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慘》第 50 節 玉荷

玉荷伴謝燕之從窮困潦倒到東山再起。

換來的卻是謝燕之與他意中人大婚前夕給的一碗落胎藥。

玉荷萬念俱灰地被趕出了謝家后,謝燕之后悔了。

(一)

玉荷被灌下落胎藥的時候,謝燕之正準備迎娶平郡主。

玉荷凄厲地慘著,劇烈地掙扎著,腹中是生生被剝離的劇痛。

待到挨完這一波波酷刑,一切已定局的時候。玉荷已經不人樣了。都被汗浸了,上暈染開了大片大片的花。頭發散,慘白的臉上全是淚痕。躺在地上一也不,眼神空癡癡地著窗外。

昏暗郁,窗外卻大好,一片喜慶祥瑞之景,到飄滿了紅綢,大紅的喜字滿了謝府的各個角落。

「聽說平郡主對下人很是寬厚善良,有這樣的主母真是我們下人的福氣。」

「平郡主的溫賢良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將軍算是苦盡甘來,得償所愿。」

兩個下人從門前經過,他們雀躍的聲音輕輕地飄了玉荷的耳中,猶如針扎。

曾無數次想過與謝燕之親的場面,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真的到來了,會落魄潦倒至此。

其實,與謝燕之也是有過好景的,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玉荷心想,不過現在一切都是的一廂愿,癡心妄想罷了。

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玉荷連舊人都算不上。謝燕之的舊人新人一直都是平郡主,一見傾心是,魂牽夢繞也是

(二)

和謝燕之的故事,要從很久很久之前說起。

彼時,還是焦搖山旁的小漁村的小姑娘,家中只有一個爺爺,從小就和爺爺相依為命,生活雖然貧苦,卻無憂無慮。

直到九歲的那天,家中來了幾個從來沒有見過的人。那些人的服是那樣華麗,是在村中從未見過的。

爺爺跟說,那些人是從京城來的,要帶玉荷去京城福。

京城,那是離焦搖山很遠很遠的地方,聽說那里有高聳云的閣樓,有能在夜空中盛開的煙花,那里繁華,那里絢麗,那里有著許多未見未知的事和人。

那時,懷著對京城的期盼,抬著頭,雀躍地著爺爺:「那爺爺也跟玉荷一起去嗎?」

爺爺憐地拍了拍玉荷的頭,苦地笑著說:「爺爺去不了嘍,爺爺老了,走不了,去不了那麼遠的地方了。玉荷到了謝家后要好好聽話,要好好照顧謝爺。」

爺爺著漸行漸遠的馬車,心中很是不舍,從他九年前收養玉荷起,玉荷便是他的親孫

但也沒有辦法,麗的花兒不應該長在貧瘠的土地。在貧窮的地方,越是人越坎坷不幸。送玉荷去京城,這是他能為玉荷選的最好的路。

(三)

后來玉荷到了京城謝家才知,原來爺爺是謝老夫人的遠房親戚,謝家小爺謝燕之從出生起便孱弱,多病多災,算命的說的八字正合謝燕之命格,可為之擋災避難,保他一生無恙。

謝家乃將門之后,滿門忠烈,顯赫天下。

但古來征戰幾人還,謝家的門楣是無數謝家先人的鮮和戰功累就。

謝老將軍和謝將軍先后戰死,謝將軍只有謝燕之一個子嗣,謝老夫人和謝夫人難免過分看重。

于是被接來謝家,明面上是表小姐,其實實際上是謝燕之的養媳,大家心知肚明。除了謝燕之和

謝燕之剛開始確實對很好,不過就是正常的兄妹之,后來他長大了,在一次上元燈節中對平郡主一見傾心,有了喜歡的人,又知曉了自己一直照顧有加的妹妹其實是長輩們一早為自己定下的妻子,又見玉荷事事對他言聽計從,無微不至,覺得膽怯懦弱。 年的反叛心理讓他對玉荷越發厭倦,越來越不待見

他在外面是溫良有禮,風度翩翩的貴公子,但回到府中,一旦對上玉荷又變了另外一個人,惡劣、冷漠、忽略、暴躁、厭煩,最大的惡意留給最他的人。

這實在傷人,但玉荷卻通通可以包容,有時候被傷得狠了,便找個角落藏起來,傷口,流流眼淚。新的一天開始,還是那個很謝燕之的玉荷。對謝燕之的從來都是十分,任何事都不能搖半分。

因為從來謝家的第一天,謝夫人便指著謝燕之跟說,這個人以后會是的丈夫,他以后是的天,是的中心。存在的意義,便是萬事都為他。這個念頭在玉荷心中扎下了,經年茁壯,直到后來烈火焚淚浸爛,才最終隨風飄散。不過那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

見到謝燕之第一眼便深深地喜歡上他。年芝蘭玉樹,風姿迢迢,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謫仙的人。

一直期待著,期待著長大人可以嫁給謝燕之的那一天。

(四)

可是天不遂人愿,玉荷終究沒有等來謝燕之娶那天,等來

的卻是謝家因被牽扯進多年前的一樁舊案,被圣上下旨抄家。

不過也不意外,謝家家大業大,卻只剩孤兒寡母,是多人眼中釘,中刺。主尚未長,此時正是折其翅翼,斷其基的好時候。

樹倒猢猻散,不到兩日景,謝家的下人便都散了,整個偌大的宅子只剩下謝老夫人、謝夫人、謝燕之和玉荷四個人,顯得尤為冷清。大宴賓客仿佛還在昨日,如今卻只剩人走茶涼。

玉荷是在謝府后院的湖心亭找到謝燕之的。那時天已秋,天昏暗,煙雨朦朧。

玉荷一走進湖邊便不自覺地攏領,秋有寒,水邊寒意更甚。而此時亭中,謝燕之僅著一件單,倚靠在亭邊悶聲喝酒,他的腳下全是散落的空酒壇。

謝燕之聽到聲響,緩緩地轉過頭向這邊,見到來人是玉荷,癡癡一笑:「他們都走了,你怎麼還留在這里,怎麼還不走?」接著又揚頭灌下一大口酒。

玉荷從未見過謝燕之這副模樣,落拓潦倒。謝燕之前半生意氣風發,不磋磨,是京城中最明艷的年郎。如今這樣,玉荷心如刀割。

「玉荷不走,謝家對玉荷恩重如山,玉荷要留下來。」玉荷蹲下將酒壇子收拾好,聲音溫婉而堅定。

「哐當。」一個酒壇狠狠地摜在玉荷腳邊,里面的酒水濺邊,飛裂的碎片劃傷了,沁出了晶瑩的珠。玉荷輕輕地痛呼了一聲。

「留下來,你以為還能做謝家夫人嗎?謝家沒了,什麼都沒了。」謝燕之痛苦地怒吼著。

玉荷在謝燕之的腳邊,抓著謝燕之的角,抬眸含淚深著他:「我知道的,玉荷是心甘愿地留下來的,求爺不要趕我走。」

來到謝家已經三年了,謝老夫人把親孫一樣,謝夫人平日待也算不錯,而謝燕之是的人。待在他們邊,就算日子苦一點,也甘愿。

謝燕之見此,隨手拂開玉荷抓在他襟上的手,無謂地笑了笑:「隨便你。」似是不相信世間有人這麼無私堅定。就算現在如何言之確鑿,以后也會離開的吧。

(五)

第二天,馬車來了。

謝老夫人年事高,見過的世事多了,難免通許多,世事無常,落難免有時,倒也不見幾分頹敗之。見玉荷立在車邊扶著上車,同他們一起離開,憐玉荷的手,欣地說道:「真是個好孩子。」

謝夫人早年喪夫,又遭此大落,又偏弱哀怨。幾日不見,竟憔悴消瘦了許多。

頻頻回頭向謝府,眼中垂淚,沒有替亡夫守好祖宗留下的基業,此番離開,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回到這里。

變化最大的還是謝燕之,他仿佛一夜之間長起來,變得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之前的他是意氣風發,鋒芒畢的金貴爺,現在的他變得沉靜穩重斂,默默地擔起了復興謝家的重任。

他失去了許多東西,權勢,地位,還有他最的平郡主。他發誓總有一天,他會重新回到這里,把失去的一切都重新奪來,把陷害踐踏過謝家的小人全部都狠狠踩在腳下。

在他最難的時候,玉荷一直在他邊,一直默默地陪著他。日子雖然清苦,卻也算是安穩。

那天夜已經很深了,但是謝燕之還沒回來,玉荷很是擔心,遲遲不敢睡下。直到后半夜,才等來了一酒氣,滿口胡言的謝燕之。

玉荷怕驚擾到謝老夫人和謝夫人,讓們徒增擔心。輕輕地將謝燕之扶回了他的房間。

在謝燕之的胡言語中,拼湊出了謝燕之今夜醉酒的真相。平郡主要與汝世子定親了。

雖然一直都知道謝燕之的人是平郡主,他心中支撐著他的信念也是平郡主。一直以為只要能陪在他邊就夠了。但終究還是自私的,在謝燕之的時候,終究還是心生悲戚,淚流滿面。

那天晚上,謝燕之歇在玉荷房里。玉荷想著總有一天,謝燕之會被的真,他會回頭看看,他的目也會為而牽

對于這件事,謝老夫人是十分喜聞樂見的,從玉荷來到謝家的第一天,便對玉荷表現出了格外的喜和滿意。

而玉荷本來就是謝燕之的養媳,謝燕之醒來之后發現是自己喝酒誤事,也不置可否。不能是平的話,其實是誰都無所謂。玉荷也確實足夠溫順乖巧。

日子就這樣安靜地過著,玉荷有時候覺得這樣的日子也不錯,歲月靜好,人在側,只有在這些日子里,謝燕之的眼中偶爾才會有的倒影。

知道這種日子是不會長久的,謝燕之是九天翱翔的鷹,是千錘百煉的韌,是陡崖絕生的柏,絕不甘,也絕不會長困于此。

(六)

后來,謝燕之不愧是將門之后,天縱奇才,從軍伍不到一年,便因屢建奇功,平步青云。

他們又回到了京城的謝宅之中。玉荷那時還不知道,那會一生夢魘的開端。

那天管家來跟玉荷說謝燕之在書房等的時候,玉荷正在后廚看著小火,慢慢地燉著湯,最近秋天氣干燥,謝燕之的嗓子不太舒服,玉荷想煲點湯給他潤潤肺。

玉荷端著湯到書房時,謝燕之正在窗邊遠眺出神,天邊黑云城城摧,窗外一片抑。

謝燕之著一,廣袖飄飄,似天上仙,乘風去,姿風流。此時的他不像是刀口的武將,反倒似那溫文儒雅,清朗多的讀書人。

玉荷進屋委一福,「爺喚我?」

謝燕之聞言轉看著玉荷。許久卻無言。

謝燕之的眸偏淺,在他看著人的時候,會讓人有種此人清冷無覺。這種覺,在謝氏一族被牽連之后更甚。眸子里的水被結了冰,任由底下如何驚濤駭浪,水面依舊不見波瀾。

不知是不是玉荷的錯覺,那天曾短暫地,一瞬間地在謝燕之眼中看到一掙扎。等再尋去,只余古井無波。

良久,謝燕之收回目,復窗外,窗外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細卻不滂沱。是一場苦雨。

謝燕之輕聲平靜說出的話夾雜著微微的雨聲,落在玉荷耳邊,卻猶如霹靂落耳,大雨傾盆,玉荷在那一刻,潰不軍,萬箭穿心,一敗涂地。

謝燕之說:「今日,汝世子在朝上解了與平郡主的親事。我向圣上求娶平郡主,圣上允了。」

玉荷手上端著的湯盞,就像玉荷搖搖墜的心,再也不能承的痛,最終失手落在了地上,支離破碎。

「為什麼?」玉荷問,這是為什麼呢?玉荷想不通,明明對他那麼好的,明明那麼他。

「因為我,支撐我上戰場,支撐我回京城,支撐我走下去,一直都是。年,日思夜想從來都是。我一生的,想娶的自始至終,都是。」謝燕之溫地說著,可能是因為提及人,也可能是因為追憶某樁好的往事,他的聲音竟是那樣的繾綣多

謝燕之始終沒有轉過頭看玉荷一眼,好似跟剛剛摔落在地上的湯盞一樣,無論如何都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對于珍之人,毫發未傷仍覺心疼;對于不之人,刀劍加仍覺不夠殘忍。人與人區別怎麼這麼大,玉荷心想。

為郡主,云在天端,在謝燕之的心尖上。玉荷為庶民,泥落塵埃,在謝燕之永遠也看不到的地方。

「可是,可是從頭到尾陪在你邊的一直是我啊。一直對你好的也是我啊。」玉荷心想著,卻在鬼使神差間將這句話問了出來。

「可是我不你,玉荷,我真的不你。這種東西是水到渠,心有靈犀。我會送你離開謝府,余下的我會補償你的。」到最后,謝燕之還是沒有回頭。

玉荷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渾渾噩噩地離開了書房,不記得最后是怎麼回應謝燕之要送離開謝府這件事。

玉荷回房后便生了一場病。玉荷底子一向好,平時不怎麼生病。偶爾生場小病,也是一兩天就自己好了。

可是那場病卻來勢洶洶,莫名其妙。玉荷半醒半夢間看到的都是謝燕之對說他不的決絕模樣。一會兒高燒,一會兒虛汗,一會兒胡言語,在床上躺了幾天都不見好,丫頭覺得不對勁,這才請了大夫。

誰知,大夫竟診出了喜脈,已有二月余。

(七)

大夫一湯藥下去,玉荷很快就轉醒了。

在得知自己有了孕之后,玉荷先是呆怔了幾秒,后像所有孕育新生命的母親一樣欣喜和期待。

這是謝燕之的孩子,這是和謝燕之的孩子。這個孩子的里會共同流著和謝燕之的,是真正的融。

玉荷溫地扶著腹部,心想:有了這個孩子,和謝燕之就還有回旋的余地。謝燕之不,但這畢竟是他的親骨,他不會那麼狠心的。只要,只要還能留在謝府,留在謝燕之的邊,怎麼樣都可以。就算是要遠遠地看著他和平郡主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可惜低估了謝燕之對平郡主的與執著,低估了謝燕之對的狠心與決絕。直到刀懸在頸,還依舊高枕無憂。

直到謝燕之的那句「落了他吧,對你我都好。」玉荷才知道一切不過是的癡心妄想,大夢一場。

「為什麼,這是你的親骨啊?我可以不要名分的,只要能留下孩子,能留在謝府,你知道的,我不會和爭的,什麼都不會和爭的。」玉荷起初還抱有希,覺得還有余地,直到那碗落胎藥被謝夫人邊的婆子端上來。玉荷才明了,腹中的孩子可能活不過今日了。

玉荷跪在謝燕之腳邊苦苦哀求,「謝燕之,這也是你的孩子啊,求求你了,求求你給孩子一條生路。」

謝燕之卻一直不為所,他只是高高在上地站著,用很冷的眼神看著。玉荷今天才真正地知道,原來謝燕之的心是這麼

「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此生不會負。」玉荷的眼淚

流干了,再也流不出眼淚了。的心也死了。悲極反笑,悲戚地凄笑著,真可笑,他們的堅貞竟要和孩子來填命。

「喝下這碗藥,一切都會過去了。」謝燕之不再看,轉向屋外走去。他說得那樣輕易平靜,仿佛他在斷的只是一個無關要的人的命。

出屋門的那一瞬間,他聽到了后仿佛來自地獄的聲音,「謝燕之,你會遭報應的。我詛咒你此生永失所。孤獨終老。」

這個聲音的主人,從九歲就陪在他的邊,從未跟他說過一句重話。直到今天......謝燕之的心忽然一,他的腳步微微一頓,不可察覺地,又了出去。沒有停留,沒有任何留念地離開了。

在被兩個下人摁住,婆子拿著藥越來越近的時候,玉荷忽然想到了謝夫人,謝老夫人在玉龍寺清修,如今府中能為腹中孩子爭得一條生路的只有謝夫人一人了。

玉荷突然劇烈地掙扎起來,仿佛看到一線生機,「我要見謝夫人,我要見謝夫人。」

端藥的婆子似乎是不忍看到玉荷這樣徒然地掙扎,「玉荷小姐,你就從了吧,老婆子過來的時候,夫人就說了謝府是爺的謝府,一切由爺做主。這藥藥很猛的,痛一下就過去了。」

聽完婆子的話,玉荷一下子安靜頹敗下來。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為什麼要趕盡殺絕呢,我從來沒有對不起過你們啊?在藥被灌口中,萬事已定局的那一刻,玉荷還是想不通為什麼謝燕之,謝家人要對如此絕

(八)

三天后,謝府的婆子送來了一沓銀票,苦口婆心地勸道:「玉荷小姐,聽老婆子一句勸,你和爺終究不是一路人。拿著這些錢,以后你和謝府就兩不相欠了。好聚好散,回去后尋個好人家嫁了吧。」

玉荷自從落了孩子,臉上失了子也單薄伶仃了許多。穿著一,臉蒼白,了無生機,仿佛那天過后,便只是這世間的一縷亡魂,再無念想。

玉荷沉默地接過銀票,不發一言。看著這些銀票,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漫天的,刺骨的冷,凌遲的痛。還有,謝燕之不加掩飾的淡漠與絕

只覺得可笑,四年的和一條命就換來了這些。好個兩不相欠。

回去嫁個好人家?玉荷癡癡地笑著,笑著笑著流出了眼淚。

一個失了貞潔,落過孩子的人,能嫁給哪戶好人家呢?

婆子看著玉荷神傷的模樣,惋惜地搖搖頭,輕嘆著離開了。

最后,直到玉荷離開的那天,謝燕之都沒有去看過,一次都沒有。

玉荷后來被送回了焦搖山,那個長大的地方,那個孽緣開始的地方。

焦搖山還是那個焦搖山,可是爺爺卻老了那麼多,爺爺的眼睛渾濁了,頭發銀白了,被佝僂了。不過玉荷也不是當初離開時那個天真無憂的玉荷了。

世事變遷,是人非,大抵如此。

爺爺坐在門口,他已經走不太了。看到玉荷回來,他什麼都沒問,只是憐著玉荷的頭發,像兒時那樣:「回來了就好了。」

玉荷所有的委屈、怨恨、不甘、脆弱、強撐在這一刻通通潰不軍。

玉荷那段時間失魂落魄,的異樣最后是鄰居的屠戶娘子發現的。

世事偏是這般無常。厄運專挑苦命人。

那天屠戶娘子過來送,村里人都以為玉荷這幾年是嫁去京城的,許久不見,以為這次是回來省親的。

屠戶娘子一見面便打趣道:「果然京城的水就是比我們這破落地方養人,看看這臉多水靈。你這子應該有四個多月了吧,你家君郎能放心你,沒跟著一塊來?」

那一刻,玉荷猛地抬頭,像是被箭矢擊中,隨即不可自抑地打,如置冰窟。

這些日子的異常通通有了解釋,惡心、反胃、明明食不振,肚子卻一天天大了起來。

那碗藥那麼苦,那麼痛,那麼多的......

這個孩子、這個孩子竟然沒有落下來......

(九)

噩夢般的回憶如海倒灌般再次席卷了玉荷,慘白,冷汗早已浸裳,巨大的恐懼幾乎不上氣,幾干嘔。

前有虎狼群飼,后有萬丈懸崖,怎麼走,都是絕人之境。

爺爺看出了的不對勁,送走屠戶娘子后,趕忙扶住搖搖墜的玉荷,「玉荷,你......」

玉荷抬頭,卻沒有看他,看著天邊,又仿佛過天邊看到更遠的地方。

喃喃道:「本就不該留的,本就不該留的。」眼中恨意與掙扎纏。

這個孩子最后還是留下來。

大夫說玉荷之前被藥傷了本,大損。再加上如今孩子月份也大了,若是要再強行落胎,極有可能一尸兩命。

但玉荷不在乎,萬念俱灰,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失去了。

了謝燕之的絕,憑什麼他新婚燕爾,琴

瑟和弦。而要一輩子駐足在過去的噩夢之中。

不要這個孩子。

甚至只有除之才能后快。

爺爺阻止了玉荷,把帶回家中,勸道:「命是自己的,活著才有希。把孩子生下來吧。爺爺和你一起養大他。」

可是這次爺爺也沒有信守諾言,爺爺在兩個月后離世了。留下了玉荷和腹中六個多月的孩子。余下的路,他不能陪玉荷一起走了。

六個月的子是無論如何也遮蓋不了的。整個村子都是的流言蜚語。

有人說人懷了野種被趕出來,有人說是自甘下賤,貪圖富貴,在青樓掛牌接客,被嫖客搞大了肚子,又因虧了子不能落胎被青樓掃地出門......

玉荷出門,后都是指指點點。他們在說下賤,說自作自,說虛榮活該......

村里的人好像都變了一副模樣。之前和藹的大娘會刻薄地讓的孫子不要接近玉荷,說晦氣,下賤,喪門星;那些男人會半夜喝醉,在玉荷的庭院外發酒瘋,「快開門,讓爺進去,裝得那麼貞潔烈,到頭還不是婦一個,把爺伺候舒服了,爺把你連同肚子里那個拖油瓶一起收了。」

惡語傷人六月寒。

這一切都是因為玉荷肚子里的那個孩子,那個還沒出生便被他的生父舍棄的孩子。

辦完爺爺的喪事,玉荷知道該離開了。因為這里已經沒有了的容之地。

玉荷背著行囊,帶著腹中六個多月的孩子。離開了這個長大給予了快樂也給予了傷痛的地方。

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浮萍無,四漂流。

(十)

孩子是在一個冬天的雨夜里出生的。那夜的雨極大,天地傾覆,沒有人煙,只余雨聲。大到玉荷絕地以為的生命到此結束了。

那天玉荷不太舒服,一整天的心神不寧,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腹部悶悶地墜痛。但沒有人教過,那意味著什麼。也沒有人陪著,要怎麼面對。

早早地歇下了,直到半夜,噩夢連連的被窗外巨大的風雨聲吵醒,下床到桌旁想倒水。

那時,窗外電閃雷鳴,白閃過,整個世間在那一刻亮如白晝。也就在那一瞬間,玉荷看到自己腳邊蜿蜒的跡,以及早已被

玉荷停滯了一剎,終于遲鈍地意識到孩子要出生了。

在這樣一個上天無路,地無門的深夜里。的呼救聲會被掩蓋在滂沱的大雨里,沒有人聽得到,沒有人會來救

可能今夜和孩子一起死在這里都沒人知道。

十月懷胎,瓜落。

玉荷最后也沒有等來一直在等的那個人。

疼痛如水般細尖銳織而來,越來越,越來越急,越來越不可忍

玉荷撐不到回到床上去生下這個不被任何人期待,還沒出生便被舍棄的孩子。在一陣陣劇痛的襲擊下,玉荷倒在了離床只有幾步之遙的地上。

待熬過這一波猛烈的劇痛,玉荷全都被汗浸了。地上又冷又,寒氣,玉荷覺得全的骨頭都猶如針扎,可是,已經沒有力氣回到那張可以給予溫暖的床上。

息之余,玉荷靜靜地著窗外大雨傾盆,仿佛要傾覆整個人間。

這世間終眷屬的有人那麼多,為何獨獨沒有呢?謝燕之對別的人那麼好,為何獨獨不憐惜呢?

淚水輕輕地從眼角掉落,過臉側,最終跌落地面。

陣痛持續地凌這個被人辜負,傷心絕的可憐人,剝離的劇痛讓玉荷不可避免地回到被灌落胎藥的那天,謝燕之冷漠的眼神,絕的話語。比那千刀萬剮的凌遲之刑還要傷人。

玉荷力氣都用盡了,可是孩子卻遲遲都沒有下來。

長時間的痛楚和失已經耗盡了玉荷的所有心神了。熬不下去了。這個孩子生不下來。沒有人來陪,沒有人來幫,一個人都沒有。

的意識漸漸模糊,的勇氣越來越微弱。有時候會想,其實這樣死去其實也不錯。腹中的孩子本來就沒人期待。對這人世間也沒有什麼值得留的人和事。

謝燕之......謝燕之如果得知和孩子的死訊,不知道會不會為們落一滴淚?想來不會,如今他正新婚燕爾,佳人在懷,繾綣深,哪里有時間為匆匆的過客神傷。

這世間的萬般太苦了,到此為止吧。

可是......

可是腹中孩子的掙扎是這麼地明顯,他想來到這世間的是那麼強烈,他想活下來......

當初在謝府那碗藥藥那麼猛都沒有落下他。這是的孩子,的骨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怎麼可以放棄他呢?

痛到極致,便是新生。

嬰孩嘹亮的哭聲劃破了黎明第一縷晨。是新生,是明,也是希

是個男嬰,一個長得像他

父親的男嬰。

(十一)

孩子像甘甜的春泉一樣潤澤著玉荷千瘡百孔、早已干涸的心。

縱使之前因為對謝燕之的怨懟牽連而不喜這個孩子。在孩子降生后,看著他一天天長大、天真爛漫的模樣,玉荷心里的傷痕漸漸被平。

玉荷給孩子取名為忘安,忘記前塵,平安無憂。

在一個和煦的尋常日子里,玉荷忽然發現,已經好久沒有想起謝燕之。這個名字對來說,恍若隔世。

玉荷一直覺得自己漸漸在淡忘謝燕之,慢慢地走出那段難堪傷痛,沾滿淚的往事。

一切事都在慢慢走上正軌。小忘安在慢慢長大,聰明伶俐、活潑快樂;玉荷盤下的小酒館的生意也越來越好......

玉荷一直以為自己走出來了,走出曾經被銘刻在心尖上的謝燕之三個字帶給的無盡噩夢。

直到遇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渾,倒在小酒館門口,不知生死。

玉荷想著世道艱難,們孤兒寡母,多一事不如一事,還是明哲保為上策。

在經過那個人時,仿佛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玉荷看到了那個人的臉......

容貌稠麗艷,不似人間,更甚畫中仙。

最重要的是那個人的眉眼間,遠山作眉,挑花化眼,流水迢迢有微愁,似輕淺蹙眉間,江南煙雨至。與謝燕之竟有七分相似。

玉荷剎那間恍然,原來一直以來都是在自欺欺人,這麼久過去了,還一直在名為謝燕之的泥潭里不出,越陷越深。,還著那個人。

故生憂,由故生怖。若離于者,無憂亦無怖。

而玉荷,始終參不破。

覆轍重蹈,不過須臾間。

玉荷將那個人帶回了小酒館,玉荷想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個人傷好后,便讓他趕離開。

只可惜,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后來,玉荷憶起與沈定若的初遇,只能道是世事無常。

玉荷本以為那個人會很快好起來,誰知那人傷得極重,昏迷了好幾天,才悠悠轉醒。醒來后卻什麼事都不記得,像個懵懂無知,未諳世事的兒。

玉荷這時養育著不足一歲的小忘安,正是心腸最的時候。便留下那個人做小酒館的伙計,給他一口飯吃。

那人忘了自己什麼名字,玉荷便給他取了個名字,阿桑。因為玉荷是在小酒館門口的桑樹下撿到他的。

(十二)

阿桑雖然失去了記憶,但玉荷還是從他的言行舉止中依稀地看到了他的過往。君子端方,溫文和煦,良潤如玉。

他應該是一個溫卻有力量的人。

即使面對失去和未知,他依然不驚慌、不窘迫,寵辱不驚,修養禮節極好。

猶如上好宣紙一片清白,從容地等待著執筆人的落墨。

玉荷并不知他為什麼會渾是傷倒在的小酒館門口,也無從問起。但愿意相信阿桑淪落至此是世事所迫。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阿桑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不過他與玉荷母子的相愈發融洽。

在閑時小酒館沒有活計的時候,他會在靠安謐靜靜地捧著一本書細讀。

小忘安一歲多,可能是由于天生對父慕,他格外黏著阿桑。

阿桑在看書,小忘安跌跌撞撞地走到阿桑邊,靠抱著他的腳扯著他的角抬頭依著他。

阿桑低頭看到小忘安,憐地將他抱進自己懷里,輕笑著溫和地將書中的容念給小忘安聽。

玉荷心想,阿桑以后如果有孩子一定會是個很好很好的父親。

他的聲音很好聽,清越疏朗。猶如泉水激石,泠泠歌。

「滿目河山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小忘安不解地睜大眼睛著他,漆黑的眼珠明亮得像天上被大雨拭過的星辰,帶著小孩子的稚氣與真,惹人心生憐惜。

阿桑輕輕地小忘安的頭頂,向窗外遠方的巍巍青山,連綿而不絕,無亦無意。悠悠道:「這句話的意思是,河山遼闊,徒思遠人,繁花易落,春易逝,不如憐惜眼前人,及時行樂。」

是解釋,也是勸

縱他失去了對過往的記憶,但有些東西是深骨髓的,風來幡,水到渠。如涵養禮數,如學識底蘊,如風骨氣節;縱刀劍加,烈火烙,仍不改志。

滿目河山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玉荷緩緩停下手中的刺繡,喃喃重復著這一句話。

玉荷很聽到書中的大道理,窮苦,后謝府也是被教習著怎麼照顧人。沒有人會教這些古人圣賢言。

謝燕之文章錦繡,但是他從來不會跟玉荷說這些

。因為不在乎,所以無所謂。

「那若自苦于心,該如何求渡?」玉荷聲音婉轉卻又堅定。

阿桑循聲看去,在日的照耀下,細碎的塵埃猶如金在玉荷周,熠熠發,縱布荊釵,仍難掩天香。

他想,這個收留他的好心人上一定發生過很哀傷的故事。明明擁有傾城之姿,但眉眼間卻總縈繞著淡淡的愁緒和怯意,易碎而菲薄。

阿桑并不想知道玉荷的往事因果,因為擅自探究一個獨自帶著子的孤子的過往,這是一件很失禮的事

阿桑寬和地著玉荷,緩緩啟:「去余恨、忘昨日、自珍重、立新志。」

「我可以嗎?」

「可以。」

「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

玉荷常年黑云蔽頂,雨連綿的世界忽然豁來了一個缺口,一束和煦的照了進來,給玉荷帶來了明和暖意,這束來自于一個善良溫厚的人。

在這一刻,玉荷驟然發現,阿桑與謝燕之的眉眼雖相似卻又截然不同。形似而神骨不同。阿桑是水。上善若水,水利萬而不爭。而謝燕之是雪,孤潔傲骨,寒意傷人。

「你以后可以教我識字讀書嗎?我也想為像你這樣厲害的人。」

「好。」

「你也覺得子也可以讀書嗎 ?」

「讀書是為了通曉道理,明辨是非,增長見識,解自己。有丘壑,自然不易為俗世所累。于是男子是子并無差別。」

「是這樣嗎?」

「嗯。」

(十三)

京城暮冬,天大雪。

京城好多年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雪了。鵝般的大雪夾雜著凜冽的寒風紛揚凌雜地飄落,仿佛要將世間所有辜負和悔恨全部掩埋,重還人間一片清白。

謝府。

謝燕之立在檐下,著院中雪景。如芝蘭玉樹,清貴不可言。

他披著狐裘大氅,卻還是覺得冷。寒意像是從心底骨溢出,而他無可躲。

與平大婚之后,他便領兵征戰金淵,這一戰打了好久,縱使最后打贏了,也是一將功萬骨枯。多將士的英魂被永遠地留在了異鄉。

謝燕之本來便是子清冷,年又遭逢家中巨變,嘗遍人冷暖。后在戰場上又殺伐果斷,見慣了死生無常,周常年徘徊著利刃出鞘的氣與殺意。這些年他愈發孤冷無,如霜似雪,深不可測。

從前還有人可以安安靜靜讓他傾訴,不用擔心會換來背叛和失,如今......他越發沉默寡言。

再鋒利的劍,失了劍鞘的保護,終會傷己。

著茫茫大雪,他的思緒不由得回到了與平大婚的那一天。

掀開紅蓋頭,蓋頭下是他一見傾心,自年時便日思夜想的子。

夙愿得償,他卻沒有他想象中的欣喜若狂。甚至平靜得有些匪夷所思。

在看到平盈滿淚水的雙眼時,他有的只是不解,世間的子都是這麼喜歡落淚的嗎?

玉荷在他讓落了孩子的那天也流了好多眼淚,好像要把一生的淚在那一天流干。不過之前是從來不哭的,那麼多年無論他對做什麼,都會包容宥恕他。

想來那一天,真的被他傷了。

跟他說,其實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嫁給謝燕之是皇命不可違。希謝燕之看在年分上,容多些時日割舍這段,不要

他以為自己會心生波瀾,不甘怨恨。心子、如今的妻子竟然著另外一個人。但是他沒有,他甚至覺得自己只是這樁故事的一個旁觀者。他聽見自己冷靜地開口:「好,我等你回心轉意。」

時,他便對平多有顧念。如今平嫁他為妻,他更要多擔待些。

后來,謝燕之才明白:原來摯與執念是不一樣的。若是摯,是斷不容得別人染指一分的。若眼里沒有你,你會心如刀絞;若多看他人一眼,你會神魂皆碎。

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這次出征回來,他總覺得謝府了什麼?后來他想可能是冬天來了,燕兒去南方過冬了,府中了婉轉的鳥聲,了許多人氣。

可是往年的冬天也沒有這麼難熬。

應該是今年冬天特別冷,風雪特別大。所以才......

謝燕之遙著東北角的院子,心想:明年開春,燕兒還會回來這里筑巢嗎?應該不會了,燕兒應該找到了更合宜,更暖和的去了......

(十四)

夜深,天上星點點,萬俱寂。

阿桑從混沌的噩夢中驚醒,一冷汗,頭痛裂。

夢中是熊熊燃燒的大火,凄厲地哭喊,襁褓中啼哭的嬰孩,掛滿白綢的府門,被帶回來的染的銀槍,浸滿鮮的石磚,溫卻又決絕的素子......

遙遠,卻又那麼地真實.

.....

仿似那便是他的過往......

阿桑坐起劇烈地起伏著,他大口地著氣,極力地平息著噩夢帶來的抑和窒息。

等到氣息漸漸趨于平緩,他下床打開了房門,走到院子中。

院中明月皎皎,清輝盈盈,溫而寧靜。毫不似他夢境中的那沾染了的孤月,讓人遍生寒。

他究竟是何人?他的過往又是如何?他自問,卻無解。

「阿桑,你是不是又做噩夢了?」婉轉的聲音在旁輕輕地響起。

阿桑抬眸去,月下觀人,果真是秀掩今古,荷花

玉荷在他旁坐下,阿桑斂眉看向地上的小水坑,在月的照耀下,亮如明鏡。

「醒了就睡不著了。」他苦笑。

「我也睡不著,你平時給忘安講那麼多故事,可不可以今晚也給我講一個?」旁的子托腮側頭看著他,言笑晏晏,面若桃李,眼如星辰。放下過往,這些日子,愈發明艷人。

「你想聽什麼故事?」

「都可以,你講的故事我都喜歡聽。」

「那就說一個有關于將軍的故事吧。」他今晚的夢境迷霧中,好似也有一位將軍。

「從前有位將軍,他驍勇善戰,忠君國,立功無數。后來敵軍犯境,敵強我弱,朝中只有五個人死諫主戰,其余全都主張求和,將軍是主戰中的一員。可惜,外有敵軍虎視眈眈,臣狼子野心。皇帝聽信了讒言,以通敵叛國罪將主戰五人下了獄牢,并下旨擇日斬。在將軍斬的前一天,他昔日手下到獄牢劫救將軍,但將軍卻不肯走。他希用自己的鮮喚醒皇帝的賢明,換回一個朝代的不折的脊梁。他希自己的犧牲可以換回一個國家的昌盛,邊境的安寧,百姓的安居樂業。其他四位大臣在離開天牢的時候勸將軍識時務者方為俊杰。將軍只說了一句:『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我之志也。』」

「后來呢?」

「后來,將軍死了。滿族株連,無一幸免。世人都在笑將軍愚忠,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但將軍的至親至一定會以他為榮,理解他的苦心與選擇的。將軍的道亦是他們的路。」玉荷著他,臉上雖有淚痕,卻言辭篤定,眼中充滿著敬重和

阿桑看著玉荷,他的眼神依舊溫和,卻著些許意外,他心里的角落驟然被,「很有人會這樣覺得。」

良久,他才聲言道:「是的,將軍的妻兒一直以他為榮。縱世人大多都覺得是將軍連累了他們。他們應該怨恨他的......」

他不知自己之前是如何得知這個故事,但是他知道真相便是如此......將軍的妻兒至死,亦如此……

春風來,月如鉤,了誰人心弦......

(十五)

冰冷的箭矢穿過謝燕之的時,他正在力揮劍斬下敵軍將領的頭顱。

他看著前刺破盔甲出的沾著,泛著寒的箭頭,凝滯了一瞬,竟有些出神。

他并不是畏懼死亡,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作為一個將軍,當他踏上這條路的那一刻,便要有馬革裹尸還的決心和勇氣。

他只是,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段很遙遠的往事。

從前他每次出征,總會有人幫他把虔心求來的平安符系在上,聲囑咐他戰場上刀劍無眼,萬事多加小心。他那時總是不耐,覺得那人過于煩瑣絮叨。

他那時候有些厭煩負氣,便冷聲說道:「那不系這個就不會平安了嗎?」那天罕見地沒有順從他,一天沒跟他說話。直到第二天他去找也只是仔細地幫他收拾著行囊,聲地跟他說:「以后不要說了,上戰場的人是很忌諱這些。」

對他一向是溫,臣服的。無論他做了什麼過分的事,總是很輕易地就原諒了他。

后來,再也沒有人幫他系平安符,再也沒人那麼虔誠地祈求神佛保佑他平安順遂。

他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報應來得這麼快。

妄言,一語讖。

在他摔下馬,眾人圍過來的時候,他恍惚間看到了,那年桃花正好,而那個子,笑如花,溫笑意。

回到營帳時,他的神智已經有些不清了。在軍醫拿出剪子想剪掉他的單為他理箭傷時,他仍固執地要忍痛將那件單完整地下來。

那是一件舊,雖然已經洗得發白,卻見針腳細,依稀可以窺得當初制它的人在它上傾注了怎樣的意。

他只剩下這最后一件了,以后也不會有了。因為謝燕之知道,當初在燭下為他仔細的人,已經不會回來了。

當謝燕之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回到了京城。

賊人歹毒,那支箭的箭刃上染了劇毒,他的況萬分兇險。

謝燕之看著頭頂的素帳,想抬手卻抬不起來,他潤了潤干涸的,竟有些無謂,仿

佛太醫說的是別人的生死,與他無關。

送走太醫后,他問他的母親:「娘,我會死嗎?」多日未曾開口,他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沙礫磨過一樣。

謝夫人守在他的床前,用帕子替他拭去額角的微汗,紅著眼應他:「不會的,皇上已經下旨廣求名醫為你治傷,會好起來的。」

說完,便哽咽了起來。夫君故去多年,只剩下這個孩子了。

「娘,能不能......」謝燕之靜默了一陣,似是難以開口,「能不能幫我把找來......在臨死之前,我想見見......我已經......已經好久好久沒見過了......」久到他已經快記不得的樣子了......

謝夫人有些不可置信,怔怔地著這個一直引以為傲而如今卻憔悴枯竭的孩子。這些年他越來越沉默言,拒人千里,也越來越不了解這孩子。母子分,越發生疏。半晌,怯怯地出聲:「誰?」

約知道答案,卻又不敢相信。世事無常,因果相報,不過如此。

「玉荷。」謝燕之聲音珍重輕,好似這個名字來自很遙遠的地方,綽約卻又朦朧讓人覺得不真切。

沒人知道那是一段怎樣不堪回首的往事......沒人知道他當初是怎樣果斷恨絕,不留面地剜下那叢攀附于他的蘿,刀刀沁

愿為蘿托喬木,愿為喬木托蘿。如今才道當時錯。

只怪當初落花有意,流水無

謝夫人親耳聽到了最不愿意聽到的名字。

眼睛微微睜大,眼神錯愕而又驚恐。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謝老夫人母族那邊的一封家書,上面有一句話:春初,益城破,滿城皆屠。

而焦搖山便在益城.....那是玉荷的最后去了......

謝夫人知道當初袖手旁觀,見死不救的惡果,來了......

(十六)

玉荷被捂住口鼻拖進巷子深破落的荒屋的前一刻,還在雀躍地想著今天要煮什麼給小忘安和阿桑吃。

籃子中在猛烈的拉扯間被撞翻,里面的東西散落了一地,卻無人問津。

玉荷被狠狠地摜在地上,極力的掙扎和長時的窒悶讓猶如一條離水的魚,瀕死促著,眼前發黑。日暈暈,天旋地轉,什麼都看不清楚。

膩腥臭的皮囊欺了上來,竟是巷頭豆腐鋪那好吃懶做,不務正業的兒子李大。

他急不可耐地撕開了玉荷的服,里猥瑣地說著下流的話:「人兒,你知道我想了你多久嗎?每次看你從巷頭走過,哥哥我都心猿意馬,夜不能寐。好玉荷,你就從了哥哥吧。哥哥保證這次你嘗到了甜頭,以后都離不開哥哥。」

玉荷又惡心又害怕,拼命地掙扎,發髻散,滿臉都是淚痕。苦苦地哀求:「你放過我吧。你放過我吧......不行的......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放過我吧......」

李大被吵得不耐,狠狠地扇了玉荷一掌,氣急敗壞地惡聲道「臭婊子,在我這里裝什麼貞節烈?帶著個野種,現在還和個伙計眉來眼去。不要給臉不要臉,長得這麼還天天在外面晃,我讓你勾引我......」

這一掌打得玉荷幾昏厥,再無反抗之力,著窗外,眼淚淌落。窗外風日正好,而屋卻昏暗污穢。

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待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世,麗的容貌若沒有家族的庇護,便會變催命的刀。

阿桑,你在哪里?玉荷忽然想起了那個溫潤寬和的男子。

阿桑,能不能......能不能來救救我?

驟然,在李大要撕掉玉荷全部服的那一刻,變故發生了。

他被人從玉荷上狠狠地掀下去,躺在地上一,死了。穿心而過的,是一盞蒙滿塵灰的廢棄燭臺。

萬念俱灰中,玉荷看到阿桑高大的影逆而來。這次他不再溫潤如玉,他的眼神帶著戾氣和殺意。

逢生,竟是這番滋味。

這一次,沒有再被舍下。

阿桑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憤怒和心痛,他快步走到玉荷邊,下外袍輕輕地罩在玉荷因害怕而蜷著的上,低聲地安道:「沒事了,我來了。」

劫后余生,玉荷驚魂未定,出的伶仃腕骨上滿是青紫的印子,戰栗著,眼神空,仍靜默著不愿開口,過了好一會兒,才終于緩了過來。

驀地撲阿桑的懷里,雙手用力地環著阿桑的腰,將頭埋在他的懷中,細細地啜泣著:「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以為你不會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以為我會死在這里......」

淚水打了阿桑的服。這個子,善良,卻又脆弱易碎。在這一刻,他忽然很想為可以保護的人,不管是眼下還是以后。

風雨吹打,護世事磋磨。

他緩緩地擁著,笨拙而又憐惜地輕拍著的背,哄道:「一切都過去了,沒事了。他已經死了,不會再傷害你了。」

時,玉荷才終于平靜了下來,今天遭遇的橫禍已經耗盡了的全部心神。偎在阿桑的頸邊,聞著他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沉沉地睡了過去。

窗外日薄西山。

在這一刻,阿桑知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十七)

「娘,玉荷來了嗎?」謝燕之強撐起子,眼帶期待地著他的母親,小心翼翼地問著 。眼里的微為他連日來纏綿病榻的蒼白面龐增添了不生機。

謝夫人不知如何應他,只能不忍地別開眼,不去看他。

前些日子派去焦搖山的人已經回來,他們說那里現在一片焦土,荒無人煙。之前屠城時更是人間煉獄,尸橫遍野,河。玉荷怕是兇多吉了。

謝夫人的沉默讓謝燕之頹靡黯然。他低落地問道:「是不是不肯見我......是不是還在恨我當初那樣對......」話還沒說完,他便劇烈地咳了起來,聲聲泣

「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當初那樣待哪里還會再來瞧我一眼?」謝燕之苦地自嘲,眼中灰蒙一片,古井無波,了無生意。

他和玉荷之間橫亙著太多淚和一條命,終究是他辜負虧欠了,臨死前連見一面都了奢。他絕地哀笑著,眼中似是有淚。

謝夫人見他這副作踐自己的模樣,心如刀割。含淚勸道:「孩子,忘了吧,要不娘幫你把平找來,你之前是那麼喜歡。」喜歡到不惜一切地去傷害另外一個那麼深著你的人。

「平......」謝燕之喃喃地重復著這個曾經是他的執念的名字。

謝府后一直在玉龍寺修行,此生的人已經不會再回來了,余生只愿和青燈古佛相伴,了此殘生。

他們兩個人其實自始至終都不是,從前是他,也只有他,看不罷了。

如今是該了結的時候了。他自己困于死局之中,不應該再牽連他人。

一封和離書。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娘,你能不能跟玉荷說,我時日無多,當初我對不起,如今我報應來了。讓來看看我如今的下場......我真的很想再見見......很想再跟說說話......」謝燕之抿了抿,仍抱有最后一幻想。玉荷當初那麼他,對他那麼好,那麼心不會對他這麼絕的。

謝夫人不敢告訴他真相,真相太過殘忍了。這幾日,他是靠著對玉荷的想念和執著在生生撐著。若他得知玉荷死,萬念俱灰,決計熬不過后天兇險萬分的刮骨療毒的那一關。

這是的孩子。是與故去夫君僅存的唯一脈,傾注了所有心與想念,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眼前死去。

那天,欺騙了的孩子。跟他說:「玉荷說,如果你好了之后親自去焦搖山跟贖罪,或許可以原諒你。」

「真的嗎?玉荷真的是這樣說嗎?真的還會原諒我嗎?」如所料,謝燕之的眼底重新燃起了生氣和彩。

「會的,玉荷會原諒你的。」只求上天保佑我兒平安,所有業障,吾愿一人承擔。

那時,謝燕之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當中,他并沒有看到他母親眼中的凄愴與煎熬。

他帶著祈邁過了鬼門關,卻走向了萬丈深淵,走向了萬劫不復。

(十八)

深夜,一道寒掠過阿桑的眉眼間。

他陡然睜開眼,映眼簾的是一個手提彎刀,眼神鷙的蒙面人。

那人見他醒來,猙獰地嗤笑著道:「沈定若,我之前還當你是個人。沒想到卻是貪生怕死之徒,躲在這窮山僻野茍且生。之前你倒是命大,在那麼多人的追殺下還能僥幸逃,這次,我倒要看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說完,揮刀便刺,招招狠厲,取人命。

阿桑格手躲過一次猛烈的攻擊。忽然他的作凝滯了一下,頭痛裂,好像頭腦中有什麼洪流要決堤而出。

沈定若,這個名字好悉,是他的名字嗎……

一些細碎的片段一閃而過:他穿著紅袍自巍峨的宮墻徐徐走過;朝堂上滿頭銀發的老臣冒死進諫;烽火中,瘦弱的嬰孩在他死去多時的母親邊無助地哭喊著;在刑前,書生依舊著不屈的傲骨......

頭好痛......我究竟是誰......

人趁著阿桑分神心之際,鎖住他的嚨將他克制住,彎刀近阿桑的口,他桀桀地笑著:「我現在就送你下去和你的老師好友一起......」

驟然,他狂妄的笑聲忽然中斷,作一僵。

臨死前,他不甘地向后看去,竟是一個臉慘白的弱的子。那子手里握著沾

的簪子,戰栗著連連后退。

人在不可置信中咽了氣。

玉荷力般地跌坐在地上,蒼白,渾冰冷。裳早已被虛汗浸,被寒冷的夜風一吹,更冷得讓人心

抱著膝蓋蜷在角落里,不發一言,只是驚恐呆滯地盯著黑人的尸......

阿桑終于恢復了清明,他心疼地將玉荷從的地上抱起來放在他的床榻上,用被子將地裹住。他雙手不斷挲著玉荷沒有半點的指間,試圖給予一點暖意。兩個人地依偎在一起,像兩條相濡以沫的魚兒。

「阿桑......我剛剛......殺了人......」玉荷在阿桑懷里,攀著他的肩靠在他的頸邊,子不住地發著抖,惶恐無助地哭出聲。

滾燙的淚水的臉龐,滴落在阿桑的膛上,熨得他的心頭一悸。

勇者的堅毅果敢固然可頌,弱者的一腔孤勇卻更為難得。

他只是沒想到,玉荷那樣溫膽怯的人,能為他做到這般地步......

是意外,是震撼,也是......

阿桑安地輕拍著的脊背,炙熱寬厚的手掌給予了玉荷些許力量,好似在漂泊已久的孤舟終于得見水岸,漸漸心安。

「你是為了保護我,玉荷,沒有你,我今天活不下來的。我要謝你,謝謝你救了我......」他看著,溫又慈悲。抬手輕輕地替梳攏耳邊了的碎發。

「他們以后還會再來嗎?」玉荷的哭聲漸漸地低了下去。

「我不清楚,不過我們要盡早離開這里。」他一個不明來路,不知歸途的人,若是因為他那迷霧般的過去而連累到玉荷和的孩子,那是萬死難辭其咎。

畢竟,們是那麼好的人。

在阿桑將玉荷送回和小忘安的屋子準備離開時,玉荷扯住了他的袖,「阿桑,你今夜可不可以留在這里,我怕......」

「好,今天我在這里守著,你睡吧。」

阿桑聽著玉荷漸漸均勻的呼吸聲,他仰頭天,今夜的月亮被烏云籠住,灰蒙蒙一片,抑又沉重......

他的過往糾葛究竟是什麼......

(十九)

第二日,玉荷便將小酒館盤了出去,帶著小忘安跟阿桑一起離開了曾以為是最后歸宿的地方。

回首過去,好似永遠都在輾轉漂泊,永遠都在離開,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

不過這一次離開,不再彷徨無措,伶仃不安。因為邊有了小忘安和阿桑。這一次,不再是一個人。

有了他們,異鄉也是歸途。

阿桑問,有沒有什麼想要去的地方?

玉荷沉了一下,想起了阿桑跟講過的江南。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阿桑說江南多,那里有煙雨迷蒙,楊柳依依,青石古橋,水鄉人家,佳人才子......

江南是什麼樣的,玉荷沒有去過。但那應該是很的地方,想去看看。聽說江南是酒鄉,那里的桃花酒舉世聞名。玉荷想,可以在那里再開一家小酒館......

「江南,我想去江南。」

不知前路,便下江南。

玉荷想,余生終老江南煙雨楊柳水岸邊,也是一樁事。

這一次,想安定下來。

此去江南路途遙遠,可能是因為連日奔波,在一個滂沱的雨夜里,小忘安驟然起了高熱。

他懨懨地在阿桑懷里,小臉燒得紅紅的,小手地抓著阿桑的袖,蹙著眉睡得很不安穩。

許是夢魘,也許是燒糊涂了,玉荷聽到他迷迷糊糊地對著阿桑說:「爹爹,別走......」

驚雷響徹耳邊,很多事在這一刻終究明了。

玉荷看清了自己的心,上阿桑了,在很久很久之前。在阿桑教讀書的時候,在阿桑保護的時候,在阿桑溫地安的時候,在阿桑疼惜小忘安的時候......

意一點一點積累,最后滿溢而出。

玉荷看著阿桑溫地輕拍著小忘安,耐心地哄著小忘安睡的影,想,阿桑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他目沉靜,永遠溫和地包容著一切。

還能夠為站在阿桑邊,與之并肩的那個人嗎?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這一次,想再不顧一次,縱碎骨是果,也甘之如飴。

在阿桑準備離開的時候,玉荷在他后輕輕地環住他的腰,的頭輕輕地抵在他的后背,滿是眷的姿態。

「阿桑,我們親好不好?」的聲音低不可聞,虔敬又小心,唯恐驚擾神明,不得神明垂顧,結局仍是一場空。

阿桑一怔,他的眼眸微微一瞠,眼里流彩四溢。他心里波浪滔天,卻不知如何言表。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不堪?」等不到他的回答,玉荷哽咽著問道。淚水砸落在地上,七零八落,像極了玉荷此時的心。這一生所求不過良人與溫爾,卻皆不如愿。

阿桑轉,眼神珍重,他抬手輕輕地揩去玉荷臉上的淚水,「不要妄自菲薄。玉荷,你是很好的人。歷經磨難仍溫善良。一個人,便是的全部,孤勇,赤忱,也脆弱,過往......玉荷,我喜歡你......我只是,我只是怕連累你們......」他苦地笑著,眼里的星辰漸漸暗淡了下去。

「可是,你不是說,一個人,便是他全部。他溫和,他寬厚,也他缺憾,他過往。」

「是。」阿桑驀然抬頭,潤澤卻帶鋒芒。一個人,便要有為孤注一擲的勇氣,

煙花三月,他們終于到了江南,江南果真得令人如癡如醉。

桃花紛飛,他為挽玉簪。

天地為,星月為證。在煙雨朦朧中,他與在江南了親,許下了白頭偕老的誓約。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該有多好……

(二十)

春末最后一場雨落下,謝燕之的紫玉簪也跟著在瀟瀟雨聲中落下了最后一刀。

他細細地挲著這支他親自執刀,傾注心,細細雕琢的紫玉簪,簪子玉純粹,瑩潤剔,做工細,他想玉荷戴上它一定會很好看。

這塊紫玉是他在征戰漠北的時候偶然得來,他看到它的第一眼,想到的便是玉荷皮子溫婉,這紫玉,會很襯......

落魄時,他曾送過玉荷一支木簪。只是一支很普通的木簪,卻被玉荷視若珍寶地收著,從未見戴過。他問過玉荷為什麼不戴,玉荷只是紅著臉應他說怕把簪子弄丟。他那時候不置可否,只是說,等以后回京城再送玉雀樓最好的玉簪給

后來回了京城,玉荷沒有等來他應承給的玉簪,等來了卻是他不要和孩子......

前不久他去了玉荷之前住過的院子,在那里他又看到了那只木簪。被主人棄,沒有被帶走的它,被掩埋在塵土里,逐日腐壞,缺失。像極了他和玉荷的過去......

如今他想,玉荷之所以當初那麼珍視那只木簪,不過是因為這是喜歡的人送給的罷了。

木簪終究不夠長久,還是玉簪更相宜合襯些。他的玉荷本來就是如玉般好的人。

謝燕之溫地想著:玉荷看到這支簪子會喜歡嗎?會原諒他嗎?或許剛見到他的時候,會流淚,會怨恨,會推開他......但應該會很快原諒他,畢竟是那麼溫順和的人,畢竟那麼他......

他會將輕輕擁懷中,珍重地吻去眼角苦楚悲戚的淚珠。他會跟懺悔,跟傾訴,祈求的原諒。他會娶,余生至死,生同裘,死同

余下日子,他會好好疼惜,像當初待他那樣。

年夫妻老來伴,到了白發蒼蒼,他們還在一起。

一起看冬雪揚,一起看夏花落。

在出發去焦搖山尋玉荷前,謝燕之去赴了謝父昔日舊友的一場宴席。

在宴席中,一個孩猝不及防地跌撞進他的懷中。他是那樣地小,那樣地......

謝燕之微微發怔,的回憶又被掀開一角,如果......如果當初那個孩子能夠生下來的話,是不是也這般大了......

那會是個男孩還是個孩......會像玉荷多一點還是會像他多一點......玉荷一定可以將他教得很好......

可是沒有如果,因為他的心狠,因為他的無知,那個孩子早已化一灘水......

謝燕之眼中痛苦浮沉,宴席主人以為他有不適,便將他引間休憩。一路閑談。

「你祖母最近還好嗎?」

「祖母健朗,這些日子一直在玉龍寺清修。」

「你祖母的母家是不是在益城那邊。」

「是,不過早些年遷去都了。」玉荷在益城,一提及那個地方,謝燕之整個人都變得放松和愉悅起來。他本來就長得清朗,現下眼里盈著笑,縱使臉上還帶著大病初愈的清瘦蒼白,也是風華無雙。

「遷走了好,春初的時候,益城本就是人間煉獄。第戎那群畜生,在城破了之后,燒殺搶掠,屠戮全城。」宴席主人并沒有發現他的不同,繼續扼腕道。

謝燕之驟然抬頭,如遭當頭一棒,他眼里滿是不可置信和絕。他痛苦地重復著:「屠戮......全城......」每個字都沉重的好似裹著鮮,艱難地切齒而出。可是......可是玉荷還在那里啊......連日來母親的不忍與反常......原來是害怕他知曉殘忍的真相......

「那焦搖山呢?」謝燕之聽到自己著聲開口,他還在奢,奢他惡事做盡,神明卻依舊對他留有最后一點慈悲。他渾如置冰窟般一陣一陣地

發冷,他的手不斷地哆嗦著,他抖著裹上的外袍,企圖汲取最后一溫暖。為什麼都到了春天,卻還這麼冷。

「整個焦搖山一片焦土,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他的報應還是來了。袍中的玉簪刺破了掌心,絳青的布料被鮮了深,謝燕之的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

時,他曾弄丟了一件寶,后來再也找不回來了......

(二十一)

天不遂人愿,事常逆己心。

春去秋來,在一個蕭索席卷大地,落葉紛紛,涼意漸起的秋日,阿桑想起了一切。

他溫地跟玉荷訴說著他的過往。

他的名字沈定若,是大將軍沈堪長子,他的父親因為十七年前茫真犯境時主戰,先帝臣蒙蔽,以叛國通敵罪論,被以極刑,滿族株連。他的母親在抄家前冒死將他和尚在襁褓中的弟送出沈府,后自刎于父親靈堂前。他被老太傅收養,而弟被父親的一位下屬收養。

三年前年初,溫嶺大旱,朝廷賑災。卻還是出現了易子而食的人間慘劇。開春后又起瘟疫,整個溫嶺為了人間煉獄,變了一座死城。

老太傅冒死進諫,圣上震怒,連派了幾波欽差大臣都在半路死于非命。他的好友也因為此事牽連以莫須有的罪名被死。

他奉旨徹查此案,卻在半路接連被截殺。最后死里逃生,暈在玉荷的小酒館前,卻失去了所有記憶。

「你會繼續查下去,對嗎?」自己心中已有答案,卻還是問出了聲。

「為民請命,為國赴難。不僅是老師朝為的初衷,亦是我的初衷。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召后起。我父親志如此,我亦如此。」阿桑眼神深邃堅毅,似是在追憶很久遠的往事。

「可是會很危險。」玉荷再三告訴自己不要哭,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狼狽地滴落了下來。

「玉荷,是我負了你。」三尺之軀已許國難許卿。阿桑悲戚地將玉荷輕輕擁懷中,抬手溫地拭去眼角的淚珠。他過去一直克己守禮,在一字上不敢逾矩,便是怕有朝一日赴難,連累妻兒。可是最后,他還是對玉荷。終究是他虧欠了

「阿桑,不要說這樣的話,你沒有辜負任何人。我之前跟你說過,一個便要他全部。他的過去,也他的選擇。」玉荷用力地回擁著他,給予了他無上的力量。

「你以后還會回來嗎?」玉荷問他。

「等事了結之后,我就回來接你們。」阿桑輕的發,聽院外雨聲滴答。

「阿桑,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我和孩子會一直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好,我答應你。」

大雪紛揚,又到了冬天。

玉荷腹部緩緩地隆起,形一個和的小山丘。

每天都會在黃昏的時候抱著小忘安坐在院子里迎著夕候著遠方的歸人。

「娘,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忘安好想他。」小忘安乖巧地坐在玉荷膝上,無憂地玩著阿桑給他刻的小木馬,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到爹爹了。

「快了,爹爹很快就回來了。」玉荷溫地輕著微隆的腹部,悠悠地著天邊被夕染紅的暮云,眼神盈滿了無法訴說的思念。阿桑,你要回來了嗎......我和孩子都很想你......

你知道嗎......你快要當爹了......他快四個月了......

冰雪初融的時候,玉荷沒有等回的阿桑。

最后等來的是謝燕之,和沈定若的死訊。

(二十二)

久別重逢,已有四年。

院門打開的那一剎那,恍若隔世,謝燕之見到了玉荷,那個他以為早已不在人世上的人。

幾年未見,還是和之前一樣麗溫婉。

穿淺綠的冬襖,撐著墨綠的油紙傘,遙遙地立于蒼茫素雪間,輕易地為了天地間唯一的春,復蘇了謝燕之寂靜干涸多時的心。

人死而復生,失而復得。滔天的喜悅將謝燕之掩埋,他牙關咬克制著,卻仍忍不住微微戰栗著。他眼眶發燙,忍不住想要落淚。還活著,上天終究還是待不薄。

對于重逢,他曾設想過很多次......

他會地將玉荷擁懷中,跟訴說這些年的刻骨銘心的思念和意;他會細細地的眉眼,祈求的原諒;他會拂去的風雪,好好地彌補......

可是玉荷欣喜地打開門,見到是他后漸漸黯淡下來的眼眸就像一場寒冷的暴雨,澆滅了他所有的妄想和奢

玉荷的眼中倒映著的影明明是他,卻再無往日半點意。沒有意,也沒有恨意......有的只是期盼落空的失落......

謝燕之心如刀割,痛得他幾乎不過氣來。

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失去玉荷,其實并不在被屠戮的焦

搖山,而是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謝府。一步走錯,滿盤皆輸。早在那時候,一切便已了定局。玉荷,早就不是他的了。

那樣溫卻濃烈,謙卑卻堅定的,他這輩子不會再擁有了。

曾經耳鬢廝磨的枕邊人,如今卻如萍水相逢般相對無言,謝燕之不免心生哀戚。

垂首傷神間,他看到了玉荷在溫厚冬襖下的隆起腹部,他不由得微微發怔。

曾經,他也有過一個孩子......曾經,他也是有機會做一個好父親的......那個孩子如果生下來的話,應該也三歲多了......

良人另覓,是他當初勸說玉荷的。如今想來,真是可笑......

「娘親,是不是爹爹回來啦?」院中傳來孩雀躍的呼聲。

玉荷抬眸沉靜地看著他,微微出神。往事紛紛擾擾,恍若前世。只是從來沒想過,在有生之年,還會見到他。以為會恨他,會怨他......沒想到久別重逢,竟心如止水,古井無波。

想,真的走出了那段暗黑的過去了。阿桑和小忘安,還有腹中這個未出生的孩子,都是上天對最好的饋贈。

思及人和孩子,不免萬千,連眉梢都帶著暖意,竟給一種春意已來的錯覺。

對故人釋然一笑,道了聲別來無恙。雁過無痕,葉落無聲。

輕輕斂眸,轉頭看向院,帶著笑意對著院的孩聲應道:「爹爹還沒回來,是娘的……一位故人……」

故人......謝燕之神魂皆碎......

在天崩地裂中,謝燕之驟然想起了一件一直被他忘卻又很重要的事。他來這里,是父親舊友當朝太傅所托,來接他學生沈定若的眷。可是......沈定若......已經死了......死在溫嶺的一場流民叛中......尸骨無存......

沈定若的眷......玉荷隆起的腹部......孩口中未歸家的父親......謝燕之在這一刻知曉了一切。

他猛地抬頭向玉荷,眼中似有悲凄和憐憫。

上天對玉荷太殘忍了,終究又是,不歸路。

「他死了。」謝燕之輕聲道,他不忍地別開眼,不敢去看玉荷的眼眸。

「誰?」玉荷眼前一黑,全好似都被大雪覆蓋,冷得搖搖墜。阿桑明明答應過,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沈定若。」玉荷心中最后的弦還是繃斷了,地閉上了眼,淚水自蒼白的臉上緩緩落,落在了雪地上。風雪呼嘯,似乎也在為這個落魄的可憐子鳴不平。

這時,一個小小的孩冒著風雪從屋跑了出來,躲在玉荷后。他怯怯地探出頭看了謝燕之一眼,很快又藏了回去。

雖然很快,雖然只有一眼,但是足夠了。足夠謝燕之看清他的長相。那是一個長得很像他,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孩子……

謝燕之萬箭穿心,肝腸寸斷。沾的往事又被掀開。當初他真的大錯特錯......

那個孩子竟然活了下來......玉荷竟然把他生了下來......

(二十三)

玉荷被接回了謝家。

故地重臨,也不過如此。

謝燕之跟說,阿桑去溫嶺前回了趟京城,將們托付給了老太傅。若他此行當真遭遇不測,希能將們接來京城妥善安置,庇護們平安。

既然阿桑希們去京城,那便去吧。反正沒有阿桑,在哪里都是他鄉。

哀大莫過于心死。在得知阿桑的死訊后,玉荷如同失了活水的泉,日漸干涸。

多麼想像當初跟阿桑承諾的那樣,若他為國赴難,會以他為榮,將他珍藏在心底一輩子,然后相忘于江湖,好好地活下去。

直到禍難真正降臨,才知道原來信守諾言是這麼地艱難......

永失所......太痛苦了......

見到桑樹便會想到他......見到明月也會想到他......見到細雨也會想到他......見到小忘安也會想到他......

他在的世界中,無不在。水池中的漣漪是他,樹梢上的鳥鳴也是他;春夏是他,秋冬也是他。

玉荷日復一日,作繭自縛,消磨生機。

在謝府中,玉荷每天都是安靜地獨坐房中,默默地著窗外的海棠樹,一不落淚,也不開口,如游魂一般。

只有在對上小忘安和腹中未出生的孩子的時候,才有一點活人的氣息。

腹中的孩子已經七個月了,的腹部高高隆起著,可子卻因連日來吃不下東西而越發嶙峋。

大夫說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已經虧空了子,再加之最近哀痛絕,心神大傷,若再不好好調理子,怕是撐不到孩子出生的時候了。

玉荷躺在床上,的臉蒼白憔悴,子單薄消瘦,雙目

灰白無,竟有大限將至之兆。

失神地著窗外的海棠樹,海棠花開了,春天來了,可是人卻永遠不會歸來了。眼淚默默地順著臉側落,打的鬢發。

多麼想把阿桑的孩子平安生下來,多麼想勇敢地活下去,多麼想陪著孩子們一起長大,多麼想信守約定,在百年之后黃泉之下能與阿桑無愧相遇......

可是太難了,做不到......沒有阿桑教,陪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想,這一次可能是走不出來了......

謝燕之將大夫送走,來到玉荷床邊,看到玉荷頹敗枯萎的模樣,他心如刀割。

這一切都是他造的,如果當初不是他不要和孩子,就不會遇見沈定若,也不會上他,也不會在失去他后這麼萬念俱灰。是他害了

他幫玉荷將被角捋好,輕聲勸道:「玉荷,忘了他吧,你好好把孩子生下來,我會把他當作自己親生孩子一樣。」他的聲音微著,他并不如他表面看到的那樣淡定自若。他也會害怕,害怕人的拒絕,害怕人的離去。

玉荷渙散的眼神終于慢慢聚攏,看向了他,怔怔地看向他,眉頭輕蹙,似是疑,良久才輕輕地開口:「可是你當初......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想要......」的聲音還和之前一樣溫和,沒有一點惡意,似乎只是在陳述自己的不解罷了。

玉荷平淡的話語落在謝燕之上,卻猶如平地驚雷起,輕易地便讓他潰不軍。他仿佛在那一刻被去了所有力氣,他踉蹌著退了好幾步,直到扶住案臺才勉強站穩。

對于小忘安的出生和世,他一次都沒有問過玉荷。他不敢,也不配。那段過去,他比更害怕提及。

單是只言片語,都足以讓他遍鱗傷。

當初,該有多痛......

(二十四)

謝燕之每次見到小忘安,都忍不住熱淚盈眶。這是他的孩子,這是玉荷為他生下的孩子。他遲來地著初為人父的喜悅和

小忘安乖巧又懂事,玉荷和沈定若真的將他教得很好。謝燕之在欣之余又有些可惜,這些本來應該由他來做的。

小忘安還小,不太懂得人世間的生離死別。他只知道爹爹遲遲不歸家,而娘親一天比一天沉默。

在一次謝燕之教小忘安讀書的時候,小忘安仰頭天真地問他:「將軍,你知道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嗎?娘親很想他,忘安也很想他。」

心苦,竟不知如何作答。他不知怎麼跟小忘安解釋沈定若已經死了,也不知怎麼跟小忘安解釋他才是他的親生父親。

早在當初,他要殺了還未出生的他的時候,他就已經失去了如今談天倫之樂,談承歡膝下的資格了。

他本可以有滿的家庭,有溫婉的妻子,有乖巧的孩子,是他自己親自葬送了這一切。

說起沈定若,其實他對他只有幾面之緣,只知道他是老太傅得意門生,自小便跟著老太傅。他驚才絕艷,卓爾不群。三年前奉旨徹查溫嶺一案,卻在途中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直到半年前再次出現。再后來......便是如今了......

謝燕之上朝的時候,小忘安多是由謝夫人帶著的。謝夫人很喜歡小忘安,這是謝家的脈,這是的孫兒。小忘安就如朝般,給寂靜冷清多年的謝府帶來了生機和希

只可惜卻沒能潤澤他母親日漸干涸的生命,謝夫人想到了那個憔悴哀戚的可憐子。

謝夫人有時候會很同玉荷。小時候無父無母,年時便被送進謝家做養媳,后來又被謝燕之厭棄,獨自一人流落在外辛辛苦苦生下了孩子,后來年紀輕輕便守了寡,腹中的孩子腹子。真是命苦,連作為旁人都忍不住嘆一聲命運弄人。

后來,果真是命運弄人......

春初,謝老夫人從玉龍寺回到了謝家,歲月如梭,也到了彌留之際。

在一個暴風驟雨的晚上,將謝夫人到床前,向一樁深埋在心里多年的

「云娘,至兒走得早,這些年委屈你了。」謝老夫虛弱地躺在床上,的眼里滿懷歉意。

「娘,這是兒媳應該做的。」謝夫人握著謝老夫人的手,眼中有淚,這麼多年的相依為命,們早就親如母了。

謝老夫人抱愧地搖了搖頭,娓娓地道起了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二十年前,大將軍沈堪因人陷害,滿門株連,他的兩個孩子被抄家前被送出沈府,一個便是沈定若......」

謝夫人對二十年的沈家滅門慘案有些許印象,只是那時候快要臨盆了,一直在府中養著,對那件事并不是很了解。只是后來在別人口中聽說過那天行刑流的,將整條朱雀街都染紅,慘烈異常。心中不安,卻還是順著謝老夫人的話頭問:「那另外一個孩子呢?」

謝老夫人滿懷虧欠地看著,悲戚地開口:「另一個孩子被抱回謝家,取名謝燕之.....

.云娘,沈堪對我們謝家有大恩啊......」

謝夫人跌坐在地,雙目失神,眼里全是淚,木然地開口:「那我的孩子呢?」那個從來沒有見過,一出生就不在爹娘邊的可憐孩子呢?

「那是個兒,一出生,我便將送去了母族一個遠房親戚那邊......」謝老夫人緩緩去眼角的淚水,哽咽著繼續回憶道,「那時候我和至兒商量,等那個孩子長大些,便將接來謝府養著,等年歲到了,便讓燕之和定親。等那個孩子過了門,我們便又是一家人,旁人瞧不出一點端倪......」只是世事無常,錯。

「只是我沒想到,至兒會走得那樣早,燕之會那樣不喜,為了迎娶平寧愿落下肚子的孩子也要讓離開謝府......那麼好的孩子卻要遭這些......只恨我當時在玉龍寺,不能給這個孩子一點庇護,待我知道的時候,卻已定局,為時已晚。后來我再派人去尋,卻再也找不到人了。那是我的親孫啊......這些年我常年禮佛,便是為自己當年的過錯懺悔,也求佛主可以庇佑那個孩子......」謝老夫人哀痛地說完,掩無力地咳著。

「那個孩子什麼名字?」謝夫人淚流滿面,無助地抱住自己,眼中有后悔,有憎恨,有無措,有抗拒,更多的是心痛......其實已經知曉答案,卻仍不愿相信,竟然為了傷害自己兒的幫兇......

的名字是至兒取的,玉和潤,荷清潔......便玉荷。」錐心之痛也不過如此,謝夫人潰敗得號啕大哭。自作孽,不可活。當年見死不救,袖手旁觀的報應來了。那個孩子明明那麼好,在落難病得快要死的時候,那個孩子明明還不解帶地照顧過的,卻對那麼狠,那麼絕,沒有為說一句公道話,眼睜睜看著被灌下落胎藥,那麼痛......那麼多......那是的親生兒啊,還不到二十歲,大夫就說可能撐不到腹中的孩子出生......

「前幾天我聽說那個孩子被接了回來,那個孩子太命苦了,孩子還沒出世就沒了丈夫......終究是我們謝家欠你們母,云娘,這一次好好待,我們都虧欠太多了......」謝老夫人椎心泣,玉荷本該是養著長大,無憂無慮的謝府小姐啊……不該被世事磨至此……

驚雷列缺,院中剎那大亮,謝夫人漠然麻木地回頭,看到了謝老夫人門外渾,臉慘白的謝燕之……

(二十五)

謝燕之癡癡地笑著,原來這麼多年,我占的竟是的位置......我還有什麼資格再去祈求的原諒……

雨水不斷地潑灑在他的臉上,他已經分不清楚,從自己臉上流落的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渾渾噩噩,猶如世間一縷游魂。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站在了玉荷的院中,敲響了的房門。

玉荷披著一件素衫開了門,似是準備寢了,幾日不見,越發蒼白伶仃了,只余腹部高高隆起著,那是上唯一的生機。

謝燕之忍不住地想,當初獨自一個人生下他的孩子也是這番模樣嗎......也是這麼艱難嗎......當初是不是也曾覺得撐不下去了......

他想了一遍又一遍,痛了一次又一次,如同自一般。

玉荷打開門見到謝燕之這般見的失態模樣,也不免面幾分詫。不過很快便寂靜了下來,如今都自顧不暇,旁人又與有何干系呢?

不過抬頭看了看檐外如瀑般的大雨,又看了看謝燕之腳邊不斷暈開的水漬。最后,還是移開了子,讓謝燕之進屋。

和外面是完全不同的景,小忘安酣甜地在床上睡著,明暖的燭火輕輕地躍著,寧靜而又溫馨。

謝燕之遠遠地站在門邊,不敢向前靠近玉荷和孩子,他怕將上是的寒氣和意渡給們。

他心中波瀾滔天卻沉默了許久,終于開了口,卻又無言,似是難以啟齒。是了,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何意義,于事無補,徒增傷害罷了。

末了,只化為一聲世事無常的嘆息,和一句不合時宜的「我過來看看你們。」

爺......」玉荷輕聲喚,溫婉的聲音夾雜在暴烈的大雨中,讓人有些聽不真切。謝燕之微微有些出神,其實自玉荷走后已經很多年沒人過他爺了。這一聲爺響在耳邊,卻又仿佛來自很遙遠的過去,來自他和玉荷未曾分別過的年歲月。

「其實你不必這樣,過去了已經過去了,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玉荷并不知謝燕之與平郡主為何和離,但是無論如何都與無關了,已經有阿桑了。

謝燕之凄寂地搖了搖頭,苦地哀笑著。其實他,并不是在后來的某一次心,其實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可能是在謝家落難時,他們相互扶持的時候;也可能是在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時候;也可能是玉荷剛來謝家,他遙遙一的時候......他其實早已上了玉荷,只是

這份像春雨一樣潤無聲,看著表面不顯卻在一日又一日的浸潤中深骨髓。等他后知后覺地幡然醒悟時,卻已經錯過多時,滿盤皆輸了。

「如果這一次我熬不過去,我想將忘安托付給你,幫我好好養大他,好嗎?」玉荷低聲地乞求道,如今除了謝燕之,已經不知道還能將孩子托付給誰了?

「好。」謝燕之不忍再看,他狼狽地別過臉,淚水在玉荷看不到的臉側無聲地落......他是不幸人生的源頭,如果不是為了保下他,不會自小流落在外......會被養在謝府,從小錦玉食,不風霜......會覓得如意郎君......會一生順遂無憂......

得到謝燕之的應承,玉荷釋然地笑了笑,睡的小忘安,淚眼中有不舍和虧欠。他是在這個世上唯一放心不下的人,他那麼地小......那麼地乖......

「你知道嗎,當初我真的是好恨你,明明陪在你邊那麼多年的人是我,最后為什麼被舍棄的人也是我。我當初一想到你和平的孩子將來會在溫帳暖裘,眾人祈下出生,而我的孩子一出生卻連個幫忙抱他的人都沒有,我就真的好恨,好難過啊......」玉荷娓娓地訴說著往事,聲音從容而平靜,那是一段已經放下了的過往。

「對不起,是我錯了......」謝燕之心如刀絞,他艱難地開口。玉荷的每一字都令他如千刀萬剮,字字皆痛......

玉荷無謂地笑了笑:「幸好都過去了......」

若離于者,無憂亦無怖......

(二十六)

熹微,東方曉。

謝夫人在謝家祠堂中枯坐了一整夜,癡癡地著亡夫的牌位,一時竟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

謝至,我見到我們兒了......你知道嗎?已經十九歲了,很快便是兩個孩子的娘親了......時間過得真快啊,好似在我腹中,你對沈定若笑言:「若是個兒,長大便將許配給你好不好?」還在昨日,轉眼便這麼多年過去了......這麼多年,沒過一天好日子......才十九歲啊,你怎麼能讓別人這樣糟蹋......

謝夫人忍不住悲慟地大哭,可是卻再也流不出眼淚,的眼淚在這一整夜中早已流干了。

扶著侍虛浮地起想......想去看看的孩子......

謝夫人來到玉荷院子的時候,玉荷正在給小忘安小襖。

當玉荷抬頭的時候,才驀然地發現,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好好地、仔細地看過,其實玉荷與父親竟是有幾分相像的......

將湯盞輕輕地放在桌上,那是一大早去后廚親自燉的,是一盅鮮清補的魚湯。想,玉荷這些日子傷慮過度虧空了子,現下將近臨盆,更該好好補補子了。

玉荷不解地,在謝府,與謝夫人自小便不親近,反而是謝老夫人對更疼惜憐些。不然,謝夫人也不會在當初謝燕之執意要落掉腹中孩子的時候袖手旁觀。

玉荷迷的眼神猶如細的冰錐,從四面八方牢不可破地將謝夫人困住,不間便已痛徹心扉。

悲痛地別過抬袖拭去眼角的淚水,幾度開合,卻哽咽著說不出一個字。

多麼想告訴玉荷們母錯離別多年的真相;多麼想與玉荷毫無芥地再續母緣;多麼想聽到玉荷親口一聲娘親......

但是不能,也不配......

說出來除了徒增難堪,給玉荷再次一擊外,毫無益

早在當初因私心置們母子生死于不顧的時候,便注定了今天要嘗這回的苦果,便注定了一切真相只能和埋于心中。

破鏡重圓是罕事,世間故事多的還是覆水難收。

謝夫人咬著下生生吞下中的痛意,深深地下眼中的酸。因為極力遏抑,沁出一片殷紅。

平復了良久,才細著聲言道:「這魚是后廚今天剛在后湖撈的,這個季節熬湯最是鮮,你如今子沉了,更要多喝一些......」

絮叨著,像極了憐孩子的慈母,但玉荷如今卻已無意的反常。當初還喜歡謝燕之的時候,還有妄想會為他的妻子的時候,是真的很想得到謝夫人的憐惜和佑護的。

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休逝水,早悟蘭因。

玉荷低頭繼續著手中的小襖,專注而又溫,輕輕地一句「夫人,我從不吃魚的。」在那一瞬間讓謝夫人輕易地瓦解土崩,一敗涂地,跌撞著如逃離一般地離開了玉荷的院子。

對玉荷來說,遲來二十年才覺醒的母可能就如這從小便不鐘意的魚一樣,多余且不合時宜......

一失足千古恨,再回首是百年

(二十七)

流水淙淙,蟬鳴陣陣。

在這樣一個好的春日里,玉荷一開門,便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他回來了。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長玉立,風骨峭峻,是天上孤潔的月,也是枝頭傲雪的梅。

玉荷手中的籃子掉落在地,里面的桃花逶迤了一地,滿間清香,仿若又回到了桃花夭夭的江南。

玉荷飛奔阿桑的懷中,地抱著他,不敢言語,忍小聲地啜泣著。在害怕,害怕這一切只是水中月、鏡中花;害怕這一切不過是的南柯一夢。

阿桑容地回擁著,他們不可分,如此契合,他們天生一對。

他虔誠珍重地輕輕著玉荷隆起的腹部,紅著眼輕輕地吻去眼角的淚水,眼里有憐惜,有心疼,有愧疚,更有滔天的想念和意。

他們地相擁著。

良久,阿桑才下心中的酸楚,埋在玉荷耳邊哽著聲開口:「對不起,這些日子,讓你苦了。」

直到這一刻,玉荷才敢真正相信,的阿桑真的回來了。

這麼多年,上天終究還是厚待了,將的救贖還給了

阿桑告訴玉荷,他找到賬本后在回京的半路上被劫殺重傷,被賊人關押在地牢之中問賬本的下落,后來歷經千險萬難,才終于逃出生天,上京將賬本呈遞給圣上。

至此,一切事了,溫嶺一案水落石出,黃太師邪一黨被連拔起。京城終于撥開云霧見月明。

春末,小忘安多了一個弟弟,爹爹給他取名為蘭逢。

后來,他們一家四口離開了京城,回到了煙雨朦朧的江南,遠離過去,遠離紛擾......

再后來,玉荷和阿桑開了一家酒館,聲名遠揚......

細水長流,歲月靜好,已是幸事。

多年后,一位將軍遙遙地立于塞北城頭上,月傾瀉,遠看去,整個大漠猶如玉的綢。

將軍專注而溫地看著手中在月下流瑩瑩的簪子,他滿月華,卻又滿孤寂。

旁一個剛伍士卒問他:「將軍,這個簪子是你妻子的嗎?」那個士卒很年輕,差不多十五六歲,年輕鮮活的面孔在盈盈月下熠熠生輝。

月影參差間,將軍看著士卒的面容,不由得恍了恍神,記憶溯回往日,想當年他伍時也差不多是這般年紀,不知不覺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

將軍深地輕輕挲著手中潤玉簪,繾綣地著大漠夜空中那一孤月,中有無限思念。半晌,他低聲應道:「是,這是我多年前許諾要送給的。」聲音溫而又珍重,似是怕驚擾心上人。

「后來呢?」

「后來,有了孩子......」

「再后來呢?」

「再后來,走了......」

郡主番外

第一次見到沈定若的時候,是在年時的一個梅雨天。

雨拂楊柳,桃花紛紛下。平在亭廊的轉角看到一個修長清俊的年正在亭欄邊出神地看著落雨。雨水如珠,落在湖面上,泛起了圈圈漣漪。

年將手出亭外,雨水在他手里慢慢積聚,滿溢,流出。如此良久,天地間只余沙沙的雨聲。他白凈的袍袖也被雨水暈染出一大片暗,猶如一幅上好的宣紙墨畫。

雖然雨不大,如織。但是初春的雨水卻還是帶著微寒,平看他靜立許久,怕他涼,便輕聲出言提醒道:「公子,你的袖子了。這樣下去你會涼。」

年聞聲微微轉頭看向平,緩緩地將手收回來,臉上掛著善意的笑意。他溫聲應道:「不打的。」

年清朗溫潤,這一眼便讓平一生淪陷。那一瞬,平覺得亭外的雨打落是不是湖面,而是的心上,漣漪陣陣。

「你也很喜歡雨天嗎?」平走到邊,輕聲地問。

「是,看雨能讓我心靜。」平看向年的雙眼。總覺得年眼里縈繞著一輕淡的落寞與孤寂,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你很孤單嗎?我母親說喜歡雨天的人都很孤單。」

「或許吧。」年悠悠地看著遠方被蒙霧籠住的青山,上愁緒更甚。

后來平知道了年的名字,他沈定若。是當朝太傅的得意門生。此番來王府,就是隨著太傅前來赴宴的。

那天晚上,平輾轉難眠,在書案前沉坐許久,提筆在宣紙上寫下一生一世一雙人。后來偶然被謝燕之看到,謝燕之問為什麼寫這句話。沉默了許久,言道:「希冀而已。」

后來聽說在宮宴上,榮元公主被沈定若的才華和風度所折服,對他一見傾心。皇帝當場賜婚,沈定若卻謝恩回絕。他那時候的回言是:臣七尺之軀,已許國難再許卿。

那時便知道,沈定若凌霜傲雪。他的風骨,是絕不會為任何富貴和貧賤所折的。

但即使如此,仍抱有一幻想。及笄之后,仍鼓起勇氣向沈定若表明心意,換來的也不

過是一句錯蒙厚。縱使早有預料,仍心如刀割。

那時便在想,天下什麼樣的子才能配得上沈定若呢?后來,終于知道了。

皇上為賜過兩次婚,一次是汝世子,一次是謝燕之。可是又有什麼區別呢?終歸不是想要的那個人,還不如一輩子青燈古佛相伴。

其實有時候很敬佩汝世子,有為所之人放手一搏的勇氣。不像,皇詔圣旨,父母之命,妁之言。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一開始聽到謝燕之向皇上求娶自己的時候,是不解的。因為自認識謝燕之開始,謝燕之邊便一直跟著一個溫順婉約的姑娘。據說那是謝府的表小姐,名喚玉荷,自小便被一直被養在謝府。

那個姑娘長得很好,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一笑起來,眼里都是盈盈的春水,潤無聲。京城里的人都說丞相家的二小姐是京城第一人。但是平卻覺得,論容的話,玉荷反而更勝一籌。

看得出來,玉荷真的很喜歡謝燕之。因為只要有謝燕之出現的地方,玉荷的眼神便一直都落在他上。

問過謝燕之為什麼要在被汝世子退婚之后請圣上為他們賜婚?謝燕之說他自年時便喜歡上,這些年心上人自始至終都是

「那玉荷呢?」平問。

謝燕之當時是這樣回答的,他說:「平,那不是,我不。這世間并不是所有都能得到回應的。欠的,我會好好補償的。」

「是嗎?」

「嗯」

很久之后,才知道在那個可憐的上發生過什麼痛徹心扉的往事。

其實細看之下,謝燕之和沈定若容貌上是有幾分相像。剛開始平并沒有發現,因為他們的氣質迥然不同,一個如水,一個似霜。旁人斷斷不會將他們混淆。

可是即使容貌有相似又如何呢?終究不是那個人,終究是騙不了自己。在大婚那天,掩在紅蓋頭下,平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為不能做主的婚姻,為沒有結果的,為永遠得不到的意中人……不喜歡的話,連假裝都覺得勉強。

謝燕之待還是跟之前一樣好,他沒有責備,沒有,他就這樣寬和地縱容了的任……就連要去玉龍寺靜修,謝燕之也依從了。后來,才知道,謝燕之和當初都錯得離譜,害了一個無辜的可憐子。謝燕之之所以那麼無條件地順從,是因為他本就不。其實只是他年時一份求而不得的執念罷了。因為不,所以無謂……后來平收到謝燕之的和離書,也覺得是互相解。謝燕之和婚后過得很不快樂,平是知道的。這一切都是因為劍失了鞘,而他弄丟了玉荷。謝燕之但凡能早點知曉自己對玉荷的意,也不至于后路會那麼坎坷。當初謝燕之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看玉荷的眼神,熾熱而濃烈,那哪里是不的樣子?他明明當初就……那麼地……喜歡玉荷……

放下一切,皈依佛門。當知曉了沈定若娶的妻子是玉荷的時候,也只是尋常地轉著手中的佛珠,輕嘆一聲:「造化弄人。」

真的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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