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第 12 節 背棄之徒
我的徒弟權傾朝野后,把我架空了。
他說:「師傅,我不過是想讓你過上正常子的生活。」
回歸宅院,相夫教子,別再妄想高位。
我說好,哄他喝下毒酒同歸于盡。
再睜眼,回到了選徒那日。
我略過他那殷切的目,選了一個姑娘。
「你看看,子能不能建功立業,封侯拜相。」
1
「妙儀,如何?可有決斷了呀。」
我看著眼前的場景,有一瞬間的混沌。
腦海中的記憶還停留在臨死前,我掐著季景黎脖子喂他喝下毒藥的那一刻。
可現在,分明是回到了十年前。
已經有許久未曾有人過我妙儀了。
我端坐在高臺之上,臺下拜跪著幾個出挑的學子。
他們每一人皆是人中龍,歷經千辛萬苦才爬到如今的地位。
只差一步,他們便可在今后的場之上,運亨通。
而我,被陛下拜以國師之名,他們若是誰能得我門下,平步青云,自是不用多說。
上一世,我選了季景黎。
他不是最出挑的,卻勝在極有抱負,我看過他的文章,以其政治理念,對我朝將大有裨益。
他寫道:【世間不論何人,都應一視同仁,無關男,都可為己爭取。】
這篇文章一下子便對了我的口味,這樣的人,定非凡才。
可后來,我才知道,這話寫得有多麼道貌岸然。
我從不是什麼吝嗇的人,收了徒自然也是盡心盡力地教。
不得不說,季景黎確實是個玩弄權的好手。
借了我的威勢,他很快便權傾朝野。
只是我不承想過,我親手培養出的人,倒了絆倒自己的石頭。
我仍忘不了那日朝堂之上,他向陛下請命:「國師年歲漸長,臣不愿見師傅孤苦無依,特此奏請陛下,為國師賜婚。」
手腳冰涼,心頭發,甚至沒給我反應的時間。
臺下一眾朝臣齊齊跪地,一句句臣附議,讓我看清了季景黎的狼子野心。
栽培季景黎那麼多年,我手中的權力早已下放到他的手中。
那些曾經唯我命是從的手下,如今卻無不以季景黎馬首是瞻。
他依靠著我的信任,徹底架空了我。
其實,倘若只是失去現今擁有的權勢,那我也有從頭再來的勇氣。
只是我不承想,季景黎的狼子野心之下,竟是這般的毒。
我被關在了宅院,甚至,還了我這位好徒兒的妾。
2
新婚之夜,我被喂下迷藥,束住四肢。
像是后宮的妃子一般,等待著季景黎的臨幸。
「季景黎!你怎敢如此!」我憤然看著他。
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他怎麼能在我跟前,表演得如此天無。
他卻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手中拿著合歡酒朝我一步步靠近。
「師傅,我不過是想讓你過上正常子的生活。
「師傅的諄諄教導,徒兒一刻也不敢忘卻,往后,師傅也這般為我教導子嗣可好。」
從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當時他所寫的文章,不過是為了博得我的信任。
他從一開始,就打心眼里不曾看得起子。
即便我是他的師傅,他也向來認為我不該妄想高位,名不副實。
可他忘了我教他的最后一個道理,不可掉以輕心。
我向來不是一個被困苦打敗的人。
困在宅院又如何,我絕不做郁郁而終的人。
委于他又如何,便是死,我也要和這敗類同歸于盡。
我深知人不可驟變的道理,所以,我便一點點地拖著他。
從滿院的侍衛,到漸漸只有幾個。
我也從一開始對他的毫不屈從,到好似坐在院前等著他歸來。
為了讓他信任我,我不介意一點點去勾著他。
看著他眼中對我的戒備一點點消失,我便知道,他的死期不遠了。
我吻上他的時候,他幾乎激得抖。
他在得意,終于將我這個高高在上的人變了一個會卑躬屈膝討好他的子。
他的馴服,在這一刻,得到了滿足。
只是,我的吻,帶著毒,渡他口中的那一刻,便注定好了他的結局。
「妙儀……」他口中的鮮不停,似是滿眼的不可置信。
「季景黎,你如何敢我的名字。」
我強忍著的劇痛,笑著開口。
3
我不承想過自己還會回來,看著臺下之人,心中盡是漠然。
季景黎殷切地看著我,滿眼都是期盼。
「陛下,臣做好決定了。」
「臣選……」
「江云輕。」
正是季景黎口中所說的,區區一介流,如何事?
我便要讓他看看,子是如何建功立業,封侯拜相的。
江輕云,只會比他走得更遠。
話音剛落,我便見著季景黎的笑容僵在了原地。
畢竟,在這場選師宴開始前,我曾經就向他們提過,季景黎是個可用之才。
選師宴之前,他的名字便傳遍了整個京城。
他們都說,季景黎已經是半只腳踏師門了。
不過,與我何干,這不過才是開始罷了。
我走到江云輕的面前,將扶了起來,似是寵若驚一般:「謝……謝大人。」
「往后該師傅了。」
十年蹉跎,我有笑得這般放松的時候了。
我本打算轉離開,出乎意料的是,季景黎竟然當著眾人的面扯住了我的袖。
「大人,為何不選我。」
臺下嘩然,原因就是,太過掉價了。
不說別的,若是他季景黎不說這句話,或許還會有旁人要他,可他做出這般自損面的行為,便是他才華橫溢,怕是旁人也要仔細想想這般沒分寸之人,可不可用了。
我裝作惱怒的樣子,甩開袖子:「如此不定,無半點耐心可言之人,如何可用。」
我越是高聲駁斥,便越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他季景黎,不配為人所用。
接著,我又俯低了嗓音低喃了一句:「爾等男兒何以為我徒?」
這句話,曾經季景黎也是這般在我耳邊低喃:「你不過一介子,何以為我師?這些年,我忍得不易。」
如今,我沒立刻將他千刀萬剮,也是忍得不易。
從沒有人知道,原本在前朝呼風喚雨的我是如何在那府宅后院度過每一個夜晚的。
季景黎為了防我,甚至在后院連一本書都未曾放置。
沒有筆墨紙硯,困在一小小堂屋,我所有的抱負,全了一片空想。
每每他欣喜歸來,他總會告訴我,你的哪個門生,今日被我貶至何。
他卻在這樣的夜晚,一遍遍地問著我:「師傅,我是不是你最得意的徒弟。」
4
江輕云跟在我的后,未曾言語,是個沉得住子的。
上一世,我不曾注意到。
但在我退位前,便已小有名氣。
那時季景黎曾明里暗里跟我提過,江云輕如何在朝堂之上給他使絆子,現在想來是想我出手替他除了。
只不過我向來以為朝堂之事,做師傅的只需點到為止,這種下作的手段,我自是不屑的。
后來我被迫退位,一眾朝臣跪地的時候,只有冷不丁地站在那,似是無聲地抗議。
在后院,我也曾聽起季景黎提起過幾,江云輕一介流,卻如此可恨,想來是給他使了不的絆子。
與季景黎依靠著我的勢力不同,江云輕僅靠著自己能做到這一地步,想來也非池中之。
只是現在,看著還有幾分呆呆的懵懂。
腳步停下,「誒喲。」一聲輕呼在后傳來。
大約是撞在了我的后脊骨上,捂著鼻子不由呼痛。
我輕笑了一聲:「輕云,低頭走路是看不到前方景的,視線放遠,你才能走得更穩。」
孩抬頭看了看我,眼中閃爍著激的淚。
重重地朝我點了點頭,似是知道了什麼大道理:「嗯。」
我拿手擋住了那冒著星星的雙眼:「行了,回去吧。」
先前怎麼沒發現,這丫頭還有這副模樣。
5
「大人,季公子在外面求見。」
下人來通報的時候,我正在屋抱著暖爐看書。
聽到這話,江輕云悄然了我。
「不見。」
靜謐的屋,只有炭火燃燒的聲音。
季景黎打的什麼鬼主意,我卻是一清二楚。
從先前的場景來看,季景黎應該尚未重生。
可誰也不能保證,現在的他是否真的沒回來,又或者說,他已經回來了,不過是裝作一副無辜可憐的樣子,想要借此再獲得我的信任。
「輕云,有話就問,這般做什麼。」這小妮子的眼睛已經不知道往我這瞥了幾回了,畏畏的模樣,最是不可取。
「師傅可是和季公子有仇?」試探地開口。
先前在拜師場上,我說的那句話,旁人聽得不清楚,但江輕云絕對是聽得一清二楚,能問出這問題也不奇怪。
許是我長久未曾開口,有幾分忐忑。
「徒兒只是隨便問問。」
「有。」
我看了一眼,直白地說道。
有些事,沒有必要說太多。
江輕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便也沒有再多問。
今日外面下了很大的雪,等到晚上時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
晚間,我本打算帶著江輕云出去好好打個牙祭,剛出門便看見了跪在那的季景黎。
他倒是會做戲。
滿的白雪,渾抖,來往過路之人時不時駐足,視線落在我們一行人上,打量的目一刻都未曾停歇。
「大人……」
我披在上的錦袍被他拽住,不得不停住腳步。
季景黎止不住地打,滿眼悲切地著我。
「大人為何不愿收我為徒。」
笑話,收他為徒來害了我自己嗎?
我盯著他的眸子,想從其中看出底細。
這個年紀的季景黎,真會有這般跪在這的心嗎?
自然不了。
我俯下子,在他耳邊輕聲低語。
「季景黎,你也回來了是嗎?」
6
他的臉上是一閃而過的倉皇失措,卻又很快鎮定了下來。
「大人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我冷笑一聲,不再同他糾纏。
「輕云,走。」
季景黎很聽話,至在我跟前是這樣的。
前世的時候,我才剛將他收門下,他不像江輕云一般乖巧地坐在那,總有無數的問題來問我。
我每每答了他,他便仰著頭笑著向我,靦腆地說一句:「多謝師傅。」
我太過于相信他,相信到連他臉上時而閃過的不屑,撒謊時的不自然都只當是他心未定。
那時同他談到水患一事,我和他匆匆聊了幾句,第二日,他便向陛下覲言。
所說之法,幾乎全然照搬,我念著師徒分,不曾揭。
下了朝,他便拎著荊條來我這請罪。
「徒兒一時起了貪念,師傅責罰。」
這先斬后奏,他倒是用得嫻。
我雖有氣,可我當時已居高位,此等功名而已,不過是外之罷了。
他若愿意,既是為百姓做事,我自然也愿意送這個人。
只可惜,在當時,我就該拆穿他的險面目。
我閉著目,前世的一件件事在我腦中閃過。
想到被關在后院的那些年,我猛然睜眼,仍然覺得心悸。
那些時,我甚至不敢再想,自己究竟是如何熬過來的。
「師傅,你沒事吧。」江輕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這才有了回到現實的實。
季景黎回來了,他在場混跡十年,早不是那個還需要依托我來為他出謀劃策之人。
他算是我滿打滿算第一個徒弟,我教他的時候自然是傾囊相授。
那就要看看,鹿死誰手了。
7
這一世,沒了我的助力,再加上拜師會上這一鬧,季景黎已然沒了踏朝堂權力中心的最好機會。
他若還想在政事上有所謀劃,只能通過其他法子。
他本就子急,再加之他在高位做了多年,如今再讓他從那九品小一步步爬上來,自然是沒這個耐心的了。
那便只有用偏門之法。
「如何?消息可放出去了。」我品著杯中上好的茶水,只覺得心中暢快非凡。
想是不久,那只著急的狐貍就會上鉤了。
他心不定,自是方寸大。
朝為,除了走正道,走后門自然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在京中現在無權無勢,若有可幫襯之人,他定是會甘之如飴。
「師傅,已按照您的吩咐,給郡主和季景黎那同時放了消息。」
他們兩個,一個圖,一個圖權,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不過是遲早的事。
而我只不過給他們提供了一個親近的機會罷了。
只是,季景黎,就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消,那位榮親王捧在手心的寶貝郡主了。
8
「誒喲,這不是季大人嘛,這看著臉可是消瘦了不啊。近些時日來天熱,容易食不振,不如我向陛下請命,為您請個醫把把脈。」
上朝之前,一眾員正三三兩兩地往大殿走去。
我故作夸張的聲音,不大不小,恰恰好地落了他們的耳中。
這些其中自是不乏上一世跟在季景黎邊的老頑固。
上一世,季景黎借用他們心中腐朽的政見拉攏了他們,如今我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絕不可能輕易放過了他。
季景黎臉未變,可卻也說不出半句辯駁之語。
畢竟,他爬上郡主的床,借榮親王之勢在朝堂上嶄頭角一事,在我的推波助瀾之下,早已是人盡皆知了。
周邊的大臣哪個不是一步步寒窗苦讀多年爬上來的,可在場那麼些年,骯臟事兒也見了不了。
我不過稍稍提點,他們心中便早有決斷,季景黎這副腎虛的模樣是何緣故了。
「咳……何統。」老丞相的一聲咒罵,帶了周邊人的緒,看向季景黎的目也越發地不屑起來。
我理了理袍,勾了勾角:「季大人,本就與輕云先去殿前候著了,我們下次再聚啊。」
季景黎那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的目被我拋之腦后,我連上朝的步子都輕快了不。
「師傅,為何季大人的臉如此難看呀?這天熱也不至于這般……」江輕云快步跟上我的步子,一臉好奇地提問。
我臉上的笑意僵住,我忘了,輕云雖有將相之才,但終究不過是個剛進場的小白兔。
面對得了場上的爾虞我詐,可對這男之事可還依舊是一竅不通。
我頓了頓腳步,仔細思索了一番,看了看那純真的雙眸,言又止了幾番還是開口:「乖輕云……這……男之事,一旦過度……」
「師傅!我……懂了。」的臉變得愈發通紅。
我本打算同高談闊論的手尚未放下,聽得這番,也只得在空中頓了頓,裝作若無其事的正經師尊模樣。
「一點就通,可塑之才,可塑之才呀。」
9
其實今日上朝,我還是極為期待的,畢竟上一世,季景黎便是靠著從我這兒套到的水患解決之法,進一步在朝中得了認可。
「沁水患一事可有解決之法啊。」聽到這話,我不勾起了角。
我并沒有急著開口,總有人會比我更急不可耐的。
這樣一個有竹的升遷機會,他又怎會容許錯過呢。
「臣有本啟奏。」
果不其然,陛下的話音剛落,季景黎的聲音便從大殿的一角傳來。
他弓著子,卑躬屈膝地走到了我的邊。
這還是這一世,他第一回能走到我邊的位置。
可他是為了上奏,而我,本就該站在此。
走后門的人便是關系再,也做不到讓他能一步登天的道理。
我上一世帶了他那麼久,他也是學到些本事的,稍稍往前爬了幾步,也算是讓榮親王看見了他的可用之。
這也正是為什麼,他明明在親王府廝混,卻依舊能讓榮親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道理。
季景黎的聲音里是掩藏不住的激,只不過,所說之法,幾乎與前一世無異,倒是稍稍聰明了些,將后期補救的法子也一同呈報了上去。
語畢,他原本弓著的脊背甚至都直了一些,因為他知道結果。
我冷哼了一聲,恰巧了他的耳。
便是那脊背得再直又如何,心不正之人,旁人的一個表,也能讓他冷汗涔涔。
接下來,便是他預料不到的變數二字了。
「臣以為,季大人之法有失妥當。」江輕云立于我的側淡淡開口。
10
此言一出,我都能覺季景黎的子都微微晃了晃。
一遇到事兒就了分寸,毫無長進。
「季大人所言疏通修堤之事,雖是治水之眾,可臣曾路經沁,若貿然修堤,定會耗費巨大人力力,此等災禍時期,定會引起民憤。」
江輕云每說一句,我就到周邊人的氣便低一分,而我的臉越發舒緩一分。
要不怎麼說,我收了個足夠聰明的好徒弟呢。
句句所言,皆是上一世我未講全的。
我當時心中不過初有雛形,隨意探討了兩句,他季景黎便急不可耐地拿著去向圣上邀功。
當時因著他是我的徒弟,有我在后期一步步為他保駕護航,將那些欠缺之事料理完善,可到底,這最初的法子,還是頗多的。
修修補補之法,又怎及得上初始便是心謀略之策呢。
「臣以為,修堤一事不可之過急,沁一帶河流泥沙較多,若能以束水沖沙之法作為緩沖,再因勢利導,定能解水患之禍。」
聽著江輕云的話,我不在旁邊點了點頭,我前幾日不過只提點了幾句,就能有這般見解,實屬不凡。
朝堂上沉默了片刻,便聽見上位者的聲音傳來:「妙儀,你教了個好徒弟啊。」
「臣謝陛下謬贊。」
不過也是可惜季景黎了,他等了良久的上位之法,今日終是毀于一旦了。
「恭喜京大人啊,江大人是大才啊!」
「恭喜!」
季景黎的那些法子,在眾朝臣的掌聲下,早就埋沒在了塵埃里。
誰還會記得一個百出的無用之法呢。
一聲聲道賀幾乎在下朝的路上沒停過,而上一世意氣風發的季景黎,如今也只能頹萎地走在隊伍的最后。
江輕云的腳步輕快,走在我邊的步伐都忍不住跳起來,就差沒搖著尾來我跟前討賞了。
「就這麼激?」
「師傅,這可是你頭一回用這般贊許的目看著我呢。」
聽著
這話,我不被逗得笑出了聲,不過是一個眼神,竟如此寶貝。
「師傅,你不知道,我從小時候起,就把你當榜樣的。你是南朝最厲害最厲害的大,我也沒想到真的能被您選中,那日我還不敢抬頭呢……」
似是打開了話匣子,一開始,便停不下來了。
在我旁手舞足蹈地描繪著對我的崇拜之,眼前,卻被一道黑影擋住。
是季景黎那張森森的臉。
這一回,怕是王府那里也不好代了吧。
最不屑子的季景黎,不知又要花多心思,去討好那位郡主,以此來委于親王府了。
「師傅……可否與我相談一二。」
師傅?我可快有十年都未曾聽他這麼我了。
11
「輕云,先去馬車上等我。」我倒是想看看,他季景黎能說出什麼花來。
「師……」
「季大人,我可擔不起你這聲師傅。我的徒弟,只有江輕云一個。」季景黎的話還未開口,便被我打斷。
他形一頓,似是有幾分搖搖墜之勢。
他的招式,是愈發不流了。
「怎麼,近些時日來沒睡好?我看你眼眶發黑,季大人,我就說,還是該請醫看看的,您若不好意思開口,我替您開這個口呀。」
我勾著角,嘲諷地向他。
這京中,誰人不知,親王府的郡主最喜行床幃之事。
那花樣,怕是青樓的花魁都不如的。
季景黎本就發黑的臉如今更似是蒙了一層黑布般,濃濃的污濁之氣,圍繞不散。
他穩了穩心神,好不容易才開口:「師傅,今日水患之事,可是你……為了報復我?」
「呵——
「報復?我與季大人無冤無仇,何來報復一說呢?
「朝堂之上,自然是各憑本事,季大人的心思,還是放在正途上為妙。」
我驟然下聲,聲音不自覺冷厲了幾分,不再愿與他在這浪費時間。
「師傅!今日之事,只有你我二人事先知曉,上一世,你也未曾提出此法,難不不是有意為難我?」
季景黎是上位者當了十年,未曾居安思危過,竟連弱強食這一基本的規則都忘了。
「為難你?我便是為難你,你又能拿我如何?
「又或者說,我便是殺了你,你又能拿我如何?
「季景黎,沒了我,你能走到哪一步?你如今又居何位敢如此同我說話?你又是靠著誰,能得了朝堂?」
我一聲聲質問,厲聲打破他那殘缺的幻想。
季景黎聽著我的話,越發氣急。
大約是昨夜縱過度,今日又急火攻心,竟是直突突地要往地下倒去。
我一個轉,極為眼疾手快,避開了他。
狗東西,還想倒在我上,臟了本的服。
12
我剛一上馬車,江輕云那雙眸子便亮晶晶地向我。
這丫頭,先前還沒發現,竟是個十足的活潑子。
這些日子以來,在我跟前也是愈發的放肆,我出去喝酒要管,晚歸了也要管,除了在談論政事時謹慎沉穩,其他時候簡直跳得不樣子。
「師傅,我剛剛聽季大人您師傅。」的尾音婉轉,聽著有幾分委屈。
「你聽錯了。」我擺擺手,閉目養神起來。
一旦和這丫頭解釋,怕是沒完。
「那師傅,前幾日你才同我談水患一事,今日陛下就……」
小丫頭顯然是察覺到了什麼,只是我和季景黎的事,知道得越便越安全,保不齊這狗東西會想出什麼招來。
「江輕云。那我問問你,你同那林軍的謝將軍是個什麼關系啊?」我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小丫頭,小小年紀,還在這試探起我來了。
我睜開眼,彎著眼眸向。
這對著我能言善辯之人,如今卻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花來。
他們二人之誼我早就看在眼里,那位謝將軍也是個可塑之才,人也正直,其實我并不反對。
不知怎的,這丫頭總避著我,像是生怕我發現了什麼一般。
「我……我錯了,師傅。」
聽著這話,我不皺了皺眉頭。
「男之事,你們兩相愿,互生愫,謝將軍也是個不錯的人才,你何錯之有啊?」
低下頭輕咳了咳:「我以為……以為師傅不喜男子。」
13
「你就是這麼看為師的?」我不提高了幾分嗓音,我在眼中就是這麼個形象?
我自認為我還尚且是個嚴厲的老師來著。
「師傅不是當時對那季景黎說,爾等男兒何以為我徒?
我又恰巧是那其中唯一一個子。」
嘀嘀咕咕地開口,卻是一字不差地落了我耳中。
「那我問你,何為爾等?」我抱著臂,挑眉著。
似是反應了過來,臉驟然憋得通紅。
「誒……想不到,我在我這徒兒心中,竟是這般以偏概全,以偏見待人之人。」
我裝作嘆息不已,失至極的模樣。
果不其然,小丫頭被我逗得連頭都抬不起來。
我輕笑了笑,并不在意:「輕云,不僅僅是為之事,其實不論是做何事,都與男無關,最不應該的就是站在某一個份去輕視其他。
「我選你,是看中了你的才華,你也并沒有讓我失。
「再者,我說不喜,你便不做,倘若今日政事之上,我做了個錯誤的決定,你也只顧著我的喜好,如何還能為天下蒼生做事?」
我每說一句,的頭便低下一分。
我終究是不忍繼續這樣斥責下去,輕嘆了一口氣開口:「可還記得,我問你的話?」
當時江輕云初我門下,我曾問,做為何?
說,為天下蒼生,為黎民百姓。
說這話時眼中帶著赤忱的熱,就和我初朝堂時一樣。
那時候,我就知道,我沒選錯人。
「記得的。」談到這,才亮著眼眸看向我。
「那便永遠都不要忘,這不僅是為之道,也是為民之道。」
其實同樣的問題,我也曾問過季景黎,他的回答,是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
對于一個有志之士來說,是不錯,可他卻了那份大。
自己的政治報復是要建立在是否適用于天下之上的。
只可惜,我當時只覺他尚且年輕氣盛,若是好好教導必能有所領悟。
卻不想,一念之差,最后竟然釀我的慘劇。
14
水患一事,是暫時斷了季景黎升遷之路,可這還遠遠不夠。
保不齊,他做些什麼手腳,讓他有機可乘,我絕不會放任他再有任何翻盤的希。
要讓他快速失勢,卻也不能得他狗急跳墻。
不僅如此,更重要的,是要讓他在親王府那失勢,徹底斷了那翻之法。
「郡主,多日不見,竟是都快忘記您的芳容了,今日一見,仍舊臣容啊。」
我這話不帶任何的掩飾,直白地寫著溜須拍馬幾個字。
越是這般,便越是容易讓覺得我有求于。
人一旦將自己放在高,便會忽略許多的細節。
「竟不知京大人這般會說話,我可抵不上大人的夸贊,大人是陛下邊的紅人,京大人邊的江大人更是在近些日子在朝中頗盛名,大人這般說話,可是折煞我了。」
眼前的榮華郡主眉目平靜,輕抿熱茶,臉上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顯然是沒想將我們放在眼中。
這副態度,想來是已經有人在耳邊吹過枕頭風了。
「兩位大人今日可是有事?若是無事,就不在此多留了。」說罷,便已然放下了手中的茶,一副作勢要離開的模樣。
「臣聽聞近些時日,殿下又收了幾位才華橫溢的公子。」我臉上帶著笑,并沒有因為的離開而有任何的容。
「怎麼,京大人這是要去陛下面前參我一本?」
朝中對頗有異議之人不在數,這些日子也是被父親約束了不,如今我提起這回事兒,更是怒上心頭,那雙眼就快把我瞪得給通了。
「郡主這是哪里的話,便是旁人不解郡主心意,我與郡主同為子,又如何不懂。郡主之所為,我看在眼中,已是佩服至極。」
我的一番話下來,便已經將自己同這榮華郡主放到了同一戰線之上,至讓卸下了三分戒備。
我朝著江輕云輕瞟一眼,也順勢地接上我先前的話語:「不瞞郡主,我與郡主府中那位季大人算是在政見之上有所相悖,郡主可知為何?」
榮華的思緒已經被我們牽著在走,江輕云順勢拿出那半真半假的書信,推至子跟前。
我撐著下,指尖輕點:「郡主之風姿當為天下子之表率,可就怕,養虎為患啊,若是這枕邊人不識分寸,就怕畫地為牢,將自己給困住了。」
15
臨送榮華郡主出門時,滿臉肅穆,臉并不好看,尤其是對上那來接之人之后,那周的氣氛更是讓人不寒而栗。
我半勾著角,微抬眉眼,挑釁地看向那個在郡主邊卑躬屈膝之人,饒有深意地說了一句:「季大人,朝堂再會啊。」
季景黎眉梢微挑,看似不在意,可那不自覺皺起的眉心,卻早已泄了他的緒。
人啊,一旦了心神,便容易慌不擇路,走窮巷了。
「可是懂了?」我朝著邊的江輕云輕聲發問。
「懂了的。」
「那說與我聽聽。」我自在地往府中走去,混跡在人群之中,江輕云刻意低的聲音在我耳邊傳來。
「師傅借此機會,先是讓郡主對季景黎生了嫌隙,又讓季景黎生了不安,他了陣腳,自是急于求,這時候在郡主眼中,我們先前那些半真半假之言,自然也就真的了。」
不愧是我選的學生,就是聰明。
接下來,便是看看季景黎究竟能什麼地步了。
16
「聽說沒,前幾日榮親王府的郡主可是當街將那面首給罵下了車。」
「可不是,那罵得可一個難聽。」
「哪有這麼不識趣之人,也不看看自己什麼份,竟敢求娶郡主。」
我坐在馬車上,哼著小曲,心格外的好。
外面路人的議論之聲不絕于耳,當日榮華罵得實在難聽,了京城最有意思的談資。
也不知,今日這季景黎可還是否有臉上朝啊。
不過,今日朝堂將議之事,可大可小,他便是丟了自己的臉面,也是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
若是他能議到點子上,往后平步青云也不是不行。
「眾卿覺得如何呀。」
「臣……」季景黎的話還尚未出口,便被那榮親王給堵了回去。
「老臣覺得……」
這一場鬧劇,看得人實在發笑。
也是,畢竟這樣一個宵小之輩,還未能得勢呢,便想著求娶自己自小寵到大的兒,榮親王又如何能善罷甘休呢。
往后的前朝,便是我不用開口,也不會有他季景黎的容之了。
他最大的倚仗,如今了擋住他的石頭。
若想在這朝堂之上存活,沒有黨派相助,像他這樣的寒門,能不被拉出去當替罪羊就算是不錯了。
自生自滅,才是對他最好的折磨。
17
幾年過去,江輕云在朝中越發得勢,如今竟也到了向皇上求旨賜婚的年歲。
「江丞相,恭賀啊。」
小丫頭還是這樣,只消稍稍逗弄,都能從臉紅到脖子。
但,與前世的我不同,會有自己的府邸,也依舊是我朝最重用的丞相。
現今朝堂之上,職不論男,有才有義者自會有他們發發亮之地。
這是我這些年來一直為之斗的事。
我恍然覺得,重活一世,我也算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想我初場之時,那時,我是南朝第一位,的冷眼、嘲笑數不勝數。
我那時,幾乎夜不能寐,沒日沒夜地理政務,讀書,才得陛下重用,封國師之位。
南朝雖說民風良好,可那時,子為,還是有,更何況還是如此位高權重之位。
男偏見,終是有的。
一個子若是想要做到和男子同樣的地位,所要付出的努力就要更多,更苦。
所的冷眼、嘲諷甚至都只是最輕的苦難。
所以,從我朝為的那一刻起,我便決心要這樣的現象徹底消失在南朝的朝堂之上。
前一世,尚未等我有能力做出改變,就被季景黎陷害,落得個服毒的下場。
曾經我在瀕死前的那一刻,我也曾想過,難不我這一世,便只能如此匆匆了事嗎?
可看著現如今朝堂上出現的將、,我倒覺得,說不定這也算是老天給我的機會,讓我有機會,用兩世的時間,將沒完的事完。
中間雖有不易,但如今的結果卻是值得。
18
江輕云沒有父母,我坐在主位。
「禮。」伴隨著禮的聲音,今晚上的酒席才算開始。
「京大人,今日可是你徒兒的大喜之日,可不能不喝啊。」
一杯杯熱酒下肚,便是我有十分的酒量,如今也被灌得只剩三分了。
好不容易了空,我才從那酒桌之上逃了出來。
可還沒走兩步,便聽見一陣急促的息聲。
那聲音,曖昧至極,不用想也能知道到底在做什麼事。
我自是沒有聽人墻腳的好,本想著快步離開,卻不想剛巧撞上了那衫不整走出來的二人。
「臣拜見郡主。」
「京大人許久未見了。」
「郡主尊容,我至今不敢忘懷。」
對于剛剛的事,我自是沒有這般不長眼說的習慣。
先前對著我還以禮相待的郡主,一轉頭,卻像是變了個人一般。
「你不過區區一男寵,再敢在我跟前放肆,莫怪我將你從府中逐出去。」
說罷,便甩袖離開,只留那低垂著眼眸的男子,站在原地。
季景黎,說起來,我也有許久未曾見過他了。
他依靠著我前世教給他的本事,茍活在朝堂之上。
只是,他的本職如今
是榮親王府最下賤的男寵,大多時候,也不過是告假在家罷了。
我只淡淡地了他一眼,現在的季景黎于我不過只是一個陌生人罷了。
而他能傳我耳中的消息,便也只剩下那些風月之事了。
這樣的他,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也了毫無用之人了。
畢竟,這天下能討郡主歡心的青年男子,可多得是。
只是不知,他一次次在郡主的床榻之上低眉順眼的時候,是否還會記起前世之事,是否會為自己所做之事到不安呢。
「如今你滿意了?」
他的話中帶著明顯的嘲諷,又似是不甘。
他依靠著他上一世最不屑的流之輩,謹小慎微地爬到了朝堂上,想借著前世的先機,能恢復上一世的輝煌。
愚蠢、懶惰、狡詐,這些不堪的詞語,竟是在他上融合得巧妙。
這樣的人,哪里配得上讓我同他再多言呢。
我本打算回到宴席之上,卻不想,在轉的那一刻后腰卻被尖刀抵住。
狗急跳墻,季景黎他走投無路了。
19
「師傅,上一世,你帶著我一起死,這一世,我帶你去死好不好。
「你說?我們還會不會有下一世?」
他似是暗藏在里的毒蛇,在我的耳邊吐舌撕咬。
「季景黎,我便是給你十世,你還是斗不過我。」
話音剛落,遠的一聲尖傳來。
我長久沒回宴席,有人出來尋我了,我看著遠那倉皇離去的影,想來不過多久,就會有侍衛趕來。
原本抵在腰間的尖刀如今提到了我的脖子上。
只要稍稍用力,我這一世,便也完了。
不過,我想做的事也算有了了斷,我自己的結果如何,現在好像也沒那麼在乎了。
只是,若是死在季景黎的手上,我倒是真要看不起自己了。
「季景黎,想知道你為什麼會輸嗎?」
我話音剛落,遠的腳步匆匆趕來,子厲呵:「季景黎,你在做什麼?還不快給我滾過來。」
我該多謝這位郡主,至,替我拖延了時間。
弓箭手、侍衛一個個都已就位,季景黎用我擋在前,聲音逐漸嘶吼。
「賤人,是你,毀了我的兩世。若不是你,如今封侯拜相的人應該是我。」
他激地嘶吼著,手上的刀拿得也愈發不穩。
只是沒想到事到如今,他卻還是將自的結果,推到了旁人上。
季景黎帶著幾分癲狂地向我:「憑什麼,我究竟哪里不如你?前世的時候是這樣,這一世還是這樣,憑什麼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要費盡心機。
「你區區流,憑何站在高位來指點我?
「憑什麼,我要跪在你的腳下,喚你為師?」
他手中架在我脖子上的刀刃愈發收,我的脖子已經開始滲出了跡。
季景黎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江輕云,上穿著還未換下的紅喜服,腰間掛著陛下親賞的金魚袋,封侯拜相,這是上一世季景黎努力了十年的結果。
可如今不過才五年,江輕云就已然做到了。
他自是不甘, 他的所有驕傲、自尊心都在這一刻被踩在了腳下。
「你為什麼不這麼幫我?為什麼?京妙儀,你從一開始就沒真心待過我。」
季景黎已經失了理智, 說出的話越發離譜。
他開始一點點細數兩世的過往。
「季景黎,你仔細想想, 便是上一世, 你走到那樣的位置,靠的是你自己嗎?」我淡笑著說道。
他的行事作風, 甚至是謀略計策, 每一樣都是我親手教他的。
甚至在這一世,他因為知道了未來, 占了不的先機,可這一回他卻走得更慢了。
「你前一世的這個時候已經封為正三品了, 可如今呢?
「你猜猜是為什麼?
「因為這一世你沒了我的幫助, 你最不屑的幫助。」
我的話猶如重擊, 一句句在他的肋之上。
他自命清高, 卻從來離不開權勢的依托。
他自覺才高八斗, 卻從不想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騙子, 你不過是我的墊腳石。」
他的心思全在如何反駁我上,注意力不再集中于那遠的弓箭。
「!」江輕云的聲音從遠傳來,伴隨著一支利箭從我的耳邊過, 直中季景黎的眉心。
刀劍落地,他的子不控制地往后倒去,濺起一片塵土。
他或許至死都沒有明白自己的錯誤在哪兒。
長箭在他的眉心,這個上一世權傾朝野的人, 如今被當一介刺客,慘死至此。
他死之前還想借著那三寸之舌,為我冠上妖禍之名。
只是,有誰會相信這個瘋子
的話呢。
這是他早已既定的結局。
我蹲下子,看著他尚未閉上的眼, 輕聲說了一句:「你至死都在帶著偏見看人。季景黎,這就是你為何永遠都被拘泥于這片小天地中的原因。」
哪怕,他有當年欺騙我那篇文章百分之一的見解, 也不至于落得這個下場。
你看,你裝不也是能裝出來的嗎?
20
「師傅……嗚……」
這位在場上打斗多年的相, 明明先前還鎮定自若地指揮著軍士,如今卻一邊抱著我一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往我上蹭。
我不失笑,裝作嫌棄地推開了的腦袋。
「行了行了, 你師傅我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這喜宴還沒結束,哭什麼。」
「嗚嗚嗚,師傅,嚇死我了, 我以為你回不來了呢。」
眾人看著這一幕, 也不失笑,誰也不承想,這位看起來冰冷的相竟還有這般孩子氣的一面。
可如今,旁人不會因為子的哭泣就輕看, 也不會為那郡主戴上什麼不守德的帽子。
階大小,男無差。
讓世人能重視那一個個為自己爭取之人。
我想,這大概便是上天讓我重活一世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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