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島》第 17 節 我親手埋葬了他
一直以為房子隔音很好,從來沒聽見過鄰居講話。
于是我在房間里放飛自我,大聲尖、痛罵老板、空氣、學馬……
忽然有一天,我聽見了鄰居在打電話,聲音很小:
「房子好的,鄰居?開朗的。」
1
從家里搬出來后,我在市區租了一套房子,傳統居民區。
中介介紹得天花墜,我安心拎包住了以后,發現這房子隔音效果確實不錯,從來沒有聽到過鄰居講話。
于是我在房間里放飛自我,大聲尖、咒罵無良黑心老板、和空氣打拳、學西藏呼麥。
忽然有一天,我聽到隔壁傳來似有似無的說話聲。
聲音很小,但我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房子好的,鄰居?開朗的。
「投訴?立馬走法律程序。」
我腦子里嗡嗡的,隔壁的聲音戛然而止,原來隔壁不是沒人,是我那鄰居沉默寡言,他還要去法院告我。
我哭無淚地背著手在客廳走來走去。
五分鐘前我還在學馬。
現在嚨里像針扎似的,讓我開不了口。
五分鐘后,我把頭發高高扎起,穿上了我最的包,踩著五厘米細高跟敲響了隔壁的門。
隔壁的大門是獨有的檀木,與破舊的小區鐵門格格不,門把手上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請勿打擾。
大哥,這是小區不是酒店。
敲了半天沒有人應答,剛剛明明有人在說話。
好久沒穿高跟鞋,腳跟強烈的磨損讓我站立難安,我彎腰腳踝,視線里多了一雙皮鞋。
我抬頭看皮鞋的主人。
戴著口罩和帽子,只著一雙溫潤桃花眼的男人朝我出手,遞給了我一張創可。
他的上還帶著春日雨后的清新涼氣。
我剛想問他是不是這房子的主人時,才注意到他耳蝸里的助聽。
我接過創可,無聲地了,指了指耳朵。
男人的眉眼彎了彎,摘下了口罩:
「你是新來的社工吧?不好意思啊,我去丟了垃圾,來晚了。」
他角微微上揚,好看的鼻梁被樓道的燈打上了一層耀眼的。
他的白襯在灰塵里顯得格格不。
回過神來,我搖了搖頭:
「那個,我是隔……」
「隔壁小區的嗎?真是辛苦啦,請進。」
男人利索地把鑰匙進了孔里,門一開,一濃郁的藥味直沖鼻腔。
我皺了皺眉。
男人像是沒有意識到屋子里的藥味有多濃重一樣,從鞋架上出了一雙還沒有摘吊牌的拖鞋。
「你穿這個吧,剛買的,對了,我聞恙,許阿姨有跟你介紹我的況嗎?是我媽擔心我,因為這個——」
聞恙吐了吐舌頭,食指輕輕點了點耳朵上的助聽。
「怕我出什麼意外,其實,我都習慣了。」
聞恙彎腰扯掉了拖鞋上的標簽,把拖鞋推到了我的腳邊。
我往后退了一步,胳膊到了門上的風鈴。
聞恙見狀,把風鈴掛得更高了些。
「我怕有人敲門我聽不見,所以掛了這個,嚇到你了吧,對了,你怎麼稱呼?」
「聞先生,其實我……」
聞恙的手機嗡嗡作響,他打斷了我,轉過接電話:
「下周五是嗎?好,法院那邊通知了嗎?」
我豎著耳朵仔細聽了聽,只聽清了周五、法院這幾個字。
聞恙忽然轉過來了頭,右手調了調助聽的角度,眼神里好像漾著一汪清泉,溫得不像話:
「不好意思啊,請問你剛剛說什麼?」
我一咬牙,一邊撐著鞋柜往下捋細高跟的鞋帶,一邊微笑著對聞恙說道:
「我喬微。」
2
聞恙對著電話低語了幾句后,進了廚房:「喬小姐,我給你沏茶。」
我擺擺手推,聞恙已經消失在了我的視野里。
我懊惱地捶。
我怎麼就承認了我是社工呢,我只是個當牛做馬的辦公室社畜啊。
只要在周五前,說服聞恙撤掉法院的起訴,然后告訴社區,聞恙取消了社工服務,我就不用背負罪惡了。
我深呼吸,開始打量聞恙家里的擺設。
聞恙是個極其簡單的人,家里單調到唯一突兀的是我腳上的拖鞋。
吊牌都沒摘,應該是家里的主人還沒住。
「喬小姐,怎麼還站著,坐呀。」
聞恙端著茶壺,熱地把我引到了沙發上。
「聞先生,您太客氣了,我要例行對您做一個小調查。」
我正襟危坐,打開了手機備忘錄,裝模作樣地開始記錄。
聞恙白玉般骨節分明的手指把茶杯推到了我邊,乖巧地坐直了,手指叉搭在了膝蓋上。
白襯角被折進了西裝里,腹若若現地凸顯了出來。
「你問吧,我聽著。」
我忙不迭收回視線,清了清嗓子:
「請問,您的鄰里關系和睦嗎?」
聞恙眼睛都沒眨一下:
「非常和睦。」
和睦為什麼要起訴我,難道是因為我麗人嗎?
我咬牙切齒道:
「您對您的鄰居有什麼看法?」
聞恙淡淡地看了眼我后那堵墻:
「開朗的。」
我在手機上噼里啪啦打字:
「如果您的鄰居犯了錯,您會選擇原諒嗎?」
聞恙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會。」
我在心里倒一口涼氣,表面人畜無害的聽障鄰居背地里竟然想暗地把我送上了法庭,這麼說,他手上一定有證據。
「您會保留您的鄰居犯罪的證據嗎?」
聞恙的眉間有了紋路,低著頭似乎是在認真思考。
我正沉浸在思考怎樣建設和諧鄰里關系的時候,門上的風鈴響了。
「喬小姐,喬小姐?」
「啊?怎麼了?」我抬頭。
「有人敲門。」
聞恙的助聽開始閃著紅燈,他皺著眉把助聽往耳朵深推了推。
我騰地站了起來。
「我去開。」
門一開,一個穿著藍背心的胖人溫地朝我咧著笑:
「是您的護工吧?」
我啪的一聲把門關上了,后多了一層冷汗。
「誰啊?」
聞恙還在低頭修理助聽,頭也沒抬。
我放大了聲音:
「送外賣的,送錯了,我去看看。」
說罷,我重新開門,拉著門口的人走到了我家門口,低了聲音:
「您好,請告訴許阿姨,我們最近都不需要護工了,」
「是許主任嗎?」
我握著人的手:「對,就是。」
人走了以后,我著嗓子用平時發瘋的聲調在聞恙家門口喊了一聲:
「外賣放門口。」
3
聞恙摘下了助聽,纖細的手指著助聽,彎腰在屜里尋找著什麼。
我重新坐回了沙發上,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好苦的茶。
聞恙急得額角滲出了一層薄汗。
「喬小姐,你可以幫我個忙嗎?我助聽電池用完了,你幫我買新的過來,可以嗎?」
聞恙低著頭,說話斷斷續續,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惹得我心生愧疚。
此時此刻,我就是聽障年的一道。
「我去買!」
要出門時,聞恙攔住了我,舉起手機給我看他的屏幕。
上面寫著電池的型號。
我點點頭,換鞋出了門。
聞恙家里的中藥味縈繞在我邊,我鼻子發,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小區附近有一家超市,超市電視上正播報著一則新聞:
【年輕相約去海邊,男子為救落水友不慎溺水亡。】
我吸了吸鼻子:
「老板,你這新聞都幾年前的了。」
年邁的老板笑了笑:「你要的這種電池,是老版助聽的,和我這新聞一樣,幾年前的。」
電池外包裝上蒙著一層灰,看樣子是放了很久的。
生產日期是三年前。
我掃碼付款時,老板鼻子了:
「丫頭,你家出什麼事了嗎?」
我手上的作一滯:
「大白天的,老板你別嚇我。」
說完,我快速收好電池跑出了超市。
超市老板神神道道的。
回到小區里,我敲了敲聞恙家的門,還是沒有人應。
助聽沒電了,聞恙應該急壞了。
我用力拍了拍聞恙家門,木門被我拍得抖了一地的灰塵。
聞恙聽不到聲音,我只好把電池放在了門口的地墊上,小小的電池滾落進了木門的門里。
我開門回了家,沒有注意到,隔壁的門開了。
我癱在沙發上,開始在淘寶里搜索今天門口的阿姨上的同款背心。
工作群的消息不斷往外跳。
我痛罵了一句無良老板,用中指點了進去。
時尚周刊要找一位男模特,來和新晉小花拍寫真。
小花挑剔得很,把很多一線模特拒之門外,這讓我的上司犯了愁,在工作群里瘋狂輸出。
【喬微呢?怎麼不回收到?
【那就讓去吧。】
我噌地一下
坐直了子,在一排收到下面跟隊形。
字還沒打出去,就看到多了一行群通知:
【該群已被群主,黑心資本家解散。】
……
世風日下,老板無德。
我從淘寶退了出來,上各大網站搜索關于新晉小花的新聞,上到年創傷,下到緋聞男友。
最后,我的手指停在了一張模糊的合照上,是人節那天,狗仔拍的小花約會照。
照片里的男主角,赫然和聞恙有七分相似。
我放大那張合照,心跳越來越快。
突然頁面跳出了一個窗口。
【了解更多娛樂八卦請充值會員。】
我心一橫,充了一個月。
眼睛開始在各種明星八卦中反復橫跳。
4
第二天,我頂著一對熊貓眼去了公司。
老板周無德,不是,周德,笑瞇瞇地問我:
「喬微啊,周末還愉快嗎?」
我的牙齒在里狠狠:
「愉快極了,你讓我找的模特,我找到了。」
周德笑得更沒人樣了:
「那就把人帶過來啊!」
「哦。」
十分鐘以后,我和聞恙在攝影棚門口面面相覷。
聞恙的眼睛周圍有一層淺淺的烏黑,他一見到我,眼尾就了下去,眼睛彎了月牙。
「喬小姐,你怎麼在這?」
我干地笑了一聲:
「兼職,呵呵,兼職。」
聞恙好像特別喜歡白襯,他這次換了一件帶有小格子的。
我對于聞恙的不請自來到意外:
「你來這做什麼?」
周無德湊了過來:
「這就是你找的模特嗎?怎麼是個聾子?喂,聽得見我說話嗎?算了,趕帶過去,那個服也去換一下,林煙已經等著了,可別讓這大小姐等急了。」
聞恙的眼神暗了暗,他無聲地看了我一眼,眼里有幾分可憐。
他的手指攀上了耳朵:
「我看到有人在發帖子找模特,想過來試一試,我、我忘記說明我的況了。」
我拉了拉聞恙熨燙整齊的襯:
「我帶你去化妝間,周無德這人就這樣,你別放心上。」
聞恙躲閃周圍路過的人時出的那種破碎眼神,讓我渾像針扎似的作痛。
我的手腕一熱,是聞恙的手掌了上來。
他微張,小聲地在我耳邊說:
「我有點張、」
我松開了抓著他襯的手,卻被他一把握住。
熱的手心在一起,像溺水的人在互相求助。
聞恙進了化妝間。
我靠在化妝間門口把玩紗的擺,側多了一道影。
「你就是負責找模特的人?」
是新晉小花林煙,輕佻的語氣仿佛高人一等。
我忍住翻白眼的沖,出一抹笑:「是的,林小姐,有何吩咐?」
林煙掀了掀眼皮,漫不經心地往化妝間看了一眼:
「這次又是什麼想蹭熱度的歪瓜裂棗?」
不是,這人有熱度嗎?
我深呼吸,勾起角,似笑非笑地看著林煙:
「也不知道是誰蹭誰的熱度。」
林煙在發布會上挽已婚男演員的手被拒的事,現在還掛在熱搜榜上呢。
「喬小姐……」
聞恙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了,他化了淡妝,遮住了眼底的烏青,只是服太過于暴,聞恙紅著耳尖局促不安地往下扯了扯上。
他口的紅疤在他蒼白的皮上太過于惹眼。
化妝師小李著汗把我了過去:
「喬姐,你哪里找的模特?他上大大小小的疤有十幾,我實在是盡力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到了聞恙邊。
林煙喋喋不休地和聞恙說著什麼,聞恙只是點頭或者搖頭。
見我過來,聞恙立馬向我靠了過來。
我鎖著眉盯著聞恙口爬著的紅疤,抬手指了指耳朵。
聞恙垂下了眼簾:「化妝的哥哥說,拍照不能戴。」
「原來你會說話呀?」
5
聞言,聞恙的耳尖立馬竄紅了:
「嗯。」
我不耐煩地看著林煙夸張的耳釘:
「老板你們過去。」
「哎,什麼時候了?」
林煙挑了挑眉,胳膊朝聞恙了過去:「我算是看出來了,你聽不見是吧,我帶你去攝影棚。」
聞恙為難地看著我。
我不聲地用眼神安他。
周無德把攝影師推進了影棚,見我過來,他抿了抿:「你也進去,你帶的那聾子只聽得懂你說話。」
我的拳頭了幾分,皮笑不笑地說:
「他不聾子,他聞恙。」
周無德擺了擺手:「管他呢,誰在乎他什麼。」
我沒再說話,掠過周無德時,肩膀重重地過他的胳膊,周無德在我背后低聲咒罵我沒長眼睛。
我長嘆了一口氣,搬了個椅子坐在攝影師后看他拍照。
聞恙的眼神從我進門開始,從未在我上離開,他似乎很依賴我。
我對他比了個加油的手勢,他的眉頭卻鎖了起來。
「那個男模特,你把手,放在生腰上,曖昧一點,我們這是寫真,不是拜把子。」
攝影師叉著腰又把這句話重復了一遍。
聞恙抿著,一言不發地盯著我。
從剛才他和林煙的談來看,他是看得懂語的,只是,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做出反應。
攝影師起火了,摘了帽子指著聞恙罵:
「你聾子是嗎?耳朵不好就別出來工作,給別人添麻煩。」
林煙卻難得的好脾氣:
「沒關系,第一次嘛,給新人多一點耐心。」
我把聞恙從攝影棚帶了出來,遞給他一瓶水。
「是不是不習慣和陌生人流?」
聞恙握著礦泉水瓶子,擰開瓶蓋后自然而然地把水塞給了我,他的手指涼得像塊冰。
「,我。」
「誰?」我不自覺地放大了聲音。
「林煙,我的腰,問我腰上是不是有長方形的疤,說我和的一個故人很像,可是,我本不認識說的那個人。」
聞恙越說越沒有底氣。
他潑墨般的眼睛深不見底,我握他冰涼的手。
「你害怕的話,我送你回家,聞恙,你不可能一輩子不出門,一輩子戴著口罩生活。」
出門扔個垃圾都全副武裝,我不敢想象聞恙平時是怎麼和人往的。
聞恙的手暖了起來,他墨的眼睛有了澤,不再暗淡如一潭死水。
再回到攝影棚時,聞恙的狀態好了許多,對于林煙的接,也不再抗拒。
我翻出了昨天的網站,點進了最近搜索。
一個「周舶生」的人。
他是一個畫家,畫的畫價值連城。
又被星探挖去拍了電影,但一直不溫不火,三年前,他忽然失蹤。
最后留下的照片,是和林煙的合照。
林煙挽著周舶生的胳膊,在他邊小鳥依人般在熒幕前宣示主權。
另一條新聞說,周舶生當時有朋友。
更有人說,周舶生已經死了。
我抬眼看向閃燈下在一起的二人,一莫名的酸涌上嚨。
周舶生和聞恙。
從側面看,明明就是同一個人。
6
拍攝結束后,聞恙執意要送我回家,我以同事聚餐為由拒絕了他。
不能讓他知道我是他那個發瘋的鄰居。
聞恙耷拉著腦袋,像被霜打了的茄子,眼里還有一倔強的期待:
「真的不用我送嗎,喬小姐?你住我隔壁小區,很近的。」
我看著聞恙因為化妝品過敏變得分外紅潤的臉,狠心搖了搖頭:
「不用。」
回到工位時,林煙正拿煙頭燙我桌子上的綠植。
「喬小姐,你可算回來了。」
我一把奪過綠植,推搡了林煙一把:
「你他媽有病吧?」
林煙蹺著的腳尖不停地晃來晃去,紅高跟鞋從的腳上了下來:
「離聞恙遠點。」
我被這莫名其妙的發言逗笑了:
「憑什麼?」
林煙站了起來,死死地盯著我的眼睛:
「憑我喜歡他。」
我不想和瘋子說話,轉要走,被林煙扯住了頭發。
「你也是聾子嗎?聽不見我說話?」
我用指尖摳的手,吃痛地放開了我,我出手在臉上甩了一掌。
「周舶生已經死了,他是聞恙,你這瘋人。」
林煙忽然尖了一聲,坐在地上開始哭:
「他失蹤了,他不是死了,明明我和他都要上床了,他卻告訴我他有朋友了,他一定是騙我。」
我無心理會林煙,著急拯救我的綠植,這綠植從我進公司以后就一直陪著我,養了快三年。
抱著修剪好的綠植到小區樓下時,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手機彈出了一條消息,是周無德發的語音。
我坐在路邊點了轉文字,一長段話,我只看見了明天不用來上班這幾個字。
小區公告欄出了新的公
告,出租房子,我無助地在公告欄前徘徊,最后還是決定租一間更便宜的房子,存了房東的手機號。
后多了片影。
「喬小姐,你怎麼在這?」
我了鼻子,隨口扯道:
「隔壁房租漲了,來看看房子。」
聞恙依舊是全副武裝,我看了眼他手里的垃圾袋。
「又丟垃圾啊?」
「嗯。」聞恙只出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在路燈的映照下像個玻璃球。
「能告訴我,你上的傷怎麼來的嗎?」
我頓了頓,「社工必須充分了解他的服務對象,才能給予他幫助。」
聞恙的眼神里有一瞬間的驚慌,又很快被他藏了起來,轉而變沒有波瀾的水潭。
「喬小姐,我可以不說嗎?」
我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聳了聳肩。
「沒關系,等你想說的時候說就好。」
我轉朝來的方向走去。
聞恙站在公告欄前,盯著我剛才看的地方發呆。
我收回了視線,消失在夜幕里。
7
林煙不知道和房東說了什麼,要我第二天就收拾走人。
我抱著手機坐在床頭,撥通了存下來的新房東的電話。
這間房子租金是正常價格的一半。
電話響了很久,久到我沒有耐心的時候,一聲低沉的你好沖進我的耳。
「怎麼是你?聞恙?」
另一頭又安靜了下來。
「喬小姐,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我從床邊坐了起來,去撿床邊綠植掉的葉子。
「不是你在樓下公告欄的租房子公告嗎?你想找人合租?」
聞恙悶悶地咳嗽了一聲:
「嗯,你明天就可以過來,我會把房間打掃干凈。」
聞恙的聲音虛弱低沉,灌著風聲。
我沒多想,便掛了電話。
收拾了一晚上行李,一大早就去撕樓下租房子的公告。
確定租房子的房客,是需要把公告撕下來,給房東的,為了保證雙方信息安全。
我仔細地撕著墻上的碎膠帶,膠帶已經泛了黃,撕起來很是費力。
奇怪,這麼便宜的房子,怎麼在我住前沒讓我發現呢。
清晨掃地的阿姨拿著掃把掃地上的碎紙屑,我禮貌地朝點了點頭。
眼里閃過一擔憂,開開合合,像是在掙扎著要不要和我攀談。
我打了聲招呼,阿姨就湊了過來,擰著眉挽著我的手低聲說道:「姑娘,你著急租房子啊?」
我疑道:「是啊,怎麼了阿姨?」
阿姨的表更古怪了:「這房子閑置了好幾年,一直沒有人租,聽說,是兇宅,有人住進去后,撞鬼了,姑娘我勸你還是看看別的房子吧。」
我心里咯噔一聲,了,一句我有個朋友就住那卡在了嗓子眼。
「謝謝你阿姨,我會好好考慮的。」
手里那張泛黃的租房公告被我疊了又疊,最后沒法再對折的時候,我鎖上了房間的門。
【鑰匙放門墊下面了。】
發完最后一條消息,我刪除拉黑了房東,敲響了隔壁的門。
咫尺之間,仿佛聽得到聞恙家里的風鈴在搖晃。
悉的藥味包裹了我的全,卻意外地讓人安心。我握行李箱的拉桿,走了進去。
聞恙白襯染上了一塊很大的黃褐痕跡,他戴著黑框眼鏡,手指局促地扯著角,眼神里蔓延著期待。
「你來了,喬小姐。」
我抿了抿,眼神落在聞恙襯上,那里有星星點點的,像是料。
「麻煩你了,聞恙,你我喬微就好。」
現在我不住聞恙隔壁,也不用擔心聞恙會去法庭告我擾民了。
這樣待人溫的聞恙又怎麼會因為一點小事告我呢,更何況他耳朵聽不見。
我總覺得,聞恙上,有不為人知的。
「你一直住這嗎?」
我換上了拖鞋,把箱子往聞恙收拾出來的臥室推。
聞恙的肩膀眼可見地僵了僵。
「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沒有回頭看他,搬東西的作也沒有停。
「隨便問問。」
因為聞恙不喜歡與人打道,不出門,所以我搬來隔壁那麼久,從來沒有見過他。
我安著自己,角出難看的微笑,轉頭看向后的聞恙。
「這個也不能說嗎?」
8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聞恙深不見底的黑瞳孔。
聞恙的眼睛里倒映出了我的半個子,然后他的眼睛里又像碎玻璃一樣,泛起了漣漪。
「喬小姐,你搬家累了吧,我給你準備午飯,我會做可多
好吃的了,你等著我。」
聞恙落荒而逃,離開前,我看到了他的眼角紅了。
聞恙讓我很悉,可是我翻遍手機相冊里和所有人的合照,都沒有想起在哪里見過他。
我泄了氣,趴在床上又刷進了昨天的網站。
網站上新推的八卦里,有一條是關于林煙的。
涉足別人的,當了第三者,把原配到自殺。
手指停在了手機屏幕上,我的眼睛卻忽然潤了。
我著眼淚,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
過了很久,我把編輯好的文案發到了微博:
【明星林煙足周舶生與朋友的,導致其友自殺,周舶生下落不明。】
發出去以后,小區群里蹦出了一條消息,我掃了一眼后,扔掉手機去了客廳。
聞恙穿著圍從廚房往外端飯,順的劉海在額頭上,乖巧得像只等主人回家的大狗。
「了吧?來吃飯。」
聞恙的手在圍上蹭了蹭,眼睛陡然一亮,轉進了廚房邊的房間。
我聞著飯香,肚子得咕咕。
三個菜,沒一個我不吃。
等聞恙出來的時候,他手上多了一幅裱好的畫。
聞恙了耳朵上的助聽,放下手時,他的耳尖變得紅紅的:「喬、喬小姐,那天你來我家,手機放桌子上了,我不是故意看的,是無意中看見,你的壁紙是這幅畫,周舶生的,我臨摹了好幾天,不仔細看看不出來,你要是缺錢的話,可以拿去賣掉。」
聞恙的聲音到最后低得快要被風吹散了。
「我、我知道周舶生是很厲害的畫家,我沒資格和他相提并論……」
他的頭埋得低低的,像是下一秒就要鉆進地里了。
我接過他手里那張和我手機壁紙一模一樣的畫,挲著嶄新的畫框,抬眸盯著聞恙低垂睫下不敢看我的眼睛。
「你喜歡我,還是一見鐘,對吧?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什麼社工,是你鄰居。」
聞恙驀地抬起頭,眼里是被發現后的惶恐與躲閃。
「你,你怎麼知道的。」
我嘆了口氣。
「你是不是住進來的時候沒有加小區業的群?」
「啊,什、什麼?」聞恙磕磕地說。
我回房間拿了手機,給他看剛剛小區群里發的消息。
【小區近來有一陌生子穿著藍背心冒充小區工作人員進行上門擾,請見到者務必報警。】
「喏,這監控里的人就是那天敲門的人,我還去問了居委會的,許主任說,最近沒人社工上門服務。你喜歡我就直說,我又不是不答應。」
聞恙的一怔,小心翼翼地問我:
「可以抱抱嗎?」
我朝聞恙開手臂。
聞恙一把抱住了我,二十幾度的天,他的卻格外涼。
耳朵一陣溫熱,聞恙咬著我的耳朵在我耳邊說:
「我喜歡你,喬微。」
我扶著他的腰,摘下了他的助聽,在他耳邊說了同樣的話。
9
抨擊林煙的那條微博越來越來火。
更有人把林煙在片場耍脾氣的視頻發了上去,事件的持續發酵讓林煙把電話打到了我這里。
「喂,死八婆,那條微博是不是你發的。」
林煙打來電話時,聞恙剛睡著。
天氣漸冷,聞恙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我走出聞恙的房間,叼著煙往樓道走,打火機沒油了,我換了方向往小區外面的超市走。
「是我發的,拜托,你把我工作搞沒了,我也讓你沒戲拍,這不是很公平嗎?」
我把手機聽筒往遠拿了拿,林煙在手機那頭破口大罵:「你個賤人,你這是造謠,我要找周舶生,他知道我不是小三,不對,他現在是聞恙,我給聞恙發的短信是不是都被你刪了?你個婊子,聞恙在哪?」
我翻了個白眼。
「水原小區三單元 201。」
林煙冷笑一聲:「你等著,我要告你誹謗,等著收律師函吧。」
我怪了一聲:
「誰告誰還不一定呢。」
不等林煙說話,我掛掉了電話,推開了超市的門。
打火機就放在收銀臺旁邊,老板正靠著太妃椅酣睡,我彎曲食指敲了幾下玻璃桌子,老板從夢里驚醒,茫然地看著我。
我啪嗒一聲點燃打火機試了試火,揚起眉:
「老板,打火機多錢。」
老板認出了我,和上次一樣了鼻子,又盯著我看了一會。
這次他頭上的老式電視沒再播放新聞了,放著老式戲曲。
「姑娘,你臉不太好,我勸你別陷太深。」
我點燃里的煙,放在邊猛吸了一口。
「我有分寸。」
我完煙,在樓下逛了很久,等到煙味散盡才回了聞恙邊。
聞恙還在睡覺,我開門的聲音驚了他,他的睫了,睜開了眼睛。
我坐在床邊描摹著他的眉眼,吻了吻他的。
「我睡了多久?」
聞恙困得眼睛都睜不開,還在對我笑,他手把我攬進懷里。
我把頭枕在他的頸間,手指進了他的指。
「沒多久,再睡會吧。」
聞恙的下墊在我的頭頂輕輕呢喃:
「微微,你別騙我,天都黑了。」
我眼睛酸,借著草藥燒盡為由去了廚房。
聞恙的手指纏著我的角,眼里滿是眷。
「我會和你解釋的,會的,微微,你別難過。」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掩上了臥室的門。
「你他媽騙我?喬微,我找人問過了,水原小區三單元 201 本沒人住,你他媽有種和我一起在周舶生面前對峙,看看他的是你還是我。」
幾分鐘前,我看著咕嘟咕嘟冒泡的中藥罐子,重新編輯了那條匿名新聞。
【林煙足喬微和周舶生的,導致喬微自殺,周舶生下落不明。】
手機被接連不斷的電話打了。
周無德的電話閃了好幾次。
我閉上了眼睛,眼淚倏地劃過臉頰。
聞恙,你一定要親口對我解釋。
10
我是被手機消息震醒的,我瞬間清醒。
今天是周五,開庭的時間。
我不知道昨天我是怎麼從廚房走到臥室的了。
手機上是鋪天蓋地的推送。
【知名畫家周舶生現法庭,控告林煙故意殺人罪,私藏個人財產罪。】
推送時間是四個小時以前。
我懊惱地抓了抓頭發,一只腳剛邁下床,就倒了床邊的豆漿。
豆漿已經涼了,我胡地往里塞了幾口煎蛋,抓起服往法庭飛奔。
法庭門口來了很多圍觀的人,都在好奇周舶生和當紅星究竟有什麼恩怨。
我被攔在了法庭外面,焦急地等待。
上午十二點整,庭審結束。
我進了圍觀人群里,等聞恙出來。
聞恙出來的時候,眼皮都累得掀不起來,他一看到我,眼皮都打轉了,還在問我有沒有等得了。
我死死咬著下,一句話沒說。
聞恙討好地去抓我的手,我沒舍得甩開。
他的眼底下一片烏青,眼中的弱得快要熄滅了。
我忽然很委屈,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怎麼每天都睡那麼久,還是有黑眼圈,你累的話,我們再回去睡,等你什麼時候睡醒了,再和我解釋,好嗎?」
我握著聞恙沒有溫度的手,他的皮愈發慘白。
我抖著去他的脈,到他疼得皺了眉也沒有到跳。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著急地把腦袋往聞恙心口放,聞恙卻忽然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擋住了我的頭。
「微微,我,我聽不見了,你可以去給我買新的助聽嗎?」
我過眼淚去看聞恙耳朵里的助聽,紅燈閃。
我哭著把聞恙的助聽摘了下來。
「怎麼這個時候壞啊,聞恙,你不要睡,你聽我說話,我是微微,我是微微。」
聞恙耷拉著頭,努力看清我的形,他已經氣若游:
「微微, 能告訴我,你那天摘掉我的助聽, 在我耳邊說了什麼嗎?」
我著聞恙的頭,雙手撐起他的臉, 拇指著聞恙干的, 一字一句說道:
「我也你,周舶生。」
11
我去買助聽回來后, 聞恙已經不見了。
有人說他打車走了, 也有人說聞恙一直都在法庭里沒有出來。
我搖搖晃晃地走路回了我和聞恙的家。
門口圍滿了警察。
我拉住圍觀的掃地阿姨,問發生了什麼。
害怕地說:
「這家租不出去的房子里, 被發現了尸,都干掉了。」
我扶住旁邊的墻, 才沒有讓自己跪在地上。
都怪我, 怪我出門時走得太急, 忘記把門鎖起來了。
警察給尸做了 DNA 檢測, 檢驗出尸是周舶生。
我被手銬銬著, 抓著警察的手,問他:「聞恙人呢?他去哪了?」
警察一言不發, 關上了門。
我自從喝治療抑郁癥的藥喝到全副作用,導致記憶喪失后,就停藥了。
我不記得關于周舶生的一切, 也不記得隔壁鎖的門后面有什麼。
醫生讓我按時服藥,半個月后,我發了一篇長長的文章。
我和周舶生三年,看著他從不出名的畫家到熒幕上的明星。
那些娛樂新聞說得都不對。
周舶生雖然耳朵先天失聰, 但是他卻是紅遍大江南北的明星。
他宣我的那天,也是他和林煙肩并肩親照被曝的那天。
我發了很大的脾氣,從家里跑了出去。
周舶生追我追到了河邊,我把求婚戒指扔了進去,大聲指責他為什麼不信守承諾, 為什麼沒有早點回家。
腦子里全是林煙發的那句他今晚陪我。
周舶生跪在地上求我,求我別再往后退了,那后邊是森森的水。
他說, 那是他第一次認錯我。
因為助聽壞了,他聽不到我的聲音。
我失至極, 跳進了河里。
周舶生跟著我一起跳了下來。
我再次睜眼的時候,已經躺在河岸上了。
周舶生死了。
他的尸被湍急河流中的碎石子刮得全是口子,手里還握著我扔掉的那枚鉆戒。
他在找我扔掉的戒指途中, 被水沖倒了, 再也沒有站起來。
我后悔了,哭著求周舶生回來,回應我的是一沉默的尸。
我買下了老家隔壁房子,把周舶生的尸放了進去, 買了他最喜歡的畫架, 在門口掛了親手做的風鈴。
為了掩蓋尸的味道,我日日燒著中藥。
可是我卻忘掉周舶生了,忘掉我和他所有的一切。
他活了過來,帶著新的名字——
聞恙。
后來, 有人問我:
是不是只要足夠虔誠,就能讓腐朽的尸變有有的人。
我握著聞恙留下的舊助聽沒說話。
聞恙,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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