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第 13 節 芬達引發的命案
暑天,我喝了一瓶冰涼的芬達,死了。
黑白無常將我帶到閻王殿,判我為甲級厲鬼。
可是,我雖死得蹊蹺,但并無怨恨。
無怨無恨,何來厲鬼?
同時我發現有東西住進我的,替我活了下去……
1
黑白無常在我脖子上掛了鐵圈,在我手腳上也纏了鐵鏈。
一路領著我去閻王殿。
還細細囑咐我到時不要說話,不要像現在一樣啰哩啰嗦一大堆。
「知道你怨氣重,死得冤,但我們不是在準備查了嗎?你稍微收斂一點,戾氣太重,是要被押十八層地獄的。」
我滿臉疑懵,自從知曉我死之后,我就震愣地沒說一句話,心中是有不忿,可不至于被判定為厲鬼吧?
我嘗試為自己辯解:「無常大哥,我沒有……」
哪知我一開口,二人急忙回頭,捂著口鼻制止我:「先別開口,你上毒氣尚未散盡,別污染了地府的空氣。上頭查下來是要扣我們錢的。」
「……」
我只能閉。
通往閻王殿的路上,栽滿了彼岸花,一眼不到盡頭。
我拖著沉沉的鎖鏈,怎麼也想不通,我只是喝了一瓶陌生的芬達怎麼就死了呢?
我還清晰地記著那瓶芬達是未飲用過的,瓶冰涼布滿水珠。
我打開的時候發出刺啦一聲,瓶里的咕嘟咕嘟往上冒二氧化碳氣泡。
按黑白無常的說法,我是中毒亡。
但我品行端正,沒有什麼仇家,誰會在芬達里下毒害我呢?
更何況我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大學生,周圍也都是傻里傻氣的朋友,誰的膽子這麼大,敢在校園公然投毒!
想到這兒我就記起了死之前心臟的疼痛,似乎是被什麼東西纏著勒著,微微的刺痛下,是無盡的疲憊。
我起初只是以為自己累了,喝了芬達后一時舒爽,自然而然產生了疲憊。
于是很順暢地睡下了。
哪承想,我是死了啊!
「誒誒誒!你別想了,看到你周圍的黑霧沒?怨氣都溢出來了!」
我趕往自附近看去,明澄澄的空氣,什麼也沒有。
黑白無常又開口了:「我們知道你慘,但是再等等,我們閻王爺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的。」
2
閻王殿有一顆手掌大小的夜明珠,就放在閻王爺的案臺上,照著生死簿和筆墨。
我跪在殿中心,等著閻王爺開口。
只見他翻了翻生死簿,又蘸了點墨水,在另一個簿子上寫著。
他問:「怎麼死的?」
終于給我說話的機會了,我不免激:「芬達!喝了芬達死的!有人害我!」
閻王爺捂住鼻子,沖黑無常使眼,黑無常隨后拿著一個黑輕紗帽圍戴在我頭上。
閻王爺咳嗽兩聲:「別激,好好說事的經過。」
我帶著洶涌復雜的緒,發泄似的把事一籮筐地全都說了出來。
那天我們班在校外的一個餐館舉行了一個小小的派對。
吃的是重慶火鍋。
天氣很熱,火鍋很辣,我吃著渾難,里發干。
喝了好幾杯飲料解,而后找了個借口離開。
很刺眼,餐館離學校沒有多遠,我一鼓作氣地跑進校園,往宿舍里走。
不知道是火鍋、天氣還是跑步的原因,我越來越。
嗓子是真的要冒煙了,眼前景一陣發虛發黑。
學校超市在另一頭,所以在看見場上泛著冷氣的芬達時我立馬就過去了。
我本是不喜歡喝氣泡水碳酸飲料的,但時間迫,我趕打開喝了一口,緩解干。
之后又覺不夠,一口氣將那瓶芬達喝了個。
貿然喝他人飲料是十分不禮貌的事,于是我就在原地等著芬達的主人。
到現在也不清楚有沒有等到人。
3
閻王爺一邊聽一邊記錄,見我實在難過,又讓白無常給我倒了一杯茶水。
「雖不是什麼芬達,但味道還是很不錯的,嘗嘗看。」
我頹喪地接過,一口悶。
到底什麼味兒也沒嘗出來。
「芬達是什麼味兒?哪種樣子?」
我仔細想了想:「橙味,橘黃的,小瓶裝。」
閻王爺點頭,追問:「附近有什麼人嗎?」
我煩惱地撓自己的大,語氣懨懨:「大中午的,哪有人啊!就我一個,連保安大叔都不在。」
閻王爺皺眉,又在簿子上添了幾筆,最后把簿子蓋上。
我看見簿子的封皮——厲鬼怨鬼錄。
我心中一驚,驚詫道:「我真的是厲鬼嗎?!」
閻王爺翻了個白眼,很無語的樣子:「當然,
你不知道你的怨氣有多重。」
「可是可是……我雖死得怪,但我沒有很怨恨啊!」
閻王爺一臉不相信,只鬼差帶著我去了另一間屋子。
里面有一面墻大小的鏡子。
站在鏡子面前的人都會顯現出最真實的狀態。
閻王爺站在我后:「也許你還沒有看清你自己的模樣。」
我慌張地開面紗。
鏡子里穿著短袖九分的孩臉蒼白無,周彌漫著波譎詭譎的黑霧,黑霧中時常出一張張笑臉和哭臉。
我不由自主地靠近鏡子,著臉頰、拉開眼皮觀察自己。
我沒有恐怖電影里的鬼嚇人,但尋常人只要一看就會發現我不是人。
我里所有的都被走,只剩下淺灰眼瞳和蒼白到明的皮,就連舌頭也是蒙上了一層半明的白罩子。
閻王爺說:「你死得蹊蹺,怨氣又重,我會派人審查這件事,還你一個公道。」
公道?死都死了,查明真相我又不能活過來!
眼眶酸得好像眼球都要炸掉。
我這時才明白,為鬼之后,是不能哭的。
4
閻王爺人給我收拾出了一個住所,一個離回殿最遠最遠的地方。
引我來的鬼差解釋說:「你怨氣重,很容易影響到去投胎的小鬼。他們沒有你控制自我的能力,很容易造混。」
我前些天知道了厲鬼也是分等級的,我問他:「地府判我為什麼等級的惡鬼?」
鬼差瞄我,斟酌道:「甲級厲鬼,算是最兇惡的等級了。但……但你緒穩定,所以不用被關押。只要記得不隨意傷人就好。」
說完就逃也似的跑了。
到現在無論如何我也弄不明白的是,我上的怨氣從何而來。
我是冤死慘死的不錯,但按我隨和的格也不應該為一個人人懼怕的惡鬼。
隨即一聲嘆氣,慨自己真是倒霉,攤上這種事兒。
我的屋子旁邊還有一棟空房子,閑來無事,我也去逛了逛。
這間屋子里的擺設和面積可比我那間小破木屋好多了。
想來是閻王爺給自己度假弄的休假房吧。
那天我鬼使神差地躺在那張雕花大木床上,本來只是想坐一會就離開,卻不知道怎麼迷迷瞪瞪就睡過去了。
半夜,地府更黑,有頑皮的鬼火在打鬧,一不小心把房子的窗戶打開了。
從山間刮來的涼風吹在我上,我冷得一哆嗦,往床里邊滾,扯起被子裹得的。
好像是挨到了墻,我右邊子直接被凍麻了。
我迫不得已睜開眼睛,一扭頭就對上另一雙彎彎的眼睛。
「哪來的鬼膽子那麼大敢睡我的床?」
往我臉上吹涼氣,「不怕再死一次?」
5
雖然死了有幾天了,但我還沒有完全悉自己作為鬼魂的份。
第一時間是被嚇得僵,眼睛都不敢眨。
對面的鬼看我鵪鶉似的蠢樣,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手扯我的臉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鬼了,鬼哪有死,只有魂飛魄散!」
說完翻躺下,把我往外,問:「你是幾年的小鬼?」
看沒有傷我之心,我也就放松了些:「不到一個月。」
一聽,很是震驚:「喲!才死怨氣就這麼大,死得很冤很慘吧?」
一聽到怨氣重我就心煩,我明明只是郁悶自己突然的死亡,本沒有怨恨,也沒有殺心報復心,但周圍的人總說我戾氣重,是個難得一見的惡鬼。
這樣總是給我一種背鍋的覺。
「不高興了?哼,真是小鬼!」
我看見鬼翻了個背對我,似乎也有些生氣的樣子。
邊好不容易有個主搭話的,我趕解釋:「沒有生氣,就是郁悶。」
立刻翻過來:「郁悶?郁悶什麼?」
「你們都說我怨氣重,但我明明沒有怨!」
鬼的眼珠子倏地變紅,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幾番,篤定道:「不可能,你有怨,和我之前差不多,我不會看錯的。」
我張了張又閉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鬼又問我是怎麼死的,死之前在干嗎。
我都如實說了。
鬼聽完后皺著眉頭,不耐地嘖道:「不對勁,這太不對勁了。你難道不怨下毒害你的人嗎?」
「怨啊,肯定怨,可是我沒有什麼仇人,怎麼可能有人會下毒害我?定是我誤喝了別人給其他人下的毒。這種怨,有什麼意義……還不如不怨。」
鬼出食指左右搖晃:「不對,雖說這種事不是沒有發生過,可你沒發現你中的毒和人間的毒不一樣嗎?你見過人間哪種毒在人死了之后,還可以帶到地府的?」
我剛想辯解,卻想到之前黑白無常和閻王爺讓我戴面紗之事,頓時啞口無言,只道:「我不知道……」
鬼很認真地說:「有一種說法是,人死之后會刻意篡改自己的記憶,或者刪去自己不喜歡的人和,從而保持心的平靜,好重新轉世。」
「你是說……」
鬼點頭:「很有可能,怨氣總不會是無緣無故來的。」
「更有可能的是,有非人的力量導致了你的死亡。」
鬼是這座豪宅的主人,據所說,為鬼已有兩千多年,而這房子是在地府人間晃悠時,用撿來的寶貝,一點一點建的。
我一聽這久遠的年份,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哆嗦,一邊著前輩,一邊心想怪不得不像其他小鬼一樣怕我。
說:「這地方偏,是有的寧靜之地,非常適合我們這種怨氣深重的鬼魂居住。你看,住了這麼些年,我對過往的憾糾結都釋懷了。」
我順著問:「那你可以去投胎了嗎?」
挑眉:「不知道,我早年也是個禍害,悔過之后才開始攢功德。」
不待我反應,又說:「不過要是幫你找出真相,我的功德肯定滿了。」
我不蠢,自然明白是委婉表示愿意幫我的意思。
我頓時很,這是在我死后到的第一抹。
「鬼姐姐,你什麼?」
「嗯——他們都我櫻大人,你直接我姐姐就行。」
6
這幾日地府濃霧蔽天,手不見五指,我待在這種環境里仿佛快要窒息,子也極其不舒服。
我剛開始以為是自己不適應大霧天,所以一直忍著,直到櫻姐姐發現了我的不對勁。
「你的鬼氣怎麼越來越,怨氣越發多了?」
繞著我走了一圈,「怨氣里的鬼臉也變多了。」
我莫名地到張,抿將近日所說了出來。
櫻姐姐聽罷轉去了一間屋子,拿出一面銅鏡,施了法,放在我面前。
鏡子里的人令我骨悚然——全黑的眼珠、烏紫的,以及黑亮的指甲。
「你被怨氣反噬了。」
我嚇得往后摔去,我之前就發現我的以及在慢慢回轉,我以為是的毒氣在消散,沒承想是被反噬了。
我低頭看向長長的指甲,昨天還是白的,今天怎麼就黑了!
櫻姐姐帶我去山林深的一溫泉,我完完全全把子浸在里面。
我依言照做,冰涼的子在滾燙的泉水里很是煎熬,又又痛,好像被萬蟲啃噬。
二十多分鐘后,櫻姐姐拽我起來。
我睜眼一看,剛剛潔凈清澈的泉水已經變得烏黑泛紫,一個接一個大泡麻麻地從泉底左搖右晃著往上浮,最后在水面上炸裂開。
我被嚇了一跳:「這這……」
櫻姐姐也是皺眉:「怨氣太多了。」
我立馬到無措和恐慌,低頭摳著漆黑的指甲。
櫻姐姐說這是我被怨氣反噬的癥狀,要是不排解,我會為怨氣的一部分。
因此立馬帶我來了這溫泉,說是這泉水可以消融怨氣。
如今看來并沒有什麼效。
櫻姐姐抬手往我上一揮,一個明的罩子就籠罩住我。
我有種不知生死何從的茫然,看著冒泡的溫泉,宛若看見了葡萄味的芬達。
「別多想,我們去找閻王。」
櫻姐姐二話不說就拉著我去了閻王殿,閻王正趴在案臺上小憩,櫻姐姐上去狠狠一拍桌子:「小閻王還睡呢!要出大事了!」
閻王爺驚醒,剛想發火,一見到我的樣子就愣住了:「怎麼……怎麼這樣了,怨氣反噬?怎麼會?」
他上前把著我的手,問:「你怨嗎?恨嗎?」
我緩慢地搖頭:「不怨,不恨。」
他蹙眉苦思,喃喃自語:「無怨無恨,無怨無恨……」
到后面他很不理解:「你怎麼不怨不恨呢?你上的怨氣排異,要吃了你!」
我心煩得很,固執地說:「我怎麼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怨不恨啊,我怨恨不起來!」
閻王爺兩眼一瞪,當即要和我理論。
櫻姐姐趕把他推開,認真地說:「這證明了一件事。」
我扭頭看,閻王爺也目不轉睛——「的怨氣是憑空而來的。」
7
閻王爺眉頭一皺,不知想到了什麼,煩躁地一揮手,走到案臺把生死簿拿出來,翻到我的那一頁。
我走上前看了看:徐若,。
后面的壽上一片烏黑,看不清。
我和櫻姐姐同時朝閻王爺看去。
閻王爺說:「你死之時本是空白,現如今被涂黑了。目的是蒙蔽天道。」
我和櫻姐姐面面相覷,直覺我曾經招惹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就在氣氛沉寂之時,一名鬼差過來湊到閻王爺耳邊說了什麼。
閻王爺看向我們說:「回溯鏡已經準備好了,走吧。」
回溯鏡說是鏡子,其實是一顆巨大的冰藍圓球。
我把手放在它前方的凹槽,一的涼灌中,直擊靈魂,我一下有些眩暈。
再睜眼的時候,回溯鏡上正播放著我被「毒」死的過程。
一切都如我所說地進行著,直到我疲憊得閉眼倒下時,事才有了轉變。
有一團濃稠的黑氣從翻倒的芬達瓶里緩緩冒出,再一點一點鉆進了我的子。
之后我的靈魂從里爬出來,沒多久就被黑白無常帶走了。
畫面并沒有隨著我靈魂的移而移,反而一直停留在場上。
約莫是過了半個小時,一張悉的臉走到我邊,撿走了空空的芬達瓶,走之前還看了我一眼。
走到一半卻又原路返回,拖著我的子,將我放在了學校小樹林的長椅上。
就站在我對面,久久地盯著我。
的眼神里出兩個字,痛快。
最后嗤笑一聲,走了。
回溯鏡也恢復原狀。
沒等他們問,我就率先說:「是我舍友,何秋,和我的關系不好不壞,但是能知到彼此都互相討厭對方。」
「不是,」櫻姐姐說,「上沒有鬼氣,下不了毒。」
隨即又說:「繼續看。」
閻王爺在回溯鏡上作一番,又我把手放上去。
畫面延續剛才。
我的在長椅上從白天待到黑夜。
夏夜蚊蟲很多,但我上卻干干凈凈,沒有一個包。
直至凌晨三點多,有一個男人大著氣跑來,看見我之后手忙腳地把我抱起來,同時著我的名字。
他掐了掐我的人中,又翻開我的眼皮察看,最后跌跌撞撞地抱著我離開。
看方向是校醫院。
而「我」角上揚,眼睛慢慢睜開,在黑夜里閃著詭異的紅。
目所在,是回溯鏡面前的我們。
下一秒,回溯鏡恢復原狀,無論閻王爺如何做都不能再次使它開啟。
我驚愕地捂住,從來不知道我可以做出那樣驚悚得令人害怕的笑容。
我不經意間招惹的東西,「替」我活了下去。
8
閻王本來要問我那個男人是誰,但被櫻姐姐攔了下來,畫面竟又開始繼續。
校醫為我做了一個基礎的檢查,一臉凝重地撥打電話,開車帶著我去了市醫院。
男人著急不已,問:「怎麼了?」
校醫:「吃了太多安眠藥,需要趕去洗胃和注藥。昏迷有多久了?」
男人極力回想:「不太清楚,今天我們聚餐中途突然說要回去,后來班長聯系不上,我找了一圈……」
他遲疑了一會,帶著莫名的低落:「最后在小樹林找到了。」
校醫很是焦急:「哪個院哪個專業的,人命關天,要報告上級。」
他張了張口要說什麼,囁喏幾下,老老實實地說了出來,而我也被送進了手室。
畫面消失,回溯鏡再次恢復原狀。
閻王道:「回溯鏡一天只可用兩次,明日再看,我們先捋一捋。」
「他是誰,你還記得嗎?」櫻姐姐聲問我。
我眨了眨眼:「記得,張子峰,我的高中同學。他和何秋是時的同伴。」
空氣一時安靜,櫻姐姐安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事才剛有了個頭緒,你別著急,要千萬小心,你后的怨氣就等著你失神后霸占你呢。」
閻王也嘆氣:「很抱歉,現在你不能待在這里,為了地府的安寧,你需要去十八層地獄。」
櫻姐姐道:「別害怕,我之前也在十八層地獄待了好幾百年,除了氣味雜外,那里沒什麼不好的,至在那里你的怨氣會到先天的制。」
「別憂心,去吧。」
接著,一名衫襤褸的佝僂鬼差出現在我面前:「請。」
櫻姐姐溫得太過分,我在拐彎特意慢了腳步,聽見閻王苦大仇深地抱怨:「該不會是宿靈吧?」
「不一定……」
我正要繼續聽,佝僂鬼差提高了嗓音:「姑娘,十八層地獄是不等人的,咱們接著走吧。」
我歉意一彎腰,規規矩矩地跟在他后。
9
地府居然有電梯,這令我一時啞言,不斷打量這形似棺材的電梯。
佝僂鬼差道:「上頭說了,地府也得現代化,我覺著好,起碼我腰不疼不酸了。」
「對了姑娘,收收你的氣兒唄,我就只剩這件爛服了。」
我順著他的目看去,正好看見一團黑氣撕走了他的一小截。
我趕往后
退了退,窘迫不已:「我不大會管這些東西。」
鬼差恍然大悟地點頭:「是了是了,要是能管得住氣兒怎麼還去十八層地獄?對不住啊姑娘,我年紀大了忘了。」
電梯停下,鬼差繼續引路,囑咐我到了地方就別走,別到制,也別撞到其他厲鬼。
我的床在一個小角落,剛剛一進去,各種混雜的味道直沖腦門,香的臭的通通糅在一起,令我暈眩,不得不闔眼拄著床架。
旁邊傳來尖細的嫌棄聲:「天吶,來了個更臭的。」
「就是,這臭聞起來真讓我惡心,嘔……」
「莽子,你又把你的心吐出來了,趕吸回去,臟死了!!」
「抱歉抱歉,我這就弄。」
這十八層地獄似乎和我想的不一樣,寬闊場地上排列的一張張古代木床像極了某種陣法,床與床之間沒有墻壁,但只要用手去兩張床的界,火燒灰燼的圖騰會冒出來灼傷手臂,且每一張床前都掛著不一的鈴鐺。
鬼差將一枚紅黑紋的鈴鐺掛在我床前,我好奇地搖了搖,沒響。
「甲級惡鬼?怪不得那麼臭。」
「好幾百年沒見過甲鬼了,不是說現在人間的生活滿太平,有惡鬼嗎?」
「喂,你怎麼死的?」
面對數百雙眼睛的窺探,我拘束地理了理罩在我頭上的黑帽圍。
「黑紋?被毒死的?」
我極其小聲地嗯了一聲。
「怎麼被毒死的?」
「行了,人剛來,心不好,你別問了,到時辰了,睡覺!」
我朝替我解圍的人激一笑。
下一秒,亮盡失,只有床前的鈴鐺散發著幽。
我不控制地躺在床上,蓋上被子,朝陣法中心看去。
佝僂鬼差盤坐在地上,以他為中心、一米以直徑的圓有星星點點的金向上飄。
他滄桑嘶啞的聲音帶著不可抵擋的威,念誦經文,鈴鐺隨之響。
飄在空中的金向四周飛去,鉆厲鬼的腦額之中,此前種種罪孽仇重現于腦海,原本安靜的空氣被大笑、哭鬧、怒喝、悔恨、仇怨等各種聲音遮蓋。
同時一更為復雜的、涌著萬般的氣味充斥著我的鼻腔,香得讓人陶醉,又臭得讓人嘔吐。
我聽見三聲鈴鐺響。
「咚、咚、咚。」
天亮了。
崎嶇的山路上,阿媽拿著香和紙錢,說:「若啊,咱家就你有念書的天賦,你可要珍惜啊。」
「我」拄著膝蓋氣:「阿媽放心,我肯定會出人頭地的。」
「我」接過寺廟師傅遞過來的三炷香,虔誠地對著上面不知是哪位神仙的塑像拜了三拜,磕一個頭——神靈保佑,我。
寺廟里的姑子出來,拿過阿媽遞上的齋錢,樂呵呵道:「二位香客記得去吃齋飯,味道和之前的大不一樣嘞。」
「我」牽著阿媽的角,轉頭看向那間狹窄的寺廟,香火氣繚繞,那神仙好像笑了笑。
10
「咚、咚、咚。」
我從鈴鐺聲中醒來時,天早已大亮,周圍人嘰嘰喳喳地聊天。
「我昨晚吼得兇嗎?不兇吧,我看到那畜生都沒之前那麼激了。」
「各自做各自的事呢,哪還能關注到你?」
「管你怎麼說,反正我是知道我的大限快到了。」
「哎呀你咋這表,魂飛魄散才好,我可不想天天晚上回想起過去的傷痛與罪孽……」
「不過還是有點后悔,要是當初我沒殺害無辜,是不是就能投胎了?我聽聞外頭的小鬼講好些新時代的好,可惜沒機會看了。」
另一人沉默良久:「總會有機會的。」
那人也是沉默,好半晌噗嗤一笑,語調哀哀:「多大人了,還做什麼白日夢。」
不知為何,我聽著有些難,眼眶疼得快要裂開。
「那丫頭還在睡呢?」
「第一次嘛,都是如此。」
恰逢佝僂鬼差過來,敲了敲我床沿,道:「姑娘,閻王有請。」
我站起來,朝對話方向微微一鞠躬:「總會有機會的,萬一是一縷風一滴水呢。」
那人眨了眨眼,和另一人相視而笑。
這一笑不知是笑我天真,還是笑自己愚笨。
我到大殿時,櫻姐姐繞著我看了一圈,夸贊道:「十八層地獄果然有兩把刷子,待了一晚,你上的怨氣都安分了些。」
閻王得意地了膛:「那是。」
之后又板起一張臉,對我說:「我們有了初步的猜測,但還不能完全確定。為了弄清楚,我必須要加大回溯的時長,所以你接下來可能會比較痛苦。」
我了然地點頭,將手放了上去。
在手過程中,學校第一時間通知我的家長,同時選擇了報警,校領導、輔導員及班
長等也匆匆趕來。
班長極力要求自己鎮定,將聚餐過程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那時我看滿頭是汗,臉也不太好,心想讓趕回去休息休息也好。后來大家在群里接龍時遲遲不回應,發消息也不回,我有點慌就趕讓人去找了。」
輔導員眉頭蹙,轉頭問坐在一旁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張子峰:「你是怎麼,在哪里找到的?」
張子峰渾渾噩噩地站起來:「怎麼找到的……本來我也沒找到,后來我接到一個電話。」
他咽了下口水,看著眾人的眼睛,拳頭:「是何秋的電話,問我是不是在找徐若,還建議我去小樹林看看。」
「我過去的時候,徐若就已經昏迷不醒了。」
校領導急火攻心:「趕把何秋的學生過來!」
輔導員著汗飛快離開。
校領導掃視在場的學生,責問:「有誰知道徐若和何秋之間的關系如何嗎?」
班長早就被這事嚇得不輕,恨不得早點干系,立馬指著張子峰說:「關系不好,張子峰應該比我更清楚。」
眾人的目又轉向張子峰。
張子峰張了張,很是痛苦:「們……一直不怎麼對付,何秋和我是時玩伴,徐若是我的高中同學。」
「我不知道們為什麼關系差,但我猜測也許和我有關,何秋……有那麼一點喜歡我,或者說占有很強。」
「而徐若家境不好,高中的時候我經常幫助學習。」
「也許就因為我和徐若關系較好,何秋才老是針對,又好幾次帶頭孤立徐若。」
「不過何秋的確氣,但不是傻的,又怎麼會做這種事……我什麼都不明白……」
說罷,他痛苦而頹廢地順著墻到地上。
11
很快,穿著睡頭發糟糟的何秋被輔導員拽到了醫院。
一邊掙扎一邊怒吼:「干什麼!干什麼!自己暈倒的,關我什麼事!放開!你就算是老師也不能這樣!」
一路拉拉扯扯到手室外,何秋不滿地整理凌的服,對著校領導說:「我是和徐若不對付,但我不可能蠢到在天化日之下謀殺吧?為了賠上我的前途,我又不是瘋了!」
見到眾人不信的目,尤其是張子峰失的眼神后,何秋有些焦躁:「不信就查監控啊,我本就沒遇見過!」
「真是晦氣,到果然沒什麼好事!」
校領導對何秋這種態度很是不滿,皺眉:「這件事已經報警了,這幾天你們幾個學生先停課,配合警察調查。」
「徐若家長明天趕到,如果緒上有太大波,請輔導員多多勸導。」
恰巧手結束,「我」被推進病床,一伙人也就各自回家,等待明天警察的到來。
回校路上,張子峰問何秋為什麼打電話告訴他去小樹林找「我」。
何秋食指挽著長發,一臉不虞加震驚:「你在胡說什麼,我哪有給你打電話!我昨晚十點半就睡了。」
張子峰掏出手機,指著凌晨三點的通話記錄:「你自己看。」
何秋整個人僵住,破音喊道:「不可能!我什麼時候給你打的電話,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說完也趕掏出手機查看通話記錄,干干凈凈,什麼也沒有。
何秋瞪大眼睛呆住了:「怎麼會這樣……」
張子峰眉頭皺:「何秋你該不會夢游癥又犯了吧?」
何秋子一激靈:「不會吧,我早好了,好幾年沒犯了……」
兩人沉默,張子峰送何秋回宿舍,何秋住他:「你相信我嗎?」
張子峰手機,聲音艱:「……我不知道。」
何秋驚慌帶著哭腔的聲音傳開:「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張子峰沒回,只說:「噓!太晚了,別人在睡覺,你趕回去吧。」
何秋恨恨地盯著張子峰的背影,咬牙跺腳,氣轟轟地跑了。
何秋爸爸是個大老板,有些人脈,家里就一個兒,疼得不行,一聽到這事兒立馬找人脈,把原來的兩個警察換了自己的人。
不過人警察說了,要是真是何秋犯事,他們可管不了。
何秋聽得慪氣,說:「我又不是白癡,哪里會害人害己!」
一堆人在監控室里,調取昨天的資料,一點一點播放,最后大家沉默下來,不約而同地看向何秋。
何秋渾抖,不斷往人后躲、往墻角里,聲音尖厲:「看我干什麼!我真沒干過!萬一是有人假扮我呢!」
12
我的姐姐徐若春直接上來甩了何秋一掌:「賤人!怎麼敢當街謀害!你賠我妹妹!」
徐若春頭發糙,眼眶泛紅,揪著何秋的頭發不放
。
何秋痛得大:「松手!我沒有干過!」
「監控攝像頭拍得清清楚楚你還想狡辯?!我打死你!」
一時間辱罵聲不停,徐若春緒太過激導致心跳加快,臉蒼白地倚在別人上。
回溯鏡前的我咬了,櫻姐姐見狀便停止了畫面:「還行嗎?」
我點頭:「可以的。」
于是畫面延續。
眾人分開徐若春和何秋,再次播放監控錄像。
何秋拿著一瓶小瓶裝的橙味芬達,和朋友們嘻嘻哈哈地在場上坐著聊天。
到了聚餐時間后,將未喝的芬達忘在場。
一個小時后,我臉蒼白地跑來,打開芬達喝得痛快,接著便昏迷過去。
半小時后何秋回來,馱著我到小樹林,將芬達的空瓶拿走。
警察帶人來到何秋宿舍,在的柜里發現了空了大半瓶的安眠藥,以及空的芬達瓶。
警察面嚴肅凝重,將證小心翼翼地裝起來,說:「疑似故意謀害,我們需要向上級報告,還請各位同我們走一趟,做一個詳細記錄。」
何秋早已被嚇蒙:「我本沒見過這個瓶子,也沒拿過安眠藥……」
何秋神恍惚地在警所坐著,一個勁兒地重復自己沒有干過這些事。
警察去學校超市以及火鍋店調取監控錄像,將與何秋有關的人都找來談話,并將證上的指紋與何秋的指紋做鑒定。
種種跡象都表明,是何秋謀害我。
第一次回溯時間到了。
我沉默一會道:「何秋不會這麼傻。」
閻王道:「事看起來合理,但細細看有蹊蹺。不過你出現在這里就證明這件事不簡單。」
「你能將何秋和你的關系說得些嗎?」
我仔細回憶了一番,道:「宿舍經常舉行聚餐,我前兩次跟著去了,后來因為囊中就次次婉拒,何秋便說我不合群。」
「我和睡眠都不好,我睡覺時吵鬧我忍了,但睡覺時我只是輕輕翻就發朋友圈大罵。」
「打掃衛生不干凈,宿舍次次被扣分,我提醒,沖我翻白眼。」
「總之就是一些蒜皮的事,唯一一次當面爭吵是因為張子峰。」
我抿了抿:「何秋讓我刪除張子峰所有的聯系方式并保證再也不靠近他。我拒絕了,不是因為,是因為張子峰是我的朋友,他在高中的時候幫助了我許多。」
「我也非常不喜歡別人的脅迫,和吵了起來,之后便是長達半學期的冷戰。」
閻王道:「你知道何秋的八字嗎?」
我搖頭。
櫻姐姐敲了下閻王的腦袋:「傻了嗎,去翻你的生死簿啊!」
閻王恍然大悟,翻找到何秋那頁,看著壽命那行「二十一歲,卒」發愣。
我也是發蒙,反應過來還有幾個月就是何秋的二十一歲生日,心臟陡然跳,我一下子吐出一口來。
13
櫻姐姐了我的脈,安道:「沒事,是淤。」
閻王將何秋的八字輸回溯鏡中,使用了第二次回溯時間。
時間是班級聚餐那天。
何秋在學校超市買了兩瓶芬達,原本和朋友在聊天,突然一縷黑煙鉆進的額心中。
借口忘記拿口紅回了宿舍,打開芬達瓶,將安眠藥在手中碾碎,輕輕放進芬達瓶里搖了搖。
一邊笑一邊作,最后拿上口紅回到場。
在起去火鍋店時,挑眉看向冒著冷氣的芬達,笑了笑。
這是監控沒有展現出來的細節,監控畫面比這個模糊許多。
在火鍋店,何秋完全放飛了自我,和好朋友大大咧咧地玩著游戲,只是在中途,眼睛里閃過幾紅,突然拿起大瓶飲料給周圍人倒。
順便也給在鄰桌的我倒上了幾杯。
我看得一驚,我完全不記得是誰倒的飲料,只記得當時我越喝越,后來實在撐不住了才離開。
何秋帶著詭異的笑容注視著我離去的背影,之后跟在我后,將昏迷的我拖向小樹林。
回溯鏡突然一黑,下一秒,滋啦滋啦的沙沙聲響起,一團黑氣浮現在回溯鏡中,漸漸地,黑氣中出現一副微笑著的五,它背后涌著形態各異的鬼臉,和我后的怨氣簡直一模一樣。
我和它對視著,后的鬼臉相呼應,天地間似乎只有我與它。
它猛地一聲輕笑,將我驚醒。
再下一秒,回溯鏡咔嚓一聲,表面裂開一道細細的痕,黑氣消失。
閻王輕輕著回溯鏡的傷痕直至消失。
櫻姐姐嘆氣:「真的是宿靈。」
我記起昨天聽的墻角,呆呆地問:「宿靈是什麼?」
「宿靈是一種邪靈,它行蹤詭異,事詭變,能力強悍但又相對老實,至此地府未有對它的
詳細記載。我們唯一能了解到的是,宿靈每次借宿人,都必須通過契約作為中介。」
「契約可以是他人許愿報仇,也可以是自我獻祭。」
閻王問:「按照你所說,屬于仇殺的可能不大,最大的可能是你的自我獻祭,你曾經最得到的是什麼?有沒有對誰許過愿?」
我一時有些蒙,巨大的信息量讓我頭昏腦漲,一惡心從胃部越演越烈,翻騰到頭。
我不控制地嘔了一聲,接著我覺有什麼東西在我臉上脖頸上流。
我手去,滿手黏稠的黑。
我掀開黑紗,看回溯鏡反出我的臉頰,竟是七竅流不止。
我莫名地由而外地生出一悲哀。
閻王眼神閃,帶著憐憫與同:「現在可以確定你中的毒是宿靈毒藥『繆』,它篡改了你的部分記憶,當契約完時,你會消失,為宿靈后的一張鬼臉。」
「其實你平淡無怨的緒早就昭示了一切,你心甘心愿與宿靈簽訂契約,所以死后無恨無。」
聽到這兒,眼睛下不停涌出的黑了替我宣泄的淚。
14
我吸吸鼻子,攏好黑紗:「宿靈對我的家人會產生什麼影響嗎?」
閻王說:「這個得看你與宿靈訂下的契約了。」
就在我怔愣之時,櫻姐姐拍了拍我的肩:「又不是沒有解決辦法,傷心什麼。」
櫻姐姐掐了下閻王的臉:「一天天盡嚇唬別人。」
隨即道:「只要弄清楚在何時何地結的契約,就有機會可以解除綁定,讓宿靈離開你的,之后再想辦法將你送回去。」
閻王聽得直皺眉,顯然這不是什麼簡單的事。
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了笑,問閻王:「我能看看我家人的生死簿嗎?」
閻王一愣:「自然不能,我幫你看。」
我手心,閻王和櫻姐姐想必已經知道我的家世了吧。
那個我一直不愿意承認的事實,他們應該也知道了吧。
一想到這,我心就很焦躁,眼眶也很痛,不管過了多久,只要想起那件事,我就會想哭。
閻王看著生死簿沉默,櫻姐姐好奇地湊過去,被閻王一把推開腦袋。
閻王說:「事關宿靈,與你切相關的人員的生死都無法查看。」
我張地咽了一口口水。
「不過你放心,看他們的氣運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
我長長松了一口氣。
閻王小心翼翼地抬眼問我:「你想看看他們的嗎?」
我眼球,語調飄忽:「我可以看嗎?」
「不能,但我可以念給你聽。」
我倉促點頭,朝閻王走了幾步。
「他們投胎去了,你父親投胎了教師家庭,這一定可以滿足他想念書的愿。你弟弟投胎了一個有錢人家,很健康,有很多同齡朋友。」
明明不能哭,我卻還是泣不聲:「那就好,那就好,過得好我就心滿意足了,真的,我比任何人都希他們過得好。」
我阿爸頭腦聰明,但家中貧窮不能供他上學,讓他十四五歲就去外地打工。
后來遇上我阿媽,生下三一男。
阿爸家有傳心臟病,我爺爺因此早逝;阿媽家有傳病,凝功能差。二人相遇之前是不知道自己上帶著病的,直到小弟降生。
小弟從生下來起子就弱,凝固功能更是差到極點,輕輕的磕也要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
我們家本就貧窮,為了給小弟治病,花了數不盡的錢。
我和姐姐妹妹也是過慣了苦日子,盡了親戚同學的白眼和鄙視。
所以我發誓要好好學習,一定要改變自己和家人的命運。
我考上了全市的重點高中,一學年將近一萬的學費將我擊倒,天資聰穎的同學更是讓我焦慮。
我變得更加自卑沉默,不愿意和人往。
高二下學期時,阿爸病倒了,沒過去。
那一年的冬天,小弟也去了,管破裂,肚子脹得圓鼓鼓。
之后阿媽又得了膽結石,做了切除手后很差。
我們家的天塌了,財富與神都負債累累,沒有一個人快樂。
之后我高考發揮失常,渾渾噩噩地上了大學,一邊兼職一邊上學。
我時常不肯承認阿爸和小弟的離開,我固執地認為只要我不說,不知的人就會覺得我阿爸和小弟還活著。
現在我死了,知道他們的去后很開心,他們過得好就好,過得好就好。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阿媽、阿姐和阿妹。
15
我回到了十八層地獄,坐在床上發愣。
我必須要知道我與宿靈的契約是什麼,我必須要弄清楚宿靈會對我的家人產生怎樣的影響。要是就這麼死了,連作為鬼魂庇護
們的資格都沒有,我怎麼甘心?
「誒姑娘,你怎麼了?」說自己大限將至的惡鬼問。
我蒼白一笑:「沒什麼,想念家人罷了。」
惡鬼眼神瞬間變得憂傷,生地安:「這是人之常嘛,惡鬼沒有資格投胎,只能天天想念自己的親人。」
惡鬼懨懨地翻躺在床上,我繼續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惡鬼翻了個:「你想見你的家人嗎?」
「我研究出一個辦法,可以讓你飄浮在家人邊。此前我家人未離世時,我常常這樣看著他們。」
我向惡鬼投去祈盼的目。
惡鬼溫一笑,將方法告知。
時辰一到,佝僂鬼差開始誦經,我伴著鈴鐺響,循著細細的線來到家人邊。
阿媽拿著針線在燈下快速穿梭,旁邊擺滿了一雙雙規整的布鞋。
阿妹苦惱地看著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寫著。
夏夜蟲鳴,蛙聲連連,我飄在半空中,微笑地看著們,心里是從未有過的滿足,以及一憾。
「阿媽,二姐怎麼樣了?」
阿媽作一頓:「若春說是若室友搞得鬼,現在一切都查清楚了,你二姐也醒了。」
「我們能去看看嗎?」
阿媽嘆氣:「若春不讓,昨天若打電話說讓我們別去,聽聲音應該沒大事兒了。」
阿妹也點頭:「也對,最近流嚴重的,我們還是不要出去好了。」
我看著阿媽阿妹睡著,又去了阿姐那里。
病房里,阿姐在和「我」說話。
「還好你沒事,不然我們是真走不了,一起死了算了。」
「我」微笑著點頭,帶著一種輕快:「這次事鬧得大,何秋家應該會賠不錢,我們終于可以稍微輕松些了。」
阿姐不開心:「錢哪有人重要……」
「我」挑眉,看向飄在空中的我,說出我曾經說過無數遍的話:「錢比我重要,我得讓你們過上好日子。這次也算是因禍得福。」
「哼,你不知道當時我接到電話的心……」
我默默地注視著宿靈,它好像完完全全合了我的一切,為一個真正的我。
下一秒,宿靈沖我眨了眨眼睛。
「咚、咚、咚。」
我醒了,佝僂鬼差說閻王和櫻姐姐正在忙,讓我今天先待在這里一天,明日再出去,還囑咐我不要慌,相信他們。
我開始沉下心來琢磨契約這事,但越想越頭疼,不得不放棄。
一轉眼看見旁邊比昨天更加明的惡鬼,他看起來很無聊,于是我和他聊天。
他生于世,是被無良府迫而死的,所以無比向往自由的新時代。
不過聽了我的故事后他眼眶紅了,嘆道:「這個時代雖然沒有我想象中的新,但到底比我那時要好許多。一切都是命吶。」
我看見兩行淚從他的眼眶中流出,驚愕道:「你怎麼能哭?」
要知道,鬼是哭不出來的。
他怪不好意思地抹掉眼淚:「唉,快魂飛魄散了,老天當然要讓我哭一場泄恨了。」
他看著我:「我想好了,我要做一滴黃河水,我要永遠徘徊在故鄉。」
我眼眶發熱,嚨干:「好。這個時代太好了,我有些應付不來,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16
次日,櫻姐姐和閻王親自來接我上去,我們來到一瀑布前。
櫻姐姐說:「這是演河,可以重現被忘忽視的事件。」
「但是你現在的緒和記憶不能帶進去,需要喝一碗特制的孟婆湯。」
閻王遞上一碗藥湯:「我和櫻大人昨天熬制了一整天,花費了我們將近一半的鬼氣才制好的。」
我朝閻王和櫻姐姐各自一個一百八十度大鞠躬:「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閻王還要說什麼被櫻姐姐制止:「不需要你回報,本來就是我要幫你的。」
說完瞪了眼閻王,罵道:「就你會說話?」
閻王這才閉。
我喝下特制的孟婆湯,抬腳穿過洶涌的瀑布,一陣陣白閃過,我將這一切都忘記……
高三。
今天是學校固定的春游日,大家興致地買著大包小包的零食飲料,我沒有錢也舍不得花錢,趕去食堂要了一份三元的素菜,配上無限續的米飯,把自己吃得好飽。
有人問我:「徐若你怎麼什麼都沒買?」
我習慣扯謊:「哦,我有點不舒服,不想吃東西。」
不喜歡我的人路過:「切,中午胃口那麼好,哪里像不舒服的樣子。」
一時間我的臉又青又紫,很是難堪。
又有人路過:「人家不買就不買唄,反正自己吃自己的,要不然就互相換。」
我臉難看地走遠了。
到了指定
地點,大家坐在草坪上,嘻嘻哈哈地玩耍。
我落寞地看著。
這時班主任組織起來丟手絹的游戲,我畏懼地跑開,躲在樹后。
一邊是歡鬧聲,一邊是呼吸聲。
如海浪般的憂愁與難過朝我撲面而來,今天太很大,曬得我快要窒息。
半個多小時過去了,班主任帶著同學去了另一個地方,我沒有跟上,因為我融不進去。
我蜷在樹的影下大哭,哭夠了想要往回走時,看見了不知是誰落下的半瓶芬達。
我撿了起來,環顧四方,見沒有人后、鬼鬼祟祟地一口接一口喝。
喝得太快太急,刺刺的二氧化碳在舌頭上炸裂,而后又從鼻子里嗆出。
我狼狽地倒在草坪上,無聲地哭。
模糊中有人問我:「想好了嗎?」
我瞇著眼點頭:「想好了,早就想好了。」
那人回道:「好,契約簽訂功。」
最后我收拾好緒,爬起來,撿走了被落的垃圾,獨一人往學校走去。
17
我殺了我自己。
原來是我殺了我自己。
記得是一次聯考失敗,我借口周末補課跟阿媽說不回家,實則去往了蜻蜓山。
蜻蜓山是我們那兒最高的山,山上有一座小廟,十里八村的人都喜歡在這里拜神賜福。
山很陡很高,即便是有風的天我也還是出了一的汗。
我曾經問阿媽,為什麼廟都在山頂上,那麼遠。
阿媽說,因為這是神仙的考驗,你如果是真心實意地要拜他求他幫忙,就不會嫌山高路遠,不會嫌麻煩。
心誠,則靈。
想到這兒的我趕收起雜的心緒,每走十步就鞠一躬。
我口中念念有詞:「保佑我家人健康,保佑我家人平平安安,保佑我考上好大學改變命運……」
就這樣不知不覺到了廟中,我跪在紅子上,抬眼與高高在上的神仙對視。
他的眼神那麼高傲,那麼睥睨,似乎從不把人間的苦痛放在心上。
我扯了扯笑,磕頭:「求神仙保佑,保佑我家人……」
明明一路走上來,我的心都十分穩定,卻不知為何在這關鍵時刻崩塌。
因為窮,因為被歧視,因為被侮辱,我一直神仙的救贖,我一直希人生能夠得到改變。
每一年來燒香拜佛,我都懷著一顆赤忱的心。
時的心那麼純粹那麼干凈,神仙都棄之如敝履,更何況是現在歷經滄桑,變得千瘡百孔的心呢。
保佑家人健康平平安安……
這個愿我從小許到大,對這座山的神仙許過,對那座山的菩薩許過,對路上的觀音許過,對四葉草許過,對僧人發的紅繩子許過,對醫院前的大樹許過……
我戰戰兢兢恪守本分,一點也不愿意損自己的功德。
可我最終得到了什麼?
我得到了親人的死亡和無盡的痛苦。
沒有用的,窮是原罪,神仙不救窮人。
廟里的婆婆拉我起來:「姑娘,別哭了,一切都會好的。」
我躲開了的手,輕輕回復:「好不了了。」當我過紅的掉漆的門檻時,心中陡然生出一痛恨。
我轉過,將手里的香和燭扔在地上踩爛:「你們本就不配做神仙!你們算哪門子神仙!啊!這麼多人來拜你,你實現了幾個人的心愿?!」
婆婆大一聲:「罪過罪過,你這個小丫頭在胡說些什麼!」
跑過來攔我,我一把推開。
大步向前,將神仙面前擺放的貢品全部揮在地上,用手掐用腳踩,同時怒罵:「假神仙!專門騙人給你燒香,你們憑什麼配做神仙!」
「憑什麼?!!」
我大吼一聲,站在原地噎,用力咬牙瞪著神仙,朝他上吐一口口水:「我呸!」
婆婆一邊鞠躬一邊拉我,我執拗地瞪著神仙的眼睛。
突然,外面來了一群人。
他們手里拿著錘子和鋤頭。
那群人里的頭兒問我:「這都是你砸的。」
我梗著脖子,仍舊盯著神仙:「是啊,這世上哪有神仙,都是騙人的。」
頭兒大笑幾聲:「說得好,鬼神都是迷信,是假的!市里都發通知了,讓我們把這些迷信的廟宇都給拆了!」
他用欣賞的目看著我:「不愧是高校的學生,真是有覺悟,我們要始終堅信唯主義,不講鬼神!」
我聽得淚流得更兇,看著他們將神仙砸了。
婆婆被人按住,我也奪過一把錘子,狠狠砸進神仙的肚子,然后是頭,再是。
我忍著哭腔,和那群人將所有神仙砸碎。
去你 TM 的神仙!我砸死你!
回去的路上下雨了,山路陡峭,我摔在地上,
坐起來就看到一個小小的被拆的村民自己立起來的土神碑。
雨水沖擊得我眼睛發疼,我手腳并用地爬過去,跪在碎裂的石碑面前,不斷地磕頭:
「求你了,神仙,我愿意用我的命以及所有轉世的機會,保佑我的家人健康平平安安幸福快樂。求你了。」
雨下得越發大了。
我聽見有人問:「真的嗎?」
我哐哐磕頭。
那人說:「好,下次再見。」
記得很小的時候,我看見其他穿新吃面包的小孩,心想下輩子要投胎有錢人家。
后來我又想投胎小貓小狗,覺得它們很可。不過看見流浪貓狗后我又改了,要投胎做一棵樹或者草,過遠離喧囂的生活。
再后來,我不想投胎了,就這麼魂飛魄散也好的,我再也不想以任何姿態留在這個讓我痛苦的世界上……
18
恢復一切記憶,在走出演河瀑布時,我遇到了宿靈。
它看著我非常疑:「你想違反契約嗎?你為什麼想要記起一切?」
我用充滿激和善意的笑容對著它,搖頭:「不,我不會違反契約的,我只是害怕我忘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宿靈了然:「你不會違反契約,那我也不會,我會為你,讓你的家人過上好日子。」
我流下眼淚,聲音抖:「好。契約功后,我的命和轉世機會都給你。」
宿靈點頭離開,我踏出了瀑布。
櫻姐姐上前抓住我的手腕:「怎麼樣,你想起契約是什麼了嗎?」
我麻木地點頭。
櫻姐姐很激:「那太好了,你快說,說了我就能幫你回到人間。」
「不行!」閻王厲聲反駁,「櫻雪你不可以這樣做!」
櫻姐姐很不滿:「你誰大名呢?沒大沒小的!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閻王見說不過,又將矛頭對準我:「徐若,櫻雪曾經也是甲級惡鬼,費了百般心思才洗清罪孽從十八層地獄里出來,之后又費盡心思攢功德,好不容易投胎指日可待了,卻要為了你,將自己的功德修行都放棄。你的良心能得起這麼大的恩嗎?!」
「啪!」
櫻姐姐打了閻王一掌:「我要你多管閑事!」
櫻姐姐對我笑:「若啊,我心甘心愿的,我看見你就好像看見了當初的我,我沒想你回報我,我只是想救曾經的我。」
「我常常想,要是當時有人能幫我一把,我會不會好上許多。若啊,我們都是苦命人,你就是曾經的我啊!」
我的淚早已止不住,緩慢地跪在他們面前,揭開黑紗,出我泛著水的臉。
兩人皆是大駭:「你怎麼可以哭出來?」
我吸吸鼻子,笑著說:「櫻姐姐、閻王爺,這些日子叨擾你們太多了,不必再為我付出了,我想就這樣吧。」
「宿靈比我強得多,它能保障我阿媽阿姐阿妹健康平平安安,也能保障我學業事業雙收,能讓們過上有錢的好日子輕松日子,也能讓曾經欺辱我們的人得到應有的報應。」
「這對我來說簡直是天上掉餡餅,我心甘愿死去,心甘愿化作一張鬼臉。」
我盡可能笑著對櫻姐姐說:「姐姐,現在這個時代比你之前好太多了,一萬倍都不止,你一定要親自去看看。只是一定不要投胎到窮人家。」
櫻姐姐反駁:「但活著就有希不是嗎?萬一你能做得比宿靈還好呢?」
「姐姐,人和梧桐是一樣的,雖然心空了但還能勉強站著,旁人以為它會在春天發芽,其實它早已經死在了冬天。我就算現在重新活了,也打不起神來了。」
「我太累了,姐姐。」
櫻姐姐紅著眼眶,別開頭。
我擁抱了一下,安我沒事。
隨后我問眼閻王:「閻王爺,我能看看我家人的生死簿嗎?」
閻王同意了。
我將最后一行字反反復復看了千萬遍,默念了千萬遍。
【萬事順遂,壽終正寢。】這足夠了,我很容易滿足的。
「櫻姐姐你不要介懷我的死去,能認識你是我的榮幸,況且我死得很開心,也算是得償所愿。你別再傷心了,好好攢功德,準備好迎接新生活。」
「我走了,拜拜。」
我轉沖佝僂鬼差深深一鞠躬:「麻煩你了。」
之后的日子, 我都待在十八層地獄里。
我按照惡鬼的辦法日日陷沉睡,無時無刻不陪在家人邊。
何秋最后因患有神病,即夢游癥,在何父的幫助下逃了罪名, 與徐家私下和解, 賠了徐家一大筆錢。
宿靈用這筆錢給阿媽換上了最好的藥, 給阿妹漲了生活費, 給阿姐買了面的新服。
之后再以錢生錢, 讓們的生活質量直線上升。
何秋賠錢后轉了學,
到了新學校變本加厲地讓人討厭, 最后被另一神病患者開車撞死。
曾經低看阿媽,在阿爸小弟離世時不愿意借錢幫助并對我們惡語相向落井下石的舅舅舅媽得了病,茍延殘地活著。
還有曾經罵過我的同學們也都過得不如意。
宿靈畢業找了一份好工作,阿媽被周圍人捧著, 阿爸和小弟的土包墳得到了修繕。
宿靈開了幾家小店, 了老板, 沒事兒就帶著阿媽阿姐阿妹去旅游。
我飄在空中, 看著們臉上肆意的笑容, 心中流淌著無邊的暖意。
我對宿靈豎大拇指, 你果然比我厲害得多。
我也去看了阿爸和小弟的轉世,看見他們沒有什麼苦難后我長松了一口氣。
我的子越發明,意識也逐漸模糊。
雖然我無法繼續看著們幸福地活下去, 但我只要知道們會活得好就足夠了。
佝僂鬼差問我, 用所有轉世的機會換們一生平安值得嗎?
「們已經夠苦了,我得讓們開心一些。」
佝僂鬼差嘆氣, 跟我講了一個毫無相關的故事:「傳說完整的雕塑會被山野里的游魂野鬼霸占,只吸取人間香火不做人事。」
他看了我一眼:「不是所有東西都值得燒香拜愿的。」
我怔愣了許久,淚水如洪流,帶著彎月的悲哀一瀉千里。
「以后別再隨便拜佛求神了。」
在佝僂鬼差誦經的那一刻,我床頭的黑紋鈴鐺掉了下來, 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我了宿靈本后閉眼笑得最溫和的一張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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