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第 2 節 明日昭昭

還未出世,娘親便為我定了一份娃娃親。

對象是閨中好友的兒子。

臨死前,都在強調:我同陸云馳乃是天賜的姻緣,讓我一定一定要嫁給他!!

彼時的我懵懂,不明白什麼意思。

直到十二年后,樂善伯嫡盛無暇喝多了。

紅著臉頰,指著我的鼻子,趾高氣揚地跟我說:是穿越過來的天人,就算陸云馳同我是史書上有名的恩夫妻,也要搶!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

陸家退婚的文書送到了我的手上。

1

陸夫人登門時,我正坐在窗前繡花,旁的竹簍子里,繡好的帕子整整齊齊疊了厚厚一摞。

金氏布莊要得急,為了趕工,我已經連著大半個月沒有好好休息了。

「小姐,陸夫人來了,你真的不去見見嗎?大夫人邊的銀釵已經過來問了好幾次了。」

丫鬟云書端著水從門外進來,一邊幫我分線,一邊嘆氣,臉上的表分外苦惱。

看得出來,拒絕的次數太多,應付有些艱難。

「不去。」放下針線,我拿起缺了個小口的茶杯,怡然自得地抿了一口白水,「若是下次有人再來問,你就說,我到普羅山禮佛去了,為我那久而未歸的未婚夫祈福,期盼他能早日歸來。」

「啊!這……這……小姐你這不是張口說瞎話嗎?」云書睜大了眼,,「不過這陸夫人也是真有意思,既然想見小姐,小姐你不去,也不來。」

「左不過是擺譜,即便是退婚,他們陸家也要高高在上。」放下手上的茶杯,我慢條斯理地繼續繡蝶穿牡丹的帕,「所以,說瞎話怎麼了,有些事了,對大家都不好。」

「不用怕,現在該著急的是陸家,我等了這麼多年,也不差這麼幾天。陸家既要里子也要面子,想讓我先提出退婚,哪有這麼好的事

「咱們江家現如今即便敗落,也不容人這般侮辱,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無論如何,至……至得讓他們把當年欠我娘親的債給還了。」

「小姐,你真的是為了要債嗎?」

「什麼?」

云書看了看我,臉上表格外復雜:「小姐啊,奴婢問你一件事,你可得認真答我。」

「什麼事?」

深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但開口時,聲音卻很輕,就好像眼前的我是個一即碎的瓷娃娃。

「小姐,你想嫁給侯爺嗎?」

想嫁嗎?

我愣住了,在手上的針頓在了半空中,環顧了一圈除了必備的床與桌椅、柜子外,近乎一無所有的閨房,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想不想嫁?

十幾年了,是第一個問我的。

尚未出世,母親便為我定好了一門娃娃親。

對象是閨中好友的兒子,文信侯的嫡長子——陸云馳。

作為如今陛下最信任的心腹權貴,陸云馳文能安邦,于金殿上揮斥方遒;武能定國,上馬便為將;既懂風花雪月、詩作對;也通事理人,糧價幾何。

至于樣貌則更是俊,在京都有當之無愧第一男的稱號。

像這樣的男子,是我的未婚夫。

京都里有多人羨慕我的好運氣,就有多人替陸云馳惋惜。

因為他要娶的我,家道中落,還是個丑

十歲時,生母亡故。

我傷痛絕,一病不起,待痊愈后,右臉頰上便多了一大塊紅斑。

京中名醫用盡了各種方法也難以除。

無論我的樣貌生得再如何致,白壁終有瑕。

從那天起,我了全城的笑話,為了不嚇到別人,在繼母的指示下,深居簡出,出行皆以輕紗覆面。

兒時對旁人見我時笑,憐憫的目尚且愧,如今早已麻木。

及笄六年,現已二十有二。

陸家卻遲遲未有迎娶的跡象,我也了遠近聞名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我與陸云馳的婚事也了京都中為人津津樂道的閑談趣事,甚至還有好事的賭坊開設賭局,賭陸云馳幾時會上門迎娶。

后來雖被陸家出手取締,但陸家從未在人前表過的意思卻暗傳了出來。

年初,陸云馳奉陛下之命,南下清查鹽稅,短短大半年,下達底層采鹽的鹽工,上至閣學士,牽扯出了一連串駭人聽聞的利益鏈條,貪墨的銀錢高達數百萬白銀。

陛下震怒,京都至南方十六州,摘了不人的項上頭顱,菜市口的法場連著半月水都未曾干涸,風聲鶴唳,即便是再囂張跋扈的紈绔,也不自覺收斂了行徑。

而在其中,除了陸云馳外,聽聞還有一妙齡子相伴其旁,發揮了重大的作用。

失足于河中被陸云馳救起。

是樂善伯嫡次——盛無暇。

京中議論紛紛,因此陸云馳尚未回京,陸家便已三番五次遣人上門,明說暗示地傳達了想要退婚的念頭。

想嫁嗎?

我不知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明白,母親臨死之前,抓著我的手心心念念的天賜姻緣,一定要我嫁給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江家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江家了,開國一門三學士的輝煌早已經被一掃而盡,現如今家中甚至找不出一個六品以上的員。

至于我的父親,在分家后,更是沉醉于胭脂花、酒逍遙,將家中資產敗了個干凈,先是田地,后是鋪子,最后是奴仆,到如今除了江家這座三進的老宅,礙于禮法不得出讓外,僅剩了遠郊為數不多的幾畝薄田。

當初名揚四海的翩翩佳公子了人人笑話的酒徒,一場大夢過后,跌湖中斷了命。

繼母更是無比慶幸自己早早地求了和離書,帶著孩子回了娘家。

只剩下我,用著家中僅剩下來的這點家當,外加大伯父、二伯父的些許資助潦草地給他辦了個葬禮。

薄棺,讓幾人抬至郊外祖墳,掩埋了事。

作為江府三房嫡出的大小姐。

時到如今,我的邊只剩了一個云書,洗做飯樣樣都得自己來,為了生計,甚至還得在外接些刺繡的活計。

這樣的我,這樣的江家三房。

陸家不愿結親,也是人之常

見我一直不說話,云書忍不住抬手拍了拍我的胳膊。

「小姐。」

「嗯。」

我閉了閉眼,長吁了一口氣:「好了,不說這些,一切都等陸云馳回來再說。」

「分線吧,這批貨金氏布莊要得急,繡完了,還有大件的屏風。」

見我不想說,云書也沒強迫,只沉沉地嘆了口氣,低下頭,認命地繼續分線。

2

陸云馳從南方回來的那天,我戴著遮掩面容的帷帽正在金氏布莊貨。

門外一陣喧囂。

陸云馳騎著高頭大馬,穿著一月白錦袍,頭戴玉冠從店門的另一頭緩緩而來,后還跟著數輛致繁復的馬車,招惹起街面上不懷春,臉泛紅地捂著帕子笑,眼神不自覺地瞥過去。

他瘦了不,也黑了些,顯然南下時,吃了不苦頭。

排頭的馬車窗簾突然掀開了一角,出了一張俏可人的臉,角含笑,好奇地朝著四周張著,突然像是看到了什麼好玩的,眼睛亮了一下,嫻地朝著車前喊了一聲。

「云馳哥哥。」

聞聲,陸云馳跟著便放緩了馬速。

眼睛亮亮的,雙手在馬車窗戶,嘟朝著逐漸遠離的糖人攤子上指了指。

陸云馳嘆了口氣,像是無奈一般,調轉了馬頭,片刻后,帶著一只嫦娥奔月的糖人回來了,遞進了車里。

拿著糖人,笑得眉眼彎彎。

陸云馳的臉上寫滿了寵溺。

在我的印象中,他并不是什麼溫和的人,甚至還算得上嚴肅、不茍言笑,然而此刻卻是流出數年難得一見的溫

或許這就是喜歡吧,面對心上人的撒,再冷酷無的人也得了心腸。

「小姐。」云書的聲音有些張,小小聲地喊道。

我收回目,接過布莊伙計遞來的銀錢,和老板說好下一批活計的貨時間后,帶著云書走了出去。

在門口正遇上陸云馳騎著馬從我眼前經過,送我出來的伙計臉上是遮都遮不住的憐憫。

路上,云書很是張,臉上寫滿了糾結,似乎絞盡腦地在想該如何安我,憋了半天,也只問出了一句。

「小姐,你沒事吧。」

然而實際上,今日見到這一幕,我比自己想象中來的還要冷靜。

或許是因為這麼些年早已經磨了期待,也因為家中這般境地,讓我就沒想過會嫁過去。

而他會喜歡別人,似乎也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畢竟……我同他之間本就沒有分。

我抬起頭,語氣平靜:「沒事,云書。」

「小姐,你不在意嗎?」

「在意什麼?又不是才知道這事。」輕笑了一聲,我抬手點了點頭不遠的酒肆,自嘲道,「陸侯爺英雄救樂善伯嫡次,攜手在蘇州智斗貪的事,說書人就連故事都講了幾了,滿京城的人只怕都在等著那兩家喜結良緣。」

「江家又不是從前的江家,我也計較不得,又不是我對不起陸家,既然他們不覺得丟臉,那我有什麼好在意的。

「我們過我們的日子,其他的到時候再說。

「家里的米面沒了,我們去買米,再買點,云書你不是喜歡吃魚嗎?再挑幾條魚,吃不完,咱們放盆里養著。」

「哎,好。」見我無事,云書張的臉終于放松了下來,笑著攬了我的手臂。

「小姐我想吃紅

燒的。」

「好。」

……

只是我不在意,并不代表旁人不在意。

街面上,陸云馳跟盛無暇之間的親近,早落進了有心人的眼里。

第二天一大早。

江府東邊,我居住的偏僻小院便迎來了一群特殊的客人。

以大伯母帶頭,二伯母隨其后,后還跟著一眾抱著禮的丫鬟。

江家早已分家,雖然表面還住在一起,但各院落早已門扉閉,有來往,我上一次見這兩位伯母,還是在年節里,草草說了幾句客套話。

「宛清,你這是……」

二伯母睜大了眼,指著我手上提著的菜刀,久久難以將話往下說下去。

「沒什麼,殺魚呢,二伯母。」見人來了,我笑了笑,手上的水,將還在撲騰的魚重新扔回木桶里,蹲先行一禮,跟著回頭朝著廚房喊了一聲,「云書,來客人了,上茶。」

「好,小姐。」

「都是自家人,不必這般客氣。」

大伯母掃了一眼這寒酸的院落,表面笑得和藹,眼里卻多有些嫌棄和唏噓。

「兩位伯母是貴客,這點禮節還是要的,若不嫌棄宛清小院寒酸,就先屋里坐吧。」

放下菜刀,我抬手將人往屋里請。

大伯母與二伯母點了點頭,抬腳往屋里走,跟在后拿著米面、料的丫鬟,其中有些是第一次見我,臉上是遮都遮不下去的驚詫。

我坦然地笑了笑,進屋時,戴上了遮掩紅斑的白紗。

熱水是現的,茶卻一般,是在外邊集市上買的茶,一個銅板半斤。

就連好茶碗也沒剩幾個。

為了給父親還賒欠的酒債,我把家里能賣的東西,都賣了。

僅剩的這些,還是云書實在看不過去,瞞著我藏在墻下的。

看得出來,大伯母同二伯母很是有些嫌棄,未沾水跟著就放了下來。

想想也是,將家產敗淪落至此的也只有我父親罷了。

大伯父及二伯父雖也郁郁不得志,但守著家中的薄產,日子也能過下去,更不用說還有帶著嫁妝的大伯母與二伯母。

我的生母是庶,嫁妝雖不厚,但做生意卻很有一套想法,積攢了不,只是這些都未曾留給我,悉數都支援給了當時落魄的陸家。

可等陸云馳生母去世后,陸家就像忘了這件事一樣。

「大伯母、二伯母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們不喝,我喝。

捧起茶杯,我輕抿了一口。

「也沒什麼事,這不是都要端午了,想著許久未見,過來看看你。」大伯母笑了笑,一個眼神遞給了邊的丫鬟,丫鬟跟著便將帶來的禮捧了上來。

幾匹錦緞、幾盒糕點外加些適用的米面、之類的東西,不算貴重,但實用很強。

我看了一眼,笑了笑:「多謝大伯母、二伯母。」

云書也笑了,跟著便上前指引著那些丫鬟,將東西一一歸置,該放進廚房的,放進廚房,該收進柜子,收進柜子。

來者不善。

們是來做什麼的,我心里大致也有數,

們不提,我也樂得裝糊涂,閑扯了好一會后,大伯母似乎是有些坐不住了,眉一挑,朝著二伯母使了個眼

二伯母角扯了扯,看得出來有些不悅,但在大伯母眼神制下,還是開口了:「宛清啊,你現在年紀也不小了,還準備接著等陸家嗎?」

3

「二伯母這是說得什麼話?父母之命,妁之言,宛清雖說父母皆已亡故,但婚事早已欽定,又豈有更改之理。」

「那陸侯爺本就不喜歡你,他同那樂善伯嫡次的事,你沒聽別人說嗎?」

「盛小姐是吧,略聞一二。」 我笑了笑,再度捧起了茶杯。

「那你知道,你還……」

二伯母看上去似乎有些急了,只是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大伯母給按住了,一個眼神掃過去,在旁伺候的人悉數退了出去。

看著這一幕,我只覺得好笑。

在場的人,但凡長了眼睛和耳朵、不聾不啞的人,誰又不知接下來會說些什麼。

前些日子,陸家三番五次遣人上門,甚至陸夫人大駕臨也不是什麼,又何苦做這一遭、掩耳盜鈴。

見人都出去后,輕咳了兩聲,大伯母苦口婆心地開口了:

「宛清,你二伯母雖子急,但沒什麼壞心,說這話也是為你考慮,既然事你都知曉,我們也就不跟你繞什麼彎子了。

「你與陸侯爺是打娘胎里就定下的親事,現如今你已二十有二,按理說早就應該過門,陸家這麼多年,卻遲遲沒有反應,你是個聰明孩子,不該看不清楚。

「這話本不該我這個做伯母的說,但即便你真嫁進了陸家,可陸家上下又有幾人能看得起你,上不被婆母喜歡,下

不得夫君歡喜,而就咱們江家現如今的狀況,在陸家眼里怕是連臺面都上不了,到時候誰能幫你,人啊,不能只看花團錦簇的燦爛,還是得看……」

大伯母下意識地端起了茶杯,不等將話說完,我直截了當地打斷了:「陸夫人到底是許了大伯母什麼好?大伯母這般盡心。」

「你這孩子,說得什麼話?我們都是為你好。」

或許是我將話說得過分直白,大伯母有些不悅,一雙眉頭皺得老高。

捧著茶,我不不慢地喝了一口:「多謝大伯母好意,這些年宛清一個人自在慣了,心中自有算,就不勞大伯母心了。」

「你這孩子!」大伯母搖了搖頭,長嘆了口氣,臉上有些憐憫,「可是心里對伯母有氣?這些年你過得艱難,我們對你的關心確實不夠,你有怨氣也是應該的。只是啊,宛清,就算如此,你也不能拿自己的未來做賭注。」

「陸家是什麼樣的人家,相信你也清楚。兒家嫁人等同于第二次投胎,若是選得不好,一旦陷進去,可沒有翻的余地,別在這個時候賭氣。」

說著,還關切地拉過了我的手,拍了拍。

「大伯母說的這是哪里話?生養乃是父母天職,除卻生父母,沒人對宛清有責任,宛清自也沒有怨恨的理由。

「大伯母著實多慮了,您的關心,宛清用。」

「你這孩子怎麼這般客套………」

大伯母話沒說完,坐在一旁滿臉焦躁的二伯母,著實有些坐不住了:

「哎呀,大嫂,你還在這里跟彎彎繞干什麼!索一次說明白。

「宛清啊,陸家來人了,堅決說要與你退婚,希由你先提出。

「當然此事是他們有過錯,因此愿意補償你,只要你答應,城北郊外八百畝良田的金湖莊外加正南街上的五間商鋪,還有五千兩的白銀都歸你,保你這輩子都食無憂。

「宛清,二伯母可跟你說了,就你現在的況,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陸家要退婚是板上釘釘的事,趁著這個時候,能撈一筆是一筆,這些年你的日子也過得苦,偌大的東院,除了個云書邊誰都沒有。

「現在只要你主提出退婚,有了這銀子、商鋪、田地,無論你去過什麼樣的日子都好,何苦非要到那侯府里過那看人臉的苦日子。」

大伯母的,即便做妯娌,做了這麼些年,看得出來,依舊有些難以適應二伯母這般豪爽直白的子。

輕咳了兩聲,大伯母接過了二伯母的話茬:「話糙理不糙,就是這麼一個道理。」

「宛清啊,咱們子的一生并不比男子來得坦寬闊,所以選擇更要謹慎,相信即便是你生母在世,在這種況下也會同意退婚的。切莫去爭那一時之氣,抓到手里的才是真的,大伯母承認自己有私心,但這也確實是你最好的選擇。」

最好的選擇?

誰說是最好的選擇?

對誰好?

我心頭冷笑,面上卻不,只垂下了頭,沉默了許久后,才抬起頭:「大伯母說的那些,宛清都懂,陸夫人的要求,我也并非不能答應。」

「只是我有一個要求,我要陸云馳親自前來,當著他的面,我親自退。」

「啊!你這又是何必?這不是自取其辱嗎?宛清啊,你與那陸云馳除卻娃娃親外,再無旁的牽扯,又非兩相悅,做這一遭,又是何苦?」二伯母驚訝地出了聲。

我沒看,只將目轉向了另一邊的大伯母:「勞煩大伯母將此事轉告給陸夫人,宛清的要求并不過分,這也并不是什麼讓人為難的事。做了他的未婚妻多年,在京都我便被人嘲諷了多年。」

說到這里,我也是忍不住想笑:

「宛清旁的不求,只求一份心安理得。

「只想見一面而已。

「若是不,宛清就在家坐等陸家的退婚婚書。」

「哎……這……」大伯母看上去有些為難,但鑒于我的堅定,最后嘆了口氣,也不再多說,「那行,我便將你的話轉達給陸家,至于,就看他們的了。」

「勞煩大伯母了。」我彎了彎,起了,「若無他事,兩位伯母就請回吧,家中唯有茶淡飯,恐招待不周,請恕宛清慢待,云書送客。」

說完,不等人起,我便朝著門外喊了一聲。

候在門外的云書連忙走了進來,微笑道:「兩位夫人,請。」

大伯母和二伯母對視了一眼,起離開。

待將人送走后,云書急匆匆地跑了回來:「小姐,大夫人、二夫人們都跟你說什麼了啊?」

我沒好氣地看了一眼,簡單地把剛才的事說了說,提到田產、商鋪和銀子時,對面人的眼睛明顯亮了起來。

「那這婚,小姐是真準備退了?」

「退肯定是要退的,但是絕不能樣樣都按著他們的意思來。」我抬手想再喝口水,剛遞到邊,卻發現杯里的水已經空了,只得再

擱下。

「小姐為何非要見那陸云馳一面?」

「為什麼?當然是要債!」

4

陸家的人沒等到,先一步等到的卻是學士府三小姐遞來的賞花帖子。

自從江家敗落后,我已有許久未參加過此類的宴席,此次賞花,據悉樂善伯嫡次盛無暇也會到場。

盛家原是南邊販賣綢的富戶,因從龍有功,得封樂善伯,至今已歷經四代帝王,雖有衰敗之態,但因老實本分,至今屹立不倒。

現如今,追隨在三皇子后,有再度發跡的態勢,更是搬回了京

多年前,江家尚還是一門三學士時,兩家還曾有過聯姻,若按輩分算,盛無暇還當喚我一聲表姐。

對于

我是真有幾分好奇,雖盛家常年居于南方祖宅,但在祖母壽宴時,我也曾見過一面,那時候還小,印象中是個躲在姐姐擺后,子分外靦腆的小姑娘。

誰能料到,現如今竟能做出這般的驚世之舉,扮男裝跟隨在陸云馳邊,將場攪了個天翻地覆。

而這一切的開端,都來自于那場落水。

事后,雖然盛家與陸云馳對外悉數否認盛無暇扮男裝之事,但外界的流言蜚語卻依舊不斷。

說實話,對于做的事,我很佩服,在這個以男子為尊,三綱五常、世俗禮法至上的朝代里,此驚世駭俗之舉,甚至可以媲當初陪著夏太祖打天下的明德皇后。

只是明德皇后只有一個,夏太祖也只有一個。

「小姐,咱們去嗎?」

云書拿著這張致牡丹箋,在我眼前晃了晃。

「去啊,既然別人都請了,又為何不去?」

「那……那小姐,你穿什麼啊?」云書癟了癟,在空的屋子里環顧了一圈,面上有些為難,「大學士家的宴席,當天到場的不是世家千金就是高,大夫人才送過來的料子,還沒焐熱呢,就被小姐你拿出去換錢,送到城外積善堂給那群孤兒了。」

「咱們哪里來的銀子,置辦行頭啊?」

「不用置辦,去年不是新做了一件細棉布嗎?我就穿那個好了。」

「可那也太寒……」

「寒磣。」我嘆了口氣,手拍了拍云書的肩,「咱們家什麼況,京里誰不知道,何必打腫臉充胖子,惹人嗤笑呢?」

臉上的紅斑,我苦笑道:「至于譏諷,這些年,我難道聽得還了嗎?」

「小姐……」云書嘆氣,「若沒有這紅斑,小姐也當是這京都一等一的人,哪有那禮部尚書之什麼事啊。」

「可惜沒如果,但換個角度想想,若沒有這紅斑,就咱們兩個住在這個空的院子里,還不知得多出多事來,哪能過得這麼平靜。」

「唉,說得也是……」云書嘆了口氣。

……

三日后,我穿著最好的,帶著云書,同大伯母的兒江宛眠一道坐上了去往學士府的馬車。

我同一向不怎麼對付,除了見面時,打了聲招呼,一路上連多句話都沒有。等進了學士府的門,來到賞花的湖邊水榭更是離我老遠,就像我是什麼里讓人生厭的老鼠。

我也不氣,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也不僅僅是,幾乎是我一到,周遭嬉笑吵鬧的聲音瞬間便小了起來。

投壺的人停住了手,賞花的人也收了眼神,無數憐憫、鄙夷、好奇的視線落了過來,帶著小聲的議論。

「張姐姐怎麼會請啊,雖說江家早已沒落,但也沒想到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看上穿戴的,連我家府里的三等丫鬟都不如。真是可惜了陸侯爺,要娶這麼一個家世不顯的無鹽。」

「噓,說是江家小姐,我聽人說,現在還靠在外給人補補過活呢?這怕不是已經是能拿得出來最好的了。」

「真的?真可憐,難怪死抓著陸侯爺不放,怕是一心想著嫁進去當侯爺夫人吧。」

「噓,小聲點,人看過來了。」

……

「小姐。」

云書咬著,拽了拽我的袖子,面上有些難堪。

我收回目,安地拍了拍云書的手臂。

慕英雄,我懂。

陸云馳有多好,在們眼里,我就有多不配。

英雄配人稱為佳話,如果英雄配丑,那就是一場笑話。

此種形,我已經習慣了,但云書顯然還是見得了,也是,來到我邊的時候,江家三房已經垮了,自然也沒什麼機會跟著我來這樣的宴會了。

「走吧。」見著實不適,我站起,朝著園里一條小徑看去,「既然主人家還未來,那我們換個地方轉轉,等會再回來。」

待離開了那幫名門貴后,云書顯而易見松快了許多,學士府我雖許久未來,但若只是在園子里轉轉,也還丟不了。

站在一株

柳樹下,我正指著池塘里養的壯錦鯉跟云書說話,一個穿著青的婢走了過來。

「請問是江二小姐嗎?」

「你是?」我蹙了蹙眉,面上有些猶疑。

「江二小姐,婢子是三小姐邊的彩云,奉三小姐的命,特來請您往竹間小亭一聚。」

「彩云?」我念叨了幾遍,又笑著上下打量了一眼,「我倒是不知,張家三小姐邊什麼時候還有從南邊來的婢了?」

「說吧,你到底是誰?誰讓你來的?」

面前的人臉僵了僵,頓了頓,賠笑著說道:「婢子不懂江二小姐在說什麼?奴婢確實是三小姐派過來尋您的。」

我搖了搖頭,也懶得與多說,拽了拽云書:「我們走吧,差不多時候了,也該回去了。」

「江……江二小姐!」

眼見著我要走,那人頓時便急了,連著喊了幾聲,甚至還有意上前攔截拉扯。

我趕往后退了一步:「別急別急,既上門為客,園子里也就算了,其他地方自也不好。我與三小姐既無厚也無過節,若是有話,待會宴上自可以說個清楚。」

「也不必到暗去避諱著旁人,你如此回去同三小姐說個清楚,相信不會責怪你的。」

云書此刻也看出了事有蹊蹺,臉一沉,手一擋,便將人隔在了一邊,護著我繼續往亭榭的方向走。

那人也不放棄,繼續糾纏。

正在拉扯中,后傳來了一道醇厚的男聲。

「彩云。」

我回頭,正進一雙深邃眼瞳。

陸云馳。

5

看著對面的人,我一陣恍惚。

說是未婚夫,但我對他的印象早已模糊,只知道他是陸家的嫡長子,同我一般生母早亡,待父親另娶了新婦后,便被接到了蘭州,一直跟著外祖父過活。

寥寥見過的那幾次,也不過是在時。

同坐一堂,我慧,他早,偏又都不是特別說笑的子。

其他人都在玩樂時,我們坐在一起,也不過說些讀書、吃食之類的話題。

他給我送過廟會上的彩塑泥人、風箏,我給他過袖子上的破口,送過親手做的荷包……

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很好,甚至某種程度上,我覺得我們很像,都是被命運拋棄的可憐人。

只是他有選擇,而我沒有。

當江家敗落,而他寒窗苦讀,一朝名天下知時,陸云馳這個名字便離得我越來越遠。

我知他不會娶我,也沒想過會嫁給他,可這麼一年又一年,卻始終等不到迎娶,也等不到一封退婚書。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但我得承認,無論他喜不喜歡我,至在我父母皆亡的況下,陸云馳未婚妻的份給我擋了不的麻煩,家族中的長輩即便是看著他的面上,也不敢輕易決定我的命運。

我和云書因此才能在江府東院里安靜過活。

然而此刻他出現在了我眼前。

「陸侯爺。」

,我回神,微施一禮,禮儀端莊。

想想也是頗有些唏噓,江家當初一門三學士的風,到如今也只剩下了這些花團錦簇的面子功夫。

「江二小姐。」

陸云馳抱拳回禮。

剛出了差錯的彩云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站著,小小聲地喊了一聲侯爺。

陸云馳擺了擺手。

彩云立時像是松了口氣,連忙退避到了一邊。

「不好意思,其實并不是張家小姐有事相尋,是我,恐你不來,因此借用了下的名義。」

「賞花帖子也是侯爺請張家小姐下的嗎?」

「是。」

我搖了搖頭,忍不住笑了:「侯爺其實也不必費這般折騰,正好我也想見您,有些事,確實當面說比較方便。」

「此人多眼雜,方便換個地方說話嗎?」

「好。」

點了點頭,我笑著應了一聲。

陸云馳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先一步轉過了,朝前走去。

隔了些距離,我緩步跟在他后。

云書在旁,張地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拍了拍的手安了下。

有什麼可怕的?

退婚嘛,意料之中,早晚而已。

待來到一沒在竹林中的偏僻涼亭。

我將云書留在不遠,自行朝里走去。

對面,陸云馳已在涼亭站定。

面如冠玉、如松柏。兒時,他便格外好看,如今歷經世事,又在戰場的與火中泡過,褪去了青與單純后,越發地沉穩、氣度不凡。

如今即便只是單單站在那,什麼都不做,便足以奪走所有人的目

拂了拂臉上的薄紗,我約有些自嘲。

這樣的他居然是我的未婚夫?

娘親當初給我訂婚,讓我一定一定要嫁給他,難道便是早早預料到陸云馳會有今天嗎?

說是天賜的姻緣,但娘親怕也沒想到,自死后,江家會敗落到如此境地吧。

我不自輕,但也明白門當戶對的道理,從份而言,樂善伯的嫡次盛無暇確實更合適做陸家婦。

對此,我并沒有非要橫在他們中間、多加阻礙的意思。

男人的宛如水中月、鏡中花,本就虛無縹緲、極其易碎,天地之大,又何苦將目投注于一個男人上,無論他有多優秀。

更何況他還并不心悅我。

也是時候該結束了,這從娘胎里來的荒唐婚約,只要他把債還了就行。

我一邊走,一邊思索著該如何開口,剛站定。

陸云馳沉穩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會娶你。」

「嗯?什麼?!!」

我怔住了,口而出:「你說什麼?!」

「我說,我會娶你。」陸云馳看了一眼驚訝的我,語氣平靜,再重復了一遍。

「我……」

我張了張,想回應,一時卻不知該說什麼。

我想過很多與他相見時的形,卻唯獨沒有料想過這個。

他說,他會娶我。

聽起來何等天方夜譚。

沉默著看了那片清幽的竹林許久,我冷聲道:「侯爺這是要我為妾?」

「說什麼胡話!明正娶,自然是正妻。」

正妻。

聽到這話,我忍不住看向了他,仔細打量他的神,企圖從他的臉上找到半分說謊的證據。

不得不承認,他的話讓我驚訝。

京都人為我料想過最好的結局,便是侯府為妾。

一方面既全了陸江兩家母輩的恩義,也為我這數年的「苦等」一個代,同時也不耽擱陸侯爺同盛無暇之間的分。

多好啊,幾全其的事

只是,這怎麼可能呢?我江宛清就算終不嫁,也不會去做那給主母捶打扇伺候人的奴婢。

但現在他說。

他娶我,是為正妻。

「你我是兒時便定下的婚約,自你及笄后,是本該早些迎你過門,只不幸接連遇上家中外祖父、外祖母相繼離世,外祖父、外祖母待我極好,我立志為二老各守孝三年。

「這期間不得婚娶,這才耽擱了下來,此事我也曾向你解釋過。我知外界流言紛紛,我今日來見你,便是想要告訴你,不要去理會外界說些什麼,也別去理會我那繼母。退婚一事,是背著我做出的決定,我并無此意,還做不了我的主。

「待半年后,守孝期滿,我與你便立時婚。」

我抿了抿,或許是早就不再想此事,心間除了震驚外,并未有半分喜悅。

「若我與你婚,那盛小姐又該當如何?」

陸云馳皺了皺眉:「這是我與你的婚約,與何干?」頓了頓,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又繼續說道:「于我而言,只是個不懂事的妹妹,你別多想。」

兒家名聲重要,將來還得嫁人。

「侯爺其實不必勉強自己。」

「何來勉強?」

「難不侯爺是心悅于我這麼一個家世敗落的無鹽?」說到最后幾字時,我甚至還有些想笑。

陸云馳抬眸,定定地看向我的臉:「你不丑。」

「那是小時候。」我斂了斂臉上的笑。

陸云馳不答,轉,挪開了視線:「心不心悅,很重要嗎?」

「你與我早有婚約,且你母親于我陸家有恩,不論如何,我都會娶你,照顧你一生。」

「不論如何。」我搖了搖頭,覺得有些好笑,譏諷道,「即便我惡貫滿盈、卑劣,侯爺也娶?」

「所以你是?」

我垂眸,不語。

陸云馳翹了翹角,神似乎還有些愉悅,接著說道:「說實話,你比我想象中好,從被人服侍的千金小姐落魄到需要在外靠接繡活為生,也不見頹廢消沉,面對他人的譏諷,沉穩淡定,甚至在有余力的基礎上,還在盡力救助積善堂的孤兒。」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將來想必也會是個好的當家主母,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心不心悅向來都不重要。」

6

風吹葉,沙沙作響。

某種程度上陸云馳說得沒錯。

世家貴族結親辨利益,觀得失,樣樣都看,但唯獨二者之間的反而是次要。

無論心不心悅,都可以牽紅綢,拜天地,蓋頭一揭,從此一個子的一生便綁定在了那個男人上,是好是壞,苦樂自知。

我相信若我嫁給陸云馳,像他這般的人,必不會虧待我,會給我足夠的面,我會過上養尊優、被無數人

圍繞服侍的生活。

但也只能停在這里。

一切似乎看上去都很好,可他娶我是為恩義,是為信守諾言,如此縱然金玉滿又如何?非我奢求他的,可若侯府便宛如被關進金籠的鳥。

侯夫人有侯夫人的責任,無風無雨,食無憂背后的代價是自由,每一聲鳴啼都帶著不甘。

甚至將來,我或許還得看著他同旁人恩繾綣……

這又該何等的委屈……

既然現在未嫁,那還有選擇的機會不是嗎?

抬手拂了拂面紗,我看向他,彎了彎:「若我不愿嫁呢?」

「你不愿?」陸云馳皺了皺眉,出了些許驚訝,轉而又盯著我的臉,輕笑了一聲,「不嫁我,你又能嫁誰?」

「那便不嫁,我有手有腳能養活自己,為何非得要將自己和一個不悉的男人強綁在一起,如今日子雖說清貧,但我知足。

「侯爺若是真恩我娘親對陸家的幫助,大可不必用這種方式,換些更實際的或許更好。」

我笑了笑,看著他的眼睛很是真誠。

他頓了頓,眸中出了幾分探究:「你說想見我,便是為了此事?」

「是。」 我毫不逃避地和他對視,直背脊,拂了拂被風吹皺的棉,「昔日,在陸家陷困境、眾叛親離之際,是我母親拿出自己的嫁妝傾盡所有相助。至今數年,陸家尚未歸還。」

「能不能侯夫人,不重要,對于陸家,我也不求回報,可那畢竟是我母親原本該留給我的嫁妝,只要侯爺歸還即可。

「據我所知,江伯母在世時,便一心想要將你嫁給我,江二小姐這是要違背母愿?」

我翹了翹角,譏諷道:「那要不侯爺將從地下出來?我謝你一輩子。」

陸云馳蹙著眉,觀神似乎對我譏諷的這句有些不悅,垂眸安靜了一瞬后,開口:「可是我有哪點不好,你看不上我?」

看不上陸云馳,此話無論是出自他口,抑或是我口,傳出去怕是都沒人敢相信。

放眼整個大夏朝,怕是都找不出第二個能比他更好、更耀眼的青年俊杰。

想嫁給他的子,怕是能從皇宮排到城門外,繞個好幾圈。

而他也確實很好,其余不論,就我如今的況,所有人都覺得陸家退婚再定佳婦乃是上上之選,而他堅持娶我,并允之正妻之位。

也正是如此,我才能如此坦然地提起此事,若換做是陸家其他的任何人,這筆有人知的債都追不回來。

「侯爺您很好,只是活人總不能為死人活著吧。」我對著他笑了笑,「退婚后,也不妨礙侯爺另覓佳婦。」

「我不……」

陸云馳話未說完,便被熙熙攘攘的笑鬧聲打斷。

來時的那條小道上,七八個著華貴的相伴著走了過來。

走在最前的便是張家三小姐與盛家嫡次——盛無暇。

風的彩云與云書臉上寫滿了無助。

比起那日回京,在馬車上驚鴻一瞥,此刻經過了心打扮后的更是亮眼,一貫以貌著稱的禮部侍郎之也蓋不過的風頭。

我瞥了一眼,眨也不眨直盯著看的陸云馳,心想:著實般配,也難怪京都會冒出這般傳聞。

「云馳哥哥。」

幾乎是一見陸云馳,盛無暇的眼睛便亮了起來,任誰都不難看出對他的深厚誼。

趁人尚未走近,我低了聲音,補了一句:「宛清在家中靜待侯爺佳音。」

我相信陸云馳會做出正確的選擇,也不會貪墨我娘親的財產。

說完這話后,我抬腳朝亭外走去,迎面同盛無暇等人相遇。

「是表姐嗎?」一見我,盛無暇先一步打起了招呼。

彎著,笑容明好似春,只是雖笑得燦爛,但我莫名總覺得看我的眼神帶著一的古怪。

不是譏諷也非憐憫,而是一種莫名的探究和緬懷,就好像在看個死人。

生出了皮疙瘩的手臂,彎了彎眼睛,客氣地回了個笑:「盛二妹妹。」

「表姐幾時來的,剛才在亭榭,怎麼都沒看到你啊。」說著,盛無暇幾步便上了前,親親熱熱地靠了過來,略帶著撒地晃了晃我的手臂。

比我小了整整七歲,如今正是豆蔻年華,又生了一張討人歡喜的臉,看上去很是俏,惹人憐

我不出了手臂,拂了拂鬢邊垂落的發,溫聲道:「不過是隨意走走,沒想到居然在這里遇到了侯爺,聊了幾句。」

說完,我回頭看了一眼陸云馳,他站在涼亭里,毫沒有要過來的意思。

「表姐和云馳哥哥都說什麼了啊?」

「沒什麼,不過只是閑話了幾句。」我笑著搖了搖頭,看了一圈眾人探究好奇的臉,拍了拍盛無暇的手,「你們去玩吧,我累了,就不和你們一道了。」

「那好吧。」

盛無暇看上去有些憾,但也沒繼續堅持。

此時,陸云馳從涼亭中走了出來,但卻像是并不打算和們一道,徑直朝著另一方向離開。

見狀,盛無暇頓時有些急了,邁步便準備追上去,撞了我一下。

我沒站穩,踉蹌了下,一時間天旋地轉,徑直朝側邊倒去,更糟糕的是,盛無暇急著來拉我,一把扯下了我臉上的面紗。

右臉上大片的紅斑出,一時間竹林里發出了一陣低低的尖和驚呼。

盛無暇被驚了一下,嚇住了腳,愣在了原地,好幾秒后,才趕和丫鬟一道,急急地來扶我。

「表……表姐。」

站在不遠的云書見著這一幕,眼睛里快噴出火了。

手心傳來火辣辣的刺痛,被地面尖銳的石塊磨破的傷口水溢出,但此刻,我顧不得手上的疼痛,由著人將我扶起來后,捂著臉,看向盛無暇,便要急著要被扯落的面紗。

盛無暇慌了一下,手心空空的。

正在我焦急時。

一只寬大、手心帶著厚實老繭的手到了我的眼前:「給。」

陸云馳的聲音。

「謝謝。」

接過面紗,我松了口氣,低著頭,趕戴了上去,抬頭便見陸云馳沉的臉,不是對我,而是盛無暇。

盛無暇耷拉著頭,手指糾結地纏在了一起,像個犯了錯的孩子求饒一般,抬眸,小心翼翼看他。

「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是應該跟我道歉嗎?」陸云馳的聲音冷得像是結了冰的石頭。

「表姐對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

是不是故不故意的,我不知道。

但我此刻并不太想多說。

云書從遠急急地了過來,抓著我的手,著急地探看著。

「小姐!小姐!沒事吧。」

陸云馳看向我的手心,鮮溢出一道長長的痕跡,皺了眉頭。

「府里有上好的玉膏,江姐姐快跟我來,可別留疤了。」

作為主人的張家三小姐此刻終于像是回過神了,抓著我的胳膊,趕話道。

7

回程的路上,云書看著我手心的傷,一臉的心疼,只礙于江宛眠在場,不好多說什麼。

江宛眠看著我的傷,一臉的疑,仗著年小,開口問了幾句。

我不多說,隨口敷衍了幾句,最后得到了一張氣鼓鼓的臉,等一下車,便見人噔噔噔地跑走了,想就是跟大伯母告狀去了。

一點都沉不住氣,什麼都寫在臉上。

這才是真小孩。

不像盛無暇。

……

學士府的事也并未瞞多久,幾乎是第二日,我與陸云馳「私會」之事便傳得沸沸揚揚。

有人覺得我與他會有私,更多的人還是以為陸云馳是來向我退婚的。

而當日,我失落面紗出真容也被人傳得宛如羅剎,據傳嚇哭了好幾位高,致使們當夜久而難寐。

人啊,都喜歡聽八卦,尤其是這種男歡、恩怨仇的東西。

云書出門買了一趟菜,帶回來了一肚子的氣。

「怎麼了?氣這樣。」

我一手拿著繡花針,一手推開窗戶,朝外探看。

「小姐,外面人傳得也太不像話了。」云書砰的一聲,重重地將菜籃砸到了桌上,「退婚就退婚,還拿著小姐你的樣貌來開涮,說什麼……說什麼……」

說到這里,突然停住了,只氣鼓鼓地生著悶氣。

「說什麼了啊。」 我渾不在意接著落針,間隙中偶爾抬頭看一眼。

「沒什麼,也就那些話。」

「什麼話?說吧,這麼久沒出門了,也說給我聽聽。」

「他們說,就小姐這樣,別說陸侯爺了,白送給他們,都不……要。」

支支吾吾地,云書說完了話。

聽完后,我不笑了。

若是那日,不是陸云馳退婚,而是我拒了他的事傳出去,不知道得驚掉多人的大牙。

白送都不要,能說出這種話的男人想必也沒什麼本事,所以才會抓著點子的樣貌說事,仿若如此,就能顯得自己高高在上。

多普通又多自信的人啊。

「好啦,不氣不氣,和這些人爭一時之氣犯不著,他們不就全等著看熱鬧,等退婚嘛,那有什麼?咱們得了實惠才是真的。」

「小姐,你說侯爺會退嗎?這可都過了好幾天了。」

「會吧。」我聳了聳肩,抬頭了一眼窗外掠過的飛鳥:「畢竟我實在想不出,他有什麼不退的理由。」

……

然而比陸家的退婚書先到的,卻是貴妃娘娘賜下的一對花好月圓的玉佩以及各的綾羅綢緞、金玉釵環。

可以說,自從娘親走后,父親花天酒地敗

家產后,我便再沒有在家中見過這些東西。

收到這些東西本應當是件高興的事,貴妃娘娘邊最得力的姑姑帶著宮中的婢過來傳口諭時,大伯母和二伯母連帶著他們的幾個子,盯著這些東西眼睛都快要看直了。

這倒不是們眼皮子淺,沒見過好東西。

而是這些件里蘊含的意味。

貴妃娘娘出手了。

想想也是,貴妃娘娘的親子五皇子年歲只比皇后膝下的三皇子小三歲,為人聰慧果敢,又接連辦了好幾件大事,比起穩重老的三皇子更得陛下的寵,對那把龍椅也并非沒有一爭之力。

陸云馳南下督查,清查出了一大批的貪污吏,其中歸屬于貴妃一脈的勢力有所損,又眼見著一貫持中庸之道的樂善伯站了位,偏向了三皇子一方。

貴妃娘娘自然是坐不住,無論如何也見不得陸盛兩家聯姻,徹底將陸云馳這個陛下的心腹,綁到三皇子的戰車上。

所以這才賜下了花好月圓的玉佩,晦地表明了態度。

或許若是可以的話,也未必不想將自家娘家或是附屬員的兒嫁給陸云馳,只是如此皇后那方未必會坐以待斃。

而我,同陸云馳有著正當婚約關系的我,便了最好的擋箭牌。

誰嫁都不如我嫁來的更讓人安心了。

貴妃娘娘的暗示,但凡有那麼幾分腦子的人,誰想不明白。

或許是覺得事峰回路轉,我有可能嫁進陸家,大伯母和二伯母喜上眉梢,親切地拉著我說了許久的話,待送走們后,看著那對擺在最上面的花好月圓的玉佩。

我沉下了臉。

麻煩了。

天家之事向來不是普通人可以沾染的,更何況此事還涉及了皇位之爭。

難不,我真要嫁進侯府,過那種雖食無憂卻憋屈煩悶至極的生活,和一個不自己的丈夫了卻余生,看著他妻妾群,兒孫滿堂。

「小姐。」 見我臉不好,云書說話都帶著些小心翼翼,「這些……怎麼辦?」

我深吸了一口氣,起拿起那對花好月圓的玉佩,攥:「都收起來吧,注意一下和大伯母們剛送過來的東西區分一下,這些天家賜的東西可別弄丟了。」

「另外把陸家當初與我定親送的玉佩從墻花壇下面挖出來吧。」

云書的臉上流出了些許驚訝:「小姐……」

「之前怕被,現在也是時候該拿出來了,嫁或不嫁,早晚用得到的,大概也就這兩天了,陸家肯定會來人。」

我沒過多解釋,轉進了屋,將貴妃娘娘賜的玉佩,小心地放進了屋中的箱柜中,放好后,跟著便出去幫忙,只是看著這些花團錦簇,卻有些了無趣味。

……

兩天后,陸家來人了,準確來說是陸云馳遣人來了。

來人我還認識,正是那個作彩云的婢

說是婢,但觀其舉止卻并不像,若不是如此,在學士府時,也未必會被我看出端倪。

另還有個作何海的管事。

他在京都也極有名氣,世人皆知他是陸云馳邊一等一親近的人。

派這兩人前來,也算不上多失禮。

兩人過來,除了帶上了些米、面、油、糖等實用的生活所需,還帶來了諸如燕窩、人參、綾羅綢緞等貴重品,而其中最難得的便是那一籠甘泉寺出產的小河蝦,極其難得,尋常都是供給宮中,且只有這兩月出產。

即便是居高位的員也不敢說自己一定能尋得。

和他們一道過來的還有大伯母與二伯母。

我這寒酸的小院也實在難得來了這麼多人。

待敷衍走了大伯母等人后。

彩云從懷里出了一個木盒遞了上來:「江小姐,這是侯爺讓我給你的,您點點看數目對不對。」

我接了過來,打開看了一眼,盒子上方除了厚厚一摞銀票外,下面還疊著一小摞的地契、房契。

無一不是上好的莊子和房子、鋪面。

我娘親攢下的家當,我自然是心里有數,略微盤算了下后,我將銀票從中取了三分之一出來,又從那堆地契、房契中取了好幾張出來。

不得不說,陸云馳出手確實大方,除了將我娘親先前補過去的東西都送還外,還另外又再添置了好幾莊子和店鋪,都是好位置,只等著收錢的那種,應該算是還恩,又或是補償。

只是比起這些,我更希用這份人債來換陸云馳站在前面,去面對貴妃娘娘的怒火。

陛下心腹,陸云馳還扛得起。

剩下的,我母親留給我的東西,生活盡夠了。

「我只拿我該拿的,剩下的勞駕送回給你家侯爺。」說著,我吩咐云書去取當初定親時所寫的婚書,又拉了拉脖子上的紅線,將定親的玉佩取了出來,遞了過去,「這是當初陸伯母給我娘親的定禮,現也一道奉還。」

只是我將東西遞回去,對

面的彩云和何海臉上卻像是僵住了,著手,不敢接。

兩人訕訕地對視了一眼,最后還是由何海咳嗽了一聲,先開口了:

「江姑娘,你可別為難我們這些底下人了。

「我們今兒個奉侯爺之命來,可不是為了退婚的。

「喏,這是侯爺給您寫的信,說是若您談起退婚一事,便給您瞧。

「您看完,再說話吧。」

說完,何海立時從懷里出了一封信遞了過來,看臉還有些張。

也不知道陸云馳到底和他們說了什麼,我習慣了旁人對我與他的婚事的不看好以及鄙夷。

現如今撞上他們兩個這般態度,我竟然都會覺得有些驚奇。

拆開信件,我原以為陸云馳會寫很多。

然而目卻只有一行。

短短六字。

【退婚,我不同意。】

8

眼見著我的臉變了。

彩云更是賠笑道:「江小姐,您退婚這又是何必呢?這天下難道還能找得出比我家侯爺還風姿俊朗的男人,我家侯爺子雖說是冷了一點,但人是極好,對下人從不打罵,為人也正直,嫁給我家侯爺,可不比隨意挑揀個男人好,況且小姐面容還……」

話說到這里,頓了一下,像是有些啟齒:「江小姐可是因為面容……這才覺得不妥?」

「您放心,我家侯爺不是外界那些嫌丑之人。」

雖非……但總是個正常人。

但凡正常人,若非特殊況,哪有不在乎丑的。

這無關份,只是正常的人

懶得和糾纏這些,見人著手,不肯收,我干脆便將玉佩等東西塞到了旁邊的云書手里。

「勞駕稍后,替我傳封信給侯爺。」

說完,我便自顧自進了臥房,取出筆墨,就著陸云馳這封信在下面接了一句,【理由?】。

寫完后,又塞回了信封,重新封好。

「務必給侯爺,這對我很重要。」

我將回信給了何海,或許是我的表太過于嚴肅,他接過去時,眼里多有些猶疑。

「是。」

「麻煩了。」

又略說了幾句客套話,我讓云書送走了他們。

盤點了下陸云馳送來的東西,不提那些人參、燕窩之類的貴重補品,單單只是米面都足夠我和云書兩個吃到年末。

回來時,云書很是嘆地說:「唉,要是陸家以前能有這麼大方就好了,我們又何至于過得這麼苦哈哈的。」

是啊,若是以前也有人能幫扶兩把。

不對,甚至只是將我娘親留給我的嫁妝,還上一些給我。

我又何至于為了兩三個銅板,在街面上與賣菜的大娘爭執個半天,也就是后來繡品能賣出去后,日子才好過了些。

「好啦,趕把這些都收拾了,陸家不是還送了甘泉寺的小河蝦過來嗎?等會我給你炸小蝦吃。」

「好!!」

……

陸云馳派人來的當天下午。

大伯母便遣來了幾個伺候的丫鬟和邊得力的婆子

隨著的態度轉變,那些丫鬟和婆子的態度也跟著在變,眼神里了幾分鄙夷,多了幾分探究以及討好和諂

只是我沒讓們待多久,問清楚來由后,便示意云書將人都給送了回去。

大伯母的心思昭然若揭,派過來的幾個丫鬟里,有幾個長得分外出眾。

可惜得失了,

我并不打算嫁,也不需要玩那種后院把戲,找人替我「固寵」。

京都人的反應比起府里人的反應也未慢上多,世上本就沒有不風的墻。

在有心人的宣傳下,陸云馳派人給我送東西的事傳得沸沸揚揚。

沒人看得出陸家究竟是什麼態度。

而盛無暇卻因為一本聊齋,了眾人矚目的焦點,甚至還得了皇后娘娘青眼,連著數日被召喚進宮陪伴。

……

抱著盛無暇設計的新式熊熊抱枕,我睡在竹制的躺椅上,拿著那本云書和我費了大力氣才從書局里搶回來的聊齋,慢慢看著。

不得不說,盛無暇確實有本事,也不知道究竟是從哪里想出的這般奇幻詭譎的故事。

大夏民風開放,對這種山鬼怪的接度頗高,尤其是聊齋第一冊里面沉睡的小人魚的故事,更是騙了不人的眼淚。

據說京都里幾個有名的戲班,看到此書如獲至寶,已經在加班加點地排練新的劇目。

因為我的關系,云書起初對這本書很是不屑,直到看了兩頁,到現在深深沉迷,連燒個水都拿著書在讀。

這勁頭比我當初教認字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姐,侯爺又遣人送東西來了。」

前正洗著服的云書突然停了手,頭也不回地喊了一聲。

我放下書,正見何海笑起來的臉。

「江姑娘。」

這些日子里,何海作為陸云馳的代表,來來往往,我對他也早已不陌生。

只見他左手提著糕點,右手從懷里出一封信遞了上來。

「畢芳齋的金糕,侯爺說您喜歡,另外這是侯爺給您的回信。」

手接過來,笑道:「侯爺如今還事忙?像這般遞來遞去豈不麻煩,要我說,再見一面,直接說清楚,豈不是更好?」

「侯爺最近確實不出空來,南邊鹽稅還有些尾要收。」何海輕咳了一聲,像是不敢多說,「待事畢后,姑娘想怎麼見,便怎麼見。」

南邊鹽稅,事關重大,我清楚,我這麼說,也不過只是抱怨而已。

「云書上茶,何總管,先坐,請稍后。」

說完,不等云書起,我便直接回了屋,拆開信件,掃了一眼。

信紙上都是我同他的對話。

從他說不同意開始,到我問為什麼。

再到他回復,我質疑。

麻麻寫了足足七八張,若是不知道的人見了,只怕會覺得我同陸云馳之間關系有多親

然而信紙上卻是字字如箭,筆筆刀鋒。

【我知積善堂對你母親意義非凡,無論日子過得有多艱難,你也從未斷過對積善堂那幫孤的資助,只是現在的積善堂早已不是明德皇后在時的積善堂,朝廷一直都想撤除這個冗雜的機構。

【你現在拿回了江伯母的嫁妝,手上確實有些銀錢,可是你能幫得了多人?也不過像現在這般只能接收京都附近的孤,此事終究是需要朝廷牽頭。

【而你想做的事,只要你嫁給我,一切都可以實現,那你有什麼理由不嫁給我?

【再者,貴妃娘娘的意思很明顯,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和對著干的下場如何。現在的你有什麼?現在的江家有什麼?凋敝的老宅,還是你們江家那個靠著祖上蔭庇才勉強得了個六品的大伯父,不嫁我,你準備好接貴妃娘娘的怒火了嗎?】

……

陸云馳!!

我咬了牙,我知道他說得都對,可依舊怒火中燒,氣鼓鼓地抓起桌上的硯臺就想往下砸,剛拿起來,訕訕地又放了下來。

算了,這是才買的。

深吸一口氣,我研墨提筆,另提一張紙,起筆。

【侯爺說了這麼多我應該嫁給你的理由,只是有一點你始終都在避重就輕。你呢?你又為什麼一定要娶我?不要同我說什麼父母之命、妁之言,我相信侯爺并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你我并無,那又是為什麼非要娶我?我過得好與不好,與侯爺何干,我心中志向又與侯爺何干……】

起初我與他的言辭還算彬彬有禮、婉轉,也不知從哪次回復后,逐漸變了現在這樣。

真是的,若是這些信件傳出去,怕是陸云馳在外人眼里中的冷峻嚴肅的形象怕是得碎一地,這說話的口氣,活的就像是個不要臉的小流氓。

若不是這信件是由何海送來的,我都懷疑是別人寫的。

實在不知道他到底圖什麼?

9

我拿著寫好的回信出去的時候,云書和何海聊得正熱絡,說的正是京都里正在流傳的聊齋中,一個關于狐貍報恩的故事。

「小狐貍好慘!明明救了王爺,還被王夫人誤會是妖孽要害兒子。」

「哼,連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認不出來,只知道上說喜歡。小狐貍被綁上火刑架的時候,只會畏畏地只會躲在別人后,算什麼男人!」

「小狐貍就該殺了他!」

……

兩個人說得正熱鬧,連我出來都沒什麼反應。

盛無暇的故事之所以流傳,某種程度上也是因為的標新立異,聽多了忠節烈婦、年才子的故事,突然冒出了個對渣男的奇幻復仇,怎能不吸引人眼球。

有明德皇后編撰的花木蘭、倩幽魂等故事在先,盛無暇倒也顯得不怎麼突兀。

見我站到了側,何海輕咳了一聲,瞬間反應過來,站了起來。

「江姑娘。」

「還是老樣子,把這封信給侯爺。」

「是。」何海笑著接過,將信件塞進了懷里,「江姑娘,今個兒來時,侯爺還有句話讓小的轉告。」

「什麼?」

「讓您做好宮準備,皇后娘娘或許要召見您。」

「皇后娘娘?為什麼?」

何海搖了搖頭:「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但侯爺說的從來沒有錯過,也是給您提個醒。若是沒有,那更好,若是召見了,您也好有個準備。」

「知道了,替我謝謝侯爺。」

我深吸了一口氣,讓云書送客。

沒過幾日,我便接到了來自宮里的傳訊。

不是召見,而是明華公主的生辰宴,邀之人不僅有我還有大伯母的兒。

名為生辰

宴,但私下眾人都清楚,乃是皇后娘娘借機為公主擇婿,特邀些世家貴作陪,遮掩遮掩。

此事算不上什麼新鮮,江家也曾是座上席,但自從沒落之后,便在邀請名單上渺無音訊。

五天后,一大早,在一番盛裝打扮后。

我與江宛眠同坐一輛馬車了宮,一下車便有小太監前來指引。

宴席設在花園中,我們到時已有了不人。

作為今日壽星的明華公主穿一雪緞金,頭上戴著掐玲瓏蝴蝶簪站在下,艷得不可方

笑著正在和旁另一位同樣打扮致的打鬧。

江宛眠撞了撞我的胳膊,不懷好意地挑了挑眉:「盛無暇!」

我面無表,趁著有人到了,一并上前向公主請了安。

或許是因為盛無暇的關系,明華公主對我很有興趣,直勾勾地盯著我,問了好些話。

眼見著嘉南將軍之沈嵐到了,才放過了我。

我學著旁人的樣子,自顧自地取了個盤子,朝著四周桌上擺放的各糕點走去。

這樣的宴席倒也是新鮮,不是分席而坐,轉而變了自助式,想吃什麼都可以自己拿。

桌上除了宮廷慣有的糕點,還多了些造型致的「蛋糕」。

我聽旁邊的人說:這些都是盛二小姐所做,尤其是蛋糕,更是極得皇后與明華公主喜

屋及烏吧,我想。

自從盛家站隊后,皇后對盛無暇的喜便是眼可見地與日俱增,即便我長居于府中,近日里有外出,也多有耳聞。

某種程度上,盛無暇的東西能在京都推廣得這麼快,其中也不乏皇后的功勞。

朝著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盛無暇此刻正與說得熱絡。

眼見著盛無暇有過來的意思,我不地朝著嘉南將軍之靠了靠。

嘉南將軍之——沈嵐子潑辣活潑,同明華公主向來不睦,偏偏沈家又是世代將門,功勛卓著,不過是一點小兒之間的角爭執,等閑不可之,只是矛盾越積越深。

明華公主自是不愿意和沈嵐站在一

沈嵐注意到了我的行,雖未與我搭話,但也沒說什麼。

宴會里,各家小姐或是湊到公主邊,又或是三五群和自己好的閨中友笑談,唯有我像是個局外人,端著一塊上面點綴著葡萄的蛋糕慢慢吃著。其間只零星有人過來與我搭訕了幾句,倒也不寂寞。

「皇上駕到。

「皇后娘娘駕到。

「貴妃娘娘駕到。」

明黃影一現出來,宴席上齊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拜見皇上、皇后娘娘、貴妃娘娘。」

明華公主笑靨如花,興得小跑過去,行完禮后,便拽著皇上的袖子撒

看上去皇上很寵這個兒,揚起的角就沒有掉下去過。

皇后在旁看著也很是開心,至于貴妃雖也是笑著,但總覺得有些興致缺缺。

「父皇!父皇你看,你看這些都是無暇幫我弄的,有意思吧。」

明華公主拉著皇上便朝里走,興致地給他介紹。

皇上看了一圈, 抬了抬手,笑著對眾人說道:「平,今兒個是明華生辰,不必拘謹,之前怎麼玩,現在也怎麼玩。」

「謝陛下隆恩。」

我站起

眼見著明華公主將盛無暇招到了皇上跟前。

說話聲起,園子里恢復了熱鬧,雖說都在說話,但眾人的目大多還是落在了盛無暇上。

面對皇上的詢問,盛無暇毫不怯,笑容明燦爛,約帶著些小兒的,又是同明華公主一般的年紀,又如何不讓人喜

「哈哈哈哈哈,沒想到盛華那個老古板居然還能生出這般聰慧伶俐的兒,你盛無暇是吧?看著倒是有明德皇后之風啊。」

「陛下過譽了,小做的這些不過都是些雕蟲小技,哪敢同明德皇后相提并論。」盛無暇低頭做狀。

「你寫的聊齋,朕在皇后那兒也看了,有意思的,什麼時候能出第二冊?」皇上看了一眼皇后,笑彎了眼睛,「尤其是其中那篇沉睡的小人魚,甚有意思,皇后之前還同朕說,要排戲,待太后壽誕時,一道樂樂。」

「承蒙陛下喜歡,都是些兒家無意聽聞的民間傳說改編的故事,若陛下喜歡,小盡快。」

「陛下既喜歡,還讓人做事,那可不能小氣了,總得賞賜些什麼不是。」皇后娘娘在旁笑著打著邊鼓。

「哈哈哈,知道你喜歡這丫頭,事還沒辦呢,就急著幫人討賞了,給。」說著,皇上從腰間取下了一塊通碧綠的玉佩,遞了過去,「賞你了,這可是當初明德皇后的,好好收著。」

「多謝陛下賞賜。」盛無暇笑彎了眼睛,恭敬地接了過來。

周圍人無不羨慕。

明德皇后。

那可是明德皇后的啊。

若說起這位明德皇后,那可真可算是一位奇子,文韜武略樣樣都不輸男兒,夏太祖生逢微時,一路陪著他從草莽到登上皇位,更是出力良多。

各種奇思妙想驚詫旁人,在位時,興教育、開民智,辦學,設……那時的大夏朝學風鼎盛,經濟富庶、一派欣欣向榮之態,只可惜紅英雄多薄命,在生下第一個皇子后,沒多久便病故。

但這并不妨礙民間百姓,尤其是子對的推崇和景仰。

積善堂也是明德皇后在時所建,是為了收養教育戰后無父無母的孤兒,更尤其是孩,避免被有心人帶歧途。

在以男子為尊的時代里,明德皇后還留下了一句名言:子也能頂半邊天。

只可惜想法是好的,夏朝延續至今,許多事早已事與愿違,積善堂也越發凋敝,了個只能飾門面的空架子。

10

幾乎是盛無暇每得一句夸贊,我便會被周圍人當猴子圍觀一次。

在場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我的未婚夫同盛無暇之間那些「莫須有」的傳聞,且在眾人眼里,侯夫人的位置,非莫屬。

我又能算得了什麼。

我垂眸,一心只想低調,避開這場風波。

但總有人不放過我——就比如貴妃娘娘。

沒一會,便有位小宮婢客氣禮貌地將我請了過去。

「江闌的兒?」

「回陛下,小正是。」我低眉順眼,恭敬答道。

「想當年你父親在京中那可也算是個人,那一手山水畫堪稱絕響,可惜了。」皇上嘆了一聲,「江家也是……」

江家沒落也是不爭的事實,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應答,只能勉強笑笑。

好在貴妃娘娘接過了話茬,嗔道:「陛下,您昨兒個不是還說,想見見文信侯未來的媳婦。這怎麼現在人都站在您面前了,您不問些別的,老抓著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看把人家姑娘嚇得,難不那些事還能怪。」

「是是是!是朕不對。」看得出來陛下對貴妃娘娘很是寵溺,跟著又問了我些讀書和生活上的事

我斟酌著話,簡單地答了答,比起盛無暇的大方自然,我的小心翼翼便顯得格外小氣。

略說了一會,覺得無趣的陛下,便放走了我。

我松了一口氣,待走回角落時,后背已了一片。

都說伴君如伴虎,在我看來,更像是與虎謀皮。

耳邊傳來幾聲嬉笑聲,我垂眸不語。

……

園子里的宴席不過只是開頭,重頭戲向來都在后面,皇上只待了片刻,便在太監的服侍下離開了。

皇后留了下來,貴妃同皇后不和,自是覺得無甚趣味,待皇上走后,隨意尋了個借口,留下了邊心腹后,便回宮休憩去了。

后面的生辰宴將由皇后主持,既是給明華公主擇婿,那麼自然得與京都中的世家公子見上一見。

特意挑選的世家公子都在水榭那頭,由三皇子相陪。

跟著人群過去時,一眼我便到了對面人堆里,正舉著酒杯觀賞湖景的陸云馳。

三皇子站在他旁,兩人正在談,似乎相談甚歡。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但下的三皇子、五皇子便已爭斗得水火不容。

此時站隊,可著實不算什麼好事。

見我看他,陸云馳似乎察覺到了視線,像是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極快,我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母后,七妹妹。」

三皇子領頭,眾人向皇后娘娘與明華公主見禮。

皇后娘娘笑得格外和藹,為避免眾人放不開,簡單說了幾句后,將自己邊的嬤嬤留下,便離開了。

雖是為公主擇婿,但同樣也為在場恰當年齡的小姐和世家公子提供了機會。

而有宮中的嬤嬤與諸多宮婢盯著,也不怕發生什麼事。

明華公主早已心有所屬,與圍攏過來的人簡單說了幾句后,便答答地朝著當朝新進狀元——孟長君走去。

臨走前,還不忘將盛無暇朝著陸云馳的方向推上一把。

盛無暇雙頰飛紅,回頭看了一眼周圍人戲謔的眼神,矜持地朝著陸云馳的方向走去。

陸云馳的胳膊被人撞了一下,邊的人朝著他挑了挑眉后,像是極為懂事的,搖著扇子離開了。

我在看他。

而他在看

突然陸云馳的視線轉了過來,但不過一瞬,便離開了。

我環顧四周一圈,周圍人過來的眼神除了嘲諷,還有憐憫。

是啊,對面亭榭里的那位是我的未婚夫。

但他現在卻同另一子一道。

當著我的面。

也是,我是旁人。

錯開眼,懶得理會周圍人不懷好意的問話

,我往角落走去,獨自觀賞湖景。

微風拂過,下湖面波淋漓,笑談聲順著風飄得很遠。站在角落的我顯得與熱鬧格格不

沒多久,后突然傳來了腳步聲,不等我轉,一只手迅速地朝著我臉上的面紗去。

側頭,我迅速往旁邊躲了一下,待站定后,發現來人是定遠伯嫡子謝遠山。

陸云馳的表弟,京都里有名的紈绔子弟。

「謝小伯爺,你這是在做什麼?」

「不做什麼,就是好奇想看看這面紗之下究竟是怎樣一副面容。」

謝遠山翹起角,眼神游離。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不遠的欄桿,幾個著華貴的公子哥正倚在上面,目灼灼地盯著,角還帶著笑。

就像不是誰都能做公主的夫婿,邀請來的世家公子里,總有那麼幾個湊數的,也為了不顯得過分直接,也需要陪襯,也正如我們這些相伴的小姐一般。

謝遠山作為定遠伯嫡長子,在京中也算有名有姓,加上他的母親正因為他的親事憂愁。

他自然在邀請名單上,可惜人不

看他們這副樣子,我心里哪有不明白的,無非就是找樂子罷了,又正好這滿場的世家小姐里,我是最沒背景,又是最有噱頭的一個。

「謝小伯爺,這是在宮中,行事還是謹慎些的好,此舉未免有些太過無禮。」

「無禮?」謝遠山揚起下,一臉倨傲的樣子,居高臨下睥睨著瞥著我,「無禮又如何?你能拿我怎麼樣?難不你還能讓人來教訓我?憑你那死了的爹,還是死了的娘?又或者要不你把陸云馳過來,替你出頭啊。」

「別人現在正和樂善伯嫡盛無暇郎妾意呢,哈哈哈哈哈。」

謝遠山指了指斜對面的亭榭。

陸云馳低著頭正在和盛無暇說話,雖看不仔細,卻依舊能讓人覺到他們之間那種溫和諧的氛圍。

為什麼?為什麼呢?

既然早已有了心上人,又為何非要死拽著我不放?

退不出去的玉佩,信件里字字句句的利與威脅。

為什麼你一定要娶我,陸云馳?

深吸一口氣,我收回目,重新看向了正看熱鬧看得興起的謝遠山,微笑道:「所以?這難道就是小伯爺鬧事的底氣?在場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此宴乃是皇后娘娘為明華公主擇婿所辦,真要搞砸了,您擔待得起嗎?」

「您又憑什麼?憑你那敗家子的弟弟,還是流連花叢的父親,又或者是剛因土地兼并、娘家被陛下斥責、下放到邊緣縣城為的母親?

「謝小伯爺,你難道還看不清楚定遠伯府現如今究竟是個什麼形勢嗎?若我是你,現在就低調點,陛下最近為了土地兼并的事正不高興,現今還看著定遠伯府曾經的功績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小伯爺是真要將全家都給送進去嗎?您娘親的手可不見得干凈。」

我冷笑:「小伯爺還是適可而止比較好。」

說完后,我注意到有宮婢過來,抬腳便準備繞過謝遠山離開。

前一道勁風傳來。

「江宛清!你算什麼東西,就憑你,也敢騎到我頭上笑話我。」

謝遠山臉沉了下來,雙眼發紅,「我今天倒要看看!你這面紗下面,到底是怎樣一副丑陋的面容。」

11

我連著快退了幾步,躲開他的手。

正往這邊邁步的宮婢注意到了這一幕,悄然轉過了,順帶著還攔住了其他有意過來的人。

看著眼前誓不罷休的謝遠山,我心頭一沉。

前方無路,后是湖。

如果無論如何都會被人辱,那就將事鬧大點。

我咬了咬牙。

在謝遠山的手再次朝著我臉上的面紗探來時,抓住了他手,使勁一推,用力往后一倒。

砰的一聲,落進了湖里。

「救命!救命!」

我在湖里「掙扎」著,起起伏伏,眼見著岸上站著的謝遠山臉頓時變了,白得像紙,著手像是想要來拉我,卻又不敢過分靠近。

謝遠山兒時被水淹過,不會水,是京都世家里人盡皆知的事

眼見著我即將沉下去,謝遠山也慌了神。

亭榭里的人也察覺到這邊的靜,一時間都了過來,十來個宮婢、太監拔便往湖邊沖。

而比他們更快的是陸云馳。

我沒想過會是他,也沒想過他會跳下水來救我。

原本按我的想法,也不知會是哪個小太監或者小宮婢將我從水里撈上去。

漉漉、狼狽不堪的我注定會為這場宴席里最大笑話。

但同樣的謝遠山也注定不會好過。

我不準備嫁人,也無所謂什麼丟不丟臉,反正從小到大,也被人譏諷夠了。

上岸時,我渾,半坐在地上嗆水,遮掩面孔的薄紗在掙扎中流落湖水中。

比起我那單薄的衫,我那右臉上猙獰的紅斑更讓人震驚,低呼、倒涼氣的聲音清晰無比。

陸云馳立時下了上的錦袍,罩在了我單薄的上,遮掩住了的春

我沒看他,只抬頭看向站在前方的謝遠山,從眼里出一滴淚來,抖著聲音說道:「你看到了,高興嗎?」

「我……我……」

面對著眾人投過來的目,謝遠山慘白的臉逐漸紅了起來,眼神游移,驚慌失措,待瞥到站在人群最后面的好友時,抬手便指:「不不!都是他們讓我干的。」

「我也不想的,都是他們!」

陸云馳神沉,面黑如墨,渾霾的氣場,任誰都能到他的憤怒。

他的視線冰冷,過那幫被揭發出來瑟瑟發抖紈绔子弟后,又重新回到了謝遠山上,盯了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謝遠山!婚約在上,是我妻!」

聲音不高,卻好似雷鳴。

大概是沒想過陸云馳會這般生氣,謝遠山的一下子就了,差點跌倒在地,哭喪著個臉,急急地說道:「哥,我錯了!我錯了!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不知道我與陸云馳的婚約,還是不知道陸云馳會這般袒護于我?

在場的人面上也多是驚訝,尤其是盛無暇更是面發白如紙,扯著角,像是不知道該做什麼表

我輕咳了兩聲,撐著地想站起來,剛一作,便被人抱起。

「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

我剛掙扎了兩下,便被人摟

「別上的傷不疼?」

謝遠山可憐兮兮地耷拉著個腦袋:「哥……我錯了,真的錯了。」

「閉!本侯待會再同你們一一算賬。」

一個你們。

那幫紈绔子弟的腦袋也跟著耷拉了下來,面如死灰。

「三皇子殿下,公主殿下,恕臣先行告退。」

……

換下漉的后,有宮婢端來了熱氣騰騰的姜湯。

坐在文山殿的偏殿里,我一言不發,安靜地喝著。

宮婢很知事,對我為何會落水沒有半分好奇,甚至面對我臉上的紅斑也沒有流出多驚訝的神

我不開口,也保持著沉默。

沒多久,偏殿的門響了。

陸云馳走了進來。

他換了衫,但頭發還是的,就這樣束在頭頂,一個眼神過來,便驅退了正在給我頭發的宮婢。

放下姜湯,我抬手便想要拿起擱置在邊上的面紗帶上,手剛出。

陸云馳的聲音跟著響了起來。

「不必,并不可怖,不用戴。」

我的手頓了頓,沉默地垂下眼簾,依舊戴了上去。

我知陸云馳并不怕,只是太多年了,我已經習慣了以面紗示人,藏在面紗后,去面對那些熙熙攘攘「熱鬧」的目

「還沒謝過侯爺相救。」

彎了彎,我站起,朝著陸云馳微施一禮。

陸云馳站在原地,著我的眼睛像是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許久之后,才開了口:「就這樣?」

「那侯爺是還要什麼?」

「你就沒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說什麼?」

「你在水里可不像是個不會水的人。」

「哦。」被人拆穿,我倒也不慌,轉而笑了起來,「那就多謝侯爺配合,侯爺的演技也很是不錯。」

陸云馳搖了搖頭,眼里流出了些許的無奈,但消失得太快,以至于我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說的是,遇到這種事,你大可不必用水的法子,你畢竟是個孩子,在眾人面前衫總歸不好。」

「是啊,我當然知道不好。」我搖了搖頭,眼底寫滿了自嘲,反問道,「可是侯爺,那我又該怎麼辦呢?避不開,贏不了,是被人扯下面紗,當眾被笑,事后讓對方被輕輕放過,還是魚死網破,把事鬧大,雖然依舊被笑,但同時讓對方也不好過?」

「若我知曉,又怎會不理?」

可當時的你還在亭榭里和盛無暇一道相談甚歡,那時,你可有想過我是你的未婚妻。

我笑了笑,沒順著話接,反而問道:「侯爺為何救我?」

「難道不應該?」

「在您水之前,著實沒想到。」

「我說了你是我妻。」

「侯爺,你我尚未婚。」我頓了頓,提醒道。

「早晚的事。」

「我一無權勢、二無錢財,更無貌,侯爺你到底為何這般堅持?!」

陸云馳轉開眼睛,盯著地面浮著的斑沉默了良久,正當我準備接著發問時,他開口了,聲音略帶著些啞。

「因為你注定會是我妻。」

「什麼?」

我愣在了當場。

陸云馳卻沒有給我接著說下去的機會,負手而立,沉聲說道:「關于此事,我一定給你一個代。」

「另外還有積善堂,涉及到土地兼并一事,待理完畢之前,最近還是沾染些好。」

「土地兼并?」我蹙了蹙眉。

況,不便多說,你只要記得我的話就夠了。」陸云馳看向我的眼睛,往前走了幾步,來到我的跟前,「總之,我不會害你。」

我不自在地轉開了目

零碎的腳步和談聲在門口響起。

突然間,陸云馳彎下了腰,湊到了我的耳邊,喃喃道:「我陸云馳所言從無虛假,想娶你是認真的。」

盛無暇的影出現在門口那刻。

陸云馳摘下了我的面紗,在我臉上的斑痕上輕吻了一下。

砰的一聲。

藥瓶落了地。

清脆得像是心碎的聲音。

門口,盛無暇宛如石化般愣在了原地,有眼淚落了下來。

12

宮宴過后。

以謝遠山為首,當天摻和了戲弄嘲諷我的紈绔子弟接連登門致歉。

觀大伯父的臉,似乎江家低矮下去的門檻也被他們踩高了些。

收下東西后,我沒說什麼,一連數日都只在家中閉門不出。

然而樹靜而風不止。

宮宴上的事,也不知都是從哪里傳出去的,京都里的人除了替盛無暇惋惜外,都在贊賞陸云馳的有有義。

是啊。

陸云馳會娶我,要娶我。

呵!

這可不是紆尊降貴了嗎?

「走吧。」

「去哪里?」

我瞧了一眼對面還在講小話的丫鬟、婆子。

「哪里都好,隨便走走。」

云書嘆了口氣:「也是該出去走走了,再憋在家中,也怕小姐你憋出病來了。」

路過書局時,書局一片熙熙攘攘。

不用進去,就能聽到買書的人催促著伙計上貨的喊聲,頗有些紙貴的覺。

「沒有沒有了。」

「下一批得等三天后。」

「伙計,你可一定得給我留一本……」

……

隨著聊齋第二冊的出版,盛無暇——楚夏先生的名字在京都也越發響亮。

關于此,真得謝開國的明德皇后,若沒有替天下子開了個好頭,樹立了典范,換做在從前,像這種事,定會被三綱五常埋進地獄里。

收回目,我帶著云書接著往前走,不知不覺便來到了金氏布莊的門口。

以前賣繡品常常來此,現如今雖已不再這般勞累了,但這條路也走出了習慣。

正準備離開時,一個丫鬟打扮的人走了過來。

「江小姐,我家二小姐有請。」

「你家二小姐?」

不遠的馬車車簾掀開了一瞬,盛無暇的臉了出來。

我心下了然,點了點頭,回囑咐了云書幾句后,上了車。

車廂外平平無奇,車卻別有天。

價值千金的潭門香,數月才得一匹的織云錦,即便只是用來裝糕點的木盒也是大師手藝……不愧是樂善伯府。

「嘗嘗。」

盛無暇倒了杯茶,遞了過來。

云山霧繞。

皇家特供,這麼多年,我也只在兒時同母親一道去陸府作客時,喝過幾次。

然而那時的心境和此刻迥然不同。

放下茶杯,我先一步開口道:「你想和我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我一直都很好奇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那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盛無暇笑了,在我面前,此刻的終于褪去了乖巧活潑的偽裝,甚至連眼神都變得深邃起來。

搖著頭:「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回京之前,我讓人調查過你,生母早亡,生父空有一手畫畫的本事,卻是個酒囊飯袋的公子哥。很小的時候,你便在繼母的手下過活,年歲漸長些,家道中落,分家時分到的偌大東院,十室九空,甚至還需要你做繡活維持生計,直到如今甚至就只剩了你與一個婢過活。」

「論家世,論樣貌,我哪一樣不比你強呢?」說到這里,突然出了手,一把扯下了我臉上面紗。

「所以我不明白?我到底是比你差在哪里,他為什麼就一定堅持要娶你?

「若說是深厚,你與他不過是年相識。陸云馳在高中狀元之前,常年隨他外祖父居于蘭州,得中狀元之后,雖回了京,但備陛下重,常年在外地奔波,你與他相的日子,怕是還沒有我與他在蘇州相的日子長。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呢?就因為那可笑的指腹為婚嗎?」

說到這里時,的聲音有些抖,眼里有不解和微微潤的涼意。

看著的樣子,我想起了那天在文山殿陸云馳摘下我的面紗親我時,落下的眼淚。

「江宛清你知道嗎?他并不喜歡你。」咬牙道。

「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心不心悅真的重要嗎?」

這是當時陸云馳對我說的話,對他而言,對于這天底下的男子而言,或許是真的不怎麼重要,畢竟制度社會賦予他們的,有足夠多的選擇。

我面帶憐憫地看著:「他不喜歡我,那他喜歡你?」

盛無暇的聲音停住了,直直地看著我。

「你與其與我說這些,不如去說服他,若是你能說得他退婚,至在我這里沒有半分阻礙。」

「那你不能退嗎?」盛無暇攥了手,眼里帶著焦急。

「不能。」我搖了搖頭,「或者說曾經可以,如果當初你與他的事沒有那般高調的話,這婚或許已經退掉了。」

「有些事,我想不用我說,你也應該明白是為什麼。」

「其實,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你喜歡他……」

「小姐,東西都裝好了,可以走了嗎?」

馬車外,一道男聲響了起來,打斷了我的話。

盛無暇掀開窗簾一角,應了一聲:「知道了,你們先走吧,把東西送到積善堂去。」

「是。」

「積善堂?」 我驚訝地提高了聲,「東西是送到積善堂的?!」

「是啊。」盛無暇回過頭來,皺了皺眉,「怎麼了嗎?」

抿了抿,我委婉說道:「京都最近并不太平,還是低調一些比較好。」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謝謝提醒。」盛無暇擺了擺手,一臉渾不在意的樣子。

「有些事讓旁人來做,或許更好。」

「旁人?」盛無暇冷哼了一聲,「誰?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并不認為人比男人差在哪里,我心里有數,不勞你掛心。」

搖了搖頭,我輕嘆了口氣。

既然都如此說了,我再繼續說下去也只會惹人厭煩,又何必呢?

我和之間的關系本也沒好到可以互談利弊,傾述心事的程度。

「那既如此,若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

掀開車簾,我起,往車下走去。

盛無暇沒攔。

剛下車,還沒站穩,云書便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小姐。」

「沒事。」

我握住了的手臂,示意了下。

待到馬車離去,逐漸消失在了拐角后,云書終于忍不住了:「小姐,盛無暇跟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走吧,趁著時間還早,我們去買些菜回家。」

「買菜?昨天不是才買了嗎?」

「今日過后,我們怕是得做好長時間待在江府的準備了,多使些銀錢,以后讓人將菜送到府里來吧,你也別出去了。」

「啊!為什麼?」

「起風了,有點冷。」

我抱住了胳膊,此刻雖熱烈,但我卻莫名地覺到了一深邃的寒意,空氣里也仿佛帶上了濃烈的鐵銹味道。

13

南邊十六州的風終于吹到了京都,以積善堂為起點,在三皇子的主持下,清查出了一大批的貪污吏,查兼并土地數萬,不人的帽子還未戴穩,下一刻便又被摘了下來。

而在其中有趣的是:絕大多數的員都隸屬于貴妃與五皇子一脈。

五皇子因此也被牽連,被陛下斥責幽于宮中反省。

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即便如此,三皇子也未能徹底將五皇子打下去。

陸云馳陛下任命,跟隨于三皇子后開始了浩浩的土地改革。

首先第一步便是借著此次發出來的事件,清查各地貪墨瞞下來的田。

濃烈的鐵銹味從京都朝著四面八方擴散開來,風聲鶴唳。

盛無暇藏在三皇子背后,雖有心藏,但在有心人的眼里,卻依舊明亮。

首當其沖的便是皇后娘娘越加的疼,一時間甚至連明華公主也比不過,與之對應的則是樂善伯府的行事越加低調。

私下里,盛無暇被盛贊——有明德皇后之風。

田查抄到青州,陛下不再繼續下去,宣了旨意到此為止。

京都中令眾人抖的風口終于卸了下來。

大半個月后,隨著戶部尚書的兒出嫁,舉辦了第一場宴席開始。

京都各家高府邸重新恢復了原有的活力。

樂善伯府一改從前的低調,借著自家老太太的壽宴大辦了一場,邀了不在場。

盛無暇邀請了我。

壽宴當天,我看著穿著一金線紅,張揚明地游走在各位夫人、小姐中。

才修葺完

工的朱樓上笑聲不斷,滿目皆是一派熱鬧景象。

眾人都贊盛無暇。

都贊樂善伯的好命。

得此一遠勝男兒。

只我看著這滿目繁華,心覺料峭春寒。

但等燈滅席退后,我離開,卻被喝得有些醉了的盛無暇抓住。

雙頰飛紅,指著我的鼻子,趾高氣揚地說道:「江宛清,我是穿越過來的天人,就算陸云馳同你是史書上有名的恩夫妻,我也要搶!」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陸家退婚的文書送到了我的手上。

這次來的不再是陸夫人派來的管事,而是陸云馳邊的何海。

「好了,事我都知道了,云書去取定親的婚書。」

待云書將婚書取來,我連同掛在脖子上的玉佩一并遞給了何海。

「剩下的事就勞駕侯爺理了,從今以后,我同他再無瓜葛。」

何海接過婚書與玉佩,張了張,像是有話要說,最后嘆了口氣,還是咽了下去。

婚事退得低調,除了些閑人的碎語外,再沒掀起什麼風浪,又或是因為盛無暇以及樂善伯府的高調,將眾人的目都吸引了過去。

而就在這一片看似前途似錦的輝煌中,盛家垮了!

盛無暇也「瘋了」。

宮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為人知,待消息傳出來時,盛無暇已經下了大獄,由幾個不識字的聾啞宮婢看管。

盛家也一敗涂地。

一個月后,在青州理土地兼并事宜的陸云馳終于回來了,當天下午便了宮。

半夜里,我聽見屋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云書被嚇了一大跳,握了擱置在床邊的木,我拿起了剪刀,小心地推開了窗,斜斜地朝著屋門口看了一眼。

正遇上陸云馳過來的眼。

我驚了一下,下意識地攥了剪子,轉瞬鎮定下來:「侯爺。」

「嗯。

「方便我進來坐坐嗎?」

不方便,你就不進來了嗎?

我沉默了。

片刻后,廳堂燈燭燃起,云書小心地捧著茶送了上來。

陸云馳坐在我對面,盈盈燭火照亮了他的臉。

他瘦了許多,下上冒出了青的胡茬都還來不及剃,離得近了,我這才發現,他藏在袖口下的白繃帶。

看樣子,青州清田一事,進行得并不是那般順利。

「侯爺,半夜至此,有何要事?」

「無事,只是有些累了,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坐坐。」

「遇到什麼事了嗎?」

我端起茶,抿了一口。

「沒什麼。」

「盛無暇瘋了,知道嗎?」

「知道。」

「所以?」

「所以什麼?」 陸云馳輕笑著看了我一眼,語氣里帶著自嘲。

「旁人或許不知,但并不是我們這里的人,你早就清楚了吧。

「就像開國的明德皇后,百年前掀起兵禍,差點掀翻整個夏朝的榮國公庶子,五十年前幾乎把持了舉國商業的青州第一富商家的嫡

「像他們這樣的人,若是自甘平凡還好,可偏偏總想借著預知的能力,左右控制朝廷政局,這在陛下眼里便是不可饒恕的重罪。」

「陛下利用,三皇子也利用,你也是!」我冷冷地直直看著他,「甚至還利用上了我,與我退婚,給,最后再讓這希破碎。」

他握著茶杯的手頓了頓,茶水撞擊杯壁,濺出的水花碎在了他的手背。

「總要有人承擔清田后,高世家的怒火。退婚,是陛下的意思,而且這樣對你也好,若是真有事,也不至于將你牽連進來。國庫空虛,鹽稅也只是小頭,重要的田林立,陛下早就有了想的意思,只是一直找不到突破口。

「我提醒過,也遮掩過許多次,但不該寫那聊齋,故事雖,看起來都是些,但帝王心最擅的便是揣測。

「明德皇后之風,真的是夸獎嗎?想學曾經的明德皇后,可這世上沒有第二個夏太祖。

「沉睡的小人魚,告誡子不可為男子之而沉迷,否則必將在里溺死。

「狐貍報恩,不同途者,不可同行,否則必將邁向慘烈的結局。

「但最不該的,是不該寫那篇蟻群壘山,怕是忘了,夏朝究竟是因何而建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當初明德皇后喊出此口號一呼百應,陛下最怕的便是這個,即便是三皇子也容不了。」

我垂了眸,指尖微微有些抖,語氣卻努力保持著平靜:「那陛下打算怎麼做?」

「這世上不需要第二個明德皇后,也不需要第二個榮國公庶子。」

「即便現在的只是個求天不應的悲哀囚徒,即便這樣,陛下也容不下嗎?!」

「可以余生守著青燈古佛,這是我唯一能為

做的。」

陸云馳長出了一口氣,像是在宮中時耗盡了力氣,后仰著靠在了椅背上,臉上寫滿了疲憊。

「我了,有吃的嗎?」

14

「稍候。」

我緩吸了口氣,站起

廚房里東西不多,只有晚上剩下的湯,只我心緒不寧,連著砸了好幾個碗。

待煮好時,陸云馳已經靠在椅子上睡了過去,他的眉頭鎖,像是在睡夢中也不得安寧。

但我一靠近,他立時便醒了過來,眼神銳利,像是驟然豎起尖刺的刺猬。

「面好了。」

我抬手示意了下,將面放在桌上,朝著他的方向推了推。

待看清我,陸云馳臉上的表瞬間和了下來,起來到桌前,提起筷子,安靜地吃著。

他速度很快,轉眼碗便空了,起走時,我抓住了他的袖子。

「侯爺,如果我想見一面,方便嗎?」

「見,你要做什麼?」

陸云馳皺眉。

「不做什麼。」我低頭,避開他詢問的目,轉而更用力攥了他的袖,「只是有些事想問上一問。」

陸云馳目沉沉,盯著我看了許久。

不住,再問:「可以嗎?」

「好。

「但現在不行,你等我安排。」

「多謝侯爺。」我松了口氣,抬頭沖人笑了笑。

陸云馳跟著彎了彎角,話說得意味深長:「若是要謝,我更希是其他的。」

「什麼?」

我驚異,不等我多問,他的影便消失在了夜中。

幾乎是陸云馳剛走。

云書鬼鬼祟祟的影便從屋外探了出來:「小姐,這麼晚了,侯爺過來跟你說什麼啊?」

「沒說什麼,就吃了頓飯,然后走了。」

我搖了搖頭,有些事不知道是一種幸福。

「小姐騙人,這飯哪里不能吃啊。再說了,小姐你可才和他退了親,咱們和陸家也不算多親近,大半夜地闖閨秀院子,這算什麼啊?」

云書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著,一邊往里走。

突然間,了起來。

「小姐!小姐!

「你看!

「什麼?」

我回頭,便見那枚我才退回不久的玉佩,正好整以暇地躺在桌上。

……

沒多久,盛無暇便被送往了普羅山上的寺廟中,由幾個人高馬大的仆婦日夜看管。

再次看見

已經是一年后。

陸云馳派了何海告知我,在一個雨天,借著拜佛的由頭,送我上了山。

山上冷清,盛無暇更是與世隔絕,被單獨關押在一間建于崖邊的石屋中,崖高深邃,外是深邃野林,只一條路可行。

幾個仆婦一日三餐送飯進去。

陸云馳提前做了安排。

送飯的仆婦將食盒遞給我,一邊開門、一邊說道:「小心點,別待太久,這人有點怪。」

「要是有事,你就大聲喊我,我就在附近。」

「是,多謝大娘。」

「說起來也是可憐,當初在京中是何等的風,唉,可惜……」

我笑了笑,沒說話,推開了屋門。

線晦暗,只有一扇掌大的小窗得以窺見天

盛無暇靠在石壁上,低垂頭,盯著地上的斑,雙目無神,吃住不好,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形銷骨立,發,渾泛著酸臭味。

有人進來,也沒什麼反應,只呆呆地坐著。

我走近了些,放下食盒,揭開,取出飯菜,往的方向推了推。

「天香樓的飯菜,嘗嘗。」

盛無暇沒,好一會后才慢慢地抬起頭來,盯著我的眼睛看了許久。

「你怎麼來了?」

或許是太久沒有和人說話,的聲音沙啞,有種被鐵砂磨礪過的質

「來看看你。」

「看我什麼? 看我如何狼狽嗎?」仰著頭,自嘲地冷笑了一聲,「狡兔死,走狗烹,我早就應該想到,帝王之道就是這麼的冷酷無。」

我沒應聲,只將筷子遞了過去:「先吃吧,吃完我們再說,放心,沒毒。」

「若是想要害你,大可不必這麼麻煩。」

「誰讓你來的?」

「我自己想來。」

「你自己?」的聲音里有些疑,又像是想到了什麼,直勾勾地看向了我,「怎麼來的?!」

「他幫的我。」

「那……那他呢?」聽到這話,盛無暇的聲音里止不住地有了些抖。

「他沒來。」

「沒……沒來嗎?」盛無暇的眼神閃爍,剛亮起的一點點地淡了下來,喃喃自語道,「也是,他怎麼可能會來?」

「畢竟我現在已經了這樣。」

「能讓你活著,他已經盡力了。」

「可像現在這般活著,有什麼意義?」 歪著頭,神凄婉地反問道。

不知該如何回答,我只能轉開眼,避開的視線。

盛無暇卻像是來了勁,冷冷地笑了兩聲:「江宛清,你就一點都不恨我嗎?」

「為何要恨?」

「我可是要把他從你邊搶走啊!」

「但你并沒有對我做什麼,不是嗎?」我搖了搖頭,「其實上一次在金氏布莊的門口,我就想問你,陸云馳對你而言,到底是什麼?直覺告訴我,你對他不僅僅只是喜歡那麼簡單?」

「今天你來就是想問我這個?」

我搖頭:「當然不是,只是好奇而已,你如果不想說,也沒有關系。」

低頭嗤笑了一聲:「算了,都這樣了,也沒什麼好再藏著掖著的了。」

深吸了一口氣,著黑漆漆的屋頂,像是陷了回憶中,安靜了好半晌,才開了口。

「江宛清,你相信嗎?其實我不是這里的人,我來自未來。

「你有沒有過那種幻想照進現實的時刻,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換了個地方?我一睜開眼,看見的就是他。

「原本在史書上蒼白的人了現實,他就這樣活生生地就立在了你跟前,有氣息、有溫度,你甚至還能嗅到他上的味道。」

「我沒想過會和他有集,不對,」盛無暇自嘲地搖了搖頭,「說出去,怕是也不會有人信,來自數百年之后的我會和他有集。」

「起初我對他只是保持著觀的態度,可后來我看著他在清查南方十六州的鹽稅中舉步維艱,他們對他暗殺、襲擊、下毒、污蔑……種種行徑層出不窮,幾經生死,天化日之下,僅僅只是我看到便有三次。

「在史書上,他是同文祥帝一道開啟了長達一百五十多年盛世的賢臣,定南疆、平海患,讓有所養、老有所依,萬國朝邦。

「我那時候想,像這樣的人怎麼能死?怎麼可以死?在其中,我想要幫他。

「我也覺得我可以幫他!甚至我覺得我回來的意義就在此!」

「你說的文祥帝?」

「三皇子。」盛無暇彎了彎,「除了他還能有誰?」

「他或許的確是明君,只是我錯了,我忘了明君之前,他也是帝王。」

「而他……也不一樣?」

垂下眼簾,神有些黯淡。

我從懷里出帕子,輕拭著的臉頰。

「他沒變,從來都沒變過。

「只是你的是你想象中的他,你的給他的上加上了金邊。

「他是人,剛毅果敢的背后一樣會害怕,看似無所不能也有力所不及的時候,會猶豫、彷徨,也會斤斤計較得失,甚至也會毫不猶豫地做在你眼里齷齪卑鄙下流的事。」

九年前,陸夫人去世時,我見他跪在靈牌前,那雙帶著淚的眼。

九年后,陸云馳居高位,當初害死他娘親的宣威伯府上下幾百口人的墳頭草已經老高了。

其中的雨腥風、謀詭計不足以為人所道也。

唯一能確定的是,陸云馳從不心慈手

干凈的臉后,我收回帕子。

「那你喜歡他嗎?」盛無暇問。

「為什麼這麼問?」

「我就問你一句,喜歡嗎?」

15

「重要嗎?」

我垂下眼簾。

「重要。」

我抿了抿,沉默了半晌后,才低聲答道:「喜歡過,某種程度上,自娘親去世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將他當是我的救贖。」

「只后來發現,旁人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日子長了,也就淡了。」

「你知道史書上是如何寫你和他的嗎?」盛無暇笑了,不等我問,便自顧自說了下去,「恩繾綣,生同寢亦死共眠,自你死后,陸云馳終生未娶。」

「史書上雖未過多提及,但從陸云馳等人流傳下來的文書中的只言片語里,你是他最好的知己、朋友以及賢助,甚至在無數朝廷變革的大事背后也有你的影子。」

「對了,史書里還說你容姿艷絕,只是……」說到這里,手隔著面紗著我的右臉,「若是沒有這些紅斑,也能稱上這麼一句的。」

「可惜……想來史書也有謬誤。」

「我以為我可以代替你,但他到底最后還是選了你,他是真喜歡你。」

我搖了搖頭:「我并不這麼覺得。」

盛無暇笑了起來:「若是愿意,江宛清你不妨去查一查,這些年你的那些繡品究竟都被賣到了哪里?雖我不知為何他什麼都不說,但他的確關心你。」

「他說想娶你,并不是虛言,死后他的陵寢里,隨他同葬的除了書卷外,全都是你的繡品。」

我的繡品!

心緒復雜,沉默了好一會,我才重新開了口:「你說了這麼多日后的史書如何寫?那你所在的數百年后又是什麼樣子?」

「什麼樣子?」的手抖了下,「幾百年后,那是一個人人平等的世界,王消帝滅,沒有迫也沒有欺辱,是不需要彎腰,不需要跪拜,大家都可以直腰背生活的世界。」

「即便是子,也可以同男子一道讀書上學,公平競爭,不必屈居于男子之下,也不必以男子為天,被困于宅院之。可做燦爛的明日,也可做清冷的皎月,可做千千萬萬,只要你想……」

……

「你們……原來都來自這樣的世界嗎?」我怔怔地,突然想起了母親的臉。

「所以你想要創造就是這樣的世界嗎?」手指彎曲,我緩緩握的手。

盛無暇回了手,長吸了一口氣,落下的眼淚一滴滴砸在手背上,自嘲道:「是我太自傲了,忘了過猶不及,把別人都當了傻子。」

我低頭,不知該說什麼。

在這種時刻,言語都多余。

拿起筷子,我再度遞了過去:「吃吧,再過會就涼了。」

盛無暇抖著接了過去,含著淚,大口大口地往里塞著飯菜,慢慢咀嚼。

許久后,終于放下了筷子:「謝謝你今日來看我,這些事我想也就只能講給你聽了,這些話,即便是陸云馳,我也從未過半點。」

「不用謝,我也幫不了你什麼。」

「你來了,這就夠了。」

「保重,再見。」

我剛說完,起準備離開,突然靠了過來,用盡全力抱住了我:「江宛清!」

「嗯。」

「離積善堂遠點,離一個孟蘭的人遠點,將來的你會死在手上,我不知道未來能不能改變,但我祝福你。」

我心一驚,抬手回抱住,輕輕地拍了拍的背脊:「謝謝。」

「不謝。」盛無暇松開手,凄慘一笑,「再見,我想回家了。」

收拾好食盒,走出屋門,臨關門前,我回頭最后看了一眼。

盛無暇抬頭看著石墻上那窄小的窗口出的青天空,角含笑,眼里有悲戚,有嘲弄,又像是釋然。

……

半個月后,盛無暇死了,在一個雨天,尸被人從石屋里拖出去,就地在山上的林間挖了個坑扔了進去。

無墳冢可立,無親友吊唁。

似乎這個世上從沒有過盛無暇這個人一般。

記得娘親死的那天晚上,也是下的大雨。

雷聲轟鳴,閃電像是猙獰的鞭子,一下一下劈開深邃的黑幕,沉重的暴雨聲擊打在屋檐上,像是噼里啪啦的小石子。

在我的印象里,娘親似乎從來都沒有真正開心過,即便在笑著,可笑容里中帶著幾分不為人知的悲哀。

我問過

總是著我的腦袋,笑著說,等我長大就明白了。

只是沒等到我長大,便提前明白了笑容里的含義。

在這個時代里,無能為力的抑,求而不得的苦悶以及對自由的

娘親是如何嫁給父親的,況我并不清楚,只聽人說,是父親在賞花宴里一眼瞧中了母親。

彼時的江家尚且還有些余蔭,長房的嫡子要娶一個剛京都的商戶庶,自然是輕而易舉。

起初江家長輩并不同意,只無奈我父親堅持,外加我母親本人著實聰慧過人,最終還是點了頭。

直到我外祖家涉及黨爭敗落,滿門一百五十口人,殺頭的殺頭,流放的流放。

而我的母親作為外嫁逃過一劫。

許多年后,我才從母親里得知,當初賞花宴的驚鴻一瞥乃是心設計。

似乎什麼、什麼都知道!

至于我的夫婿,更是早早選定。

陸家雖有爵位,卻日薄西山,又正遇難關,我母親拿出全部嫁妝鼎力相助,也正因如此,才定下了我與陸云馳的婚事。

說不出來什麼覺。

只是陸云馳這個名字從我出生起,便纏繞在我上,他們都說,我是他的小新娘。

娘親更是反反復復地在我耳邊叮嚀:讓我一定要嫁給他。

一定一定!

的口氣篤定,仿佛我嫁給陸云馳是一種與生俱來的使命。

最開始,我以為是母親需要用聯姻來借助陸家的權勢,直到死前,才吐了些真相。

說我與陸云馳乃是天賜的姻緣,將來的我一定會同他恩繾綣。

而將來無論我做出什麼事!他都會護著我!也能護著我!

甚至為了保證我嫁給他,臨終前對我用藥,讓我臉起紅斑。

我不懂。

天賜的姻緣?什麼作天賜?

我一個閨中兒,將來到底又會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以至于

我的母親,在我還未出世時,便開始為我籌謀一切,為我做了認為最好的選擇。

我排斥過,拒絕過。

但我現在承認,娘親是對的。

盛無暇為我所描述的世界,實在是太過人,僅僅只是男同席共讀,便足以讓人心馳神往。

明德皇后在時,此局面曾短暫出現過,在死后,又迅速消亡。而曾提出過將土地歸于百姓,實行土地承包責任制等思想,更是淹沒在了浩浩湯湯的時間長流里,只留下了只言片語的傳說、傳記供后人瞻仰。

了明德皇后,無人再記得曾喚做楚霓裳。

或許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我有些想試試,想試試同一樣描繪一下那個世界。

即便只是往前一步也好。

16

「想好了嗎?」

盛無暇死后的第三場雨,陸云馳來了。

我轉過,微笑著看向站在窗邊正在欣賞雨景的他:「陸云馳,我答應你了。」

他轉過頭來,看向我,眼神里有些疑,像是沒有預料到,竟然會得到如此的回答。

「盛無暇同你說了些什麼?」

說你與我日后是史書有名的恩夫妻,你對我深種,到癡迷瘋癲。」我笑了起來,走到他邊,屋檐上雨水滴落下來,我手去接,看它砸落在手心,碎裂花,「這樣的事,侯爺信嗎?」

「日后的事,誰知道,若我將來真到癡狂,那也一定是出自我的本心。

「正如同我現在想娶你。」

「侯爺的本心?」我側頭看向他,「當初侯爺說想娶我,尚且還可算作是侯爺不愿摻和在三皇子同五皇子的糾葛中,你我婚約在,我是最好的人選。現如今你我婚約已退,三皇子的勢力徹底占據了上風,我對侯爺而言,還是最好的選擇?」

「只要是心之所向, 一切都是最好的選擇,旁人的目都不重要。」陸云馳頓了頓, 「另外我答應過江伯母,一定會照顧好你。」

「所以侯爺就要娶我?」

「你這麼聰明, 不會想不明白, 真的一定要將話說得那麼嗎?」陸云馳垂下眼簾,那雙黑的眸子沉沉地看著我。

我毫不躲閃地回看了回去:「既然要我嫁你, 那自然是利弊都得說得分明。」

「侯爺娶我, 或許是有生母恩在前,但更多還是因為陛下吧, 陛下不愿意看到侯爺同任何一家高世家結親,而娶我, 陛下最為放心。」

「那你呢?先前一直都不同意, 你總不會告訴我, 就因為盛無暇跟你說了我將來一定會你這樣的話, 就突然改變主意了吧。」陸云馳不屑地扯了扯角, 定定地盯著我的眼睛。

我挪開目,朝著窗外灰蒙蒙的天去:「自然不是, 侯爺在之一字上縱然有千般不好,但有一點是好的。」

「你是個還不錯的好,為人也重信守諾, 嫁給你,我相信我會過得不錯。」

他搖了搖頭:「不對,這不是你真正的理由。」

「我需要侯爺手上的權勢以及……」我垂下眼簾,「若有一日我所做之事, 為陛下所不喜,需要有人能護得住我。」

「怎麼樣?侯爺答應嗎?」

陸云馳沉默了許久,久到就連空氣都快凍結,待開口時,長嘆了一聲, 語氣里甚至還有些委屈。

「江宛清,你就只會對我逞兇!」

我彎笑了起來,學著小時候的樣子, 手拽住了他的袖子:「可是……你會容我的吧。」

「做事前,必須要和我說。」

「好。」

「我看過日子了, 下月十五便是好日子,東西我早已備好,時間也算不得, 明天我就將彩云派過來幫你料理。」

「好。」

……

鞭炮齊響, 十里紅妝。

我不知道陸云馳到底準備了多久,但坐在轎中時,聽著外面傳來的驚呼聲。

我知道他給足了我面。

天地三拜,牽婚房。

我知道, 就此我了他的妻。

待人聲散去。

夜間, 紅蓋頭被喜秤挑起。

我看見他微醺的面龐和含著笑的眼睛,握住他的手,輕輕一扯臉上的面紗,出白璧無瑕的臉。

「好看嗎?」

「好看。」他笑。

「你怎麼看上去一點都不吃驚?」

「我說過, 你不丑,有沒有臉上的紅斑都不丑。」

我彎笑了笑。

陸云馳,來日方長。

    人正在閲讀<月滿>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