即拍板不許董恬兒做太子妃,然后指著一旁的我問欽天監:「你看如何?」

欽天監要了我的八字,然后連連作揖:「貴不可言!貴不可言!」

我:我只是來宮里遛彎的?

然后定太子妃變了我。人人都說我命好,進個宮把自己進了太子妃;而命苦的董恬兒被流言蜚語得差點在角樓上吊,還好被人救了下來。

其實世上哪有那麼些巧合,不過是人為的鬧劇罷了。

我的老父是本朝唯一的國公,在世時金戈鐵馬,為皇上打下了大片江山;我母親則是康定郡主,今上的親堂妹,先帝的親孫兒。

我作為父母獨養的兒,確實擔得起出閣前「京城第一貴」的名號。

倒是董恬兒出并不太好:父母雙亡,父親生前僅是一介員外郎,護駕有功才追授了禮部尚書。父親死后繼母改嫁,無人教養的董恬兒這才承恩養于太妃宮中。

皇上念在忠臣之后的份上,默許了太妃那董恬兒做太子妃的請求。

不巧了,我時曾因著母親的關系,養于太后膝下。

而更不巧,太后與太妃這對老姐們,在先帝朝曾斗了足足幾十年。

太后心里頭的算盤,打得滿朝廷都聽得見。

于是被人參了一本,被參的時間還恰巧在及笄前一晚;于是我正好被召進宮去,其名曰太后過于想念,要與我說話。

只能說,董恬兒確實可憐。

可憐不代表我就要當大冤種。

屢屢在眾人面前下我面子,我就得稍微給一個教訓。東宮里我不了,于是我果斷收拾妥當宮拜見太后。

下午太后的就來了:董良娣恃寵而驕,掌二十。我跟在宮后面,看董恬兒被打腫了兩邊臉,滿意地走了。

不出所料,傍晚,太子羅容訾就來找我算賬了:「阮卿瑤,恬兒的臉是怎麼回事?」

我面:「太后打的,可不是我打的。」

羅容訾滿面寒霜:「還不是你去多?」

我苦口婆心:「打是親,罵是。董妹妹禮數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一味縱容,回頭鬧到宮里去,你我可保不住。」

我言詞悲切:「東宮耳目眾多。太子哥哥,你就不怕傳出去被人彈劾,說你不講尊卑,不重禮數?別惹得皇上厭惡了你,反正還有二皇子、三皇子……」

羅容訾怒容頓生:「阮卿瑤,你僭越了。」

我立刻退開兩步,深深行禮:「殿下,臣妾為太子妃,自然要事事以殿下為先,絕不讓有損殿下名譽的事發生。」

羅容訾沒有說話。

半晌,他虛扶我一把,語氣略微溫和:「哪有這樣嚴重。恬兒不過一次請安時略微早退罷了……」

「六十三次,」我糾正他,「至今為止,一共六十三次。」

他一時語塞,再開口時,語氣更溫:「你作為太子妃,要賢德大度。莫要學那些妒婦,爭風吃醋,不統。」

他在我手背上輕拍兩下,似是安,說出來的話卻冷得出奇:「阮卿瑤,在這東宮之中,恬兒是你不得的。」

他轉走了。

我目送他離去,然后向邊宮譏誚一笑:「多麼深啊。是吧,萱草。」

萱草:「娘娘,太后娘娘的正在那兒候著呢。」

我忙迎殿,只聽面無表地對我說:「請太子妃太后娘娘口諭。」

我忙跪下。

聲調驟然拔高:「以后這些小事莫要來擾哀家。區區一個妾室

,你太子妃都對付不了,莫非是個廢?哀家那些教導都吞狗肚子里去了!下回再來,掌你的!」

我頹然起

萱草忙來扶我,我握了握的手,又握了握其他宮的手,說:「還需努力,還需努力。」

2

羅容訾一個月來見我兩回,不多不。宮規定了哪兩天,他就只來哪兩天。

其他時候,他都與董恬兒如膠似漆。

據說這兩天董恬兒腫著臉出不了門,跟太子說了我不壞話。

不過我不在意這些。太子哪個我本不想管,只要不影響我升職當皇后、太后。

其實我認識羅容訾比董恬兒要早。

我爹早早把我送宮里陪伴太后,十幾歲待嫁了才接回來。可巧羅容訾是皇上的長子,也由太后養。

太后有意培養我們的,一開始也確實如所愿,我與這位表哥相得不錯。

直到他看見從太妃宮里走出來的董恬兒:好一個弱柳扶風,我見猶憐;綽態,皎若太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綠波。

據羅容訾所說,那天他像被剜去魂了般,一見鐘,一眼萬年。

當時他曾慨:「不見恬兒,當真以為世上子都一般鄙陋……」

我甚是不悅:「那我呢?」

羅容訾略心虛:「表妹你……是柳絮才高……」

不久我就找借口回家了。他倆好得似里調油,我懶得當那羊角手把燈。

可惜我在家還沒過幾天好日子,就要被老父親送回去。

我自然鬧脾氣:「我和大表兄不來,他說我丑,我不回去。」

我爹老國公耐著子哄我:「咱們瑤瑤也不稀罕他不是?太后娘娘不就蠻喜歡你的,咱回去,啊。」

我卻不耐煩:「爹,您一直說,得要太后疼我,才會給我找一門好親事。可我留在家里,您和娘就不疼我了嗎?咱們阮國公府,是京城里獨一份的尊榮。為什麼非得費那勞什子力氣,去討好太后娘娘?」

爹呆滯了片刻,從灰白的胡子里嘆出一口濁氣:「瑤瑤,爹老了,護不住你們了啊。」

那天,我年逾花甲的老父親把這面上烈火烹油的阮家,向我托了個底兒:爹曾戰功赫赫,但他已經老了,兵權已,徒有尊名。而爹唯一的兒子——我的異母哥哥,無大志,是個紈绔。

我娘雖貴為郡主,但只是續弦,膝下無子。待我爹百年之后,只余下拖不起家業的哥哥和我這個老來,無人承襲阮國公一門的榮耀,阮氏必頹。

「你若能嫁皇家,也算找了個靠山,能照拂你娘。若也能對你兄長看顧一二,我阮氏也不至敗得徹底。」爹對著我這,紅了眼眶。

我一夜無眠,第二天收拾東西回宮了。

回宮以后我只專心侍奉太后,休了做太子妃的心思。哪知連皇上都首肯了的準太子妃董恬兒竟遇上那般波折,錯,我又嫁了太子。

大婚前,一直一聲不吭的羅容訾忽然跑到太后門前跪了一天一夜。太后氣得大罵,但終究首肯董恬兒了東宮。只是多了條件:不許做側妃,最多做個上不得玉碟的良娣。

我和前后腳都嫁了太子,真是冤家。

眾人都說董良娣命不好,到手的位置飛了;太子妃命也不好,剛嫁人就遇上這麼棘手的妾室。

羅容訾并不覺得我可憐。

婚事初定時,他便問我:「阮卿瑤,那算命之事是不是你的手筆?」

我氣得不輕:「你我相識多年了,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天地良心,我可不想頂替人家的位置。」

羅容訾點頭看著我,眼神晦暗不明:「也是。既然表妹本就不愿,不如自行請辭好了,也能全我與恬兒。」

我嚇得給他跪下了:「祖宗啊,這可是皇上和太后的賜婚。別說我只有一個腦袋,你那顆也借給我,我都不敢做這種事。」

他背過臉去。昏暗的燭下,我竟看到他拔的姿有一搖晃:「這些年,孤為了做好這個太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竟沒有做一件事,真正合孤的心意……」

我驚恐地聽見他的聲音中含了一哽咽:「只有恬兒,是孤邊最心的人。孤對不起恬兒,孤對不起……」

合著你對得起我嗎?

我頭痛得在躺椅上額角。回憶結束,我還得繼續戰斗,為了……我和我的家人。

3

春三月,我張羅著給羅容訾納妾。

太子新婚,本不著急選秀,但我奏請帝后,字字忠心,聲聲賢德,由不得他們不答應了再夸我一句賢良大度。

董恬兒氣得淚水漣漣,在太子懷里罵了我三天。最后太子妥協不去選秀現場,由董良娣替他去。

我好心攔住:「你一個連側妃都不算的侍妾,去了壞規矩。」

董恬兒俏地拋給我一個眼兒:「娘娘說得是……可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于是

我無奈地與同坐在大殿。我坐正座,就在我下首。

一撥撥向前,如初春的花朵一般,青春靚麗。而董恬兒,便負責從這片花海中擇出那幾片枯葉。

若我挑的子容貌好了些,便絞盡腦挑刺,不許那人冊;若那一批秀里有黑的,矮的,丑的,便極陳那人的好我留牌子。

我雖惱火,但還得自持以維持面,據萱草說,那天我臉沉得像個炸藥,們都嚇得不敢吱聲。

結果就是,羅容訾看著面前一群歪瓜裂棗的新妾,陷沉思。

我在旁邊耐心解釋:「這可不是我挑的,是你的小心肝董良娣挑的。我可不敢違背了良娣的『命令』。」

羅容訾顯然很不高興:「恬兒耍小脾氣就罷了,太子妃也該替掌掌眼。選了這些人進來,像什麼樣子。」

我自慚形穢:「實在是臣妾才疏學淺,輔佐不了執掌東宮的董良娣。」

憾,這幫新秀沒有一個奪得太子的青眼。于是我果斷帶著兩位新選的宮向皇后請安。

著皇后二分驚詫三分困又帶四分憤怒的臉,我知道,我什麼都沒說,但什麼都說了。

轉天皇后娘娘就賜下兩個新人過來。我笑瞇瞇地前去迎接,滿意地發現這兩位人削肩膀水蛇腰,亭亭玉立,雖不算傾國傾城,但也是秀可餐。

我立刻把這兩位塞太子書房奉茶去了。

萱草在旁嘆:「真真是兩個十足的人。董氏還能霸著殿下一輩子不?」

「是啊,恩寵是這世上最不穩固的東西,」我笑得得意,「所以,接下來就要看的本事了。」

到底還是皇后娘娘懂男人。

據說羅容訾一看見那兩位便兩眼放,晚上便拋下董恬兒到別院去了。

第二天請安時,董恬兒破天荒來了個大早,其間不言不語,只坐在位上淚眼蒙眬斜看著我,淚水一串一串落下;直哭得其他嬪妃一聲也不敢吭,只喝茶瞧我反應。

我微笑,將該說的事說完,便親切地向問候:「別擱這兒哭哭啼啼的,我不吃這一套。有本事,去把太子拉回來。」

董恬兒頃刻收了眼淚。瞪我一眼,隨后草草行禮:「太子妃指點得是,嬪妾告退。」

我看著底下一眾妾侍興吃瓜的表,笑意更甚。

說來這次董恬兒還真到釘子了。

那兩位中一個名喚玉皎的人,窈窕善舞,姿容極,風尤甚,頗得太子喜歡,甚至有要超過董恬兒的架勢。這樣寵的人,平日卻謹言慎行,極能抓出錯

我瞧著董恬兒強歡笑與玉皎姐妹深的樣子,為后宮的團結和諧到由衷的快樂。

倒是羅容訾非常滿意:「恬兒不愧是最懂孤的人,如此懂事,深孤心。」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聽到我笑,羅容訾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太子妃有空在這里笑,不如先替孤管理好東宮吧。」

我收起笑來,疑不已:「東宮哪里沒管理好?」

「孤親多時,妻妾不,仍沒有一子半。太子妃,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我心下一涼,忙去看太子的神。他正著院子里的花草,神并無異常。

我迅速調整緒,然后好言規勸:「殿下,您長久地專寵董良娣和玉人,東宮里妃嬪眾多,奈何您不能雨均沾啊。」

太子冷哼一聲,但也想不出話來反駁,于是背著手走了。

我趕來萱草:「是我們之過急了。你趕……別他起疑心。」

4

過了兩個月,太子心心念念的子嗣就有了:玉皎有了孕。

我看著請安時董恬兒絞帕子絞到發白的雙手,暗暗到不妙。

果然,太子高興了沒幾天,這孩子就沒了。玉皎在千鯉塘邊散步時不巧遇到董恬兒,就錯相過的片刻,玉皎一溜煙進了池塘。

「臣妾沒,臣妾怎麼可能會害殿下的孩子?是那湖邊路窄,草地泥自己沒站穩……臣妾還試圖拉住呢……」重華殿上董恬兒哭得梨花帶雨。

我靜靜聽申辯,然后轉眼去看沉默地坐在正座上的羅容訾。

「好了,孤相信恬兒無辜。」終于,他不耐煩地擺擺手。董恬兒被侍扶著,一路噎著坐到了一旁。

我起,走到他面前:「殿下,我在那千鯉塘邊與人并行了無數次,從來沒有因走不下踩到泥地里去過。」

他頗不耐煩:「別說了。」

我心里暗暗嘆著氣:「殿下……」

羅容訾疲憊地說:「太子妃,你如此著急抓住恬兒的錯,是為何?」

我嚇了一跳。此時四座妃嬪俱在,甚至連太后、皇后派來的也赫然在列。他在眾人面前直接挑破我與董恬兒的矛盾,是當真不給我留臉面了。

「孤心里的確覺得是你搶了恬兒的位置,也一直覺得虧欠

,所以平時多縱容了些。」他起,攜住我的手,「表妹,你已有太子妃的尊榮,所以也替孤多擔待些吧。此事,就這樣算了。」他拍了拍我的手,然后徑自離去。

我仿若被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直到兩宮向我行禮告退。從們低垂的眼中,我看到了一對我的憐憫。

我強自撐著目送離去。待們踏出宮門,我的目移到董恬兒上。如果目有形,我必然要將盯出一個來。

毫不怯地對上我的眼神,然后笑地站起來:「太子妃姐姐有何吩咐?」

「……是不是你?」我咬著牙問。

「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俏一笑,「關鍵是殿下說了不是我做的,誰又敢說什麼?」

我一掌拍在手邊的案幾上:「那是殿下的第一個孩子。」

「那我便賠他一個孩子好了。」董恬兒笑著轉了半圈,「姐姐您不知道,我也已有孕了。在我這個孩子面前,旁人的孩子又有什麼要呢?」

我大驚,滿座也皆盡嘩然。

董恬兒笑著走到我面前,低了嗓子,音調婉轉:「姐姐要做什麼,可得早作準備哦。」

……

我還能做什麼,當然是選擇原諒——他們啦。

我像伺候祖宗一樣供著董恬兒,比玉皎當時更加慎重。

一連八個月羅容訾都沒挑出什麼病來,甚至破天荒夸獎我:「太子妃辦事妥帖,不錯。」

我面上謝恩,心里頭冷笑不止。

一晃就到了孩子臨盆的日子。九個月里董恬兒被養得白白胖胖,誰知臨產那天卻出了大差錯。

不知為何,一直在自己閣里養子的玉皎忽然失心瘋一樣沖出來,直往董恬兒院子里奔,里喊著:「毒婦!你害死我的孩兒,你也別想好過!」

這天正趕上羅容訾出京辦事。我忙帶人趕往產房,人拉住玉皎,然后親自把在門口,比孩子爹還盡責。直到傍晚董恬兒平安生產——

是個男孩。

羅容訾連夜趕了回來,眼下的烏青難掩他滿面的狂喜。

他先去看了董恬兒母子,然后拉著我的手連連嘆:「表妹,幸好有你,否則恬兒可要遭殃了。」

我連說不敢,笑得賢惠又溫:他似乎忘了,我阮卿瑤,從不做賠本生意。

孩子尚未滿月,宮里就來了太后的懿旨:皇長孫被抱我宮中養,記在我的名下。

還沒出月子的董恬兒哭了小蘿卜菜兒。后宮皆嘆誕下長孫本可高枕無憂,待得太子登基還可與我爭上一爭;奈何如今竟是替人做了嫁

們不知道,闔宮上下是那樣地看重太子的長子:這個孩子的出世,終于補上了皇權更迭的最后一塊拼圖。太子有了后人,從此只要他不犯大錯,其他的皇子們將徹底與龍袍無緣。

這樣重要的孩子,當然還是嫡出最好。

萱草則深深為我高興,知道我為何如此看重羅容訾的長子,也知道我這樣辛苦謀劃是為了什麼:

因為我,難以生子。

5

十二歲那年春天,我隨著皇子公主們一道外出踏青。

清明多雨,我踩在一塊青石上一骨碌滾進了山崖。

雖然那道崖不深,但等人們找到我時,已是天黑。太醫們直接攤了手,將我送回國公府等死。

爹娘自然不愿放棄。他們找來了滿京城的名醫,但那些醫生還有誰能好過太醫呢。

倒是我素日在外鬼混的哥哥,不知怎麼的,領回來一個西域來的「神醫」。爹娘病急投醫,竟讓他試試。

誰知那巫醫竟真用一味西域草藥,將我從地府拉了回來。

那是一劑猛藥。

治病前,「神醫」事先告訴爹娘,藥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凡事皆有代價,我得以續命的代價,是不會再有后代了。

娘聽了這話,淚珠子不斷地往下掉。爹咬了咬牙,拍板:就這一個閨,治。

于是神醫提起我脖子,給我灌了三斤藥湯。如果不是我在晚上咳嗽著醒來,爹娘都以為我要淹死在床上。

后來我躺了半年,也對況有了些許了解。

娘曾哭著問那巫醫:「是個姑娘,必然得嫁人的……子,還有沒有辦法治好?」

巫醫頭也不抬:「一換一。要治好,需得更大的代價。,可能支付得起?」

從那時我就明白,我不能為妾,哪怕是太子,是皇帝。只有在足夠顯赫的人家做主母,才能最大限度忽略我無子的缺陷。

這件事被我闔家上下合力瞞下,連太后都并不知曉。

太后命我養長孫,也不是疼我。只是無法容忍極有可能為皇太孫的曾孫兒,竟會在一個侍妾名下。

就如羅容訾一樣:雖貴為長子,由太后親自育,但就因占不上一個嫡字,直到及冠才獲封太子。甚至現在,也得時時與幾個出更高貴的弟弟

勾心斗角。

無痛當娘的我被四敲打:先是被太后宣召,命我要對孩子視如己出;又被皇后去,聽了半個時辰的訓誡。譬如不可苛待董良娣,日后有子也絕不可偏頗。

我知道皇后其實一直屬意董恬兒為太子妃。皇后其實恩寵不差,膝下有四個公主。但凡有一個托生了男胎,太子就沒有羅容訾的事兒了。

皇后不希并非己出的太子,有一個家世太過煊赫的媳婦。我理解。

其實皇后人好的。訓到最后,還送了我一柄玉如意。

我帶著如意和孩子的賜名滋滋回了東宮:長孫名為合禎,名福慶。字里行間蘊含著長輩們濃濃的期冀。

不過等回到東宮,我就沒有這樣的好運了。天可憐見,我好不容易掙得羅容訾幾分好臉,如今再次落得被橫眉冷對的下場。

他來的次數變多了,但并不看我,只看福慶。無論他看向孩子的目是多麼,待看向我時,又會冷漠不摻一

我向他莞爾一笑。只要我做太子妃一天,我就永遠牢牢董恬兒一頭。這是禮法所賜予我的地位。

董恬兒不愧是太妃親手教養的兒,鬧了幾遍發現無濟于事,便專心固寵,不久便將好不容易冒頭的幾名姬妾通通了下去。

不過一年,又生下羅容訾的長。太子若珍寶,取名馨蘅,專程進宮為孩子求了一個郡主的封號。

又不過兩年,董恬兒再次生下太子第二。羅容訾膝下三個孩子全為董恬兒所生,一時間董恬兒風頭無兩,滿京上下無人不知董良娣為東宮所鐘

對于這些事,我一笑置之。只要我一日為太子妃,我就是未來的皇后。而皇后,不會是輸家。

董恬兒肚子里揣上第四個時,太妃薨了。

太妃一去,太后就如被去了氣般忽然干癟了下去。常常到太妃的靈堂,一坐就是半日,連也不讓近前。

不過數月,太后也駕鶴西去了。這一后一妃持續了幾十年的爭斗終于落下帷幕,希兩位老冤家前后腳到了地府,能夠和平共

我被太后教養長大,又是孫媳,隨著皇后守了整整十日的靈。

按規定,董恬兒不能來。但著大肚子來了,跪在我的右后邊。輕啟,告訴我說,太后終于沒了,羅容訾要封為側妃。

我沉默以對。在我的左后方,盧側妃恨得雙眼要滴出來。

喪儀結束后,董恬兒果然了側妃。沒有了太后這個阻力,誰也不能阻止皇長孫的生母更上一層。

羅容訾命我主持了這場冊封禮。禮畢,他慨地向我說,這都是恬兒應得的。

我玩笑地問了一句:「那我應得的呢?」

羅容訾沉默片刻,背過去:「太子妃,你得的還不夠嗎。」

他對我一向如此,我也未當回事。后來回想,我就那樣忽略了他言語中含的那惡意;以至于當變故到來之時,我措手不及。

6

福慶一日日長大,我覺終于在這東宮里站穩了腳跟。于是我窩在宮里專心養孩子,安心做一個賢惠的太子妃。

可惜我宮里歲月靜好,外頭倒是斗得不可開

不想管。這些斗爭八九都和董恬兒有關,我哪怕愿意去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于是當羅容訾氣憤不已地來質問我的失職之時,我尚未意識到出了大事:

董恬兒的二兒夭折了。

董恬兒哭得連連嘔,暈厥數次。一口咬定是盧側妃勾結膳房藥死了兒,而被提審出來的宦則對此供認不諱。

實在蹊蹺。

但羅容訾不覺得蹊蹺。他當即下令,廢黜盧側妃。

我趕忙制止:「殿下,這宦是董側妃自己人提出來的,并未經過我們的眼。到底是董妹妹一面之詞,不妨們當面對質,也好還小郡主一個公道。」

羅容訾一把甩開我的手:「恬兒剛經了喪之痛,尚在昏厥,怎麼能面見殺仇人?太子妃,你是要的命嗎?」

我連道不敢:「盧側妃是龐盧氏之,殿下若隨意置了,恐怕盧氏不會袖手旁觀。」

羅容訾冷笑了一聲。

大殿的燭下,他的表晦暗不明,帶著一狠:「太子妃的意思是,我堂堂一國儲君,卻要看地方門閥的臉?」

真正的權勢就是講究各方制衡啊。我倆從小在宮里讀書,師傅就是這樣教導的。我不知道哪里說錯了話,愣著神看他拂袖而去。

盧側妃當天晚上就被廢了。沒過多久,羅容訾忽然出差去了龐,以謀逆之罪將盧氏一族連挖起,押解法場。

我忽然覺得羅容訾有些陌生。

盧側妃與我同一年宮。不得寵也不出風頭,只不過有些驕橫罷了。與羅容訾也做了多年的夫妻。

在父兄被斬首那天晚上暗悄悄自盡了。

鬧出這件事的董恬兒都有些害怕了。

我想,一開始也只是想害一把盧側妃,卻從未想過會要了盧氏滿門的命。

難得安靜了許久,在自己宮里待著,不再興風作浪。

我本想撈盧側妃一把的。但奈何盧氏之案審理期間,我家里也出了事:

我爹病重了。

老爺子不過是在一天晚上逞能耍了兩把槍,哪知竟中了風。等我急匆匆請示了帝后前去探親,他已經癱在榻上,里流著涎水,口齒不清,半不遂。

我一下就哭了:「爹!」

娘在一邊哭得收不住淚。

爹看我來了,雙眼忽然有了些神采。他掙扎著出勉強能的那只手,放到我的手上,,音節含混不清:

「居安……思危,未雨綢……繆。」

我哭著握住爹的手:「爹,你不要擔心。我如今膝下有嫡長子,帝后對我甚是滿意,我已經在東宮站穩了腳跟了。」

爹微微點頭,似乎放下心來:「瑤瑤……你不的哥……以后……靠……你……」

他沒有說完就昏厥了過去。我哭著喊來太醫,眾太醫搶救到晚上,我爹還是回天無力,就此去了。

他金戈鐵馬一輩子,為當今圣上打下大片江山。直到臨終,他卻還在擔心自己那扶不上墻的長子,還有搖搖墜的家族。

我爹隨葬了皇陵,我哥哥襲了國公爵。下斬蓑換上蟒袍,他依然是那個吊兒郎當的紈绔。尚在喪期,他已提上他那只金鳥籠,上春風樓逍遙去了。

哥哥一把年紀,上除了爵位,功名是一個都無。我知道,阮家從前便只靠我爹獨自支撐,如今這頂梁柱倒了,我娘不是哥哥的親娘,阮氏必頹。

我能做的,無非做下一個撐住這豪華外殼的人,到家敗那天,還能有個面的收尾,阮氏族人還能得一個善終。

我只是沒想到,那天竟來得那樣快。

又是那樣慘。

7

我爹去的那日,圣上大哭一場。不久,也每況愈下。他逐漸纏綿病榻,連神志都時常不太清楚。

于是很快,由皇后下旨,羅容訾太子監國。

羅容訾站上朝堂,群臣向他俯首的那一刻起,大家就都明白了:皇后已為事實上的太后,羅容訾則是新一任的掌權者。

而我,則作為事實上的皇后,協助草擬一眾嬪妃升任太妃的封號。

如今的皇后不是太子生母,所以刻意避嫌,垂簾聽政都無。我作為太子發妻,太孫名義上的母親,理所當然履行皇后的職責。

羅容訾召見我,鄭重地將到我手中。他告訴我,陛下已是強弩之末,我們的時代已經來臨。我要站在他的邊,好好做一個稱職的左膀右臂。

后來我想,羅容訾真是條老狗。他通過這一切麻痹我的神經,讓尚未走出喪父之痛的我放松了警惕,竟未察覺,羅容訾已暗中請教導董恬兒皇后的一應禮節,甚至命學習如何擬懿旨。

他與我從來沒有夫妻之。盧側妃的事,不過是他在廢我之前的一番演習。

監國三月,羅容訾忽然「上疏」,奏報阮家謀逆。等在宮中的我收到消息,林軍已將國公府團團圍住,將我哥押送收監。

這陣仗是他早已準備好的。皇帝本無法批復折子,所謂上疏,不過是羅容訾自導自演罷了。

他早就想讓阮家一門俱亡。

我沒有一點心理準備。聽聞此事,我當即趕往宮中求見皇后,卻被半路上太子府的人生生拖了回去。他們把我閉宮中,告訴我,阮家一案尚未審清,不許我添

「我要見太子。」我覺頭暈目眩,口干舌燥,拼著最后的力氣說。

「殿下不想見你。」他們關上了宮門。

不過晚上羅容訾還是來了。我跪在他腳下,他睥睨著我,像看一條蟲子。

「阮卿瑤,」他率先開口,語氣克制而惋惜,「你一定想問我為什麼,對吧。」

「表哥!」我爬過去,抓住他的腳,「我爹為天家效忠了一輩子,落下滿傷病……他忠心可鑒啊!」

他沉默地拽開了我的手:「從小父皇就告訴我,阮將軍驍勇善戰,是難得的將才。他忠心耿耿,與父皇同手足。」

他低聲笑了起來,語氣溫和:「他知道自己功高震主,主了兵權;為人謙遜,識時務,懂低頭。」

我盯著他,只覺得無法言說的恐懼:「那你為什麼要滅了阮家?」

「我最恨這樣的臣子!」他忽然將一旁的花樽扔到地上,發出一聲巨響,「他站在那里就是一座牌坊,品格高尚,道德無瑕……他死了又如何?西北各軍哪個不以他馬首是瞻?!無論是父皇,還是我,哪個比得上他對各軍的余威?」

到嗓子發干,視野有些模糊:「就因為他是完的忠臣,即使他對皇權沒有威脅……就因為他的崇高會在史書上襯托得君王黯然失……」

羅容訾神一變,他掐住我的脖子:「誰

讓你這麼說的?」

我竭力掙扎。

他覺察到自己的失態,松開手。

我劇烈地咳嗽,不死心地追問:「可是我哥哥就是個紈绔,他什麼也不會……」

「那又如何?他是你爹的兒子。」羅容訾的表有些瘋狂,「阮卿瑤,你爹要是真的那麼淡泊名利,為什麼要娶康定郡主做續弦?為什麼要把你送到宮里,讓我只能娶你做太子妃?」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已經挑不出阮家的錯了,所以只能吹求疵嗎?爹娘的婚事是陛下賜婚,你我的婚事也是。圣意不可違,你……」

「閉。」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平靜了下來,「阮卿瑤,你確實冤枉,但我也確實厭極了你。這些年你已經得到得太多了,該還給恬兒了。」

我以為我早已不會哭了,但聽到這句話,淚還是流了下來:「別騙自己了……表哥,你也沒有多麼董恬兒。這些年,你不過是拿與我這個家世優越的太子妃抗衡,正如太后娘娘與太妃。羅容訾,你果然……學了不『帝王之』啊。」

他面上晴不定:「別拿自己揣測別人,阮卿瑤。」

我苦笑:「揣測?表哥,你可真是冤枉了我。無論你心里如何想,我阮卿瑤這些年對你都是一片真心。」

他面微變,似乎有些不信。我淚流滿面,對他拜了又拜:「阮家怒天,該死,卿瑤不敢喊冤。但殿下宅心仁厚,求殿下饒我哥哥一命,莫讓滿朝文武寒心啊。」

我仰頭,淚如泉涌:「若廢了我能讓殿下展,卿瑤甘愿領罰。只怕今日一別卿瑤再也不能見到殿下,太子哥哥……我只愿你健,歲歲平安。」

我一下一下叩著頭。羅容訾站在我面前,似乎有些微的容。

「知道了。」他留下這句話,轉離去。

干了力氣般癱在地上,方才那些然無存。我心灰意冷,只到天旋地轉。

萱草哭著跑到我邊想扶起我。我勉強支撐著起,卻眼前一黑,在萱草的尖聲中倒了下去。

8

我竟然有孕了。

這孩子來得真不是時候。如今我被足宮中,自難保,更何談保護一個胎兒。

我曾無數次對著廟里的神佛祈禱能有一個自己的骨;但更多的,我祈禱阮家能歲歲平安,我的家人能安度余生。

那些神佛也不知怎麼長的耳朵。吃了我供奉的那麼多香油錢,卻沒護佑我最珍惜的家族。若我能活著出去,什麼道爺佛爺,我必不可能再信了。

若我能活著出去。

宮里的飯食一日比一日壞。我宮里的下人被早早帶走,獨留了萱草和兩個看管我的嬤嬤。除去飯食,旁的例分一樣也進不了我的宮里了。

福慶在我出事的那日便被董恬兒接走。我養了這孩子四年,他走的那日,扯著我的袖子哭得撕心裂肺。

福慶聲嘶力竭地喊:「母妃,母妃,你不要我了嗎?」

可憐的孩子。不是娘不要你,是你那狠心的爹不要娘了。

董恬兒如今可算是如日中天。的第四胎生下來,是個男孩。如今又接回了皇長孫,恐怕如今大家已心知肚明下一任太子妃人選了。

我如今被幽閉宮中,已形同被廢,連阮家到底如何都不能知曉了。

我阮卿瑤謀劃一世,誰知道會落到如此境地。我扶著一日大過一日的肚子,心灰意冷。

爹啊,你那傷了子的兒奇跡般要有外孫了。若你還有在天之靈,求你保佑這孩子平安出世吧。

外頭送來的飯菜變素、變冷,最后變得餿了。我的四肢一日日枯瘦下去,唯有肚子逐漸大得嚇人。

「這孩子倒真是頑強,還在我肚子里呢。」我拉著萱草的手,放在我的肚皮上。

萱草看著瘦一把柴禾的我,急得直流淚。但沒有辦法,即便已幾乎不吃東西,我倆的飯菜也不夠一人吃飽。我虛弱得不能彈,萱草更是面枯黃,只靠意志支撐了。

「娘娘,董側妃……不來幫我們嗎?」萱草得眼花,伏在我邊,囈語般地說。

怎麼可能來幫我們?」我知道萱草已經昏了頭了,苦笑一聲,端給一杯冷茶。

萱草狼吞虎咽地把茶葉都咽了下去。

淚水和著茶水從的腮邊流下,哭著問我:「娘娘,太子是要將您死在宮里嗎?您懷的小殿下,是他的骨啊!」

我沒什麼力氣說話,只能搖了搖頭。

我分娩在懷胎八月的一天。那天我起夜,腳沒什麼力氣,摔了一跤。于是在水和萱草的哭喊中,我躺在大殿的地毯上,艱難地開始分娩。

生孩子真疼啊。沒有太醫幫我,產婆也沒有,甚至,連燒一盆熱水的灶臺都沒有。看管我的婆子都慌了神,唯有萱草撲在我邊,憑著弟妹出生的記憶勉強幫我。

我看著朝霞從窗外升起,又看著晚霞落下。到一滿月掛到天邊之時,我已經兩眼昏

花,沒有一點力氣了。

萱草急得只是哭:「娘娘啊,您不能倒在這里……您咬奴婢,咬奴婢的胳膊,您就能有力氣了……」

把那只皮包骨頭的胳膊到我邊。我視野早已模糊,面上卻不自覺笑了:到底在死之前還能有一個萱草陪著我。這深宮里頭,人心冷漠,萱草卻是個一心為我的實心眼丫頭。可惜跟錯了主子,等我死了,也逃不過一死。

也逃不過一死啊。

又一陣宮襲來,我腹中如翻江倒海,千萬把利刃在攪。我痛得眼前一黑,卻拼盡全的力氣猛地一用力。豁然間我下一陣撕裂般的痛,一聲清脆的兒啼響徹殿堂。

「生出來了,生出來了……是個小郡主!」萱草欣喜地喊。

我早已卸盡了全的力氣,眼前一片模糊中,我看到萱草抱著一團淋淋的東西,那小東西手腳踢蹬,里發出并不洪亮但十分清晰的哭聲。

是我的孩子啊。是我奇跡般得到的孩子。

忽然間萬般涌上心頭:還好,還好,是個孩。也許羅容訾能饒一命,給找個和善的養母,讓平安長大……

「娘娘,您在出啊!」萱草忽然哭起來。地抓起被褥,塞在我的下。

到渾發冷。我曉得,大概是產后崩。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生產,我幾乎不可能活下去了。

忽然間宮門豁地開。夜風吹來,我疑地看到董恬兒繃著一張臉,站在殿門前。后,帶了一群宮人。

到底還是來了。

「去,把這里料理好。」董恬兒冷聲下令。我見到太醫和嬤嬤們匆忙跑來,從萱草手中接過孩子,將包裹在襁褓里。

我笑了。我的孩子能活下來了。

「董恬兒,我孩子就托付給你了。」我朝著那個著華麗的子托孤,「我要死了,你就把當作你的兒,就像我對福慶那樣。」

董恬兒攥著拳頭:「你做夢呢。」

「求你,給一口飯吃。」我依舊笑著,逐漸看不清了,「對不起啊,董恬兒……太子妃的位置,我不是故意的……」

董恬兒抿著,冷冷地看著我。眼中出寒,仿佛在對我說,你也有今天。

9

我再次睜開眼是在三日后。正午的過灰蒙蒙的雕花木窗照到我的臉上,我瞇起眼睛,看到萱草的淚眼。

「娘娘,您終于醒了!」雙眼紅腫得像桃,淚水如小溪般從雙頰落下。

我拿手遮過,愣了愣神,又了一把自己,這才確信:我還活著,我撿回了一條命。

我拉住萱草:「孩子呢?」

「小郡主被董側妃帶走了,」萱草哽咽著,「娘娘,您先養好自己的子吧。」

我在閉中坐滿了月子。不知宮外哪位發了善心,送進來的伙食改善了,甚至還有些補氣的湯藥。看管我們的嬤嬤也換了一批,新來的這些人不再疾言厲,甚至有時搭把手照顧我。

我們主仆到底僥幸活了下來。

又關到第三個月,我終于得知了對阮家的置。

我那活潑可的小侄被縊殺于抄家之時,兩個聰慧好學的侄兒被毒死牢中。高貴賢淑的嫂嫂在牢里自盡,最后為康定郡主的我娘,被賜了一杯毒酒。

全死了,獨留我哥哥孑然一,踏上流放北地的道路。

我求羅容訾留我哥哥一條命,他果真只留了他一條命。

「我可太謝謝太子殿下了。」我對著殿門發了兩個鐘頭的呆,對萱草笑著說。

萱草面凄苦:「娘娘,您哭出來吧,哭出來心里也好些。」

我搖搖頭,沒說話。

又關了三個月,羅容訾邊的大太監來了。帶來了太子的旨意。

我懶得下跪接旨,直接問他:「我被廢之后,遷居何?」

大太監弓著子,輕咳一下,干笑了一聲:「娘娘,您沒被廢。」

我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他。

「皇后娘娘出手把你保下來了……不,現在是太后娘娘。先帝駕崩了。」

他展開圣旨,尖聲念道:「朕以天下為己任,惟人才為重。太子妃阮氏德配朕,心思維艱,早以蘊藉,乃朕之幸也。今特加封爾為皇后,承朕之后,共同統治天下,使萬民安居樂業。」

萱草激得哭出了聲。

我依舊愣在椅上,沒有接旨。半晌,我問他:「我兒,怎麼樣了?」

大太監合上圣旨,再次躬下來,恭恭敬敬:「郡主殿下由貴妃娘娘養,自是無恙的。不過……」他咳嗽一聲,低了嗓音,「娘娘您出去后,還是盡早接回來吧。董貴妃畢竟不是小郡主的生母,這些日子照料得實在是……」

我已經沖出去了。厚重的宮門被侍衛打開,激起厚厚的灰塵。我飛踏過灰塵,任由它們飛揚在之下,消散在我的腳邊。

10

封后大典很隆重,很華麗。眾臣皆來朝拜,典禮彰顯著新帝繼位、朝野一新的氛圍。

只是作為主角的我和羅容訾全程毫無流。連他親手給我戴上冠的時候,我都溫順地低著頭,回避與他的眼神相

冊封完畢后,我避居后宮,不理宮事。到底印也沒有給我,應當是在貴妃的冊封禮上悄悄給了董恬兒。

我帶著福安低調地生活著。我剛把福安從董恬兒手里接回來時,瘦得像條耗子。雖然是九個月的嬰兒,量卻沒長多

我求董恬兒給一口飯吃,果然只給了一口。

我一聲也沒吭,抱著兒去見太后。太后欣喜的面在抱過福安的一剎變了。掂了掂小老鼠一般的孩子,氣得青了半張臉。

太后是養過四個兒的人。福安的事,可算了太后的霉頭。

畢竟太后最怕宮中不待見公主。

董恬兒被訓斥,跪在了長樂宮前。木著一張臉聽訓,冷淡地請罪,仿佛端著貴妃的架子。

誰人不知董貴妃膝下兩子,寵冠六宮。自然與羅容訾站在一條戰線上,太后不是皇帝的生母,皇帝對不過表面功夫。

但皇帝可以如此,貴妃不行。

于是福慶被奪走,養在太后宮中。

董恬兒一走,我就日日去太后那里請安。太后是我的恩人,我能從冷宮里走出來,全托了太后求

聽聞太后把羅容訾去,然后請來了先帝的容。先帝與我爹同手足,太后與先帝伉儷深。羅容訾賜死了康定郡主,已了太后逆鱗,再廢掉我這阮國公的兒,太后就要下懿旨,斥責皇帝不孝。

這可是重罪。羅容訾不敢戴這頂帽子,把我放了出來。

我念太后的恩一輩子。

不過我來太后這里可不只是報恩。我養福慶許久,雖一年多不見,但他仍認得我這個母親。

我要把他接回去,重回我的膝下。

開春,董恬兒懷上了第五胎。太后召見后宮,當眾將福慶還與我。我牽著滿心歡喜的福慶,瞥見董恬兒咬著,咬到發白發青。

這才開始呢,我無聲地對說。想做寵冠六宮的貴妃,的坎還在后頭。

我帶著兩個孩子,在宮里韜養晦。也許是因著福慶在我膝下,羅容訾始終不立太子。我這后位,看似穩固,卻也搖搖墜。

不過沒關系,他不立福慶,也只能立董恬兒的其他兒子。

因為,除了董恬兒,后宮無人生子。

這件事仿佛埋在后宮的地雷。大家都知曉它的存在,卻都不敢挑明。

但它總是要炸的。

董貴妃在生產前與羅容訾大吵了一架,之后早產,生了一個兒子。皇三子并沒有如前兩子一般被很快賜名,相反,董恬兒破天荒被冷落了。

我趁這機會,暗中重拾我在宮里的眼線和人脈。

董恬兒畢竟有手段。這場帝妃冷戰最終以董恬兒請罪終結,羅容訾到底沒狠下心,依舊讓執掌六宮。

「那我們怎麼辦呢,娘娘?」萱草帶著福安,面茫然。

「他們不會永遠安寧的。」我毫不在意地練著字,「董恬兒掌握了太多的權力。羅容訾這樣的人,不會容忍到永遠。」

11

我刻意縱容了一切的發生:譬如稱病命后宮向貴妃晨昏定省,譬如不招攬任何權力,甚至連親蠶禮,都放任董恬兒代行。

經年累月下來,結果有兩個:一為,董恬兒在后宮只手遮天。

二為,羅容訾不再專寵了。

羅容訾登基以來,宮里也進了許多花容月貌的姑娘。算算看,連生五胎的董恬兒,顯然已經老了。

更重要的是,昔年心的白月,此時執掌了過多的權力。

董恬兒代行皇后之職已久,人丁凋零的董氏一族也漸漸復蘇了起來。朝堂上冒出了不能干的董氏族人,他們互相聯通,形了新的外戚。

這自然是羅容訾所不允許的。可惜形這樣的局面,他自己功不可沒:本有出族的盧側妃與董恬兒抗衡,他把盧側妃一家都殺了。再有我這樣份貴重的嫡妃一頭,他又把阮氏一族滅了。

活該。

董氏權勢愈烈,雖然太后能制,但羅容訾與太后母子有隙,不愿太后出手。

除去太后,那便只剩我這個名正言順的皇后了。

于是權力的天平向我傾斜。這些年我雖韜養晦,但暗地里一點沒閑著。我重拾了在宮中的眼線,幾年下來,諸宮里發生的大小事宜,都逃不過我的耳目。

印重回我手的那天,我迅速重拾皇后之權。

董恬兒則狠狠跌了一跤。新近寵的桐妃產下一子,沒滿月就斷了氣。羅容訾去看,桐妃枕著他的臂膀哭了整整一宿。

我還沒來得及勸,羅容訾就下令將皇宮翻了個底朝天。

查出來是董恬兒同鄉的監,暗中捂死了

小皇子。

董貴妃被一擼到底,了董人。孩子們被從邊接走,宮人也被盡皆死。

人冒著大雪在皇上的書房外跪了一天一夜。大雪落在的肩頭,將了一個雪人。

我正提著點心去疏解羅容訾的郁氣,從溫暖的書房出來,看董恬兒跪在高高的石階之下,不冷笑:

「下回,不要做這麼絕了。」

抬頭看向大雪茫茫的屋檐。皇帝的殿閣,巍峨聳立,即便是屋脊上的鎮,也是兇惡不可侵犯。

可董恬兒看向它們,眼中沒有毫的敬畏:我看到里面有譏諷,有痛恨,還有一子永不服輸的狠勁。

凍得慘白,卻笑得明

「下回,誰也抓不住我的把柄。」

猝然倒地。

我微微仰頭看了看那屋脊,長嘆一息。呼出的氣在大雪中顯形,變水珠,變冰滴。

誰又不是呢?溫熱地走進這雕梁畫棟的宮殿,又冷冰冰地被抬出去。即便活著,心里頭還剩幾熱氣?

算計,藏,假笑。還有多久,這茫茫的日子才算個頭?

我收回思緒,命令左右:「把抬回去吧,好生養著,不許怠慢。」

左右的小監有些不解:「不許怠慢?可陛下下令……」

你們不許怠慢,就是不許怠慢。還不快去?」萱草斥責他們。

……

都說皇帝是九五之尊,一點也不假。這后宮里的榮寵與興衰都圍繞著羅容訾的心意進行,無論這心意是否荒唐可笑。

在我了朝野上下都口贊嘆的稱職皇后不久,董恬兒就復位貴妃。幾個月后,接回了孩子;又過了幾個月,重獲協理六宮之職。

而我則在次年因諫言朝政之事被斥,第二次足宮中。

我并不慌張。足的日子我只管好好照顧福慶和福安,兩月后我被放出,便照舊提著點心去羅容訾那里問候,不,做好一位深丈夫的賢德妻子。

董恬兒經過那次大劫后又被廢過幾次。做過董嬪、董貴嬪、董妃,但不出一年,又能做回貴妃。

再不似年輕時寵,如今雖常有著與皇后抗衡的權柄,但屢屢怒帝王,廢位失寵,已再常見不過。

我們后妃二人,你升我降、你廢我起,在宮里形了迥然不同的兩勢力——正如多年前,育我倆的太后和太妃,幾十年如一日地對抗一般,仇怨多年,直至死亡也無從化解。

12

羅容訾越發喜怒無常了。他找借口廢掉了二王,流放了三王,將曾過先皇關注的弟弟們悉數置。

朝中士族上疏陳,被他以曾經對付盧家和阮家如出一轍的法子除去。后妃為父家求饒,又被他丟棄冷宮,無論恩寵。

連太后都看不下去,勸了他幾句。但羅容訾什麼也聽不進去,他上來就以長公主的夫家相脅,太后無奈,只得退居佛堂。

羅容訾再也不信任任何人:忠心耿耿的臣子、共枕多年的后妃、養之恩的母后,都變暗中執刃的刺客,對他虎視眈眈,讓他寒芒在背——即便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幻想。

他變得不再年輕。昔日太子已從冷酷的謀家變多疑又偏執的帝王。當年的他尚能做出一副翩翩君子溫潤如玉的姿態,如今疑竇叢生的心緒寫在臉上,狠從斜睨的眼神中流出來,毫不遮掩。

在這狠下是他日漸脆弱的心。

宮數年來我如一日地給他端去湯煲和點心,低眉順目地問候他的健康,囑咐他的。我還帶著孩子們去,讓日漸長大的福慶替他整理奏折,福安幫他研磨朱墨。

他也曾對我表示懷疑:「皇后,送點心這些小事,你不必親自過來。」

我揚起臉,出新婚之時如出一轍的笑意,說著阮氏遭難時一模一樣的話語:「不論皇上心里如何想,臣妾對陛下……都是一片真心。」

與上一次不同,他似乎出了些微的容。是啊,在這宮中,真心何其可貴。如今他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可誰人會對他付出真心?

董恬兒也不會的。

羅容訾時而親近我,時而親近董恬兒。若要分個高低,也許他對董恬兒更親近些。大公主馨蘅是他的掌上明珠,而兩個活潑可的小兒子更是他的心頭

相比之下,福慶至今還未被立為太子,福安孱弱,也不。我的孩子,到底還是矮了董恬兒的孩子一頭。

福慶十四歲那年,太后猝然長逝了。太后一生是個賢后,也是慈母。的四個兒聞訊趕往宮中,一個個都哭了淚人。

我細心地料理了太后的喪儀。國喪結束,羅容訾也病倒了。太醫診斷為勞累過度,建議休養。休養了半年正待好轉,他又了風寒,這一病下去,直接纏綿病榻了。

我與董恬兒流到榻前照料。流照料是羅容訾吩咐的,他看不慣我們中任何一個,在他跟前得到專寵。即使他只是一個病人。

偶爾我與董恬兒面時,會的眼神里總免不了刀劍影一番。

羅容訾似乎很喜歡看到這番場景,似乎我們這兩個互有仇怨的人為他爭斗,能讓他恢復些許活力。

他似乎忘了,曾經的他是怎樣將董恬兒如珍寶。有時我見董恬兒坐在他床前喂藥,兩人說著年時的誓言;但羅容訾的眼神里,唯有試探,再不復當年的深

我很樂意放更年輕的妃嬪進去打斷他們的話。再深的帝王也是男人,面對投懷送抱的年輕人兒,他從來抗拒不了。

眾人皆謂皇后好手段。皇上纏綿病榻已一年余,董貴妃逐漸不如皇后在前走得多。

都說皇后如今親自熬藥嘗藥,然后照料帝王服下,日復一日,不辭辛勞。

我漸漸能聽到宮腔角落里下人的議論:「皇上眼見著日薄西山了,阮皇后也算是熬出頭來了;董貴妃將來,不怕被皇后娘娘做人彘?」

萱草臉有些發白,暗暗瞧了我一眼。而我只是笑了笑,命人將嚼舌的宮人揪出去領罰。

羅容訾的確一日不如一日了;而我,確實也要熬出頭來了。

不過,要熬出頭來的不只是我。

那個秋天,羅容訾的病惡化得很快。夏末時他還能召幸寵姬,到了秋分,他昏迷了一場,從此再也沒能站起來。白時節他尚能夠在床前批折子,霜降之時,他已坐不起來。

那是立冬前的一個午后。屋外,福安帶著兩個年歲更小的公主嬉戲打鬧,歡聲笑語不絕于耳。屋,我守著小藥爐,煨著一盅味濃郁的藥

羅容訾仰臥在榻上,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抬頭迎上他的目,對他一笑。

他似乎也笑了,第一回,對我說了一句關心的話:「卿瑤,辛苦你了。」

我笑得溫順:「為了皇上,都不辛苦。」

他目更加和了。久病發黃的雙眼看向窗外,他囈語般地問:「禎兒怎麼沒來?」

我執著小羽扇扇著爐子里的火苗,輕聲回答:「福慶大了,在跟著太傅念書呢。皇上莫不是把這個忘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出了慈父般的微笑:「是啊,是朕病糊涂了。」

他忽然從錦被里出手來,向我示意:「這麼多年了,朕一直沒有確立太子。福慶被你養得很好,皇后,你傳朕口諭,立皇長子為太子。」

我笑了,這次是真心實意的微笑。但我只笑了一瞬,就嚴肅地站立,向他行禮,然后命令書房的秉筆監草擬圣旨,拿給他過目。

羅容訾顯然十分疲累。他只瞥了那明黃的圣旨一眼,便點點頭,又躺回枕上。

風平浪靜間,立國本的大事就這樣完了。而我則如什麼也沒發生一般,端過爐上的藥盅,倒玉碗,端到榻前,一如每一個尋常的午后:

「皇上,來喝藥了。」

他順從地抬起頭來,由我一勺一勺喂進他的里。喝了幾口,他眉頭皺了起來:

「今天這藥,怎麼比以往都苦?」

作不變,笑容溫而甜膩:「皇上,忍一忍吧。喝完這碗,您以后就不用再喝了。」

羅容訾的頭微微抬了起來:「什麼?」

「臣妾說,皇上,這是最后一碗了。」我笑意不變,又將一勺送到他邊。

著,似乎有些無法理解:「卿瑤,什麼最后一碗?」

「就是說,」我將頭靠近他,目無辜又天真,「這是上好的鶴頂紅,專門調配的那種。喝下后,您不會痛苦,也不會嘔——」

「您會平靜地死去,就如病死那般。」

我看到羅容訾雙眼睜大,瞳孔劇烈。他忽地手拽斷了床旁的一緞帶,口里喊道:「來人,來人……」

簾門豁然開。我回頭去,一靛藍的董恬兒疾步向我走來。

「原來如此,皇上。您從未信任我。」我笑了,笑容變得刺眼,「您早就安排董貴妃的人手在偏殿候著,若我對您不利,您便喊進來將我拿下,是嗎?」

羅容訾不理會我,他氣,大聲喊著:「恬兒……恬兒!速來護駕!」

董恬兒大步走到我面前,笑容譏諷:「皇后娘娘這是在做什麼,一勺勺給皇上喂毒?」一把奪下我手中的藥碗,「可真是愚蠢。」

「您應該給他灌下去。」

羅容訾目眥裂,瞪著董恬兒兩對亮閃閃的紅寶嵌金護甲:那護甲的主人正一手住他的腮幫,另一手將半碗藥生生灌進了他的腹中。

藥碗摔在地上。

羅容訾倒在一邊,大口著氣:「怎麼……怎麼會,你們……」

董恬兒走到我的邊,手摟住我的腰肢。

我一手搭上的肩膀,笑意明

「沒想到吧,表哥,我和恬兒,從一開始就是一伙的。」

他們不知道。

他們永遠不知道——

在那個欽天監誣

告的晚上,是我帶著萱草,一間間踹開角樓偏殿的門,將被「上吊」的董恬兒,生生救了回來。

13

我永遠記得那個晚上。

那是我與董恬兒莫名其妙命運互換的日子。正在白日,欽天監說我命格極貴;而董恬兒則為棄子,遭萬般白眼。

我在太后宮里蹲到晚上。將睡之時,我布下的小眼線匯報,有一溜黑影朝著太妃寢宮去了。

彼時夜深人靜,已接近宮門落鎖的時刻。我不敢告訴別人,只帶著萱草先去太妃宮里察看。卻見伺候的宮正四說太妃自傍晚用過飯便昏睡不起,董姑娘被人出去后,再沒回來。

我一下子便明了怎麼回事。我阮卿瑤在宮中耳濡目染了多年,有些下三濫的骯臟手段,一聽便清楚怎麼回事。只是沒想到董恬兒一個無依無靠的孤,竟還有人要對下手。

我帶著萱草朝著宮指向的方位行去。我們奔跑在如墨般黑黢的皇宮里,凡見到闔著門的角樓暗房,都踹開去看。這些漆黑的角落是藏慣了人命的,多得罪了人的太監宮,都靜悄悄死在了黑暗中,毫無聲息。

我們奔跑著,追逐著,想從那黑影手中搶下一條人命。

終于在萱草破開皇宮西北角最偏僻的那個角樓后,我看到了一襲白的董恬兒。被掛在房梁上,雙腳無力地蹬著,應該只剩一口氣了。

我們七手八腳割斷了白綾。

破布娃娃一般的董恬兒無力地落于地上,幾乎無聲。就像迄今為止被人擺弄的人生,無力掙扎,無力改變。

我扶著董恬兒,使勁拍的背,給順氣。

不知過了多久,近乎痙攣般地長長吸了一口氣,臉青白一片,但好歹活了過來。

我抓著搖晃:「是誰害的你,可看見了?」

茫然地目視前方,眼神渙散,不知聽不聽得到我的話。

我坐在地上直嘆氣:其實害的人八是太后派去的,太后多麼老巨猾,怎麼可能留下把柄?而我又怎能對抗太后?

我想了想,拽住了:「董恬兒,你聽好了,你這條小命是我阮卿瑤救的。如今宮里既然有人想要你命,那太妃也護不了你了。你有沒有興趣來同我做個易?」

雙目依舊渙散。我算算時辰,宮門已快要落鎖。便也顧不得許多,咬咬牙繼續講了下去:「我會想辦法保你依舊嫁給太子,也會保你寵,平安生下太子的孩子。但你要為我所用,與我攜手,絕不能我太子妃的地位,如何?」

似乎聽到了我的話,雙眼逐漸聚焦,最終盯在我的臉上。

我看到湖水般清澈的雙眸逐漸涌上淚來,越來越多,直至奪眶而出。

董恬兒趴在我的上,聲嘶力竭地大哭起來。

我手忙腳地抱著,給拭淚:「你到底答應還是不答應啊……喂!唉。」

……

那個生死相的晚上,在那個漆黑的角樓里,我與董恬兒定下了未來幾十年的盟約:我保董恬兒在東宮太平無恙,董恬兒則要保證沒有其他寵妃威脅到我們的利益。我會保護生下太子的長子,相對地,這個孩子要給我養,為嫡子、太子,為我與地位的保證。

「雖然聽起來是我占了便宜——」也確實是我占了便宜,我想,「但我拿阮氏一族的名譽起誓,只要我一日在那個位置上,我就絕不會讓任何人再危害到你的安全,我說到做到。」

董恬兒痛快地答應了。

我以為會猶豫,會質疑,但沒有。只是出小拇指,說:

「拉鉤。」

「什麼?」我疑不解。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變……我已經上吊過了,姐姐,拉完鉤,你永遠不許拋棄我。」紅腫的雙眼亮晶晶的,著一孩子氣的倔強。

「好吧,好吧……」我無奈地拉鉤,心想太妃教導的董恬兒怎麼還會相信這些玩意兒。

14

這麼多年來,那些人,那些事,從來都不似表面上看到一般:

婚事初定時,羅容訾對著我哽咽不已:「這些年,孤為了做好這個太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竟沒有做一件事,真正合孤的心意……」

「只有恬兒,是孤邊最心的人。孤對不起恬兒,孤對不起……」

映著燭火,我看到他愧疚的臉龐:如今正是他最為愧疚的時候,而為董恬兒求……就是現在。

我膝行至他的腳邊,一下一下叩頭:「表哥,若你真的心悅董姑娘,你就去求太后吧!太后最疼你不過的,你跪在大殿前求,董姑娘一定能陪在表哥邊的!」

羅容訾哭聲一頓,有些驚異:「阮卿瑤,你竟然肯?」

我強著自己流出眼淚,做出一副癡狀:「卿瑤只要表哥快樂,就知足了。表哥與董姑娘深似海,我怎忍心看表哥因別離苦日日悲傷呢?」

羅容訾有一心,但他依舊猶疑不決:「如今我剛被

立為太子,二弟三弟也備父皇疼。若是因此怒父皇……」

「所以只是去求太后,并不求皇上。」我聲音哀戚,「董姑娘幽宮中前程渺茫,太妃甚至要送去庵堂。您再不決斷,就晚了啊。」

我最終說了他。

三日后他冒著大雪跪于太后宮前,換來董恬兒以良娣之伴在太子邊。

……

董恬兒對我囂張無禮,那自然是故意的。我倆通過遞帕子暗地里流,在一些事上,心照不宣。

譬如我說,新人遲早都會宮的,趁你寵非常,趕先選一撥進來。

董恬兒娟秀的字跡回我:好啊,我會認真搗的。

選秀那日,我臉沉得像個炸藥,袖子底下卻對著董恬兒比大拇指。董恬兒眉飛舞,沖我拋了個眼。

萱草不敢吱聲,怕一張就會笑出聲來。

……

玉皎宮那天,董恬兒遞消息給我:明兒請安我早去,要哭給你看,你作好準備。

我斜睨一眼,遞消息回去:我會斥責你,別擱這兒哭哭啼啼的,我不吃這一套。有本事,去把太子拉回來。

董恬兒回我:那我就說,娘娘說得是,嬪妾告退。

……

羅容訾訓斥我:「孤親多時,妻妾不,仍沒有一子半。太子妃,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我嚇得趕把玉皎的涼藥停了,換滋補的藥。我保證要讓董恬兒的孩子做長子,宮中一應妃嬪,早都供著藥了。們誰都不知道。

但如今,不能之過急。

玉皎恐怕不日會有孕,早作打算。我留給董恬兒這句話。

……

董恬兒的手段可真夠狠的。一轉眼工夫,玉皎的孩子沒了。

「是不是你?」我裝模作樣地咬著牙問。

「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俏一笑,「關鍵是殿下說了不是我做的,誰又敢說什麼?」

我一掌拍在手邊的案幾上:「那是殿下的第一個孩子。」

「那我便賠他一個孩子好了。」董恬兒笑著轉了半圈,「姐姐您不知道,我也已有孕了。在我這個孩子面前,旁人的孩子又有什麼要呢?」

我驚喜,滿座也皆盡嘩然。董恬兒笑著走到我面前,低了嗓子,音調婉轉:「姐姐要做什麼,可得早作準備哦。」

「這可是姐姐的孩子,我負責生,怎麼接到姐姐邊去,可還得姐姐想辦法哦。」笑得眸子彎彎,真像個小狐貍

……

太后的喪儀上,董恬兒跪在我右后方,告訴我說,太后終于沒了,羅容訾藥封為側妃。在我的左后方,盧側妃恨得雙眼要滴出來。

董恬兒我的袖子,塞過來一張字條:要對盧側妃手了,因為這個人心懷鬼胎。

我沉默以對。玉皎在董恬兒生產那日被放出,確實是盧側妃的手筆。董恬兒也曾警告我說,這位出高貴的側妃,目標是我的位置。

同是高門貴,同是守著活寡,我很難不對盧側妃有些惻之心。不過,這宮里的斗爭,向來容不得惻

罷了,由著董恬兒去吧。

……

我沒想到我步了盧側妃的后塵。

閉那天,我看到董恬兒站在宮道的拐角,臉慘白:顯然被嚇壞了。

我無奈地苦笑。以后沒有我護著得自己一個人在這宮里存活下去了。好在,現在境不算差。應該說,極好。

我在宮門被闔上的最后一刻,用口型向比了一個「救我」。

……

終于來救我了。

我看著穿著一鵝黃的宮裝,面威嚴,倒頗有幾分母儀天下的樣子了。不錯,看來我死后,能坐穩太子妃之位了。

「董恬兒,我孩子就托付給你了。」我朝著托孤,「我要死了,你就把當作你的兒,就像我對福慶那樣。」

董恬兒攥著拳頭:「你做夢呢。」

「求你,給一口飯吃。」我依舊笑著,逐漸看不清了,「對不起啊,董恬兒……太子妃的位置,我不是故意的……」

董恬兒抿著,冷冷地看著我。眼中出寒,一字一字地說:

「阮卿瑤,從前是你護著我;現在,該我護著你了。」

……

說什麼護著我呢,把我的福安養這個樣子。

我看著瘦得像小貓一般的福安直嘆氣。還真就只給一口飯吃啊。

董恬兒理直氣壯地解釋,如果不這樣,福慶就回不到我邊。

我有些猶豫:「其實福慶在你跟前養著也好,我這皇后也沒什麼用了,你畢竟是親娘……」

「別胡扯,我還想讓福慶混個嫡長子呢。」董恬兒說話越來越不客氣了。

那好吧。我嘆了口氣,抱著福安去見太后。

……

你不要總是這麼囂張,瞧,吃虧了吧。」董恬兒第一次失寵后,我借訓斥之名去看

「我是故意的,」頭戴月子帶,毫不在意地逗弄著孩子,「得把印還給你啊,這麼多的權力,我本控制不了。沒人教過我怎樣執掌后權,只有在你手里,才拿得安穩。」

唉,好吧。我輕新生的皇三子。

「但總歸這宮里的權力和孩子,都得在我們二人手中。」

……

我不該說那句話的,董恬兒把后宮把持得如鐵桶一般,一個孩子都生不下來。但如今,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羅容訾心尖上的恬兒了。

桐妃這麼一鬧,可跌了大跤了。

我提著點心去疏解羅容訾的郁氣,從溫暖的書房出來,看董恬兒跪在高高的石階之下,不來氣:

「下回,不要做這麼絕了。」

凍得慘白,卻笑得明

「下回,誰也抓不住我的把柄。」

狠,怎麼下一秒就凍暈了呢?

我命人把搬回去,不準怠慢。回頭還得琢磨復位,真是麻煩。

那就只好到我囂張一點了。

……

羅容訾越發喜怒無常了。

他越來越多疑,就意味著我與董恬兒的布局越來越不穩。他發現了不我們的人手,但所幸,并沒有懷疑我們。

太后的逝世為最后一稻草。我常在太后邊走,太后如何,我能不知道嗎?病得如此突然,又走得如此之快,羅容訾實在是——罪無可恕。

太后于我有恩,我不能不報答。

「大娘娘,您安心去吧,那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我會替您教訓的。」太后彌留之際,我氣紅了眼,不顧一切地說。

忽然微笑了:「皇后,你不必念我的恩。有件事,我從未對你說過。

「當年我幫了你是不假。但是在那之前,是董貴妃跪在我面前,將你被閉的慘狀一一說來,哭求我救你。

「所以我才放心把福慶給你。原來你們這兩個孩子,從來都是一條心。真好啊,真好……」

太后溘然長逝了。

……

我們決定讓羅容訾嘗嘗他下給太后那味藥的味道。

真是個蠢貨,他不知道無論是我還是董恬兒侍疾,都會喂給他摻了毒藥的湯水。我們一步步地,做出一副慢疾病的假象,讓他自己從未懷疑。

福慶十六歲的秋天,董恬兒知會我說,準備齊了。董氏一族已重振勢力,福慶即位已是萬無一失。

很好,我哥哥也快要回來了。

反正本來也是萬無一失。羅容訾三個兒子都是董恬兒所生,除了我倆的孩子,僅有低位妃嬪所生的兩個小公主。雖然他從不立太子,但有什麼要?福慶是嫡長子。

他竟然在我手這天立了國本。真好,這下更加不用麻煩了。

那麼,你也沒什麼用了。我也是時候,給我枉死的母親、嫂嫂、侄兒,報個仇了。

15

立冬那日,皇上崩逝。太子羅合禎登基,尊嫡母阮皇后為東宮太后,生母董貴妃為西宮太后。

朝野皆知,新皇僅有十六歲,屬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紀。若太后堅持,垂簾聽政都是不了的。更何況新皇份頗為特殊,有養母與生母,還尊立了兩宮太后。

況,不掀起一波腥風雨都難啊。

萬萬沒想到兩宮太后相極為和睦。聽聞,兩位太后親如姐妹,不僅沒有政見分歧,還住在一個宮中,整日拉著福安公主和萱草打麻將,從早到晚,不亦樂乎。

唯獨苦了新皇。新皇初登大寶,政務不,聽聞曾跪求兩宮太后垂簾聽政。哪知太后沉迷麻將牌與小人書,竟不許,可苦了十五歲的馨蘅公主,為公主卻整日輔佐皇兄批閱奏折,理俗務,竟沒有一毫自己的空閑。

還好到底還有外戚輔佐。如今的丞相姓董,是西宮太后不知道哪位族兄。為人勤懇,清白廉潔,如今已封了伯爵。但可惜不是太后娘娘親兄長,這外戚,到底還隔著一層。

不過東宮太后的兄長也回朝了。阮國公一門平反,太后的兄長也承襲了國公爺的位置。可惜他經了抄家大難,邊又無一個親人,神氣都垮了下去,再不復紈绔的樣子了。上次太后要給他賜婚,也被推了,說是思念發妻。誰不知這位公爺曾經是煙花酒巷的常客?這會兒也不知哪門子深,抱著父母妻兒的牌位,看著要過一輩子了。太后也就由著他了。

皇上也到了大婚的年紀了。兩宮太后發話,說萬歲爺必得娶一位合心意的皇后,一生一世對好。嚇得皇上都不敢納妃了,直道不知太后是不是話本子看多了,要拿他這兒子試一試好呢。

皇上到底還是立后了,娶的是名不見經傳的一位蔣家姑娘。別說,大婚以后帝后倒真是琴瑟相諧,真不納妃了。沒兩年抱了個皇子,真把太后們樂得,都笑歪了。

不過太后說什麼也不愿

幫忙養。可憐蔣皇后,如今親自養孩子,累胖了一圈。說來阮太后曾經也是由太后養育的,怎麼不愿意幫嫂嫂分擔一點呢?哎,真是……

「福安,你又在寫什麼鬼東西?」我前的宣紙被一只手提了起來,「什麼累胖了一圈?你嫂嫂帶著孩子不累,而且幸福得很!何況一點也不胖,你怎麼瞎寫?」

「皇上哥哥,錯了錯了,再也不敢了。」我練地連連告饒,「再不寫了。」

馨蘅姐姐也來了,揪起宣紙,來回看了兩遍:「你說不寫就不寫?罰你寫完,看你這回怎麼胡謅。」

我在哥哥姐姐的凝視下,冷汗津津地提筆:哎,真是各有各的快樂!我們全家都很幸福,幸福得不得不了。

所以其實,沒有父皇也沒什麼大不了。我暗自嘀咕,或者說,沒有了他,我們才更像一家人。

(完)

□ Anne Clev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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