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第 3 節 駙馬他傾國又傾城
長公主有了孕,說是我的,小皇帝姐控沒藥醫,我負責。
「陛下,臣沒那個功能啊!」我喊冤。
長公主長七尺,傾國傾城,低眸含笑:「八個月后,本宮若沒有孩子,唯你是問。」
我了小腹,酸酸崽,咱們娘倆怕是要完了……
1
是餞酸果便吃掉了小半個月的俸祿后,我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了。
躲躲藏藏在西市找了個赤腳大夫把脈。
老大夫先按左手,嘶哈了一聲,又按右手,哎喲了一聲,最后看向我。
「姑娘。」
罔顧我一男裝,老大夫語重心長:「你脾胃失調,嗜酸過多,需得吃些酸食。」
我松了口氣:「好的!」
「不然的話。」老大夫捋了捋胡子,補充道,「恐會對腹中骨有所損傷。」
我:「……」
兩個月的崽,沒有一防備,便在我腹中安家落戶了。
掏出所剩不多的月俸,一腦給了老大夫,再出來時,我手里拎著兩包藥。
立即回府,生火熬藥。
藥罐里水才剛冒熱氣兒,外頭急匆匆跑進來一個年輕人。
「煜衡,出事了!
「長公主殿前告你,說懷了你的孩子!」
2
我一生中兩個高時刻。
一是三年前,科舉高中,殿試頭名。
二便是此刻,跪在金殿,喜當爹娘——我不想給自己的崽當娘,卻要給公主的崽當爹。
真真是冤死個人。
為主掌戶部的尚書——底下的侍郎——再底下的文書,堂堂正正九品命,我能背這個黑鍋嗎?必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當著皇帝的面,當著南北府司的面,我矢口否認。
出寒門的北派員紛紛為我說話。
「世人皆知,顧大人與長公主最是不和,他這等寧折不彎的青竹君子,必不可能與長公主那樣——那樣的人茍合!」
出世族的南派員表示不服。
「長公主先帝信任,攝政輔君,你們這群窮腐書生不信服又斗不過,才想出這等下作手段,以男之,堪稱卑鄙!」
雙方槍舌戰,一時間能過審的不能過審的,口吐芬香,如同鬧市。
「夠了!」
小皇帝近來脾氣越發不好,眼神鷙地看向我:「顧煜衡,長姐此刻就在后殿,你既然不認,可敢與當面對質?」
來呀,沒在怕的!
隨著侍一聲「長公主到」,環佩金玉便叮當響起。
長公主一襲紅緩步駕臨。
七尺長,傾城傾城。
——還有點瘋。
3
長公主蕭儀是個瘋子。
十四歲上,被送至漠北和親,親當日,漠北可汗暴斃,漠北各部一團。
把控主,玩弄心計,不過兩年景,兵不刃地將漠北貴族殺了個干凈。
漠北歸降,返回壁月,被特許以公主份參政。
此后不斷蠶食權勢,屠戮手足,有七八位親王直接或間接地死在手中。
世人敬更畏,給起了個綽號,喚作黑寡婦——心狠手辣,貌如花。
如今,這黑寡婦竟一口咬定懷了我的骨!
且不說我自覺比不過漠北可汗命,就單單只講道理,我扮男裝也沒那功能啊!
「看樣子,你是不認了?」蕭儀偏低沉的聲音里永遠含著兩分笑。
「臣與公主,清清白白!」我斬釘截鐵。
輕輕地哦了一聲。
「……倘若你與本宮清清白白,那本宮如何得知,你后腰正中有顆瑰紅痣呢?」
我:「???」
「倘若你與本宮清清白白,那本宮又如何得知,你左側有指甲大小的胎記呢?」
我:「……」
「倘若你與本宮清清白白,那本宮必不會知曉,你左心房那長約兩寸的傷疤了。」
我:「!!!」
蕭儀每問一句,便向我走來一步。
微微彎下腰,含笑著問:「本宮再問一次,你與本宮到底是何關系?」
我定定看,眼波劇烈震。
大殿之中,靜謐一片。
良久,我啞著嗓子說:「臣與公主……珠胎暗結。」
滿堂嘩然。
4
鸞車之中,暖香浮。
蕭儀慵懶地半躺著,一紅艷如同星火灼燒,修長的不似子弱,也不似男子獷,自有一風人。
我跪坐在角落,一襲青衫疊在紅紗上,分外刺眼。
「陛下賜婚,三日后,你便是本宮的駙馬了。」蕭儀單手撐著臉頰,「你可高興?」
「臣不
高興,但公主一手玩弄了所有人,公主該是最高興吧?」我平平靜靜地反問。
「見你如此吃癟,本宮自然是高興極了,早知能將你玩弄到這個地步,就不該將你流放三年。
「本宮原以為,將你從天之驕子連貶五級,貶到苦寒之地去,你該心灰意冷,可你沒有,反而因功回朝。
「本宮越是磋磨打你,你越是清冽端正,本宮真的好心啊……寢食難安,一直在想,你的弱點到底是什麼,卻原來……」
蕭儀支起子,一手指勾著我的下,吃吃地笑:「竟是個子呢。」
我扭開臉,沉默不言。
適才在大殿上,蕭儀說我特征,沒有一是對的。
但我卻認了。
——倘若不認,必會找人驗明正,我下場只有一死。
換而言之,那時便清楚,我是子,以此要挾,讓我自己撿鍋主來背。
「公主。」我轉眸看向,「你當真有了孕?」
笑起來,滿臉愉悅地反問:「你猜?」
不等我回答,笑得愈加肆意,熾艷的眉眼仿佛燃燒一般明麗。
我默默注視,三年不見,這人瘋得更厲害了。
5
回到宅邸時,左右沒旁人,只有先前和我通風報信的同科好友符鈺。
一見面他就急急地問,長公主肚子里的崽是什麼時候揣進去的。
「不確定,不好說。」我保守回答。
「這有什麼不確定的?」符鈺傻了眼,又喃喃地問,「難不是……」
他倏地抿,又擔憂看向我:「下朝時,恩師直去了太醫院,太醫說他悶氣短,肝火俱焚,針灸只扎了一半,就將你罵了三回,還說……」
符鈺言又止。
我接替他說:「還說要與我斷絕師生關系?」
符鈺默然。
我輕笑道:「恩師高居太尉,與長公主不和,他脾氣素來不好,只與我斷絕師生分,不是打斷我的,算開恩了。」
符鈺對我的境很擔憂。
杜太尉是北派之首,蕭儀是南派領袖,我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我覺得他多慮了,還以后的日子?此刻我已經走到死胡同了!
藥罐子里的藥滾了三滾,我對滾滾水霧抓耳撓腮。
我不知道蕭儀的孩子是幾時有的,但我腹中這個,應是兩個月前的宮秋宴……
對那晚的記憶太過模糊,只知道喝醉了酒,渾燥熱。
本能近清涼,抱住了一冰玉似的軀,又蹭又啃,不肯撒手。
之后種種,全不記得,可以確定的是,我先的手沒錯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邊空無一人。
我本不敢奢能逃過此劫,但那日之后,風平浪靜。
戶部牽連國庫,又趕上秋糧稅收的關鍵時節,一忙起來,只把那夜的事丟在了腦后。
誰承想會有「目擊證人」。
我著小腹長吁短嘆。
三日后親,此刻落胎,怕是連馬都騎不得。
再等等。
蕭儀既然能懷著別人的孩子嫁我,我為何不能懷著別人的孩子娶?
投桃報李,敢我就敢!
6
蕭儀舉著一把紅紗團扇,團扇下拴著拇指蓋大的珍珠流绦。
綾羅尾迤邐在地,滿頭金飾輕鳴作響,比平時打扮更加隆重,一整個艷洶涌。
但我對此視而不見,擼著袖子伏案寫字。
綺香襲來,蕭儀在我耳邊輕笑:「良宵苦短,駙馬不急嗎?」
「急。」我筆下不停,目專注,「這折子十萬火急,臣恨不得今夜就遞上去。」
「什麼折子能讓你這般廢寢忘……『臣參:攝政長公主大婚用度逾制鋪張』。」
蕭儀一字一句念完,笑意驟揚:「大婚當夜,駙馬竟想彈劾本宮?」
我看向,認真說道:「臣雖九品,也屬京,本就有彈劾之權。」
「九品想遞奏本,需經上峰,再經府衙,過六部,進閣。」蕭儀興致,「而本宮,統領閣,駙馬這奏本最終是要到本宮手上的。」
「臣知道。」我收回視線,認認真真往下寫。
「知道還要寫?」蕭儀興高采烈地問。
「要寫。」我邊寫邊說,「公主若駁回,臣繼續寫,公主若再駁回,臣就等,等陛下來年大婚親政,再行彈劾。」
「為了治罪本宮,真真辛苦駙馬了。」蕭儀聲音中著莫名興。
「不只要治你的罪。」我從奏本下拿出另一本來,「這是臣的請罪折,你我夫妻一同承擔。」
親是兩個人的,蕭儀什麼罪,我就什麼罪。
見我這般干脆利落,蕭儀開懷發笑。
「不愧是你,顧煜衡,本宮沒看錯你
,你真是,真是——」
真是什麼,沒有說下去。
那雙眸深,灼灼黑亮,像野看見了獵,要吞噬的模樣。
兩份彈劾的奏折寫完,外頭傳來了三聲梆子響。
三更了。
「駙馬。」蕭儀扇尾流蘇慢慢過我脖頸,笑聲人,「可要房?」
我攥了筆,臉僵。
7
房花燭夜,我被蕭儀步步迫,一路退到了床邊緣。
忍無可忍,喊出了句:「您看臣有那功能嗎!」。
蕭儀笑聲不止,俯靠向我:「那功能,駙馬沒有不要,本宮有就了。」
我錯愕。
蕭儀執起我的手,沿著瑰麗的五,輕。
若凝脂,眉眼絕。
我怔怔地不知所措,手指到了的眉眼,到了的鼻,到了的下頜,還到了——
結!
我整個人如遭雷劈。
「你是男人!」聲兒都嚇劈叉了。
蕭儀笑得開心極了:「壁月第一才子可以是人,壁月長公主為何不能是男人?」
我:「……」合著咱倆一對臥龍雛唄?
壁月王朝實慘。
但,等等——
蕭儀是男人,蕭儀知道我是人。
我忽地抓住他的手腕,整個人撲了過去。
蕭儀笑聲人:「駙馬急了?」
桃李綺香,冰玉骨。
錯不了了。
「兩個月前,中秋夜宴,你在何?」我質問。
那晚是寒門北派的宴席,我看在恩師面上參加,蕭儀并不在場。
蕭儀慢慢湊過來,著我的下,嫣然一笑:「本宮,在一個小鬼的床上。」
我只覺得天靈蓋上,轟隆隆的悶雷聲響個不停。
兩個月的孕分明是覺不到胎,但我卻有種肚子里的崽在跳舞的搐。
8
算盤噼里啪啦響個不停。
戶部班房里,我的桌幾在最角落。
正午時分大部分同僚都出去用膳,唯有我還在清理煩冗的舊賬。
與蕭儀的大婚已經過去三天了。
這三天里,我真真實實會了什麼人間地獄。
蕭儀作天作地,瘋癲,房之夜對我百般勾引。
我顧忌孕更顧忌他,自然是不愿意上鉤的。
蕭儀也不惱,反而憂傷對我說:
「當初駙馬強本宮,本宮天天不應,地地不靈,就這麼失了貞潔……」
絕人催淚哽咽,多麼令人心的一幅畫。
我胳膊上的汗都豎起來了,一退三四步,打死不跟他同床。
最后是睡在了屋子里的榻上。
一連睡了三天。
……我越是抗拒,蕭儀看我的眼神越是邪肆,仿佛貓逗老鼠。
來回,充當樂趣。
累。
太累。
我人在嘆氣,賬卻沒耽誤算。
符鈺進來時,我一本賬已算到了最后幾頁。
「煜衡。」他看著我不太好的臉,「新婚燕爾,你怎麼這副樣子?」
「一言難盡。」我著苦瓜臉,「我算是明白,為何才三年不見,恩師老了那麼多。」
與蕭儀斗,不老才怪。
符鈺把公文放在我案幾邊:「這是你發往吏部的公函,被打回來了。」
公事不順,我立即問:「為何打回來?」
「說是,格式不符,印章落歪了。」符鈺回答。
我拿過公函看了幾眼,頓時皺眉:「扯淡!」
格式正確,公章板正,一點問題都沒有。
符鈺苦笑:「吏部是北派統轄,你是南派駙馬,你的公函自然會被區別對待。」
我一拍桌子,滿目惱怒:「什麼南派北派的,都是在為君國百姓做事,只為區區派別歸屬,就不干實事找茬,對得起寒窗十載一功名嗎!」
符鈺嘆氣:「這話你和我說沒用,南北兩派對立快十年了,如今你的份……煜衡,你還是辭吧,左右不過是九品小吏,當駙馬領五品虛銜不比如今更好?」
「辭絕不可能。」
我想都不想就說:「讀書明理,兼濟天下。我一生所求,不過是有所作為,九品也好一品也罷,只要是,就該做當者該做的事!」
扯過公函,我大步走出門去。
9
六部班房相互之間離得不算遠。
推開吏部班房的門時,正好看見三五個員聚在一起喝茶嬉笑。
「哎喲。」有人看見了我,嬉皮笑臉,「這不是咱們的小師弟顧大人嗎?」
「小師弟是你能的,駙馬爺。
」另一個咯咯嘲弄,「人家可是皇親國戚,乘龍呢。」
不理會他們怪氣,我將公文放下,沉聲道:「秋收已畢,戶部整合出各地方稅單,煩請諸位用印歸檔。」
假模假樣的笑聲不絕于耳,回復我的,依舊是格式不對印章不符之類的話。
我攥了攥手指,兩步沖過去,薅住一個人的領:「再問一遍,公函收還是不收?」
那人嚇了一跳,結道:「你,你還敢手!」
倘若換在三年前,我初出茅廬,必不可能做這種事。
但被流放燕州這三年,在北境蠻荒之地,手無縛之力的書生可活不下來。
于是,我收了力道。
那人明顯覺得呼吸不上來,掙扎咳嗽:「我,我收,收還不嗎,你撒手!」
我一手將人拎著,甩到椅子上,站在班房中,冷眼看向余下的人。
「以后我的公函,誰敢設卡搞事,我就找誰算賬!」
說完,我重重冷哼,扭頭就走。
「顧煜衡,你敢在吏部手,我非參你不可!」
參就參。
怕你啊!
10
戶部的賬簿永遠算不完。
我離開帝都三年,三年舊賬堆積了小山。
侍已將班房的蠟燭換了兩,我還在研究下午時的一筆爛賬。
侍一邊換蠟燭,一邊笑:「您可真是勤政,散職都快兩個時辰,就您還忙著呢。」
我唔了一聲,敷衍回應。
「駙馬,您不急著回府嗎?」侍問。
「公主又沒賬本重要。」我隨口回答。
侍「呦」了一聲,不敢再說話,小跑著出去了。
蕭儀的惡名人人畏懼,怕不是很快能止小兒啼了。
面前五個算盤,我上下撥,默默計算著一國龐大的國力。
門被輕輕敲了幾聲,我抬眼看去:「易辭?」
長公主護衛直站在門邊,朝我施禮:「屬下接您回府。」
「今夜不回去。」我低頭繼續算賬。
易辭話,也不勸我。
翻了兩頁賬本后,我忽然一愣。
好香……
我吸了吸鼻子,猛地抬眸。
月上中天,照了一地銀亮,紅瀲滟的絕人笑走了進來。
啪。
錯愕之下撥了一顆珠子。
我啊地低頭:「完蛋了……」
算了好幾個時辰的賬,千萬可別因為這一眼驚艷……驚嚇,就白費了呀!
蕭儀見狀,頓時笑了起來:「駙馬慌什麼,本宮又不會吃人。」
仔細鑒別了半晌,我小心將其中一把算盤的珠子推了回去,才松了口大氣。
記好賬,我重新看向蕭儀,頭疼心累。
「公主,臣讓易辭帶話給你了,臣今晚不回去,要通宵理賬。」
蕭儀拿起一本賬,目瞄了一眼:「在駙馬眼中,賬本比本宮重要?」
「不然你以為呢?」我下意識問。
蕭儀冷笑,手挪了挪,那賬本離蠟燭火苗咫尺而已。
「別!」
我大喊了一聲,盯著那作惡的漂亮手指和那本無辜賬簿,想都不想就喊:
「賬簿沒有公主重要,全天下公主最重要,臣眼中都是公主公主和公主,沒有旁的,你別燒啊!」
慘聲中夾雜著惡劣的笑,蕭儀丟下賬簿,抬手將我從椅子上抱了起來。
「公主!」我驚喊。
「別。」蕭儀低頭看我,「外頭下雨了,第一場秋雨,你寒癥重,不宜涉水。」
我一怔:「公主還記得臣有寒癥?」
那是在燕州時得的,每每秋雨過后,渾上下就如同時節到了,一熱乎氣也沒有。
蕭儀笑而不語。
走到門口時,我掙扎起來:「不行,公主抱臣,被瞧見了怎麼辦?」
「本宮抱你,抑或,你抱本宮。」蕭儀睨我,「選一個。」
杠我?
我氣不減:「臣抱公主!」
11
蕭儀比我高出兩個頭。
我雖在燕州時鍛出了些力氣,但要抱他……
被放下來時,我雙腳沾地,下一瞬就跑出了門。
「我才不抱你呢!自己走自己的吧!」
我就跟后頭有鬼追一樣,嗷嗷狂奔,跑上了停在戶部大門外的鸞車。
一進車廂,溫暖襲來。
呼~
我泄了口氣的同時,也了鼻子,全是蕭儀上的香味兒……
等蕭儀也上了車,我挪著屁,靠在車窗邊。
蕭儀不跟我計較,馬車
微微晃行駛后,他說:「把鞋了。」
我一雙步靴踩水了大半。
了腳,我干笑:「不用了吧……」
「嗯?」狹長的丹眼掃了過來。
惹不起惹不起。
我默默了一雙鞋,出穿著麻布的腳。
被微涼的手握住腳踝時,我差點跳起來:「公主,你干嗎!」
蕭儀不說話,褪掉麻布,拿了布巾干我的足,然后塞進新棉中,再塞進新緞鞋里。
錦緞鞋被提前熏過,暖意自腳底板直沖腦瓜門。
我打了個激靈,嘶了一聲。
「寒癥最怕足底涼。」蕭儀淡淡道,「明日起,你多帶幾雙鞋去戶部備著。」
我沒說話,只盯著那雙漂亮的鞋看。
看了半晌,忽然問:「這鞋,很貴吧?」
「不知道。」蕭儀理所應當不會知道一雙鞋的價格。
「……很貴。」我了鞋面,低聲說,「蜀錦一尺便要百兩銀子,絨棉一兩也要上百銀錢,單單這雙鞋,就抵了臣兩年的俸祿呢。」
「你想說什麼?」蕭儀睨我。
我雙臂抱膝,歪頭看他:
「臣是孤兒,寒門出,沒有家世依仗。
「一路走來,雖然困苦,但臣覺得臣是個正直君子。
「奢易,儉難。
「公主,臣不想被腐化,能不能讓臣只做自己呢?」
不是長公主的駙馬,不是皇親國戚,是我自己。
雖不富裕奢靡,雖然古板笨拙,但品行高潔寧折不彎的顧煜衡。
12
「易辭。」蕭儀面無表地喊人。
「屬下在。」易辭在車外回應。
蕭儀著我,淡淡道:「回府后,告知管事,駙馬飾,皆不特制。」
「謝謝公主!」我眼睛都亮了。
蕭儀手指驀地一,仿佛覺到什麼,冷笑道:「……你最好能給本宮一直保持這傻憨端正,哪天你若變了,本宮第一個殺了你!」
「公主,你別不就喊打喊殺的,權力越大,越要克制兇。」
我良心規勸:「不然死后容易遭報應。」
「本宮還怕報應?」蕭儀眉眼邪肆,「本宮只怕報應不夠,那就太無趣了。」
下車時,我先一步跳下來,想了想,回頭朝車門出了手。
一只夷搭上來,我抬眸便瞧見蕭儀含笑的眸。
咳。
忍著心中那一跳,低頭將人扶下車。
晚上我照例睡在榻上,翻時,看見床上模糊的影子。
一邊說著要折了我的傲骨當柴火燒,一邊又說我敢摧眉折腰就殺了我。
真是個矛盾又任的家伙。
這樣人,能當娘親嗎……我了小腹,很是發愁。
原本打定主意不要這個孩子,現在知道孩子的母親(?)是蕭儀,竟有些猶豫了。
或者,再等等?
反正戶部的事永遠忙不完,我也確實騰不出空來理這塊。
嗯。
那就,再等等!
13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我就醒了。
抻著脖子看床里還在睡的蕭儀,躡手躡腳穿好服,洗漱完直奔賬房。
將不太沉的小荷包遞了過去,我笑著說:「這是我為幾年攢下的俸祿,日后我的一應開支都按這個開銷。」
賬房恭敬收下。
我撓撓頭,說:「假如有剩余,公主也可以用……」
當夫君的,萬不能虧待了發妻。
秋雨過后,天氣驟地涼了下來,我打一會算盤,就一會手。
符鈺慌慌張張跑進來時,大氣都不勻:
「煜衡,出事了!」
我昨天在吏部發了狠,今早吏部參我的奏本便送到了閣。
吏部、戶部兩部尚書都被了過去。
「……我呢?」我指了指自己。
被參奏的人是我,怎麼去的都是旁人。
符鈺意味深長道:「此事牽連不小,你已是無關要的人了。」
小打小鬧一番,又算什麼大事。
只不過是有人小題大做,要趁機興風作浪罷了。
不顧符鈺勸阻,我沉著臉闖進閣。
兩部尚書、杜太尉、蕭儀,有頭有臉的都在場。
蕭儀噙笑著問:「你來做什麼?」
「臣來請罪,也來問罪!」我朗聲說道。
「臣請罪,是臣先的手,脅迫了吏部兩位管事。
「臣問罪,為何兩位管事為朝廷命,卻要惡意延誤臣的公事?
「臣請罪,臣一個九品小吏,違規擅闖閣。
「臣問罪,為何臣區區九品,焚膏繼晷,恨不能將命也放在國事
上,而諸位一品,乃至超一品的高貴胄,卻有空閑勾心斗角?」
兩問兩請,每個字都說得無比響亮。
眼瞅著杜太傅蹙眉,蕭儀興,我卻毫不畏懼。
坦坦,清清亮亮。
14
夜涼如水。
我雙手揣在袖口里,沒個形象地著肩膀走出班房。
戶部衙門外,照舊停著鸞車。
蕭儀懶倚著,面前是不算小的棋盤,上面黑白錯著不棋子。
鸞車行駛了好一會兒,蕭儀也沒看我一眼。
在閣時,我對他毫不畏懼,單獨相時,我卻畏畏。
想來,我大約是有些懼的……
「咳。」
我清了清嗓子,沒話找話:「公主,自己與自己下棋忒是無趣,可要臣陪你一起下?」
「駙馬今日闖了大禍,還有心思與本宮下棋?」蕭儀垂眸問道。
「臣是闖了禍,可臣也領了罰。」
一人賠了半錢銀子,外加誠懇致歉。
道完歉,我認真補了句:「再卡公務,下回還敢。」
「駙馬是在與本宮說笑嗎?」
蕭儀笑著抬眼看我:「你今日那番話,是將自己所屬的戶部,與本就有齟齬的吏部,連同你的恩師杜老狗一同得罪了個遍。」
原來是在說這件事。
我沉默了一下后,說:「臣沒錯。」
他們抓住了一點由頭,無限放大,攻訐傾軋。
我若不知道便罷了。
但我知道了,且此事與我有關,便不能視而不見。
蕭儀低低笑了起來,發上華麗的步搖叮當作響。
「公主。」我定定看他,重復了一遍,「臣沒錯。」
他俯過來,一張臉埋在我頸邊,笑著,嘆著:「傻駙馬……真是個……」
是個什麼,他沒說。
但我猜大約是憨憨,古板之類的惡評。
也不是只他一個人這麼說過我,早習慣了。
我手臂了,猶猶豫豫中,還是摟上了他一把細腰。
「你說我今日得罪了恩師他們,不包括你嗎?」
……他肯定是理解我,支持我,贊同我,所以不怪我。
蕭儀倏地笑了:「本宮是你三年前便已經得罪完了的。」
我小聲地「呿」了一下,回手。
「嗯?」蕭儀拖長了聲音。
默不作聲又摟了回去。
蕭儀像只大貓,隨著馬車晃,薄薄的紅在我頸邊親不親,蹭不蹭。
「公主……」我想躲又躲不開,麻麻的。
「呆子。」他笑著罵了一句。
還不如憨憨古板呢……我默默不開心。
15
事實證明,蕭儀說得很對。
那日之后,戶部沒人搭理我,吏部看我更不爽。
恩師門下出,往日稱兄道弟的,見我都躲得老遠。
除了符鈺。
符鈺待我還是一如往昔,甚至比以往更親了幾分。
「你素來不與南派門閥親近,如今也徹底與北派撕破了臉,只怕再難晉升了……
「可惜了,壁月開國二百余年,唯一一個三元及第,算學無雙的顧煜衡……」
符鈺又是一聲嘆。
正說著,七八個侍魚貫而。
「閣奉陛下擬旨。
「查,戶部正九品,文書顧煜衡,燕州任上三載,政績卓絕,勤勉躬親,擢升為正七品,任戶部掌事,欽此。」
黃澄澄的圣旨鋪開,我與符鈺跪在地上,相互看了一眼。
就……有點蒙誒。
小皇帝還未親政,圣旨都是由閣擬定,換句話說……
我仔細看了看圣旨上的字跡,悄悄抿,樂。
是他的字沒錯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那名字,尤其比旁的字工整好看得多。
「看來,做駙馬是有些好的。」符鈺淡聲說,「你在燕州的政績換了回帝都做的機會,如今又連升兩級。」
「與駙馬有什麼關系。」我渾不在意道,「我在燕州的功績,足夠做侍郎了。」
「哦。」符鈺淺應。
握著沉甸甸的圣旨,我難掩激。
從今天起,我不是九品小吏,是七品芝麻——頂頂好的一顆香芝麻!
升,此時此刻,有。
發財,俸祿上漲,有。
娶妻,壁月第一寡……瘋……人,有。
生子,正揣著呢,有。
我可真是古往今來最大贏家。
嘿。
咬著指甲的手指被不輕不重打了一掌。
我鼓著臉看蕭儀:「疼。」
「要笑便笑,別像個了了油的
老鼠一般。」瑰麗的長眸橫了過來,「手里還有墨漬,也不怕中了毒。」
「公主。」我腆著笑坐在他邊,「今日那圣旨,是你寫的吧?」
「你說呢?」他反問。
「是你寫的,你的字跡我認得。」我說,「燕州時,你寫信來罵過我,一看便知是你的。」
他握著我的手,拿帕子慢條斯理著墨跡:「是本宮寫的又如何?」
「也沒啥。」我笑嘻嘻,直白白,「就高興唄,特別高興。」
他向我,也笑了:「堂堂三元及第,只會說大白話?」
啊,要文雅的啊……
也容易。
我得意忘形地抱著他的手臂,晃啊晃地:「蓬山漫漫青云路,有來儀相顧,相顧,相顧,云中錦書來,誰寄?吾妻語,吾妻書,吾妻——」
我抿著角,小聲說:「吾妻,蕭儀。」
懷中抱著的臂彎繃又繃,那玉碎昆山的低沉聲音啞得厲害。
「……你哪里學來的這些?」
「燕州時。」我不好意思地把腦門抵在他肩上,「偶爾,會看話本子……」
蕭儀:「……」
良久后,他說:「以后,多看些,多說些。」
16
長公主聽甜言語。
尤其喜歡聽我說,他是我妻子這樣的話。
別有點錯位……但又覺合合理……
思來想去,可能是因為他那樣艷無邊的容貌,以及惡劣瘋批的格,就該被捧著被慣著。
千萬寵,當公主一樣對待——他本也就是最大的長公主。
甜言語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張口就來,但我也有難以啟齒的。
肚子這顆蛋,孵了快三個月,再瞞也很難瞞得住。
我決定找個機會,告訴他。
可還沒等機會來,意外便先一步發生了。
秋冬際,碎雪混著冰雨,冷意刺骨蔓延。
我打著一把傘,瑟瑟發抖地站在廊下,手里一沓公文被水汽浸得發。
六部尚書的聯會,延時了近一個時辰。
我急于見兵部尚書,商榷冬后,要撥付前線軍士的糧餉冬。
可六部尚書歸屬不同派系,只要聚首,必然要針鋒相對。
言語間謀詭計,實際上不干正事。
「顧大人。」
門里走出了一個吏,對我說:「里頭還要好一會兒呢,你若是不急,最好明日再來。」
「眼下就要立冬,帝都已經這樣冷了,北境怕是更冷。」
我蹙眉說:「多遲一日,數萬的軍士便要多挨凍一日,你我上是棉,他們上是鐵。」
且國事繁冗,不理完這一項,如何有空閑推進下一項。
今日事,今日畢,向來是我的準則。
又站了半個時辰。
雨雪越發大了起來,寒意自腳底往上竄,小腹墜痛。
我眉心皺,有些站不住了。
攔住一個要往里送熱茶的人,我低聲說:「你進去問問,還要多久結束。」
那人誒了一聲。
好半晌出來時,他小聲說:「里頭怕是沒完,正掐得歡呢,顧大人……顧大人?」
眼前陣陣發白,腰腹疼得愈發尖銳。
我一把抓住他,急聲道:「勞煩——長公主,請他來,快!」
撐不住那疼,我丟了傘,靠墻蹲坐。
一手死死抓著公文,一手按著肚子,耳朵里嗡嗡地響。
等視線之中有一道紅影閃過時,我下意識出手,也不知道抓沒抓住,便徹底暈了過去。
17
「……駙馬有寒癥,如今又遭了冷,幸好魄康健,又曾服過諸多良藥,才不至于流產……
「臣是長公主的心腹,必會竭盡全力,保住公主與駙馬的骨……」
……
再醒來時,眼前恍恍惚惚,看見了繡工致的床幃,以及——我那殺氣泛濫如閻羅王的妻……
見我醒了,蕭儀淡淡掃了過來。
一眼。
就那麼一眼,我后脊梁骨都了三。
「駙馬真是好本事。」
他慢條斯理地夸我,我害怕。
「駙馬也是好膽量。」
他輕描淡寫又夸我,我好害怕。
「是本宮糊涂了,本宮愚笨了,本宮……」
「儀!」我忽然喊他。
從未對他直呼其名,如今顧不得更多。
見他不說話,我果斷起,一把抱住他:
「咱們有孩子了。
「我要做爹爹了,你要做娘親了。
「等孩子生下來,我教它識字算學,我教它做人道理,我教它……
「我反正什麼都教,什麼都管,什麼都—
—」
耳朵倏地被拎住。
不太疼,但我直接被嚇沒了靜。
「說啊。」蕭儀聲低沉,眼中冷漠如刀,「怎麼不說了?」
「公主……」我跟被掐著脖子一樣,悄地低頭,「臣,知錯了。」
「太醫說你有三個月的孕,三個月,你必是早已清楚,卻瞞著本宮到了現在。」
我頭鐵地小聲說:「也不是瞞你,只是沒找到好時機與你說……」
「顧煜衡!」
驟地寒下去的聲音不復微啞,殺氣騰騰:「你到底是沒時機說,還是抱有永遠不與本宮說的念頭?」
永遠不說,那便是趁他不知道,將孩子打掉。
我之前確實是這麼想的。
「公主,臣并不想傷及你的骨……」
「你以為本宮在乎的是孩子?」
不等我回答,蕭儀寒聲道:「本宮從不在意他人,即便親骨,本宮也毫不垂憐,本宮氣惱的,是你!」
我眨眨眼。
「你滿眼盡是國事百姓事天下事,為此奔波辛勞,不惜以命前途去拼。
「懷了孕對你而言,是最小的小事,漠不關心全不在意。
「本宮猜,你原想著不要這孩子,因為你不知道這孩子的生父是誰,不如干干脆脆落了胎。
「而后沒有空閑理,再加上與本宮親,知曉本宮是的父親,又與本宮有了些夫妻溫,便想著留下它。
「只需或早或晚,與本宮說上一聲就。
「可是顧煜衡,你眼中,你心中,本宮究竟有幾分重量?
「此事竟不值得你一點惶恐、一張、半分為難!」
我啞然不語。
蕭儀說的,都是事實,將我心事得一清二楚。
半晌后。
我輕聲說:「公主是臣眼中的一顆明耀星辰,孩子是臣脈延續的一點騏驥,但是……臣心中還盛著日月乾坤,黎民江山。」
18
蕭儀不在乎孩子,他在乎的,是我心中,他的分量太輕。
他覺得,我應該為有了我們的孩子,或左右彷徨,惴惴不安,或歡天喜地,幸福開懷。
但我都沒有,我只是按況,為孩子,為他,做了安排。
他忽然明白了,我心中最在意的,本不是他。
于是,他作得更加厲害。
先后懲了六位侍郎,將兩位史貶出帝都,斥責六部尚書,甚至抓了其中兩人丟進大牢。
羅織罪名,牽連甚廣,下一步便要開刀殺人。
一直以來,杜太尉的北派似乎能與蕭儀的南派上一。
可如今才驚覺,兩人手中的權力,本不是一個量級。
「你鬧出這樣的陣仗,無非是想引起本王的注意!」——不知為何,我忽然想起話本子里的這句話。
王爺注沒注意不好說,駙馬是真真切切注意到了。
安神香彌漫室,蕭儀側躺在榻上,單手撐著一側太,微微蹙著眉。
像是睡著了,但我知道,他是在心煩意。
察覺到有人進來,他沉道:「滾出去。」
「公主,是臣。」我走到他前。
蕭儀眼睛不睜,只淡淡道:「更鼓還未敲顧大人就回來了,怎麼,公事不要了?」
我了鼻尖:「今日是冬至夜,帝都城有鬧市,臣特意早些回來,想同公主一起去看。」
蕭儀緩緩睜開眼,冷淡向我:「不去。」
這,好像哄不好了啊……
我絞盡腦想了又想,想不出能說服他的辦法,只好低頭絞著手指。
「書呆子!」他沉著聲說,「本宮說不去,你就不能再多勸一句?」
有戲?
我朝他眨眨眼:「那公主去嗎?」
蕭儀沒好氣瞪我:「本宮不去!」
那雙漂亮的紅抿了一下:「……本宮若不去,你怕是要立刻回戶部算賬吧?本宮偏不讓你稱心如意!」
去之前,蕭儀拿了條絨的大氅,給我披上。
又親自彎腰,把一雙綴了狐貍靴子套在我腳上。
「公主,你先前答應過臣的……」
「你有寒癥,又懷了孕。」蕭儀冷眼,「想做你自己,也得有命在才行。」
19
帝都城繁花似錦,夜市中人著人。
被推搡了兩下后,一只手忽然被握住。
我看向側,蕭儀照舊冷著一張臉,廣袖之下,玉似的手牽著我的手。
或許穿得足夠多——我不但暖,心里也熨帖得。
我問:「你以前來過這麼熱鬧的地方嗎?」
「我從來不喜熱鬧。」蕭儀冷言冷語,卻在看見一群人圍在一起時,問道,「那是在做什麼?」
我看了一眼:「猜燈謎呢,要去看看嗎?」
「有什麼可看的……」他冷哼。
我笑了笑,與他手牽手進了人群中。
原本是看別人猜,但蕭儀一聽老板夸猜中那人「才思敏捷」,立刻不高興了。
「我夫君才是壁月第一才思敏捷之人,在之下,皆是蠢。」
趾高氣揚,張口就來,拉得一把好仇恨。
我只能著頭皮,把燈謎挨個猜了一遍。
每猜中一個,他眼中的華便亮上一分。
老板先是滿臉不屑,跟著驚愕不已,最后嘆再三。
將最終獎勵,一個織錦荷包摘下來,笑著遞給蕭儀:「娘子的夫君果然聰慧得呢!」
蕭儀扯過荷包,低頭往自己腰帶上掛,哼道:
「真是俗。」
四不勤的攝政長公主,怎麼也掛不好荷包。
我無奈接手,給他拴好后,小聲說:
「民間的東西,若是不喜歡,你回府扔了也無妨。」
一個帶著殺氣的大白眼就了過來。
我:「???」
猜燈謎不遠是箭的攤子。
掛在最上頭的獎品竟也是個荷包,只是素了些。
蕭儀遠遠瞧見,直勾勾就奔著箭攤去了。
「公——儀。」我扯了扯握的手,低聲說,「箭,我是真不行的。」
「百無一用是書生,我也沒指你行。」
蕭儀站在箭攤前,拿起長弓,瞥了我一眼:「看清楚了。」
他單手持弓,一手拉箭,紅之下,臂彎蓄力。
麗的眉眼間,一派凌厲孤傲,弓弦已張開到了極致。
我驀地覺得,自己的呼吸也有些繃。
下一瞬,只聽破風嗖嗖,箭矢出。
靶心上,白羽箭尾不止。
「好!」周遭立刻有人鼓掌。
蕭儀連發六箭,每箭必中。
直到最后一箭,因蓄力太滿,生生穿了靶心。
隨著咚地一聲,半支箭矢,沒木柱。
原本喊著「好」的路人,已盡數看呆了。
「將荷包取來。」蕭儀撂下長弓。
老板咽了咽口水,遞過荷包時,忍不住說:
「娘子這般容貌,又有如此神力——莫不是天上的神仙……」
蕭儀回也不回一句,胡將荷包在我腰帶上,冷聲對我說:
「民間的東西,你再不喜歡,也不許扔了。」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荷包,又看了眼蕭儀的荷包,小聲說:
「……這好像,是一對呢。」
「什麼?」他沒聽清。
我立刻搖頭,抓著他的手。
心隨意,麻麻。
贏了兩個荷包,蕭儀心好了些,臉不再那麼沉。
在路過一個首飾攤前,他甚至還有心思調侃我:
「你看人家當夫君的,還知道給妻子買禮,你就只會送我白來的破荷包,人人說我絕傾城神仙下凡,你再這麼不把我當回事,我早晚——」
正巧街邊一對小也在說笑,哼著說:「再欺負我,便不要你了」。
蕭儀正好聽見了,有樣學樣:「早晚不要你了!」
我一喜:「還有這種好事兒?」
「你試試啊。」蕭儀笑著睨我。
我跟著他一起笑,邊逛邊想他的話,也確實……他攝政輔君,富有半壁江山,我卻連個像樣的禮也沒送過他。
再怎麼說,我也是當夫君的人……
「儀。」我拉住他,說,「我想吃棗糕,在后頭的攤子上,你等我,我買了回來找你。」
說完,不等他回話,就扭跑了。
一氣兒回到首飾攤,指著其中一條綴著銀鈴的細鏈。
「這個,我要了!」
著小小麻布袋,大冬天的臉上滾燙,腳下卻迫不及待地往回走。
行人綽綽,瞧見那襲火一般的紅時,我臉上都是笑。
「——」
開了口,聲音卻卡在了嗓子里。
蕭儀面前,站著個從未見過的年輕男子。
白若雪,墨發似瀑,容溫和俊雅,看蕭儀時的眼神尤為澈亮。
這一白一紅兩人,同樣天人之姿,同樣風華絕代。
蕭儀笑著看他,如同當年看我一般。
興趣盎然。
20
蕭儀雖是公主,可其實是男子。
他是男子,是男子,是男子呢……
我反復在心里念了幾遍后,重新將笑容掛在角。
「儀!」我喊了他一聲。
在蕭儀轉頭時,我摟上他的腰。
「儀?」那
人揚眉笑道,「姑娘的名諱,竟與當朝長公主同名呢。」
「他不是姑娘。」我淡淡道,「他是我妻子。」
「……哦。」
那人的眼神,在我和蕭儀的頭頂掃了掃。
蕭儀比我高出許多,單看外表,這樣的夫妻屬實特殊了些。
不想和陌生人多說什麼,我拉著蕭儀匆匆走開。
再往后,街上再熱鬧,我也不覺得多開心。
「怎麼了?」蕭儀看出我不悅,「不是去買棗糕?棗糕呢。」
「棗糕,賣完了。」我扯了謊。
蕭儀沒說話,片刻后,他扯過旁邊攤上的青紗帷帽,往我頭上一扣,又從發上拔了金釵,丟到那攤位上。
跟著,將我攔腰抱起。
「公主!」我毫無防備,失聲驚呼。
蕭儀步履極快,繞過人群,轉了個彎,公主府的鸞駕早已停在路邊。
太醫隨侍待命。
「駙馬是哪里不舒服嗎?」
車駕上,太醫邊診脈邊問。
「沒有不舒服,好的。」我敷衍回答。
回程路上,我狀似無意地問:「剛剛同你講話的人,都說了些什麼?」
「剛剛?」蕭儀不以為意,「你是說,裴璟?」
「他說了他什麼?」姓裴呀……
「嗯。」蕭儀意味深長道,「本宮記住他了。」
「哦。」
我將袖中的小麻布袋,納回了掌中,牢牢地握住。
21
蕭儀做事隨心所,沒有任何道理可言。
他不高興了,便禍害政局,他高興了,便從寬理。
但經此一役,杜太尉為首的北派,蟄伏安分了許多,不敢再與蕭儀。
六部尖銳的矛盾多得以緩解。
這局面,我本該是最高興的人,然而高興的分……倒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多。
「煜衡,煜衡?」
符鈺連著了我好幾聲,見我終于抬頭看他,他嘆著氣說:
「知道你不舒服,可這也是沒辦法,江山代有才人出,你還是寬心些好。」
符鈺有段時間不來我這里,今天忽然就來了。
開門見山地對我說,最近又出了一個青年才俊。
據說在算學上很有造詣,雖不像我一樣連中三元,但聲極高,妥妥是劍指明年春闈頭名的架勢。
「當年你名帝都,挫敗天下學子,如今旁的人在你頭上,你也得認。
「何況那裴璟又是河東裴氏,氏族門閥出,真真的天之驕子呢……」
等等。
算盤珠子啪地一聲彈。
這世上重名的人多,但符鈺口中,那天之驕子的裴璟……
幾乎不需要佐證,我可以肯定,那夜遇見的人就是符鈺口中,這要在我頭上的天之驕子。
符鈺再說什麼,我都聽不下去。
快到正午時,吏部的人送公文來,要我審批后送閣。
我本來只該負責審批,付這種事,給底下跑的小吏做就行。
但——
抱著那疊公文,我默不作聲地往閣走。
剛到議事廳,就聽見里面傳出來的閑談聲。
「夫人最近忒是啰嗦,說我年紀大了,要我喝些酒,免得中風。」
「夫人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多穿裳,免得著涼。」
「夫人要我熬夜,免得猝死。」
只聽「呵」的一聲,蕭儀清冷嘲弄的嗓音驀地響起。
「駙馬要本宮殺人,免得遭報應。」
眾人:「……啊?」
我一整個大無語,連忙讓人通傳。
里面的員很快魚貫走出,看了眼站在門口的我,表一個賽一個地無語。
「駙馬。」
門里傳出蕭儀的聲音:「進來。」
我著頭皮走進去,嘆了口氣:
「公主,你那話——有必要說嗎?」
蕭儀懶洋洋地撐著下:「他們在本宮面前炫耀,本宮自然不能輸給他們。」
「……可臣覺得,你也沒贏啊。」
我這麼說著,將公文放在他案幾上。
蕭儀只睨了一眼:「這些無關要的東西,也值得駙馬親自來一趟?」
「戶部正好沒閑人,臣才……」
蕭儀不說話,就笑看我。
我干道:「公文臣送到了,臣要回去了。」
上說走,腳下不,主打一個各管各的。
蕭儀難得良善了一回,看破不說破。
將我按在主位長椅上,迫使我蜷躺下,頭不得不枕在他上。
于禮不合,這怎麼行,太過荒唐……諸如此類的話,說了也白說。
易辭遞過來
一條皮大氅,蕭儀接了蓋在我上。
我從大氅里探出手,輕扯著他腰下并不致的荷包。
「臣近些天總是困乏,力不濟,算起賬來也不如先前利落。」
「無妨,都是些孕期癥狀,等你生產后會恢復的。」蕭儀說。
「倘若不能恢復呢?」我低聲問,「倘若臣就此隕落,泯然眾人,而新人輩出,遠勝于臣,比如裴璟,聽說他算學很好,公主對他似乎也另眼相看,臣覺得……覺得——」
蕭儀似乎察覺到什麼,聲音愉快異常:「覺得如何?」
覺得心中有些堵得慌。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種覺,但我出于算學的邏輯推演。
得出了一個結論。
「臣覺得,自己很不君子。」
蕭儀眼眸一亮:「哦?」
我抬眸看向他,認真道:
「君子之道,海納百川。
「裴璟既然有才學,臣該很是高興,國之棟梁越多越好,可臣非但不覺得高興,反而有種抓心撓肺的糾結——
「由此可見,臣不是青竹君子,臣是心狹窄的小人啊公主!」
蕭儀忽地笑了起來。
邊笑,邊我的臉頰:
「傻駙馬,書呆子,枉你三元及第,一學識,怎麼連吃醋都不懂?」
我怔愣住了。
蕭儀笑意遍布眼底:「本宮從未想過,你竟也會吃醋,還是吃那樣一個人的醋,且不說本宮與他都是男子,即便本宮是子,也絕不會看上裴璟這個人。」
「看不上還對他笑。」我下意識嘟囔。
「對他笑,是覺得他可笑。」
蕭儀笑聲微涼:「那晚,他認出了本宮,卻裝作不認識,在本宮面前賣弄自己。
「本宮不喜歡太蠢的玩,像他這種,有點螢火才華,又自詡聰慧的,打擊迫,事事構陷,看他悲憤,看他頹然。
「等他郁郁不得志,憤世又嫉俗時,再給他一擊,他自戕……」
「公主!」
我連忙道:「人才不易,且饒且放過!」
為了讓蕭儀放過裴璟,我不得不順著他的意思。
把「我吃醋了」這句話,來來回回說了三遍。
這還不算,每說一遍,要親他一下。
我耳朵滾燙發熱,在他左右臉上各親了一下。
最后一吻時,被他住了下。
他湊近了,鼻尖蹭了蹭我的鼻尖,低聲含笑:「再說一遍。」
我心跳得厲害,咚咚作響,著聲音說:「臣……臣,吃,吃——」
的紅封住了未說出口的話。
22
那日之后,蕭儀變得肆無忌憚。
要親便親,要抱便抱。
榻被他丟出房去,我這個當駙馬的,終于睡在長公主的床上。
同床共枕,該發生的必然會發生。
顧忌著我有孕,除了最后一步外,整個人已被他上上下下啃了個遍。
蕭儀嘗到了甜頭,心舒暢。
他舒暢了,大家的日子才好過。
北派戰戰兢兢了許久后,寫著太尉府的請柬送到我手中。
「恩師邀我赴初雪夜宴?」我看向符鈺。
符鈺嗯了一聲:「恩師知道你不參與派系之爭,這夜宴只為賞雪,你大可以放心地來。」
我點點頭,將拜帖收下。
散職時差人去閣告知了蕭儀一聲,我上了符鈺的馬車。
馬車里,我了車壁,垂眸沉思好半晌。
「今晚裴璟也會來。」符鈺忽然說,「你不要有負擔。」
「怎麼會有負擔?」我看向他,「他與我同樣于算學,見了面正好流一二,于我于他都有益。」
符鈺看了我片刻后,淡笑著說了句「你倒是看得開」。
該看開的應該是裴璟,不是我……
馬車穿街而過,在太尉府前停下,進門后,我四下打量廊柱屋檐。
越看心中越沉。
還未走到正廳,我倏地停下了步伐。
「煜衡?」符鈺向我。
我嘆了口氣,抬眼朝他笑了笑:「剛剛想起,戶部還有些公務沒理,這夜宴……我便不參加了。」
「都到這里了,你現在要走?」符鈺錯愕。
「煩請代我向恩師賠罪。」我輯了一禮,「告辭了。」
「煜衡!」
無論符鈺怎麼喊,我都沒有留步。
出了太尉府,迎面就看見了蕭儀的鸞車。
他在等我,他來接我,我該上車的。
我看了那車架半晌,忽然扭頭,走進夜街道。
走了多久,我不知道,再停下時,已到了城門口。
城門閉,高聳的城墻擋住了前路。
我站在街心,頭一次覺到了茫然。
這茫然,伴隨我轉頭時,看見后停著的車駕,愈發明顯了。
我出神地看向車駕,半晌后,眉心一涼。
下雪了。
車門被推開,紅艷的散如流云。
蕭儀撐著一把傘,緩步走到我面前。
我看著他,慢慢張口:「公主……」
干啞的聲音竟著些委屈。
「屠龍者,最終都會變惡龍嗎?」我怔怔發問。
蕭儀聲音飄在雪中,嘲諷又涼薄:
「人貪婪,不起,所謂善良淳樸,不過是無權無勢,一旦掌權,壑難平。
「本宮正是因為知道這點,才喜好玩弄人,禍眾生。」
是這樣嗎……
我沉默著,不再說話。
「你開始搖本了?
「你也在質疑世間公正了?
「你心灰意冷,挫敗失了?」
蕭儀的三個問題,一個比一個冷厲。
手腕被鉗住,他俯過來,死死看著我的眼睛:
「本宮不知道你在太尉府看見了什麼,但本宮告訴你,假如你顧煜衡放棄了與這世間的不公對抗,那本宮也會放棄你。
「放棄了你,本宮便會去找更有趣的事來做。
「權勢滔天,本宮擁有過了,覆滅山河,是新的挑戰。」
「不!」
我反手握著他冰冷的手,急切地說:「我沒有放棄堅守的東西,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我說不出來。
蕭儀也沒有再問,只是冷著臉將我帶了回去。
23
我與蕭儀的關系在一夕之間變得很微妙。
分床睡時,心中靠近彼此。
同榻而眠,反而有了隔閡。
肚子里的孩子像是覺到什麼,開始折騰人。
三個半月時,孕吐遲緩地找上門來。
我怕被人看出來,只能告假,躲在公主府。
自我當來,這麼空閑還是頭一回。
與我不同的是,那晚之后,蕭儀變得忙碌起來。
他眼中的芒更盛,像要掙開束縛的野,詭異而瘋狂。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我預,那不會是什麼好事。
忍無可忍下,我攔住了蕭儀。
蕭儀勾了勾角,笑得冷森:「原來駙馬還關心朝中大事,本宮以為,駙馬要徹底消沉下去了。」
「公主!」我蹙了眉。
「夫妻一場,本宮告訴你也無妨,近期朝中發生了兩件大事。」
他笑地一件一件說給我聽。
第一件是喜事,小皇帝要大婚了,杜太傅千方百計將孫拱上了后位。
第二件是禍事,依附壁月十數年之久的漠北,公認反叛天朝,不到十天,連克三城。
「本宮已決定親赴漠北,平定戰事,但在那之前,本宮向陛下提了個建議。」
蕭儀聲道:「本宮出征之夜,也是陛下大婚之夜,以天子喜事送大軍北行,陛下他……同意了。」
我莫名到了恐慌:「你到底想做什麼?」
蕭儀大笑起來,發上簪幾乎騰飛。
「本宮自然是要做更有趣的事,但這事,與駙馬有什麼關系……
「顧煜衡,事到如今,你要如何阻止本宮,又要用什麼拴住本宮呢?」
他笑聲不止,上了鸞車。
我手指抖不止,腦中一團紛。
杜太師要做國丈,蕭儀本不可能答應,但他答應了。
大婚夜,出征時,這是個危險的契機,這仿佛……是煙花要炸開前的前兆!
我驀地捂住,胃中翻江倒海似的難。
顧不得更多,我火速去了戶部。
往日里松散的戶部,此刻全是人,來來往往,繁忙不止。
見我來了,相的侍郎滿眼驚喜:
「顧大人,你可算是來了,沒事吧?
「你是不知道,自從你告假后,戶部算是倒了霉,一件件大事全在頭上。
「陛下大婚,長公主出征,哪一項不要國庫開銷,正好你來了,這總賬還得你來盤點……」
我被拉著走不了,頭一陣陣地暈,胃一陣陣地酸。
覺天旋地轉,卻無能為力。
那日后,蕭儀沒有再回公主府,留宿宮中,不與任何人相見。
我以駙馬份進宮,他卻像有意避開我一樣。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我也不再信任杜太尉。
站在宮墻下,巨大的力幾乎要摧垮我。
我走出皇宮時,深夜帝都,街巷空無一人。
月將人影拉長,我停住腳步,看向街邊。
冬至那夜,便是
在此,我與蕭儀互贈荷包。
不過月余景,是人非,再不是當初的樣子了。
我扶著一棵枯敗的柳樹,岣嶁著脊背,下一陣陣反胃。
「呦,這位相公,您沒事吧?」
陌生的聲音來自后。
我扭過頭,瞧見個布棉的老人。
一手拿著梆子一手拿銅鑼。
……是個打更人。
我搖搖頭,低聲說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老人笑呵呵說,「大晚上的,相公還是早些回家吧。」
「老人家。」我苦扯了扯角,「我……怕是無家可回了。」
「這怎麼說的?」老人驚訝。
「我與妻子起了齟齬,如今,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呢。」我輕聲說。
「哦。」老人笑了,「原來如此,相公文質彬彬,一表人才,不像是暴的人,想必你家夫人也是秀外慧中吧?」
秀外慧中……
我搖搖頭,苦笑。
老人輕快道:「小夫妻過日子,難免有爭執,只要心是在一,將誤會說開就好。
「怕只怕,一個沒長人的,一個不會說人話。
「兩只悶葫蘆,到一起連個好靜都發不出來。」
我與蕭儀是兩只悶葫蘆嗎?
我想了想,好像也從未與他心談過,總是他心思玲瓏,將我一眼看穿。
可我們如今走到這里地步,也不全是因為這些事。
「家國天下,社稷江山……哪里是夫妻能約束得了的……」我低聲喃喃。
老人沒聽見我說什麼,只和善笑道:「小老兒要去打更了,相公若是信得過,不如與我走一走,散散心。」
我確實無可去,無事能做,無計可施。
點了點頭,我跟著老人慢慢走向街巷。
帝都坊市眾多,看似寧靜,可每路過一家,總能聽見不一樣的聲音。
有的人家竊竊談笑。
有的人家孩夜鬧。
有的人家或許睡下了,但貍喵犬吠不絕于耳。
這些平民百姓哪里知道,今夜這般祥和,很快會過往云煙。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保住這一切……」我喃喃地自言自語。
「相公說什麼呢?」老人問。
「老人家。」我看向前方,輕聲問,「你夜間打更,路無亮,旁無同伴,不會怕嗎?」
老人笑著回答:
「起初自然是怕的,可小老兒是良善之人,良善之人雖黑暗,卻心中無垢、眼中有。
「再者,你看這家家戶戶,都要聽更鼓作息,倘若小老兒不敲更,黑夜之中便沒了方寸時辰。
「至于相公說的同伴——
「小老兒于夜間敲更鑼,窺天乍破,此事,本就無需同伴。
「雖孑一人,但吾心甚安吶。」
老人邊說邊走,走了 幾步后,回頭看我:「相公?」
我站在原地沒有,頭得很低。
良久后,我倏地笑了一聲。
「相公,你這是——」老人錯愕。
在笑的那一聲后,我便抑制不住了笑聲。
冬日夜風凜冽,將笑聲吹得紛紛揚揚,連我自己都聽不太清。
可我知道,我確實笑了。
就這樣笑了許久后,我抬起頭,看向空中一月。
黑夜無邊無際,明月雖只有一,卻明亮如昔,穩居中天。
「老人家。」我看向慈眉善目的打更人,鄭重其事地彎腰揖禮,「多謝開解。」
老人哦了一聲,笑著說:「想通了?要回家與你夫人和解了?」
「我與他……」
我眉眼彎彎,清清脆脆:「永不可能和解。」
老人瞪大了眼。
我又行了一禮,轉朝公主府走。
老人的笑嘆約傳來。
片刻后,梆子聲在黑暗中響起。
「一更天,月兒圓,星兒燦,萬家燈暗,靜夜酣眠——」
24
臘月初一,大吉。
蕭儀做事不走尋常路,大軍出征不在白天,偏在夜間。
擺明了要與皇帝大婚打擂臺。
他是任慣了,卻苦了朝中員,不知道是該去觀禮慶賀,還是去送行離別。
這屬于送命題,選得不好,容易出事兒。
別人著急上火,蕭儀樂得開心。
城樓之上,帷幕遮蔽,紅泥小爐咕嘟咕嘟燒著熱酒。
蕭儀無骨地靠在盈枕上,大冬天的,還搖晃著那把鮮離手的紅絨團扇。
城樓下軍士披甲,步伐整齊,隊遠行。
我上樓時,便看見蕭儀邊搖扇子邊喝酒。
他沒抬眼,卻知道我來了,只淡聲道:「若是送行,倒也不
必,本宮從不拘泥這些俗事。」
「我不是來送行的。」我站在他面前,揚聲道,「我是來與你掏心掏肺的。」
蕭儀緩緩抬眸,定定看我。
「看我做什麼?」我理直氣壯,抬了抬下,「你雖然是公主,但你我又未和離,此刻還是夫妻,我妻子將遠行,福禍難料,我若不來,豈不是人渣一個?顧煜衡君子如竹,天下皆知,我決不能讓自己的好名聲毀在這里。」
「還敢說自己君子如竹?」蕭儀冷笑,「本宮看你那脊梁骨已斷了大半。」
「修得差不多了。」我往后仰了仰,「你看,也沒——嘶……」
我捂著肚子,多有些繃。
蕭儀倏地起:「怎麼了?」
「你不是不關心我了嗎?」我看了他一眼。
蕭儀蹙眉不說話。
「算了。」我大大方方道,「我是當夫君的,慣著你點也沒什麼,便不與你一般見識了。」
說完這話,我抓著他的手,按在小腹上。
四個月的孕,因我瘦弱,僅微微突出了一點。
眼見那修長玉雕的手指了,一雙目盯著我肚子看。
我趁機走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在他臉上重重親了一下。
哧波帶響兒的那種。
然后,平生第一次,看見愣住的蕭儀。
人就是人,即使瘋了,那瘋批人,就算傻了,也是木頭人。
各有各的好看誒。
「你……」蕭儀了紅。
「三六聘,正經夫妻,有什麼不可以嗎?」我直白地問。
蕭儀皺了皺眉:「你想靠這種伎倆,讓本宮罷手?」
「想什麼呢?」我笑了一聲,「我親你,是因為我想親你,與旁的沒關系。」
蕭儀的眼神忽然戒備起來。
他越是這樣,我越是想笑。
忽然理解了,為什麼他喜歡玩弄人——該說不說,這種爽,有點意思。
「你不想讓本宮罷手?」他沉聲問。
我歪頭朝他笑:「我若不想,你此刻怕是要吐吧?」
「顧煜衡!」
「在呢。」我干脆摟著他的手臂,頭枕在他肩上,笑聲不止,「公主,臣的公主,臣的殿下……儀,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問我的話,要怎麼阻止你,又要用什麼拴住你。
「嗎?
「可你我之間的與世間男的全然不同。
「世間男,總是相互妥協,相互包容,以溫鑄。
「而我們之間,卻是極致的克制與極致的瘋魔,本不可能做相濡以沫的夫妻。」
「所以呢?」他低眸看我。
「所以,我才想同你說實話。」
我抬眼,對他對視:「我心中有你,但此一生,你的分量也無法超越山河人間。
「顧煜衡心悅蕭儀,但顧煜衡更江山社稷,黎民蒼生。
「愿以命報國,才學濟世,終不悔。」
他嗤笑一聲,臂彎繃得:「只憑這點,不足以令本宮罷手。」
我笑了笑,松開他的手臂。
蕭儀立刻不悅瞪我。
我卻整了整飾,深吸一口氣,對他一拜到底:
「臣顧煜衡,指月立誓。
「只要臣一日不死,只要公主為禍一日,臣定要與公主作對到底!」
清朗的聲音下,我一字一句,將誓言說得擲地有聲。
蕭儀終于笑了:「只與本宮作對?」
「與公主作對,與佞臣為敵,朝堂翻涌,人心鬼蜮,就算臣只有一人,但臣絕不再遲疑。」
蕭儀的笑容一如往常,狂傲至極,看我的神態垂涎得像野豹捕食。
「好,好得很,煜衡,本宮就再信你一次。」
「這次,臣絕不讓公主失。」
我從荷包里拎出一條細碎銀鈴。
夜風中,銀鈴輕鳴作響。
我將銀鏈纏在他的腕上,他低頭看了看,緩聲道:
「本宮不欠別人,你送本宮荷包,本宮也送了你一個,如今你又送了這個,本宮也得給你個回禮。」
他摘下團扇的明珠墜子,一手持扇,一手持珠。
「公主是要臣,選一樣?」我問。
「沒錯,兩樣東西,你只能拿一樣。」他笑。
我猶豫著出手。
「先不急。」他回胳膊,「聽本宮說完,你再選,不然本宮怕你后悔。」
他緩緩抬眼,看向城樓角上的月圓:「顧煜衡三元及第,學富五車,可讀過本朝通史?」
「自然是讀過的。」
「先帝與皇后育有三子一,陛下是他最小的兒子,繼位時僅是四歲孩,這是為何?」
「因為皇長子與皇次子,都不幸早亡了。」
「早亡因由?」
「皇長子十七歲那年,染了疾病,驟然去世,皇次子在十六歲那年,意外失足,落水亡故。」
我有過目不忘的能力,這難不倒我。
「駙馬史書讀得不錯,但本宮告訴,那是假的。」
蕭儀靠近我,俯在我耳邊輕笑:「他們,都是瘋癲發作,暴斃而死。」
我心口猛地一跳,驚愕看向他:「你說,瘋——」
「瘋,癲。」蕭儀無比瑰麗的紅含著一抹笑:「不只他們,先帝的皇后,他們的母后也是瘋癲而死呢。」
我一雙眼瞳,地山搖。
醫有載,瘋癲者,傳子,十居八九……
難怪。
難怪小皇帝脾氣那麼詭!
假如小皇帝也傳到了瘋癲,那蕭儀——
「本宮是個瘋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蕭儀大笑了起來。
我著他,心里說不出是酸還是苦,只覺得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生生疼了一把。
「心疼本宮了?」蕭儀看我。
「是。」
我聲音有些:「我心疼。」
我的妻子,傾國人,聰明絕頂,他不該是——不該是……
「你這麼坦誠,本宮都舍不得逗你了。」
蕭儀慢慢平度嗤笑,只定定向我:「兩個。
「第一,先皇與皇后只生了三子,沒有一,本宮不是嫡出。
「第二,陛下確實傳到了瘋癲之癥,注定早死。
「本宮要他今夜婚,就是要讓他早些瘋癲親政,再留下瘋癲子嗣。
「一脈傳一脈,永遠瘋癲,國無寧日。」
今晚發生的種種,都沒有這兩個來得震撼。
可還沒等我想清楚,蕭儀又將雙手遞了過來。
他輕聲慢語,笑容款款:「本宮送你其中一樣,你拿了之后,給易辭,他在城樓下等你。
「你若選扇,今晚陛下合巹酒里,便是助興藥。
「你若選珠,今晚合巹酒里,便是絕嗣藥。
「本宮建議,你選扇吧。」
我用平生最快速度抓起那串明珠:「臣說了,此生要與公主作對,從今夜,從此事,便已經開始了。」
「哼。」
蕭儀揮了揮團扇:「無趣的選擇。」
我冷汗都快嚇出來了,但此刻,顧不得更多,轉就要下城樓。
「煜衡。」蕭儀喊住我。
我扭頭看他。
他站在城樓邊緣,正朝我笑:「一還一,本宮不欠你了,你老老實實在帝都等著本宮回來,履行你我一生相斗之約。」
說完這話,他后退兩步,縱躍下城樓。
「儀!」我大驚失,跑了過去。
只見他紅飛揚,人已落座在一匹白馬背上。
轉眸看我,笑了一下,策馬而去。
我攥著珠子,遙遙看向他離去背影。
「一諾即,生死不忘,公主,臣等你回來。」
25
下城樓時,果然看見易辭在等我。
將珠串給他,我剛要說話,易辭卻躬道:
「長公主已命閣擬定任命書,擢升顧大人為正五品戶部侍郎,全權負責征討漠北錢糧。」
他說完,又補了句:「一應人脈手段,皆聽駙馬號令。」
蕭儀將底子托付給了我,我下了第一道命令:
「你現在,馬上,立刻——進宮去!!!」
易辭作為蕭儀的護衛,輕功自然很好,幾個起落就沒了蹤影。
我松了口氣,往公主府走。
一路上,我都在想蕭儀的話,長公主是先帝與皇后的嫡長,這是世人皆知的。
他卻說他不是。
那他——又是誰呢?
正想著,一輛馬車攔在了我面前。
馬車上,是太尉府的徽記。
我走到車窗旁,微微躬:「恩師。」
車窗開啟了一扇,出杜太傅蒼老骨立的臉:「長公主出城了?」
「是。」我垂眸答。
「閣的消息老夫也有,長公主信任你,將糧草給了你,也就是將家命也托在你手里,你該知道怎麼做吧?」
「學生知道。」我平板回答,「學生定竭盡所能,為長公主安頓后方,增援補給。」
「糊涂!」
杜太傅呵斥道:「蕭儀權傾朝野,本無弱點,可如今他在外征戰,你只需在關鍵戰局斷了給前線的補給,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也回不來了。」
我嘆了口氣,淡聲問:「恩師是在教學生如何叛國嗎?」
「漠北不過是壁月的附屬國,無足輕重,但蕭儀卻是壁月最大毒瘤!
「蕭儀不死,寒門哪有出頭日?你不是
也痛恨權貴當道嗎?這是千載難逢,絕無第二次的良機!」
杜太尉的話字字耳,不知為何,我想起了當初科考后,他對我說過的另一番話。
他說寒門學子,自民間而來,最該懂百姓疾苦,一朝做,便要做最清白公正的。
【每個人都只能活一次,煜衡,你要謹記,初心不忘……】
當年的話,猶在耳邊,如今只覺得可笑可嘆。
「恩師。」我靜靜發問,「你府中雕梁畫棟令人一見難忘,木雕中,以金箔鑲嵌,屋頂琉璃瓦,一片要百兩銀錢……恩師能否告訴我,錢,是哪來的?」
杜太尉臉巨變。
我自顧自地笑了一聲:
「寒門,世族,不過是兩派爭權奪利時,披著的一層皮罷了……
「你府中沾金銀,奢靡風,符鈺馬車是價比黃金的金楠木。
「我的摯友,我的恩師,都了什麼模樣?
「我那時在想,這世上還有沒有與我同行的人……我想不通,也接不了。
「到頭來,公主沒能折了我的腰桿,你們,卻險些斷了我的信念。」
話說到這里,我已經不想再說下去了。
閉了閉眼,我淡然開口:「漠北之戰,關乎國祚,不容半點閃失,倘若有人謀叛國……」
我看向杜太尉渾濁的眼,輕輕地,慢慢地說:「下,也是會殺人的。」
杜太尉眼眸驀地張開。
行了禮后,我大步走向公主府。
再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天月,如霜如雪。
誠如我一生所求——清白于世,孑孑獨行。
……
【蕭儀】
壁月世族圈曾流行過一個游戲。
權貴子弟強搶民間人,強迫孕,比十個月后,誰生出的孩子最漂亮。
蕭儀便是這樣出生的。
他的父親是當朝親王,母親是生于江南的小家碧玉。
蕭儀生來絕,被他父親破例留下,謊稱是正妻所生的一位郡主。
沒人比他父親更清楚,他究竟是男是。
但那又怎麼樣呢?
從小到大,他父親給他穿裝,做孩打扮,每每他的臉,喃喃著他到底什麼時候能長大。
啊……
長大做什麼呢?
給自己的親生父親做孌私寵嗎?
蕭儀覺得有趣——是的,他并不覺得怕,只覺得有趣。
他笑,無論是被生父覬覦,眼神猥,還是幾次三番,被臉頰,他都笑著接納。
又又乖,是所有人對他這位「郡主」的印象。
直到——
他坐在已是父皇的男人上,又又乖地將慢毒藥,一勺一勺喂進去。
那年,他六歲。
隨著他長大,皇帝越發垂涎,幾乎克制不住。
十四歲上,在又一次化解被侵犯的命運后,他勾引了前來議和的漠北皇子。
自愿嫁漠北,和親漠北可汗。
他的父皇自然是不愿意放人的,可漠北強橫,困擾壁月數百年,和親是最好辦法。
于是,壁月大公主蕭儀就這樣去了漠北。
一路上,他以,又以奪權游說。
等到了漠北,就在親那日,皇子在帳中殺死了自己的老父親。
本以為汗位、人盡在懷中,卻沒想到,蕭儀以利挑撥。
老可汗死得突然,沒有指定繼任者,脈子嗣,人人都有機會。
先是某一個與某一個較勁,漸漸擴展為一群勢力與另一群勢力抗衡。
無數人被拉下了水。
唯獨在岸上的,是那若天仙的壁月公主。
他就這麼笑地,一個一個,將人推了下去。
兩年而已,漠北貴族但凡有些能力的,都死于自相殘殺。
蕭儀玩夠了,便回壁月,與他父皇繼續玩。
那時的老皇帝,中毒已深,雖然覬覦這越來越麗的「兒」,卻也沒有能力得手。
當父親不把孩子當人看,孩子又該怎麼回報父親呢?
自然是——善加利用。
于是,蕭儀以公主之朝堂。
吹著香的風,含著絕的笑,殺著無數的人。
直到老皇帝駕崩。
他攝政掌權,控制住了年僅四歲的弟。
唾手可得的權勢,有什麼意思呢?
他選中杜藺,不留痕跡將他提拔上位,甚至幫他培植勢力。
既然沒有對手,那就創造個對手。
杜藺實在不爭氣,幾年時間,也沒什麼氣候。
就在他有些不耐煩時,那命中注定,要與他糾纏一生的人,出現了。
顧煜衡。
出寒門,三元及第,
算學無雙的天才。
他氣質清雋,骨如竹。
……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這麼有意思的人了。
蕭儀說不清自己對顧煜衡抱有什麼念頭,總之,挪不開眼。
顧煜衡不滿他的作風,與他作對。
初出茅廬啊……
不懂權勢傾軋,這麼天真,這麼端正——他心底生出了念。
那念來勢洶洶,想殘暴又殘忍地碎一傲骨。
可他還沒來得及手,有人就先一步按捺不住。
顧煜衡看不慣兩派相斗,竟上本彈劾:不但有南派,還有北派。
主打一個眾生平等,人人有份。
蕭儀不住顧煜衡,杜藺顯然也不能。
或許,杜藺那只老狗,真以為顧煜衡拜他為師,就是他的人了?
顧煜衡才壁月,杜藺得不到,就不會讓他為權力路上的絆腳石。
一場謀,就在蕭儀的眼皮子底下鋪開了。
蕭儀樂見其,他覺得,顧煜衡太青,雖然有一氣節,但卻沒有手段。
「木秀于林風必摧」。
就算再優秀,這棵小樹也經不起日后的巨力碾。
如果能歷練他,讓他從小樹長大樹。
那以后的日子,絕不會無聊了。
兩派頭一次達一致。
顧煜衡被流放燕州。
蕭儀時刻關注顧煜衡的向。
知道,他在燕州第一年,將燕州混了近百年的民生錢糧整理清楚,減了燕州百姓困苦艱難。
第二年,他又變革了燕州商賈,向東開辟海貿,向南販運帝都,將一州稅簿翻了五倍。
到了第三年,他燕州軍營,主管糧草財俸,令燕州軍士無不稱贊。
軍營苦寒,他在那里得到了寒癥。
寒癥于弱之人而言,危及命。
顧煜衡若是死了……
他若是死了……
蕭儀的腦中有剎那間的空白。
四位太醫帶著無數藥材,連同一封信去了燕州。
信上,蕭儀將顧煜衡罵了個遍, 不吝于惡毒威脅。
若是顧煜衡敢死在燕州,他要讓顧煜衡連一捧墳頭土都蓋不住!
幸而, 顧煜衡過了寒癥。
他痊愈后,一封閣任命, 送到了燕州。
在被流放了三年后, 顧煜衡終于回到帝都。
蕭儀原想著,顧煜衡回帝都第一件事, 必要來見自己。
——若不來, 怎麼對得起他翹首以盼,求的一顆狼子野心。
然而。
顧煜衡真就沒來。
他去了北派夜宴, 被他自以為是摯友的符鈺下了藥。
顧煜衡太過耀眼,他不在帝都, 尚且有人看得見符鈺, 他若回來, 又有誰敢說自己是青年才俊?
符鈺買通宮, 只等顧煜衡藥效發作, 便誣陷他在宮企圖強迫宮婢。
那是十死無生的大罪。
蕭儀的人時刻盯著顧煜衡,第一時間將人帶到了他面前。
那青竹般的君子, 此刻滿臉緋紅,無意識扯著裳。
蕭儀原本只是著他的下看,看著看著, 便看見裳之下,水的肚兜系帶。
子麼……
他驀地笑了。
與自己斗了這麼久,被自己心心念念了這麼久的人,竟是子。
是子的話……
蕭儀玉似的手指慢慢勾開青腰帶。
似笑非笑地在顧煜衡耳邊笑道:「本宮饞你已久, 今晚,便不客氣了……」
于是。
假虛凰,紅燭燃香。
……
……
【上元十二年末,漠北作,長公主蕭儀帶孕出征, 只一月平定叛,凱旋回朝。
【上元十三年初,駙馬顧煜衡奉旨出帝都, 赴陪都迎長公主,長公主于陪都產, 力排眾議,冠以顧姓,名曰:承平。】
壁月長公主蕭儀, 風華絕代, 天人之姿,好武嗜殺,邪佞弄權,不得人心。
壁月文博侯顧煜衡, 婚配長公主, 因功獲封外姓侯,算學無雙,謙謙君子,勤政治世, 人心所向。
公主與駙馬,雖攜手白頭,卻一生不睦。
【完結】
一胎六寶爸比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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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8 40027池中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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