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場》第 21 節 帝星
南詔公主宮的那日,我賜了一碗五毒湯。
陛下然大怒,當眾扇了我一耳,奪了我的印,揚言要廢后。
可這正是我想要的。
重活一世,誰稀罕當皇后,我惦記的是那張龍椅。
1
蕭裕南征歸來,帶回了南詔國的公主。
他滅了的國,屠戮的族人,卻骨。
后宮佳麗三千,他獨寵一人。
而那位云珠公主,帶著滿心的恨意陪伴在仇人邊,卻又在千恩萬寵里淪陷。
囂張而跋扈地害死將門出的殷貴妃,滅盡殷氏滿門。
只因殷家軍是出征南詔的前鋒,要復仇。
毒殺有孕的妃嬪,害死年的小皇子,只因痛恨這大夏的皇室。
后來,懷孕又小產,所有的證據指向了我。
四下無人時,說:「陛下南征時,你們王家作為言,為何不阻止?你們所有人都該死!」
絕面容上盡是狠厲,用仇人予以的權勢,向無辜的后宮子,宣泄著的仇恨。
那日,蕭裕下令廢后,將我父兄斬首,王氏一族闔族流放。
半月后,他力排眾議,要立云珠為后。
連年的洗朝堂,引得群臣不滿,天下異。
叛軍兵臨城下之時,他深款款地傾訴著意:「朕知道殷貴妃沒有給你下毒,也知道你沒有懷孕,朕還知道,林人,韓昭儀還有兩個小皇子都是你下的手,朕都知道,可朕不在乎,只要我的阿云歡喜,傾盡天下又如何?」
他知道所有的手段,包容著所有的任。縱容著殘殺妃嬪、陷害忠良,只為博佳人一笑。
深如斯,云珠公主終于得淚流滿面。
他們相擁在尸山海里。
故事的最后,蕭裕平定了戰,云珠也終于為放棄了復仇,與他長相廝守。
而我,寒迫,死在了冷宮里。
臨終前,我瞧見了許多閃爍的字符:【姐妹們放心磕,這溢出屏幕的偏啊!】
【他好,他超!】
【主的仇恨終于消了,后宮嬪妃也都沒了,太好了,一生一世一雙人!】
所以,我所的世界,不過是一本文話本,而蕭裕與云珠,是話本里的主角。
所有的無辜枉死之人,都不過是印證他們深的棋子而已。
我含恨而終,再次睜眼時,竟發現自己回到了云珠宮的那一日。
2
蕭裕在長樂殿里守了一整日,到掌燈時分,方才來了椒房殿。
他在云珠那里吃了閉門羹,要來我宮中尋求藉。
前世里的每一次都是如此。
搜羅天下奇珍也難博佳人一笑,為九五至尊的帝王,偏偏在那人上屢屢挫。
他把所有的溫寬容都給了,卻把累積的怒氣撒向后宮眾人。
輒杖殺宮婢、廢黜嬪妃,闔宮上下腥風雨。
就如此刻,他沉著一張臉,渾的疲憊與戾氣,在一桌珍饈面前托著頭嘆氣。
夫妻七載,我太過了解他了。
他有心事時從不會主開口,只等著我來為他排憂解愁。
「陛下可是在為云珠公主一事煩心?」如他所愿,我先開了口。
他眼中盡是濃濃的倦,蹙著眉頭道:「皇后,阿云年紀小,心思單純,子又烈,這宮中多是爾虞我詐,朕擔心委屈,你是后宮之主,往后還需你多加照顧,朕不希,在這宮中出什麼事。」
言下之意,此后云珠在后宮出了任何事,那便都是我的責任。
「陛下安心,臣妾定不負所托。」
連盞九枝燈下,我綻開眉目,笑得恭順而溫。
他滿意地點頭:「有勞皇后了,這世上,還是你最懂朕。」
我悠悠地給自己斟了一杯瀘州陳釀,烈酒,火辣辣地疼,心底卻在冷笑。
自然是懂的。
幾杯酒下肚后,他掌心覆上我的手背:「今夜朕哪也不去,就留下來陪你。」
而話音剛落,長樂殿的侍便來報,云珠公主在鬧絕食了。
他放下筷子便即刻跑了出去。
我步出殿外,晴空夜里,是漫天的群星。
而無人在意的這一刻,北方五星中,紫微帝星輝芒漸弱。
我舉杯,敬天穹,這帝位,本就該能者居之。
3
陛下帶回南詔公主的消息尚未傳遍后宮,我便做了兩件事。
以請安來遲為由,將貴妃殷梨了足。
而后,給那位云珠公主送去了一碗五毒湯。
長樂殿那邊未有靜,倒是殷梨,不過片刻功夫便打上了門。
「皇后娘娘莫不是見陛下寵幸新人,心中不忿,拿嬪妾出氣呢。」
一朱
紅衫,發間牡丹花簪,通的貴氣,張揚明。
時隔兩世再見,我怔怔地瞧著那個從前最討厭的人,眼眶竟微微有些了。
我與是從小吵到大的死敵,從糖人糕點到裳釵環,什麼都要比上一比。
宮后覺著矮了我一頭,從來也不肯服我。
然而,前世秋狩遇刺,蕭裕只顧護著云珠離開,將我一人扔在山里,卻是騎馬而來,一桿長槍,從虎口中救下了我的命。
將門之,無論如何刁蠻任,心中皆是磊落仗義。
我絕不能再讓重蹈覆轍。
上一世,云珠喝了殷梨宮中的甜湯后中毒,蕭裕下令大搜重華殿,意外搜出了殷家通敵的證據。
如今想來,一切都是云珠算計好的。
既如此,那麼這份毒,便由我來下吧。
見我久久不語,殷梨有些急了:「娘娘這是自知理虧了嗎?」
我斂了緒,牽起角,一如從前拌時那般,沖挑眉:「來人,貴妃殷氏沖撞中宮,殿前失儀,再加三月,足半年。」
善武藝,尋常宮婢制不住,所以,我喚來了足足十個宦。
氣得跺腳:「王凝,你不講道理,仗勢欺人!」
于是乎,眾宦被打得鼻青臉腫,最終還是合力把殷貴妃架了出去。
3
到了酉時,長樂殿終于來了消息,云珠公主中毒了。
大殿之中,醫和宮人烏跪了一片。
「沒用的東西,治不好阿云,朕要你們全都陪葬!」他失魂落魄地立在云珠的塌前怒吼。
自南詔跟來的侍汀蘭撲通跪下:「公主今晚什麼都不曾吃過,只喝了皇后娘娘送來的湯便這樣了。」
蕭裕臉鐵青,眸凜著寒意掃向我,「那是什麼湯?」
我欠,平靜地回應:「是五毒湯。」
「啪!」
一記耳落在了我的臉上。
我被打得頭暈目眩,腳下不穩,眼看便要向燭臺倒去。
千鈞一發之際,一雙有力的手將我拉住,拽了回去,堪堪站定。
回首,是殷梨。
「毒婦!」蕭裕猩紅著雙眼,眸冷厲得要即刻殺人,「皇后失德,即日起奪其印,幽冷宮!」
「陛下,事態未明,如何就能這般輕易置皇后?便是真的下毒,也該讓太醫驗了之后才算。」殷梨快言快語,頗有些不平。
然而此刻的蕭裕是聽不進去的。
「你這般袒護這毒婦,莫不是也想去冷宮陪?還不給朕滾!」
殷梨不肯罷休,還要再說話,我死死拽住了的袂。
4
我如愿進了冷宮。
破敗的屋子,滿頭的蜘蛛網,上頭還黏著蚊子和蛾子。
去了皇后服制,整個人松快了不。
「不是命你足嗎?跑長樂殿去做什麼?」我點了一蠟燭,案上的積灰嗆得我一陣咳嗽。
「還想我的足?還是先關心一下你自己吧,皇后娘娘!」殷梨翻了個白眼,尋了一凳子想坐,手一捋,滿掌的灰。
「喂,你送去的湯里沒毒吧?」
我搖頭。
坐了下來,托腮道:「我從前隨父出征時,見民間以蟾蜍、蜈蚣、蝎子、壁虎、白花蛇藥,名為五毒湯,實則為補益氣的良方,也就陛下那個蠢貨,只聽個名字便發落你,只是,你為何不解釋?」
我起了爐火開始煮茶:「不出三日,整個京都都會知道,陛下為了一個番邦公主掌摑皇后,而起因,不過是因他無知而鬧出的一場烏龍。」
如此草率便要廢后,宗室之,朝野上下,人心必。
這便是我的第一步。
「可云珠是真的中了毒啊。」疑道。
水開始沸騰起來,我用茶匙取了量尖放進去,一時間,滿室茶香。
「這便要勞煩殷貴妃去查了,如我沒有料錯,的毒應該是自己下的,源自南詔的草毒,但劑量不重,病個十天半個月的,不會輕易死。」
「所以接下來,就該由殷貴妃當著前朝后宮去揭開真相。」我低笑,沖眨眨眼。
噌地一下起,作勢要走:「憑什麼?我欠了你的啊!」
庭院里起了風,卷起陳舊的帷幔又落下,幽暗的屋子里鬼影重重。
「小梨,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過昏黃殘破的燈火,我定定地向,喚出多年未喚過的名字。
5
三日之后,陛下在長樂殿誤食了茶水,也中了毒,且與云珠公主的癥狀一般無二。
太醫多番查證,方知是南詔草毒。
而此時,殷梨在冷宮里嗑瓜子:「他不是得死去活來,恨不能代心上人過嗎?我就把云珠的藥,給他也來了一份。」
我笑得花枝,不愧是殷家小霸王,一出
手便是不同凡響。
之后,我很快便出了冷宮。
蕭裕子恢復后,賜了我許多金帛:「是朕誤會,委屈皇后了。」
我一如平日的謙恭溫順:「只要陛下無恙,臣妾不覺得委屈。」
半月未見,他容憔悴了不,除去中毒的緣故,想來近日在朝堂之上也是不好過的。
南詔一戰,殷家當居首功。
他本打算將殷老將軍封為國公,授予祿大夫一職,名升暗降,乘機奪其兵權。
可偏生殷老將軍先一步上書,以年邁為由請求卸任。
而與此同時,殷家小將軍殷逸也自請離京,率軍駐守連年邊患的云州。
既有蓋世功勛,又是這般忠心,無論如何也不能發難。
蕭裕只能吃了個啞虧。
只要殷小將軍陳兵北境,殷梨在宮中便會無虞。
而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因為上一世,蕭裕確實如愿削了殷家的兵權。
以至于后來,殷家如案板上的,任其宰割。
滿門忠烈,落得個首異的下場。
所以,那夜在冷宮,我喚住了殷梨。
重生之說何其荒謬,卻信了我。
誰能想到,相爭了二十年的宿敵,在我最落魄的那一夜,與我了盟友。
經此一番之后,蕭裕已經連日心中郁結,皺眉嘆氣。
而我要做的事,才不過剛剛開始。
6
辰時的椒房殿里,眾妃嬪已經在等著請安。
我瞧見了年歲最小的林人將一塊糕點悄悄藏進了袖子。
與同住的辛婕妤用胳膊肘輕輕了一下:「都說了早些起還能用些早膳,讓你貪睡。」
林人嘟囔著,自知理虧低垂下了頭。
隔了一世,再次見這再尋常不過的一幕,我心中悵然,鼻子微微發酸。
們都還在,真好。
「不必拘謹,既然了,便多吃些,往后早起未及用膳,便來椒房殿里用。」我目含笑意,頷首示意宮人又端一盤桔紅糕和蓮子羹上去。
林人驚喜地抬頭,出雪白的虎牙:「謝娘娘恩典!」
生得一雙圓溜溜的眼,雙頰一對梨渦,笑起來很是可。
這般純真率的孩模樣,令大殿里的氣氛都活躍了許多,眾人都掩面而笑。
「娘娘可莫要縱著,否則又該夜里不睡,晨起懶了。」辛婕妤瞪了一眼,宛如長姐在教訓頑劣的小妹。
辛婕妤出書香門第,知書識禮,而林人原是南方釀造世家的獨,門第雖低,卻也是全家人的掌心寶,自小慣著長大,怎麼也不肯讀書。
這樣兩個截然不同的姑娘住在一,卻也能得如嫡親的姊妹一般。
許是這宮墻太高,瞧不見京都的廣袤與繁華,唯有年歲相仿的姑娘們相互扶持,才令這看不到盡頭的歲月有了些朝氣吧。
眾人散去的時候,林人悄悄留了下來,變戲法似的捧出一壇酒來:「娘娘,這是我學我爹的方子釀的酒,名為忘憂,每回我想家時,只要喝上一壇,什麼煩惱都忘了,所以,我拿來獻給娘娘。」
雙眼含,說得認真又誠摯。
我忽而有些啼笑皆非。
這是在寬我蒙冤冷宮的事。
年歲尚小的姑娘或許不懂人世故,只知一片赤誠對待與真心相待的人。
我笑得暢懷:「本宮從前也酒如命,如此,當真是謝謝妹妹了。」
見我收下了禮,才歡歡喜喜地離去。
此刻,我的桌案上,擺滿了許多禮,辛婕予手抄的《蟬賦》,韓昭儀調的香膏,還有林人的酒。
們誰也沒有開口提及我的難堪,卻小心翼翼地用一顆誠心送來微小的善意。
可便是這樣的們,在蕭裕眼中卻是鉤心斗角的庸脂俗,是丑陋善妒的毒婦。
明明是他選秀宮,致使骨分離,他卻能漠不關心地看著們枯敗在云珠的手里,只為全他毫無保留的偏。
既有重來一次的機會,那麼,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對嗎?
7
蕭裕因南詔公主險些廢后的消息傳遍了朝野。
早朝時,群臣上奏,云珠乃是禍國妖孽,懇請陛下將其死。
而此刻的后宮,我正跪在太后的榻前聽訓。
「皇帝雖行事荒唐了些,但說到底,也是你這個做皇后的失職。」
「他寵幸那外族子,你不加規勸也就罷了,這三宮六院的嬪妃,竟無一人能留得住皇帝的心,你是如何管理后宮的?」
「依哀家看,是時候給皇帝再選妃了,這宮里來了新人,才能分了那個妖的寵。」
我靜默著聽了許久,想起前世里,總命我去勸諫皇帝,訓誡云珠,自己卻從來不肯出面,生怕與那好兒子離了心。
這母子二人,還真是像啊。
可眼前被宮墻困住的可憐人已經夠多了,何必再將更多的無辜子囚于這樊籠。
我稽首,謙恭地拜下:「太后教訓得是,只是,這連年征戰,邊塞未定,此時選秀擴充后宮,只怕落了口實,引得朝野愈發不滿。」
「兒臣有一計,可解太后之憂,只是,須得一份懿旨。」
……
從祥云宮出來的時候,我沒有回寢宮,而是直接去了宣政殿。
以蕭裕的脾,越是前朝后宮合力施,他便越會認為他與云珠比金堅,是庸俗的世人無法理解他們的。
棒打鴛鴦只會適得其反。
古人云:堵不如疏。
步殿時,蕭裕正舉劍對著兩鬢斑白的老臣。
那是如今的中書令,亦是韓昭儀的祖父。
「陛下三思。」我擋在了老者的前,用手握住了劍刃,滴落在丹陛上。
蕭裕的眼里溢滿了戾氣:「前朝重地,何時到你一個后宮婦人來此?」
我請出了太后的懿旨,是奉命上殿。
「臣妾逾矩,陛下要責罰,絕無怨言。只是肱之臣不可殺,殺一人易,平人心難。還請陛下收劍,臣妾自有法子保全陛下心上之人。」
他目驚疑不定,最終還是慢慢地,收劍鞘。
離開時,我回首了滿朝死諫的忠臣,還有那張龍椅。
今日,我在大殿之上救下了德高重的老臣,從此之后,我得到的,不會只有一個賢后之名。
而是,忠勇仁義,不輸男兒。
我離這里,愈發近了。
……
當日晌午,我便命侍出宮,去我的母家傳話。
請求父兄明日上朝時,力陳留下云珠公主的好。
將異國公主納后宮,既顯我朝容人之量,又可安南詔民。
至于我這個皇后與我后的王家,大度得,為了陛下,自不會計較微末小事。
第二日,下朝之后,蕭裕很是開懷地來了我的椒房殿:「到底是皇后善解人意,命國丈為朕擺平了此等難題。朕定要好生封賞。」
我惶恐地下拜:「臣妾父親已是從一品的國公,實在不可再封,否則如何服眾。倒是中書令韓大人,殿前驚,為表陛下寬仁,需好生安才是。」
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蕭裕瞧了我許久,忽而大笑起來。
「皇后果然賢德,好,朕聽聞韓卿有個孫子擅武藝,就給他在京畿城防營里封個職位吧。」
蕭裕刻薄寡恩,又生多疑,這麼多年我的父親只有爵位,未有實權,他不會因此一事真正給予權柄。
我若此時求,只會令他生疑。
只是他不知,韓昭儀和韓家,已經是我的另一盟友。
8
蕭裕不懼千夫所指力抗群臣的深,云珠并沒有領。
他在那兒了挫,便會賭氣去其他嬪妃宮中,引吃醋。
上一世的此時,他便專寵辛婕妤整整一月。
后來,辛婕妤有了孕,生下了宮中的第一位皇子。
可就在小皇子出生的第三日,云珠出現在了明月殿,將他從搖籃里扔下,活活摔死。
事后,躲在蕭裕懷里哭泣,綿綿的拳頭捶打著他:「我以為我不在乎的,可當我看到你和別的人在一起時,我無法控制自己不妒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與別的人生兒育,蕭裕,我好恨你,我更恨我自己……」
蕭裕欣喜地摟著,溫聲寬:「阿云,朕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朕的,放心,往后朕只你一人,只會與你有孩兒。」
那一夜,風雨飄搖,電閃雷鳴,燈火明麗的暖閣里,他們意綿綿,如膠似漆。
而辛婕妤痛失子,哭得撕心裂肺。
小皇子的死,最終是以意外告終,蕭裕以看護不力為由,死了娘,事便算了了。
當夜,辛婕妤提刀去了云珠的寢宮。
清流世家出的千金,飽讀詩書,善知禮,卻也最是剛直不阿。
痛斥蕭裕昏庸無道,怒罵云珠委仇人不知廉恥,口中說著報仇卻只敢揮刀向弱者。
蕭裕擋在珠前,毫無愧:「是朕對不起你,與阿云無關。這個孩子本就是個錯誤,朕與阿云賭氣的錯誤,朕會補償你,晉你為妃,莫要再鬧了。」
最后,辛婕妤中數刀,尸被抬了出來。
雨水沖刷著長樂殿外石階上的水,就像后來的每一次,死于云珠之手的那些嬪妃一樣,一沖便干凈了,好似這個人從來不曾出現過,了無痕跡。
他們之間的每一次分分合合,都是以旁人的命為代價。
不過這一切,今生都不會再發生了。
因為蕭裕此生,將不會再有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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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狩將至,南詔的刺客也將如期而至。
上一世,他們便是奉了云珠的命令前來行刺。
而臨了,卻改了主意,助蕭裕逃,將死士引向營地方向。
代價便是留在營地的宗室眷悉數遭到屠殺,而大批的死士也在羽林軍趕到后,死于劍之下。
那時,我被蕭裕留在山中,眼看他們共乘一騎離開,看著淚水漣漣,自我:「原來到最后一刻,我還是舍不得他死。」
滿地的尸首,數百條人命,包括那些對忠心耿耿的死士,都是驗證心意的工而已。
云珠啊云珠,既然你喜歡行刺,我便幫你一把吧。
圍獵的當日,我以暑熱為由,沒有上場。
而殷梨好生嘲諷了我一番后,轉上馬,揚言今日定要拔得頭籌。
「臣妾聽聞,南詔臣民,無論老弱婦孺,皆擅騎擅,不知陛下可否允臣妾與云妃妹妹比試一番?」
一紅勁裝,英姿颯爽,頗有幾分當年隨父出征時揚鞭策馬縱橫疆場的氣勢。
蕭裕今日心不錯,云珠雖然依舊是冷著臉,卻也沒有反對,隨即也上了馬。
三人帶著羽林軍離去。
而我安排的人,也該手了。
午時一刻,焰火升空,是云珠的信號彈。
片刻后,數百黑刺客從林里竄出,明晃晃的刀刃迎著日頭,刺目得很。
不過這一次,我早有準備。
除了羽林護衛,城防營的兵士也在山腰駐扎。
而今日帶兵的,正是中書令韓家的小公子。
我一早便傳了信,命他帶人上山。
一番廝殺之后,死士半數被截殺,有幾十人負傷逃,而在我的授意下,那位韓校尉刻意留了活口。
「暫且押送回京,由大理寺,記得把牙拔了,防止牙中藏毒。」我命令道。
「是。」那位俊俏的韓小公子單膝跪地,腫了半邊的眼睛瞅的方向,是我后的林人。
方才廝殺之時,是他宛若神兵天降,救下了飲酒夢周公的林人。
而酒醒了大半后,誤將他當作賊人,一拳打在了他眉清目秀的臉上。
我心底暗笑,也算他倒霉。
此刻,樹蔭下布著的棋局還差一子,快要收網了。
到了晚間,蕭裕總算回來了。
意料之中,是被抬回來的。
他中數刀,傷得不輕。
而同樣負傷的,還有殷梨。
「放心,死不了,」發白,顯然是失過多,卻還是在逞能,「我不點傷,又怎麼能撇干凈呢?」
是了,若毫發無損,難免引人生疑。
只是,這代價有點大。
一張俏臉上被枝丫劃破得一道一道的,雖說傷口淺不會留疤,但這模樣實在稽,跟只花貓似的。
我握住的手,心中復雜,不知如何開口。
「看什麼看,快給我拿些吃的來,死了,記住啊,你欠了我一個大大的人!以后你得聽我的……」喋喋不休。
「閉吧你!」
我命人拿來藥膳喂給,又用藥酒替理傷口,疼得嘶嘶直吸冷氣。
而與此同時,蕭裕的大帳里,圍滿了隨行的醫,個個額頭上滲著冷汗,抖得不行。
比起斷胳膊斷,令他們更不敢說的是,咱們的陛下,這是傷到了要害,往后怕是子息艱難。
9
回宮后,蕭裕昏迷了整整半月。
醒來時,他第一句話便是云珠如何了,掙扎著要起來去尋。
「云妃娘娘伙同南詔余孽行刺陛下,現已被關押至掖廷,等候發落。」宦著聲,小心回道。
「一派胡言!」他摔杯罵人,推開攙扶的宦,要往外走。
「是真的陛下,刺客都已經招了……」
他在里頭鬧騰了好一會兒還沒消停,太醫令進來復診,順便艱難地將斷子絕孫的消息告訴了他。
他震怒,當即下令要砍了那醫的頭。
「你竟敢詛咒朕,朕看你是活膩了!」
正要大開殺戒時,我請了太后,款款而來。
「皇兒這是做什麼?你便是殺盡了整個太醫署又能如何?」
到底是大風大浪過來的人,比起蕭裕的暴怒和無措,太后倒是鎮定得多。
「你到底還年輕,這傷未必就不能治,依哀家看,民間能人異士眾多,不如派人下去,暗中尋訪高人,或許還有法子。」
說得懇切,儼然是一副慈母的模樣,又叮囑我,此事萬不可外傳。
我溫順地稱是。
可是啊,那日蘭香山上,他被羽林衛抬回來時,群臣宗室多雙眼睛都瞧見了那一箭正中他關鍵。
該傳的消息,早就傳出
去了。
況且,在滔天的權勢面前,即便是親母子,也會有所取舍。
太后可不止一個兒子。
比起蕭裕,偏子雍王。
若我所料不差,今夜傳信去雍州的令使便會出京了。
而更子時,我派出去的暗衛,也該得手了。
翌日,太后的令使死在了京外三十里,隨攜帶的信,也被城防營發現,呈到了前。
母子離心,便在這一刻。
二人大吵一番之后,太后被幽在了佛堂。
蕭裕連番遭打擊,痛苦不已。
他懨懨的,形容枯槁又憔悴:「為什麼?為什麼阿云背叛朕,母后也要背叛朕?」
隨后,又掩面而泣,哭得極難看。
那斷了他子嗣的一箭,用的是南詔特制的七彩山雀翎。
正是他與云珠公主在初遇時的定之箭。
他再如何不愿信,板上釘釘的事實也擺在眼前。
你瞧啊,殺他的嬪妃,害他的孩子,他都可以假作不知,可當這把刀刺在自己上時,也不是不在乎的。
蕭裕啊蕭裕,既然你這樣,那我便全了你,讓你為斷子絕孫吧。
他痛哭間忽而抬頭,雙手猛地攥我的掌心:「阿凝,你永遠也不會背叛朕的,對嗎?」
我依舊低眉淺笑:「自然,臣妾,永遠不會背叛陛下。」
從未效忠過,又何來的背叛呢?
是夜,他枕在我懷里睡,噩夢連連。
此后的一連幾月皆是如此。
他再無心批閱奏折,每每都喊頭疼。
所以,連月來的奏疏,都是由我念與他聽,以至于到了最后,變了由我批閱。
10
數月過去,蕭裕雖未對云珠作出罰,卻也未再見。
而云珠那邊,顯然是坐不住了。
因為從來就不是真的避他如蛇蝎。
若他真的冷了心,那麼這出逃、他追,他千恩萬寵、心懷故國卻又控制不住他的戲碼又該如何唱下去呢。
短短幾月里,絕食、落水、自縊、中毒,什麼招數都演了一遍,而蕭裕始終,無于衷。
直到那夜大雨,云珠從掖廷里跑了出來,赤著腳,披頭散發,跪在椒房殿外哭喊著要見陛下。
「陛下可要出去?」
滂沱的雨聲里,云珠的聲越來越弱,被淹沒在了無盡的暗夜中。
我在殿中燃著醒腦的香,他輾轉反側,難以眠。
最終,他起拉著我,走出了大殿。
屋檐下,他牽著我的手,冷眼瞧著雨中虛弱的云珠:「滾回去,別擾了朕與皇后的清夢。」
話音落下時,云珠咬著下,滿臉的委屈,看向我眸,怨毒而復雜。
我十分配合地替他撐著傘,溫地催他回殿,臨走時,還不忘回首,沖云珠挑釁地一笑。
誒,真是晦氣,又當了一回工人。
……
比起這后宮的恨癡纏,近幾月的前朝,可謂是天翻地覆。
蕭裕將養已久,神卻越來越差,子也不見好。
加之一國之君將永無子嗣的傳言鬧得沸沸揚揚,宗室之中,人心浮。
朝中有老臣在殿外長跪不起,求陛下下旨,選宗藩嗣。
蕭裕怒摔了滿桌的茶盞和奏折:「這群老東西,個個都是墻頭草,這就盼著朕死了?」
怒吼間,他氣急攻心,嗆咳了起來。
這種時候,我自然不會自討沒趣。
我氣定神閑地在外頭為他煎藥,等到他發作完了,才悠悠地進去。
「皇后,你說朕該怎麼辦?他們一個個都背叛朕,朕的那些兄弟,皇叔,沒一個好東西,眼看朕沒有子嗣,都著想讓自己的兒子繼承大統,一群臣賊子!朕要殺了他們!」
他見了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陛下英明神武,其實心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我輕輕吹著藥,聲道,「選宗藩嗣,雖是下策,卻是眼下唯一能安定人心之法,宗室之中人人都有此念頭,那是因為大局未定之前,誰都有機會,若人定下了,那人心便也定了。」
「至于選誰,那全然在陛下的手里。雍王世子也好,定王世子也罷,都已年滿十歲余,且其父健在,往后難免要生事端。」
他眸了,似在思忖。
我繼續道:「若是年稚,其父早亡,將其抱宮中養,那與陛下親生又有何區別呢?」
他沉寂著,沒有說話。
我知道,他是聽進去了。
一個月后,蕭裕下旨,選已故平山王的腹子嗣,立其為太子。
那孩子,不過四歲。
11
小皇子宮后不久,便落了水,大病一場。
而有人瞧見,那時云珠便
在他旁。
我依照宮規,對云珠施廷杖二十。
被打得哀號連連,我坐在庭院里飲茶,順便派人去請蕭裕。
果不其然,蕭裕震怒:「皇后,你這是做什麼?」
他跑過去摟住了,急切地大喊:「傳太醫!」
抱著離開的時候,還不忘撞了我一下。
我無趣地嘆氣。
非得我這個惡毒的人推波助瀾,他們這分分合合的戲才演得下去啊。
我出了幾滴眼淚,在云珠的榻前懺悔哭泣。
太醫說,傷得重,最好去宮外療養,若有溫泉藥浴,便大有裨益。
蕭裕想也沒想:「傳旨,明日起行,朕要去松山行宮。」
臨了,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皇后便不必跟去了,留在宮中好好反省吧。」
哦,求之不得。
這一去啊,你怕是回不來了。
南方的叛軍,此時大約已經在起事了。
我命人將陛下離京的消息傳出去,傳得越廣越好,令叛軍直往松山而去。
臘月初八那日,京中風雨飄搖,皇帝被叛軍圍困在了松山。
他派遣令使向周遭求援,卻無一兵一卒前去救駕。
至于京畿的兵力,在救陛下和保江山之間,群臣都沉默了。
大廈將傾之際,我帶著小皇子,走上了宣政殿:「陛下要救,可京都乃國之本,更不能失,為今之計,唯有請云州殷家軍南下勤王,方有一線生機。」
此言一出,群臣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紛紛下拜,山呼娘娘英明。
…….....
元月初一,城中霾布,除了寥寥的幾戶人家了門神,竟瞧不出半分新歲的喜慶。
松山傳來消息,殷家軍大勝,叛軍被剿滅大半,落荒而逃。
可不幸的是,陛下中數箭,已然無力回天。
我下旨,令全城縞素,為陛下發喪。
同時,命京畿巡防營城,把守各宮門。
外有殷家軍,有巡防營,重重把關之下,順利擁立小太子登基。
我順理章了太后,垂憐聽政。
……
殷梨出宮前,瞅著我的太后服制嫌棄了半日:「不是野心想當皇帝嘛,怎麼費這麼大勁才了太后啊。」
我笑道:「眼下時機未。倒是你,今日一別,往后山長水遠,怕是再難相見,千萬保重!」
笑得恣意而灑,一如當年縱馬長街時那般意氣風發:「放心,你真能坐上那個位置,我回來給你當將軍!」
「一言為定!」
12
我下了朝,往囚室里步下石階,那里頭關押著已經瞧不清面容的兩人。
正是蕭裕和云珠。
「阿凝?你快救朕出去,這群臣賊子竟敢把朕關在這里!」
我幽幽地笑,丹輕啟:「臣妾是來恭喜陛下的,太子即位了,將陛下風大葬,謚號,昏。」
「你說什麼?」他不可置信地撲了過來,鎖鏈擊打在欄桿上,鏗鏘直響,「一切都是你,是你算計的?」
我長嘆了一口氣:「陛下總說臣妾是最懂你的人,可陛下卻從來不懂臣妾呢,臣妾下了這麼大一盤棋,陛下竟一無所知,當真是,無趣極了。」
我似是想起了什麼,在他驚怒的目里,繼續云淡風輕地開口:「哦,后宮的姊妹們,陛下也不必掛念,們都過得很好,辛婕妤嫁給了新科探花郎, 二人志趣相投,琴瑟和鳴。林人回了江南,繼承父業, 韓家的小公子不知為何,竟追了過去。還有韓昭儀,出宮以后和心上人云游四海,撰寫游記去了!」
說話間, 我微微低頭,靠近了些,聲嗓依舊低:「陛下且安心,念在夫妻一場,臣妾定會替你守好這江山,畢竟帝王之位, 能者居之。」
他目眥裂, 雙眼紅得要滴:「難道你還要篡位不?你這個毒婦!」
前世今生, 毒婦倆字我已經聽厭了。
明明殺功臣嬪妃的是他, 戕害無辜百姓的也是他, 怎麼我就了毒婦了?
我懶得與他爭辯,目掃過在角樓里的云珠:「既然你們如此恩, 往后的歲月,便在此長相廝守吧。
「陛下可要活得長久些, 臣妾登基之日, 還要請二位喝杯喜酒呢!」
我歡快地走出了囚室,后面是蕭裕撞欄的聲音和惡毒的咒罵。
……
兩年后, 小皇帝下詔退位。
此時的六部之中, 皆已是我的心腹。
群臣擁戴,迎我為帝。
登基大典那日, 我看到了一紅,一桿長槍, 策馬在城樓下的殷梨。
我出了手:「歡迎回來,朕的鎮國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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