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第 13 節 放

我生來就有天命。

出生那天,一場大雨澆滅三年干旱。

國師親言,我若為皇后,天下可得百年太平。

皇帝有兩個兒子,一個明朗驕矜,一個偏執高傲。

他總是問我:「他們兩個,你更喜歡誰呀?」

1.

打我記事起,所有人問這個問題。

從皇上皇后到貴妃,還有照顧我的姑姑青梧。

就連不理俗事的太后,都忍不住問我:「天,明琛和明禎兩位哥哥,你喜歡哪個啊?」

我想那當然是明禎了,他可是能陪我爬樹捉鳥的人。

可皇后娘娘告訴我:「珠珠,誰問你都是說三個字,都喜歡。」

我不懂。

明禎可是娘娘的親兒子,視他如珍寶,怎麼會不愿意我夸他。

我回去問青梧,青梧著我的頭,也不說為什麼,表很微妙。

宮里的人都這樣,什麼都不說,只肯在臉上流出幾分似是非是的神

也懂,只有我不懂。

哦,明禎也不懂。

他依在娘娘邊打瞌睡,長長的睫垂下,手中的瓜吃了一半。

娘娘輕輕招手,青梧帶他回屋了。

院子里就剩下我和半個子攬著我,扇子搖啊搖,輕聲細語地給我講故事。

在江南的家鄉,那場沒聽完的評書,講家門前永遠流不盡的渺渺霧河。

我將頭靠在口,漸漸泛起困意。

半醒間瞥見皇后娘娘低斂著眼,眼睛很好看的像天上的明月。

明禎的眼睛和很像,只是沒那麼

我暗暗下了決心。

下次,下次太后再問我。

我一定要大聲告訴,我喜歡死明禎啦。

2.

沈念珠,明禎我珠珠,皇后我阿念,皇帝和太后都我天,青梧我小娘娘。

明琛嘛,我還沒和他說過話。

他是貴妃所出,明禎的哥哥。我覺得他天生不會笑,一雙眸子沉沉靜靜的,深譚一樣。

太傅說他穩重老持,帝王之才,天知道貴妃聽說后開心了多久。

對了,貴妃真的好煩,又要我去宮里喝茶。

我一陣煩躁,皇后扭頭說:「天抱恙,就不必去了。」

這個理由,已經用八回了。

宮人臉難看地離去,我說:「貴妃會生氣麼?」

皇后的語氣很淡:「就是生氣,能耐本宮何?」

我還有些不安,宮里人說,貴妃娘娘極得皇上喜,萬一向皇上說壞話怎麼辦?

果然,傍晚時皇上從貴妃宮里出來,臉難看。

他好久沒來看皇后娘娘,一來就和吵架。

青梧拉我站在殿外,看夕一點點下沉。

皇上面容冷地出來。

他看到我,神和了些:「天,皇后待你可好?」

我脆生生地說:「娘娘對我極好極好,每天都哄我睡覺,教我寫字作畫,冷了了,

娘娘親自為我添増飯。」

皇上聽了,冷笑幾聲。

他說:「要是貴妃娘娘養你,你覺得好不好?」

我瞪大眼睛。

他沒給我回答機會,轉頭吩咐:「給天收拾東西。」

我只覺得晴天霹靂,剛要阻止,被青梧捂著跪下去。

按住了我掙扎的子,低聲說:「奴替天謝皇上。」

我急得咬的手,痛的抖起來,可一聲沒吭。

皇上離開后,我哇的一聲哭出來,青梧也眼圈紅紅的。

順著的目看過去,皇后娘娘依在門邊,疲倦地著皇帝離去的方向。

在風中微微搖晃起來,像只被吹碎的蝴蝶。

3.

我不喜歡貴妃對我的好。

太假了,拿我當三歲小孩,以為給我甜棗和花,我就會對言聽計從。

也不看看,我都八歲了!

況且,貴妃總攔著我出門。

拿了一堆書和針線,讓青梧看著我學習紅,皇后娘娘就從來沒我學過這些。

我好無聊,好寂寞。

明琛冷淡,渾好像冒著涼氣,我有些怕他。

但他是宮里最好看最經驗的人,我喜歡長的好看的人。

思來想去,我決定接近他,便拿新繡的葉子去找他,借口讓他聽點評。

他看了一眼,不咸不淡:「別致。」

我不滿:「能不能說長點。」

他簡評:「丑得很別致。」

我氣得跳腳。

影里,他捧著書,臉還是平淡的,似乎朝我彎了彎眼睛。

我一時看呆了。

4.

秋后,大慶和羌國開戰。

戰事迫,大慶接連敗退,戰線一度拉至長江沿岸。

闔宮戒葷三日,為戰事祈福,皇上命我在八日后,隨國師一起祭祀做法。

一連七天,我被關在一個黑黢黢的小屋子里,不能和別人說話,最要命的是不能吃飯。

我好

還好每天夜晚,明禎都會送好吃的。

他讓我從窗戶翻出來,小心點跳到他上,我興極了,縱一躍,結果兩個人都摔倒

了地上。

明禎確認我沒傷,重重彈了我個腦瓜崩。

我沒力氣打他,打了也打不過。一段時間不見,他苗似的高,在他面前我可憐兮兮的,

像只小雛鳥。

假山后面,是我們倆知道的一片基地,向上,能看到極的天空。

看我狼吞虎咽,他我的手腕:「珠珠啊,你瘦了。」

我在心里嘆氣,一天只吃一頓,能不瘦麼。

把肚子填了個七八分飽后,我舒服地枕在明禎胳膊上,他了片竹葉,小聲為我吹起曲。

吹得真好聽啊,我彎了彎角:「什麼時候學的?」

明禎得意地瞇起眼:「太傅課上。」

這回到我敲他的腦袋:「好你個不學無!」

明禎有些無奈:「還不是為了你,上回誰跟我說想聽人吹竹笛?」

我眨眨眼,愣住了。

只是隨口一說,他便記了這麼久。

耳旁忽然響起青梧無意間的取笑:「二皇子一顆心啊,都在小娘娘上了。」

我笑了起來。

明禎突然湊近:「為什麼一直盯著我?」

沒等我回答,他嘻嘻哈哈地挑眉:「我知道了,你喜歡我。」

我無語,抬手給了他一個棒椎。

明禎飛快地躲過,看了看我惱怒的樣子,得意地笑。

笑得壞極了。

他給我賠罪,于是又吹起竹笛,曲聲悠揚。

落到他眼間,影流轉,面龐稚卻清雋秀氣。

我想這輩子大概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在深夜給我送吃的,在月下為我吹竹笛。

他逆坐著,我卻覺得他比太還要明亮,無憂無慮,豁達明朗。

不知不覺的,我睡著了。

再醒來,明禎不見蹤影。

我看著前人,吃驚地瞪大眼:「怎麼是你?」

明琛輕輕瞥我一眼:「怎的,我就不能在這?」

「明禎呢?」

「皇后頭疼發作,他回去侍疾了。」

頭一次單獨面對他,我張地腳。

久久的,聽明琛冷淡地說:「我送你回去。」

我小步跟在他后,他側對著我,眼神沉靜深邃。

一路上,我小心地挑起話題,他低聲應和,態度疏遠又冷漠。

我泄氣,悶悶地問:「你是不是討厭我?」

他緩緩停下腳步,眉尖微的一挑。

我張還要說什麼,腳下一,還好明琛手疾眼快地拽住我,只半個子栽水里。

了一片,我哭喪著臉,不知道怎麼辦。

最后是明琛帶我去換了服。

在他平日讀書的屋子里,點上一燭,我小心作。

一片寂靜中,解開的細碎聲格外清晰,屋外人的影安安靜靜的,一

心里陡然涌起異樣的覺,原來這就是青梧在我耳邊常念叨的男大防,和明禎在一起時,我卻從未注意過。

此時如果是明禎,他一定會邊等邊探頭喊:「珠珠快點,一會天都亮了!」

或許我倆會一起弄服,邊嘲笑對方邊一起換。

我搖搖頭,把這些奇怪的想法驅走。

5.

大慶以極險的優勢,轉敗為勝。

舉國歡呼,宮里更是一片喜氣。

皇帝難得喜形于,問我:「天,可有什麼想要的?」

我借機說:「還皇上,多幸中宮,此乃天語。」

「天語?」

「祭祀前一天,我夢見紫微星墜中宮,接著有仙人降臨,仙樂升平,此乃盛世之兆。」

盛世兩個字,我加重了語氣。

這是皇上最在意的東西,我想他多去看看皇后娘娘。

果然,皇帝一連幾天宿在皇后宮里。

貴妃氣的連晚飯都沒吃,當著所有人面,冷笑著說我是一個養不的白眼狼。

明琛漠不關心坐在一旁,像在看場鬧劇。

我莫名其妙地難過起來。

他于我,總是疏遠的。

6.

皇后娘娘懷孕了。

這是幾個月來唯一能讓我高興的事。

娘娘著小腹:「阿

念,你覺得是個弟弟還是妹妹?」

我想了想:「妹妹吧,要是妹妹的話,娘娘你就兒雙全了。」

娘娘笑容惆悵,眼眶紅了。

三個月后的夜晚,青梧急匆匆地告訴我,娘娘胎了。

我呆呆地立住了,手中的茶杯咔嚓一聲掉落。

娘娘的命險些折在那個晚上,發了一夜的高燒。

皇上一地站著,木雕似的,他微微垂著頭,影被暗月無限拉長,看起來是那麼寂寥。

對這個結果,他好像一點都不意外。

氣翻騰,屋外暗香涌

我穿梭其中,只覺得頭暈眼花。

7.

皇后娘娘一病不起,大門閉,將自己鎖在了宮里。

明禎和明琛,每日都聽太傅講學,搬出了后宮。

我被忘在深宮之中。

我好想皇后,好想爹娘,被噩夢驚醒時,他們誰都不在旁。

我沿著墻邊走,驚覺原來后宮只有這麼一點大。

夜晚,我躲到運往宮外的水車里。

車轱轆轱轆地走,我心臟興地發抖。

可惜在距離宮門幾尺時,我被攔住。

明琛臉極其難看:「跟我回去。」

我拿出早上藏起的小刀,按在脖子上,大聲說:「你敢攔我,我就死給你看!」

久久的沉默。

他冷地說:「那你死吧。」

我又瞪大眼,啊?話本子里可不是這麼說的啊!

他說罷就要上前,我進退兩難,手一晃,刀尖真陷進去了點。

嘶——

明琛眼角下,眼眸驟然暗如墨。

他是真生氣了。

我放了語氣,微微哽咽:「放我出去,黎明前回來,不會有人發現的。」

「你想過后果麼?」

后果?能有什麼后果。

頂多我被責罰,狠狠打一頓。

我含淚使勁搖頭:「宮里面墻太多,我難,我只想去外面,哪怕有一晚上一次的逃離,我也很開心。」

他寂靜地立在那里,像一副沉郁的畫。

半響,他說:「我和你一起。」

8.

宮外的風好涼好爽歪歪啊!

我興地拉著明琛說:「好多人啊!」

他無奈地讓我小點聲,順帶扣我的手。

這條街是鬼市,夜則聚,至曉則散,一路上寶馬香車,琳瑯商家。

可惜我倆誰也沒帶錢。

不過我喜歡的小兔子,明琛用玉佩換錢買下了。

他還給我買了串糖葫蘆,他還記得我吃糖葫蘆,哦耶,開心。

我們還是被捉了回去。

明琛被罰了二十戒尺。

他好像早就預料到這一刻,乖順地跪下挨罰。

打到最后,他臉慘白一片。

噎至不能言。

明琛用完好另一只的手輕輕我的頭,輕描淡寫:「沒事。」

我瘋狂搖頭,眼淚簌簌落下。

明琛靜靜看著我:「我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

他的左手,鮮淋漓。

我不敢去,只抖著拽住他的袖,輕輕地搖。

皇上暴怒未歇。

邊的宮太監全部罰杖三十。

青梧也在其中。

一杖一杖落下,部染上粘稠的紅。

我撕心裂肺地了起來,掙扎著要撲到上,宮合力將我攔住。

皇上冷冷地盯著我:「天,皇宮里面,朕予你自由,皇宮之外,你想都不要想。」

青梧的聲息漸漸小下去。

我渾發涼。

這皇宮,我這一生都出不去了。

9.

后來是皇后趕到,青梧才撿回一命。

皇后袖空,像個骨架踏進殿里,沉默地向皇上跪拜,俯首乞憐。

整個過程,卻一句話沒說。

兩個人默然對,都像在看陌生人。

我忽然想起青梧說過,皇上皇后年夫妻,攜手走來,分非常。

記憶里,皇上曾為皇后描眉點,眼神深繾綣,皇后眉眼瀲滟,笑中含。話本里說佳偶天,天下人說帝后恩

青梧告訴我,那是有人終眷屬。

到頭來,全變樣。

10.

我大病一場。

這一病反反復復,折騰了一年,臥床不起。

昏昏沉沉的,我覺自己要廢了。

我做了和皇后娘娘一樣的選擇,閉起門來,誰也不見。

明禎遞來的書信,玩,畫本子,堆放在角落里。

我倆養的小黃雀又下崽崽了,他打造了個新籠子,連鳥

帶籠送進來。

我將籠子門打開,放它們走了。

至于明琛買的兔子。

它不喜彈,越來越,每天吃胡蘿卜吃的樂不思蜀。

放它?

還是算了吧,別被人捉去做麻辣兔

及笄那年,我堪堪恢復了個大概。

宣布病好的第一天,皇上召我過去,我知道他想說什麼,先一步平靜地開口:「我喜歡明禎,他很好。」

皇上盯著我,似乎要一寸寸分辨我的真心。

半響,他問:「明琛不好麼?」

我微微苦笑:「他也很好……只是喜歡與否,要看天意。」

皇上久久地沉默著。

半響,他擺擺手,讓我退下。

我轉過,瞥見屏風下,有一道淺淺的影。

腳步頓了頓,像有人住了呼吸。

我知道,誰在那。

11.

我曾問過明禎,想不想當皇帝。

他挑眉看我,表微妙。

我換了個說法:「你想永遠和我在一起麼?」

他笑著我的臉:「珠珠你傻啦?這還用問麼?」

我正說:「不許敷衍我。」

他拉過我的手,含著笑:「我喜歡你,怎麼會不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哦莫,他喜歡我。

我也喜歡他。

12.

夜晚,我到明琛殿中,謝謝他這些年的照顧。

他難得上有酒氣,低眉垂眼地聽了一會,便要關門趕人。

我裝作沒看見,笑呵呵:「不請我進去喝杯茶麼?」

他嗤笑:「未來的皇后娘娘,差我一口茶喝?」

我轉就走。

他拽住我的手腕,眸子冷泛:「喜歡明禎?」

我回他:「當然。」

他靜了一瞬,眼里戾氣漫出又散去:「好。」

手腕上的力道了又,最終松開。

明琛慢條斯理整理了袖子,又變回不近人的模樣。

可月下,他看起來有點落寞。

我走回去,想再和他說幾句話。

兩個人的距離很近,他的視線落到我上,呼吸微重。

我說:「無論以后怎麼樣,你都是我的親人。」

他冷笑:「親人?」

我點頭:「親人。」

他閉了眼睛,半響,幽幽地說:「親人也好。」

13.

皇帝允我搬回皇后宮中。

這一舉像是無聲的承認,后宮前朝眾說紛紜。

立長立嫡,是皇上糾結了半生的大事,如今也算蓋棺定論,不會再變。

一切仿佛都妥當了,未來明朗。

元夕佳節,闔宮歡宴。

喝了明琛桌上的酒,兩眼一黑。

再醒來,便聽見貴妃娘娘哭哭啼啼的聲音。

我才反應過來,明琛那桌的酒有問題,幸虧我只喝了一小杯,毒骨髓,留了一命。

經查證,確是皇后買了毒藥,抹在茶葉表皮。

有理有據,說的清楚明了。

我還昏沉著,卻忍不住想破口大罵。

皇后娘娘不可能做這種事,此等大事,必得細細再查一遍。

可皇上淡淡地說:「既如此,就發落了吧。」

發落?

怎麼能這麼輕率?

心頭劇痛如焚,我一口嘔了出來,又暈了過去。

……

一道圣旨,中宮被廢。

皇后娘娘了庶人,幽宮中,任何人不得,皇上許食無憂,終了殘生。

我拖著病軀,在養心殿前跪了很久很久,直到昏厥,皇上也不允許我進去看一眼。

明禎抱我回宮。

他斂去昔日嘻嘻哈哈的神,神郁頓:「珠珠,對不起。」

14.

皇后大勢去了,沈家屢遭貶斥,曾經的勛貴,已是日薄西山。

貴妃在后宮如日中天,明琛為長為賢,在前朝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明禎躲著我,明琛又忙于前朝之事。

仿佛又回到幾年前,我再次被所有人忘。

只是這次,我很平靜地接這一切。

宮中的大事一件接著一件,皇上的毫無征兆垮了下去。

又是一年大雪蓋地。

皇上召我

他的頭發幾近全白,臥在床上,軀孱弱,忽然間老態龍鐘。

他很疲倦的樣子:「天吶,你長大了,這是朕最后一次問你這個問題。」

「若要選夫君,明琛和明禎,你到底,更中意誰?」

我無聲地僵直了后背。。

這已經,不再是道選擇題。

朝中如今已是一邊倒的局勢,若選明禎,恐怕又是一次

我想起太傅曾說過,宮中兩個皇子皆是人中龍,可明禎被皇后保護的太好,養了純凈散漫的子,朝上朝下種種謀,他玩不來。

而明琛自小便被貴妃以儲君培養,素有城府,參政這些年,朝堂之事已爛于心。

皇上也是中意他的。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

15.

明琛和明禎跪在殿外,大雪紛飛。

我徑直走過來,扶起明禎。

他的手好涼。

明禎反握住我:「珠珠……」

我對他出一個笑,垂下眼,一點點出手,看向明琛:「陛下已下旨,三日之后,你我婚。」

話音落下,大雪紛飛一瞬間寂靜無聲。

明琛抬眼:「你,和我?」

我緩緩點頭。

他似是不可置信地輕笑一聲,睫:「你確定嗎?」

沒有人回答他。

明琛眼角多了幾分狠意:「喜歡他卻選擇我,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自然是天意。

事實無常至今,大局已定,圣意已明,這就是天意。

我凝視著他,很想問一句,你說我什麼意思。

僵持之際,明禎突然跪下。

他沖著明琛無聲叩首,姿態卑微。他是皇后娘娘的兒子,大慶唯一的嫡子,除了皇上,我還沒見過他對誰如此做小伏低。

我見不得他這樣,撲到地上,想拉他起來。

他聲音嘶啞,卻字字清晰:「恭喜皇兄,將登極位。」

明琛不見一,輕輕反問:「恭喜?」

明禎將頭埋的更低了,肩膀繃著:「我與天之間,只是兒時誼,無足輕重,更談不上喜歡。」

「求你日后,對珍之,重之,別讓委屈。」

他像是將這一生的傲氣都折損于此,聲音發:「求你。」

16.

我和明琛大婚當晚,皇上龍歸天。

蓋頭還沒挑,總管太監就來宣了皇帝詔。

上面寫了什麼,已經無人關心。

喜事與喪事相撞,宮里一時混,貴妃娘娘順理章主持大局,還不忘時間哭兩嗓子。

我搖了搖明琛的袖子,眼地看他。

他會意,微微頷首:「去吧。」

時隔一年,我終于推開皇后宮中的大門。

娘娘正睡著,呼吸微弱,黑直的頭發從榻上落下,面容灰白。寒冬時期,上穿著還是夏季舊

我環顧四周,空氣里灰塵浮,空的大殿破敗無比,桌上的茶壺輕輕一拎,里面的水都凍住了。

這就是食無憂?

我氣的發笑。

院子里幾個宮還在悠哉悠哉圍爐喝茶,被總管太監呵斥著到我前跪下。

我不廢話:「各三十杖,然后逐出宮去。」

幾個宮瞪大眼睛,眼神震驚又怨恨,總管太監小聲提醒:「娘娘,倒底要看貴妃的面子啊,三十板子也太重了。」

我冷冷看他:「你想陪們打?」

總管太監連忙搖頭,尚在糾結:「那貴妃……」

我截口打斷他:「貴妃縱雷霆萬怒,我也著。」

「只是今天,誰敢違了我的意,」我臉上滲出一點笑,「我自會慢慢回報,來日方長。」

總管太監抖了抖,不敢再說話。

很快宮們哭的聲音傳過來,我皺皺眉,讓人遠點去打。

聲音漸歇。

我跪在娘娘塌前,將的手放到脖子上,像小孩子一樣,給暖暖。

娘娘早就醒了,打量了我好久,艱難地勾起角:「阿念變大人了啊。」

我低下頭,使勁忍著淚。

從小便這樣,想爹娘時,總得忍著淚,不能哭。

娘娘靜靜看著我:「做了皇后,以后不能再意氣用事了,要忍,懂得取舍。」

我哽咽:「娘娘是覺得我心狠,下手太重麼?」

輕輕搖頭:「當然不是,心不狠,活不下去。我希你能夠狠一點,再狠一點,好不好?」

娘娘深深著我,纖細的脖頸上布滿青筋。

我驟然撲倒上,泣不聲,渾然回到小時候,在別了委屈,回來抱著娘娘嗚嗚咽咽地哭。

可有些委屈說不出來,碾傾斜泄,顛來復去只有一句話:「娘娘,我好想你。」

真的好想啊,過去近十年里,我與只見了一次。

沒有的歲月里,太多事在心頭,我覺心臟要碎掉了。

娘娘輕輕拍著我的后背,什麼也沒再說。

17.

夜深了。

我跪在雪地里,渾發麻。

貴妃果然怒,罰我跪兩個時辰。

我雙手撐在地上,不住地發抖。

腦袋好像要凍壞了,很痛很痛。

遠出有兩個人急匆匆向我走過來,白的孝服,與雪地融為一

即將栽到雪里的前一刻,明禎將我撈到懷里,穩穩抱住。

溫熱的氣息裳,我意識清醒了些。

明琛在半步之后,看了我們一會:「你帶走。」

明禎微微皺眉:「貴妃那邊……」

「有我在。」

我靠在明禎肩頭,迷迷糊糊間,看見明琛一言不發地跪在我原來的位置。

貴妃冷笑:「你這是干什麼?」

「代過。」

貴妃一字一句地道:「你是皇上。」

明琛沖著的方向遙遙一拜,面如常地說:「夫妻過,天經地義。」

貴妃猛地扇他一掌,那張白皙清俊的臉上紅了一片。

「你要跪便跪著,我倒要看看,你能護多久。」

貴妃恨恨地看他,最終搖搖頭,甩手走了。

我離明琛越來越遠,已經看不清他臉上的神

記憶的最后,他跪在高閣之前,周蒼白,像要被鎖在里面。

我和明禎離他越來越遠。

18.

頭七過后,明禎便要離開京城。

先皇去前,曾允他自己挑選一塊封地。

青山綠水間,明禎選了最苦的邊塞地區。

先帝問他為什麼,他說:「邊塞風沙大,兒臣甘做綠樹,只求皇兄皇嫂怡安樂。」

走前,他托我照顧好娘娘。

我告訴他,明琛同意我與娘娘同住,今后有我在一天,沒人能欺負

明禎笑了,眉頭舒展開,我已經好久沒看他這樣開懷過。

他說:「珠珠,珍重。」

我一時語塞,久久哽咽不能言。

19.

封后儀式后,我執掌印,了真正的皇后。

先帝新喪,舉國守孝,婚姻嫁娶一例不許,自然也沒人敢提議選秀。

先帝的妃嬪多挪到太妃所去,明琛的后宮空的。

大多時候,他只有我陪著。

他批奏折,我就畫幾幅鬼畫符,他在前殿與大臣議事,我便在后殿擺弄東西。

明琛回來看見我,肅冷的神便淡了下去,手掌輕輕攏住我的頭,取幾綹發在手心慢慢挲。

從前在貴妃宮里便是這樣,我皺著眉頭刺繡,他書桌那頭讀書。

只是那時他不搭理我,現在是不想搭理也不行,偌大后宮,他只有我一個人。

直到有一日我來養心殿,看見一極嫵子,眸似秋水,形似俏荷。

在太后邊,一片靜之態,眼睛不住地瞟明琛。

明琛和離得很近,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我在門檻前停下,默了一會,轉回去了。

20.

子是太后的親外甥蔣玉瑤。

從那天起,就跟在明琛旁,為他磨墨,備,太后時常來探,拉著他們共同用膳。

明琛從未拒絕過。

我再去找他,被蔣玉瑤風輕云淡攔了下來。

笑:「明琛哥哥正在午睡,娘娘待會再來吧。」

我正看一眼,輕嗤一聲:「明琛哥哥?」

應了聲,笑容花般展開。

我不輕不重地說:「蔣家夫人就是這麼教你規矩的?」

短短一句話,紅了眼眶。

聽宮人說,蔣玉瑤連飯都沒吃,哭了整宿。

我沒當回事,再開開心心去找明琛時,他神冷淡:「你說話,也要注意些。」

我愣在原地。

明琛皺眉:「別太刻薄。」

旁,蔣玉瑤輕輕泣。

我當即笑了出來,揚眉看向他:「這就上了?也太快了些吧。」

明琛不不慢地反問:「吃醋了?」

我語塞,一時間心如麻。

這事沒完,當晚,明琛著我的頭發問:「見我向著蔣玉瑤,不開心?」

我咬咬轉過頭,他起我的下,低頭湊過來:「我管過你和明禎麼?」

明禎?我和明禎?

我氣笑了:「我們之間可清清白白,不像你倆……」

話音未落,他堵住我的,睫激烈地著。

我瞪大雙眼推拒,他吻的更深,息聲低沉。

在我窒息前一刻,他輕輕放開我,語氣發狠:「人清白,心可不清白。」

我慢慢緩過神,察覺出了語氣中細碎的不甘。

先帝生前

,我的那句喜歡,原來他還是在意的。

可也僅是在意。

守孝期一過,蔣玉瑤就了蔣淑妃。

被冊封的當晚,正是出孝期第一天。

宮里人都在猜,皇帝是臨幸皇后,還是蔣淑妃。

太后可真是明琛親娘,都不舍得他為難,天不亮就召我陪禮佛。

我整整抄了一天佛經,不吃不喝,頭昏腦脹。

第二天清晨渾渾噩噩的,聽見太后的心腹來報,皇帝和蔣淑妃,一夜歡好。

21.

暮春時節,娘娘撐不住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深宮這些年,熬去了所有活力。

懨懨地靠在床頭,眼角凝了大滴大滴的淚。

太醫進來時,喃喃自語,說看見了先帝。

我拉住的手,哽咽著呼喚:「娘娘,我是阿念啊,你看不見我麼?」

這才漸漸晃過神,目落到我上,出一個笑:「阿念啊,你怎麼突然就長這麼大了?」

我忍著心痛,問太醫病

太醫搖頭:「只在這幾天了,娘娘做好準備。」

我頓時淚如雨下,膝蓋一,跪在他跟前,只求他盡盡力。

太醫嚇的面灰白,手足無措。

娘娘艱難地說:「阿念,別為難太醫了。」

口里喚起明禎的名字,時高時低,我一陣心酸,飛奔著趕到養心殿。

殿,明琛和蔣玉瑤圍在太后旁笑地喝茶。

明琛的目探了過來,我咬著,一聲不吭地跪下。

殿一寂。

太后冷哼:「要死了?」

一語中的,我說:「請皇上恩準,讓王爺回京見最后一面,也好赴喪。」

蔣玉瑤銀鈴般輕笑:「王爺駐守邊疆,豈能為一庶人棄邊防于不顧?」

我盯著,厲聲說:「難道邊防除了王爺便無人可用了嗎?」

蔣玉瑤訕訕閉上,看向明琛。

他正仔細地剝一個橘,細長白皙說手指染了

我一地盯著他,可他不間低睫,將百轉千回的心思藏了起來。

半響,明琛慢條斯理手,抬眼看我:「皇后,你僭越了。」

我忍著淚,再三懇請。

明琛俯,眸子清冷,用只有我能聽見的聲音說:「想見他的人,到底是,還是你?」

我再也遏制不住,咬牙扇了他一掌,即刻我便后悔了,僵在原地。

他神冷沉,抬起我的下看了一會,毫不猶豫地甩開。

「皇后言行犯上,足三月。」

22.

明禎最終還是見到了娘娘最后一面。

我急中出錯,竟忘了此時正是駐邊大將回京述職期,明禎早已在路上,收到消息,快馬加鞭,一天時間就到了皇宮。

他還帶來霧河水與江南泥土,放在娘娘床頭。

那泥土上的梅花,衰敗零落,已經枯萎了。

娘娘很開心,看著我們:「真好啊,這麼多年過去,你們還這麼好。以后我不在,你們就是彼此最親的人。」

我使勁點頭。

娘娘說著說著有些憾,歪頭看明禎,抱怨:「你怎麼還不家呢?是不是太調皮了,沒有姑娘喜歡啊?」

明禎牽強地笑:「娘,哪有姑娘看得上我啊。」

我說:「娘娘你放心,我一定挑全京城最好的姑娘配他。」

娘娘破涕為笑,連聲說好。

眼里的芒一點點淡下去,嗅了嗅那枝殘梅,手腕垂落。

曾經的國母,中宮皇后,死于深宮中,無人能為明正大的送葬。

我跌坐在原地,淚都流干了,只剩滿眼荒涼。

23.

我鬢間多了枝白玉雕的梅花。

明琛見了,饒有興味地著打量,我飛快地閃開,語氣淡淡:「不是金貴的東西,別臟了陛下的手。」

他收回手,眸沉下來。

宮里最近喜氣洋洋,熱鬧非凡,我在其中格格不

蔣玉瑤懷孕了,這是明琛第一個孩子,意義重大。

就算我再悲傷,也得裝作很開心。

我起行禮:「恭喜皇上。」

明琛瞥了我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聲。

我打起神,要讓蔣玉瑤好好地將這個孩子生下來。

明琛雖然還沒選秀,但大臣們明里暗里已經送了不新人進宮。

這些孩們貌絕頂,長袖善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和,那些漂亮的眼睛里呀,都深不見底。

我不敢賭人心,只能倍加小心。

時間一晃,臨產之際,正是明禎即將離京的時候。

明琛在京城門前,京師大營里為他送行,順便巡視一遍他帶來的邊境

為國母,這樣的場合,我也得出席。

酒席上,我和明琛高坐上方,明禎在我左手旁。

戍邊將士辛苦,我隨他高舉酒杯以做酬謝。

嚨時,忽見長箭分別沖著明琛和明禎來,指明要他倆命。

大腦一片空白,我下意識擋了上去。

口是劇烈的疼痛,我連尖都發不出來,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失去意識的短短幾秒,耳邊嘈雜無比,我費力翻開眼皮,混中,有一人死死握著我的手,雙眼通紅。

印象里,他從沒如此失態過。

我時醒時昏,聽見他幾乎是咬著牙說:「為什麼先救我?」

什麼?

我皺起眉。

「不是喜歡明禎麼?為什麼……先救我?」

我霍然清醒了,腦子快一步:「因為你是皇帝,系大慶安危,你死了,大慶會……」

明琛瞬間反問:「死生之際,還能想這麼多?」

我哽住,劇痛一陣陣傳來。

明琛將手指放在我心口,輕輕地按,上力道卻重,一字一句地問:「你這里,到底裝著誰?」

他那目,似是被人玩弄的憤怒,又似是不甘,又似歷盡世事的悲涼傷

可我終究,不能給他一個回答。

午夜時分,月上梢頭。

所有太醫聚在我床前。

明琛握著我的手,始終不肯松開。

迷迷糊糊的,聽見有人說,王爺在殿外跪著,求見皇后一面。

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我想他應該是沒事的。

沒事就太好了,沒事就太好了。

水般的愧疚涌上來,粘稠到窒息,過月看門,影影綽綽的,有一個人久久站立的影。

回憶起剛剛那一幕,我難過的想哭。

我想這輩子,都無法面對他了。

24.

我再醒來時,旁只有宮和太醫。

他們告訴我,蔣淑妃后半夜誕下一個男嬰,太后拉著皇上看皇子去了。

我有氣無力地問:「王爺呢?」

說:「王爺了輕傷,包扎好不大礙事,早晨已經上路了。」

他走了。

我輕輕哦了一聲,若無其事地別過頭,讓枕頭把眼淚吸走。

傍晚時分,明琛來看我,我裝睡,沒搭理他。

他在我床前站了很久很久。

繁華褪去,他看不出初為人父的欣喜,默默佇立,很孤獨很落寞的樣子。

我睜開了眼。

他便將我的手在臉上,沒有看我,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后來幾天,我才明白這句對不起的含義。

薛首輔參了沈家一本,說其有謀逆之心,其罪當誅。

只因那晚刺殺者為羌國細,而沈家被查出與那人有過往來。

明琛下令徹查沈家,查出許多不知真假的罪證,有實有虛,信與不信,其實只在他一念之間。

大雨瓢潑,我穿著單跪在養心殿前。

娘娘臨終前,用最后的力氣囑咐我,求我,一定要護住沈家,而我也姓沈,沈家榮辱與我相牽。

我只能這麼做,以自己為籌碼,企圖明琛能一點點的憐惜。

然而并沒用。

明琛連面都沒,派了太監強行將我送回宮里。

接著便以雷霆之勢,奪回沈將軍手中兵權,沈家該擼的擼,該罰的罰,昔日高閣,今日轟然倒塌,一地廢墟。

明琛念在我救駕有功,特赦沈家眷免教坊司為奴,只貶作平民。

至于其他人,不是斬殺,就是流放。

25.

又是三年過去。

薛玉瑤的孩子,已經長的很大了。

時常帶著孩子在花園玩,小孩子笑聲清脆,過宮墻到我的耳朵里,我靠在門框旁,他的笑盡收眼底。

真可

我漸漸明白在深宮中孩子的重要,就算明琛忙于政事很來后宮,蔣玉瑤宮中也從未寂寞過。

二十歲生辰那天,明琛終于來了次后宮,給我過生辰。

算算也有小半年沒見了,他曾經的青全部褪去,一舉一,周都是上位者的威

他問我想要什麼,我說:「讓我生個孩子吧。」

他執酒杯的手輕輕一頓,眸里帶了些不清不楚的笑意,問我:「想好了嗎?」

我小聲答:「想好了。」

我實在,太孤獨了。

半年后我有了孕,太醫告訴我時,我著小腹,指尖似乎到了跳

明琛輕輕別過我耳后的頭發,弧度和。

我仰頭看他,笑容綻開,他手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將我攬進懷里。

我閉上眼睛,任他上的香味將

我攏住。

明琛至此來后宮的次數多了些,每回來都直奔我這。

我想他也很這個孩子,同我一樣。

五個月時,肚子已經顯懷了。

我在花園散步,和湊過來到妃嬪說笑,大皇子正悶悶不樂坐在石頭上,見我來了,沒打采行了禮。

我彎腰,他的頭:「怎麼了?惹你父親不開心了?」

他看著我,鼓著臉不說話。

我忍不住他的臉:「淑妃說你了?」

他的視線落到我肚子上,我笑了:「你想有個妹妹,還是弟弟呀?」

「都不想,父皇有了妹妹弟弟,就不疼我了。」

這孩子氣的話。

我忍俊不:「你父親是多公平的人呀,他對所有孩子的都是一樣的。」

說著,我派人去淑妃宮里,來人將他接走,秋的天氣,別涼了。

剛吩咐完,大皇子突然站了起來,狠狠地推開我走了。

我腳下一,肚子撞上石欄。

小腹傳來尖銳的疼痛,我臉皺到一起,踉蹌著向下倒,邊宮嬪妃慌將我扶住。

耳旁吵吵鬧鬧,我想睜眼,卻怎麼也睜不開。

再有意識已經是夜晚了,我慘白著臉慘了一夜,凌晨時,穩婆終于將模糊的胎兒拿了出來。

那是一對,剛型的龍胎。

25.

那幾天,明琛離宮到京郊檢兵。

他在回來的路上聽到了消息,心急如焚地推開門,就看見我坐在一地狼藉中,頭發一綹一綹的,下都是

太后和蔣玉瑤送來大量補品,原來在桌子上堆小山,現下四都是,散落一地。

我對他笑笑,目里有他,卻又沒有。

他的表,我也看不清了。

我只是,心如死灰。

明琛屏退眾人,親自為我清洗。

他從浴缸里將我抱起,我被放到床上,呼吸輕的像個嬰兒。

兩個人都像死去般沉寂,只能聽見薛淑妃,哦不,薛答應宮里哭罵的聲音。

良久,明琛疲倦地開口:「大皇子已經被抱到宗親府上養了,薛答應與他終生不得再見。」

對于皇子,這已經是極重的懲罰了。

我恍若未聞。

他為我蓋上被子:「過幾個月明禎就回來了,我允準他見你一面。」

我抬眼看他,他有意無意地說:「明禎今年二十二了,還沒娶親,你忍心看他孤家寡人?」

「好好養子,別相見那天太憔悴。」

他走了。

我呼吸微急,默然許久,召來膳食。

幾個月后,養了個七八分。

我踏出宮殿,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薛玉瑤宮中,狠狠了幾個

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每天向大皇子灌輸了什麼思想,如今這慘劇,有的功勞。

我開始留意京中適宜年齡的高門貴,選了幾個樣貌格都好的,只等明禎回來挑。

等他了婚,有了孩子,妻子兒在旁,就不孤獨了,我也算對的起娘娘。

反正我是注定要活在這宮里了,明禎嘛,我只希他能有多快意就多快意。

我想象明禎當父親的樣子,終于有些開心。

這天醒來,妃嬪照常來請安,神間都有些不自然。

許久不出現的薛玉瑤也來了,坐在最末,冷冷盯著我。

我不理,扯一些家常來聊。

聊到元夕夜的歌舞,驟然出聲:「今年歌舞該停了吧?」

我皺眉看輕笑:「大慶最尊貴的王爺,皇上唯一的兄弟死了,難道娘娘還有心思大辦歌舞?」

「你說什麼胡話!」

我高聲訓斥,心卻控制不住地狂跳起來,掃了一圈,其他妃嬪表訥訥,都低下頭。

眼前一陣陣發黑,我踉蹌著闖養心殿,手腳發,只看見一副染的鎧甲。

是真的,明禎死在了邊塞。

26.

大臣說,在一次突襲中,羌國士兵防火燒原,明禎與眾多士兵葬火海,尸骨無存。

猶如重錘擊中口,我抱著鎧甲,想哭,但卻流不出淚,只能干嚎。

明琛皺眉過來扶我,我看他的神,并不意外,也并不傷心。

腦中一道驚雷批過,我抓住他的袖口,一字一句嘶啞著問:「是你嗎?」

他臉沉下,毫不留甩開我,低喝:「皇后,你瘋了!」

我邊邊笑,猶如萬蟻噬心,他捧起我的臉:「你記住,朕不可能殘害手足。」

我哈哈大笑。

我的明禎啊,他也離我遠去了。

這麼多年,青梧走了,娘娘走了,我失去了孩子,現在明禎也走了。

我的人都逝去了。

深宮之

中,只剩我一人。

27.

我一病不起。

明琛找來天下名醫,都說我這是心病。

他問我:「怎麼才能好好活下去?」

我向宮墻之外,閉上眼。

他低聲說:「放你走,好不好?」

我輕嗤一聲。

元夕那天,明琛帶我出宮。

街市繁華,人頭攢

明琛拉著我,走走停停。

恍然回到十歲那年,我和明琛跑出宮,火樹銀花,肆意奔跑。

那時我也是這麼拉著他,他不地攬過我,耳尖微紅。

在這里,我不是天,他也不是皇子。我們都是生在天地間的兩個自由人,蒼穹之大,任意來去。

一晃就是十年。

我怔怔地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心卻被鎖死在了宮中。

一轉頭,明琛不見了。

邊的暗衛不知所終,我有些惶恐,轉去找。

一個賣糖葫蘆的拉住我:「姑娘,來一串?」

糖葫蘆個個晶瑩剔,我咽了咽口水,不好意思地臉:「我沒錢。」

旁有人默聲遞過銀子,我以為是明琛,轉頭卻愣住了。

是明禎啊,是我的明禎啊,他好好地站在我面前。

他將糖葫蘆塞到我手里,眼里影瀲滟:「珠珠,我回來啦。」

我張大,僵在原地。

明禎把糖葫蘆塞到我中,看我腮幫子鼓了起來,壞壞地笑。

真甜,真酸。

我酸的都哭出來了,咧開,撲上去抱他。

他將臉埋在我發間,深深地呼吸著。

我有好多問題想問他,抱了半天,卻不知道從哪個開始問起。

明禎眼尾泛紅,凝視著我:「珠珠啊,跟我走吧。」

我意接著心口一

里,明琛就站在我們不遠

人海,他沒有看向我們這邊,無聲站立著,著滿天煙花靜靜出神。

28.

深夜,我在殿里放了把火。

很快宮殿變為火海,我穿著小宮服,邊喊邊往外跑:「皇后娘娘被困在火里了,快來救火!」

我用抹布沾水捂上,上半張臉也抹了黑炭。

對,我要逃出去。

這深宮,我深惡痛絕,毫無留

我不去想功的可能有多大,反正失敗就是一死,無論那種都是解

明琛來了。

他面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靜,風輕云淡的,直到看到大火里飄舞的,瞳孔猛地放大。

是我故意架起來的皇后制服,看起來更真。

也確實太真了。

明琛推開道路的人便要沖進去,神空白又惶恐,我眼睜睜地看著一群太監將他拉住,又被他狠狠甩開。

他沖進去的前一刻,我抱住他,我不可能讓他葬火海。

懷抱里的人心臟凄狂跳,我小聲安:「我沒事,我沒事。」

閉上了眼,長呼一口氣,好像要將我按死在懷里。

等他緒穩定了,我將匕首放在他脖頸間,他轉頭盯我,眸子漆黑如墨。

暗衛無聲上前,被他喝退。

「放我走。」

我毫無地看著他,重復一遍:「放我走。」

太監們還在忙著救火,夜太深,沒人注意到這。

自然也沒人看到,他們的皇帝,被挾持著步步遠離。

我帶著明琛,狂奔著過了三道宮門。

平日里這三道門都有重兵把手,但如今空無一人,連門都是開著的,甚至連巡邏的侍衛都不見人。

我無暇細想,來到最后一道門前,那里,明禎正等著我。

至始至終,明琛像個沒有生命的布娃娃,沒做一反抗,也沒發出聲音。

確認暗衛追不上來后,我松開他,向明禎奔去。

宮門在后慢慢關閉。

我停下來瘋狂息,又哭又笑。

最后一次回頭。

明琛保持遠來的姿勢,低頭立在宮門之

他沒看我,也沒看任何人,風吹氣他的擺,寬大的袖下空的,我這才驚覺,他這麼瘦了。

從當上皇帝開始,他一日比一日消瘦,而我從未在意過。

然而現在,這都不重要了。

我拉過明禎,風將眼淚吹得無影無蹤。

我問明禎:「這是夢麼?」

他掐掐我的臉,笑:「當然不是,珠珠,噩夢醒了而已。」

我用力地點頭。

「大慶的王爺和皇后已死,」他說:「別回頭了,我們走吧。」

29.

我和明禎云游四海。

用了十幾年

景,將著大好風覽盡,玩夠了,回到了娘娘的故鄉生活。

我終于見到了霧河,真的是在霧里面流淌的。

對了,我和明禎還有了個娃娃。

更像明禎一點,超級可

我看著,心都要化了。

羌國和大慶征戰多年,時戰時和,到明琛這一代勵圖治,巨大的國力差距下,羌國被收大慶版圖之中。

大慶疆域,空前擴大。

盛世里,百姓們安居樂業,路不拾,夜不閉戶。

百姓們自發為明琛建了生祠,他們建起高高的閣樓,上面掛著他的畫像。

我領兒去過一次,香煙裊裊,他好像真的在高閣之上,垂著眼俯瞰眾生。

我點了一柱香,上去,莫名難過起來。

他好像,被困在高閣里了。

回到家,明禎正在瓜。

他用小刀將里面的籽一點點扣出來,送到我里。

我們昨晚在商量,來年開春去羌國玩一圈。

明禎說將一朵小花在我發間,鏡子里一瞧,是朵狗尾草。

我暴力地按他在床上,一頓輸出,兒咯咯咯地笑。

最終我們玩累了,癱在床上,他抱著我靜靜地看窗外搖的樹枝,依稀間能看見那座高高的閣樓。

我親了親明禎,也親了親兒。

真好。

【番外】

今年的雪來到特別早。

年輕的皇帝批完奏折,已經夜深了。

太監總管小心提醒:「陛下,今夜該去德妃宮里了。」

趙明琛面無表地起,出來時,雪已經蓋了薄薄的一層。

他路過花園,忽然想到很多年前,沈念珠和趙明禎在這里打過雪仗。

雪球飛來飛去,他倆最后一起跌在雪地里,滿臉的雪,指著對方嘲笑,稽得很。

他那時正是去上課的路上,莫名停下來,看了很久。

現在趙明琛看著滿天大雪,竟然明白了兒時的心境。

如果可以,他多希在沈念珠旁肆意玩耍的人,是自己。

……

趙明琛生來早慧,五歲上書房,被太傅贊為神,可當大任。

也是因為太早慧,早早看穿了深宮里的悲哀。

貴妃著他讀書,他上進,他全乖乖照做,卻搖頭說:「母妃,我不想當皇帝。」

當了皇帝,就要一輩子留在宮里。

母親不再是母親,而是太后,妻子不再是妻子,而是皇后,弟弟變了臣子——臣弟臣弟,總有一臣字在前。

而他也不再是自己。

深宮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算計,你說真,真也帶算計。

如若不然,為什麼沈念珠剛進宮時,皇后和貴妃爭著給取名,爭著要。為什麼皇上明明著皇后,卻要對貴妃萬般榮寵。為什麼皇后懷孕時,皇上要親自賜補藥,皇后喝完便了胎。

那真是補藥麼?

趙明琛每每想來,都覺得背后發涼。

貴妃將他劈頭蓋臉一頓罵。

趙明琛生在深宮長在深宮,平生最大的愿就是有朝一日,走出去。

沈念珠來了貴妃宮中后,他便有了第二個愿,和沈念珠永遠在一起。

學業上他天資聰穎,之事他也無師自通,他喜歡沈念珠,他知道的。

但是喜歡,也得遠離。

因為他要出去,他想出去。

……

可是事事,事與愿違。

后是貴妃的迫,前是皇帝的期許,他學不來藏拙,就一步步被推到風口浪尖。

沈念珠用所謂的天意,直接將他推上皇位。

當了皇帝后,趙明琛在朝廷之上游走,疲倦地平衡各方勢力。

沈家是要扳倒的,那是開國元勛,握了大慶大半兵權,一日不斬草除,皇權一日不能集中。

薛家是要扶持的,草莽出,在朝中毫無基,薛家父子有才能,用的順手,其生死只在上位者一念之間。

趙明琛太聰明了,一眼便能窺破人心。

太傅說的沒有錯, 沈念珠的選擇也沒有錯,一切都是天意, 他即位,盛世在

只是代價有點大。

他一次次地舍棄了沈念珠, 恰如當年先皇, 將寵拋給貴妃,冷落皇后。

他們面對的, 是同一個局面。

先皇沒過皇后麼?當然過, 皇后曾得過重病,生死一夜間, 先皇在佛祖前長跪不起。

只是他們父子一樣的冷靜涼薄,生來就是做皇帝的好料子, 懂得扼制, 懂得取舍。

趙明琛不止一次地想過, 如果趙明禎坐在這個位子上會怎麼做。

他一定舍不得半點委屈, 他本就是熱烈善良的人, 一個人,就會毫無理智地偏向

所以, 他做不了皇帝。

既然如此,趙明琛想,就放手吧。

他不求, 不求長留邊,只求怡然安樂。

……

做下這個決定,是沈念珠落胎之后。

一封信送到了邊疆,很快就傳來趙明禎死的消息。

間, 趙明琛躲過所有人的眼睛,將他送回京城,讓他倆相見,逃出。

這一切,沈念珠不會知道。

只需要記住一個人的好就夠了, 倆個人的恩,太重了。

想到這,趙明琛彈了彈樹枝上的雪, 眸里平淡無波。

德妃的宮殿就在不遠,他負手而立, 過了幾分鐘,才慢慢走進去。

皇權之下,人人有人人的可憐, 若真論起來, 他趙明琛所在,無數人趨之若鶩,一點都不可憐。

可是每一天,都不快樂。

他突然想起沈念珠逃出的那天晚上, 一場大火燒了皇后的宮殿, 真是漂亮,他當時就想,要是把養心殿也燒了該多好。

沈念珠走得好,后宮冷寂, 本就不需要太多人。

只是年時趙明琛的兩個愿,最終都沒有實現。

束他于高閣,他放出深宮。

(完)

作者署名:不思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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