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場》第 31 節 報卿凌云志
我的母妃是個穿越者。
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教我「人人平等」「婦能頂半邊天」。
父皇寵,所以破例讓我這個公主,跟著去念書。
我讀了書,就明白了。
明白了為什麼皇兄們都想爭皇位。
1
在我去尚善堂念書之前,五個皇兄考慮到我母妃寵,待我都不錯。
他們常說,將來要給我選個好駙馬,看我子孫滿堂,和樂一生。
我母妃于私下里不屑道:「聽聽,他們就覺得對于人而言,嫁得好、能生一大堆孩子,就算圓滿幸福。」
「而他們自己可就過得彩多了。學文、習武、爭權、奪利,王侯將相,青史留名。」
所以我母妃想讓我去念書。
想讓我得到皇兄們能得到的一切。
當然了,不敢明說,我也不敢肖想。我向來只是個聽話的公主,所以我老老實實地去了尚善堂。
可當我拿起書卷,與太傅共論國策后,皇兄們便待我不那麼好了。
二皇兄藏起我的書,三皇兄扯散我的頭發,四皇兄怪氣,說我是「牝司晨」。
太子哥哥倒是穩重些,可五皇兄將我搡進芙蓉湖,他從始至終都只在冷眼旁觀。
冬天的湖水刺骨的冰,眼見我筋要嗆水了,竟無一個哥哥拉我一把。
在我沉下水面前,我只看到五張或漠然或狠的臉。
最后我還是被人撈起來了。
是這尚善堂里,唯一一個不懼怕皇子們的人。
是這尚善堂里,除我之外的唯一一個子。
是剛承襲了鎮國侯爵位的衛凌霄。
將朱紅的大氅留在岸邊,抱我上岸的一瞬,就裹在了我的上。
「靖安公主別急著起,微臣抱你回宮。」
我的視線很模糊,只覺得那張如冬雪一般白凈的臉,一如既往的清冷。
今年才十六歲,就已是領兵的元帥了。
去年東征,用一只右眼,換來了一赫赫軍功。
所以打尚善堂第一次見面,我就對這個戴著一只眼罩的軍侯,十分敬畏。
偏偏太傅大人將我排在了衛凌霄的前座,駭得我當在時,都正襟危坐,深怕到的書桌。
但此時,沒到的桌子,反倒被抱了滿懷。
的臂彎這樣有力,我無可躲,只能乖乖窩在的肩頭。
我才小聲啜泣了一下,便被喝止:
「公主有什麼可哭的?一群豎子仗勢欺人,你大可記下這筆仇,將來報回去,斷然沒有再為之傷神的道理。」
嚇得我立馬噤聲,眼淚鼻涕都不敢流了。
一進我母妃的寢宮,我便忙不迭掙扎逃開。
那個懷抱太灼人。
我撲到母妃懷里,當著衛凌霄的面我不敢哭,等向我母妃回稟完前因后果,離開之后,我才號啕大哭起來。
我母妃抱著我,像時一般,一邊輕拍我的后背一邊安我:
「真是草了,一群小茶壺,破防什麼呀!」
我習慣了我母妃奇奇怪怪的話語,大概知道,是在罵欺凌了我的皇兄們。
所以我使勁兒點頭,學我母妃的話:「就是就是,皇兄們就是破防了!」
母妃驀地扳住我的肩頭,問我:「那靖安可還敢去念書嗎?」
我怔了怔,心下糾結萬分。
我向來喜靜,是讀書寫文的。
可遭此欺辱,我又害怕得不行。
正值我猶豫之際,窗外飄來一道清越的聲音:
「自然敢。」
是折返來取大氅的衛凌霄。
風雪覆,面若冠玉的子踏進門,宮殿輝煌也掩不住通的氣派。
跪地行禮,說出了絆住我一生的許諾:「微臣愿為靖安公主保駕護航,讓不再一欺凌。」
看向我,眼中的華熠熠生輝。
我不知道那一刻,決意在我上投注些什麼,只知的這一眼,給了我莫大的勇氣。
所以在問我「如此,公主明日可還敢去尚善堂」時,我抹掉眼淚,捋了捋鬢邊碎發,帶著哭腔回。
「那我明日去北門等衛大人進宮,和大人一同前往念書,」我酸的眼睛,「風霜雨雪不能阻。」
那是衛凌霄第一次對我笑:「風霜雨雪,不能阻。」
2
可我第二天,在北門邊等到素雪飄揚,也沒能等到衛凌霄。
派了親兵來傳話。
說是昨夜父皇急詔,讓領兵出城了。
我不皺了眉。
那得多冷啊。
其實只比我大一歲,可我連夜路都不敢走,已經能連夜行軍了。
親兵問我可有話帶給衛凌霄,我想了半天:「風霜雨雪,不阻
靖安念書。萬軍侯保重,平安歸來。」
親兵走遠了,我想起什麼,又忙將他回來。
「請再多帶一句話給。」
不知怎的,我的心猛然跳得很快:「我等回來,一起去尚善堂讀書。」
大宮綺錦笑我:「旁的公主都邀王孫公子,公主倒好,纏著一個將軍。」
我坐在轎輦上,看碎玉冬雪染白朱紅宮墻,心里也跟著紛。
「綺錦,不一樣。」我抱懷里的書袋,想明白的一瞬,堅定了許多。
「和那些拿子當點綴的王孫公子不一樣,瞧得起我。我在眼里,是個可以談國策的公主,是個和皇兄們一樣的公主。」
綺錦搖搖頭,臉上帶著幾分憂心:「奴婢服侍過許多主子,唯公主與曇妃娘娘這里最善待奴婢,所以奴婢斗膽講句大不敬的話。」
「公主與娘娘的有些心思,雖不是害人的,但若讓有心的人聽了,保不齊反倒要委屈。有些事兒,還是不想的好。」
綺錦是宮里頗有資歷的大宮,見過許多盛極轉衰的炎涼。
所以我知是為我和母妃好,是故乖乖應下:「你的好意我明白,我平日里也會同樣規勸母妃的。」
綺錦出安心的神,扶我下轎,向尚善堂中行去。
不免再提醒我:「公主只管服個,別和皇子們鬧太僵了,不然罪的總是公主。」
「是啊,罪的總是公主。」我不重復了一遍的話。
細思真是可笑至極。
兄妹相斗,同樣都是父皇的孩子,可罪的總是兒。
我已準備好伏低賣乖,沒想到我剛一踏進學堂,便被兩個皇兄極熱忱地迎到了座位上。
我滿目迷茫,向來藏不住話的四皇兄半蹲在我側,諂笑道:
「皇妹與衛軍侯好,怎的也不告訴皇兄們。昨日兄妹玩鬧,還驚去前告狀,當真是誤會一場了。」
我眨眼睛,心中不免在想:原來還有你們怕的子啊?
原來你們五個為了皇位勾心斗角,還知道有位一品軍侯,手掌國之重兵,支持誰,誰就有了最大的勝算啊?
但我明面上還得裝乖:「昨日回宮,我著了涼,便睡下了,并不知曉——」
我頓了下,懷著私心,改了稱謂:「霄姐姐去父皇面前告狀,也是向來雷厲風行,眼里容不得沙子罷了。武人的脾氣,諸位皇兄還請多擔待。」
幾個皇兄都說著客套話,唯獨太子哥哥的臉始終沉著。
他對我說了句不明就里的話:「衛軍侯當真有仇就報,一天都等不了啊。」
還是我回了宮,才聽我母妃說起緣由。
此番出征,衛凌霄特意點了太子妃的胞弟隨行。
那是個手腳的紈绔子弟,家里的嫡子,被寵壞了,戰場兇險萬分,誰知能不能活著回來。
我輕聲地問母妃:「您說,可是衛大人為我出氣,才如此安排的?」
母妃幫我在書冊上勾畫重點,隨意道:「你二人又沒,為你出什麼頭?何況再功名赫赫,也輕易不敢得罪太子吧。」
聞言,我微不可察地有一瞬失落,但母妃說得有理有據,我也只能點點頭。
打一開始便是說不清,道不明。
3
分明沒什麼的,但我還是有意開始聽那些與戰況有關的消息。
幾個皇兄在尚善堂時,最和太傅大人談前朝的這些事。
我才知道,冬末初春最冷的日子,衛凌霄去的是惡劣苦寒的漠北。
聽聞還沒真正戰,就有不士兵死于嚴寒。
想起那天我掉進冰湖里的,我不打了個哆嗦。
我沒忍住上前話:「三皇兄,你方才說,霄姐姐是去平的,是何人反叛?可是霄姐姐的對手?」
二皇兄涼颼颼地勸我:「這事兒,恐怕你我都管不了。」
我老老實實地回他:「我沒想管什麼,只是顧念霄姐姐的安危。」
三皇兄倒是大大方方回我了,雖然是以一種輕蔑的態度:「二哥還不知道們這些人家的心思嗎?咱說是去保家衛國,們也不懂,只管眼淚地盼著人回來,別再打仗了。」
「所以靖安,你也別瞎擔心了,區區草莽揭竿,難不倒衛軍侯。但依我們想來,殺焉用牛刀,該是父皇有別的——」
「老三,」太子哥哥厲聲喝止了三皇兄,有意無意瞥了我一眼,「休要揣圣意,以免歪解了父皇的心思。」
我故作懵懵懂懂模樣,跟著點頭,但我明白三皇兄想說什麼。
漠北此去千里,若只是平一群草寇,用衛凌霄太屈才了,定然是有別的令。
不然不至于連夜就讓出征,連年節都不能回來和家人團聚。
想到鎮國侯府只有這一個兒,我和母妃商議后,備了些薄禮送去寬。
原本我是想當面見見老鎮國侯夫婦的,但我向父皇請旨出宮,他并未應允。
還帶著些許責備,說我讀書已是破例,豈能再出去拋頭面。
我垂頭喪氣地回來,在母妃面前嘆息:「太子哥哥九歲的時候,就能跟著三師出去游歷大山大川,而我如今到了及笄的年紀,還是只能困在宮里。」
我向母妃,正看著虛浮的燭出神:「母妃,等我以后嫁了人,還是只能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是不是?」
「那我什麼時候,才能自由自在走到大街上去呢?非得和霄姐姐一樣,一軍功才行嗎?」
我的母妃向來格跳,今日愁今日消,連父皇都直言,他最喜歡的就是我母妃這灑勁兒。
可此刻,母妃不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容。
「按理說,當然不該拼出一軍功,才能走到大街上去。可在這里,好像只能如此。」
迷惘和憂傷綴滿的眉梢眼角,將我輕輕攬進了懷里。
「靖安,我想讓你讀書,是不愿你蒙昧一生,只做男人的附屬品。
「可你現在讀書,開始明理,我又怕你最終也抵不了洪流,做不自己想做的事,不得開心。」
我伏在母妃的肩頭,著窗外的風雪,凝神細思了良久。
衛凌霄的臉在我腦海中閃過。
斯人若驕,照得清我的眼前路。
所以我對母妃說:「世上大多數事,都是不如人意的。我只愿這許多的不如意中,至我是清醒地盡力過的。」
母妃的子明顯一僵。
復述了我的話:「至清醒地盡力過。」
母妃手了我的額發,我極見這種笑容。
溫中著豁達,仿佛撥開迷霧見到了天:「我穿書到現在,都像困在夢中,一切無解。我不知道該做什麼,稀里糊涂地待了這十幾年。」
自嘲一笑:「我以為和爛俗套路一樣,搶到一個男人的喜歡,我就能完任務回去。但我現在還困在這里,可見不是這樣的。」
我滿面迷茫,問母妃在說什麼。
母妃搖搖頭,竟有幾分喜極而泣:「是我格局小了。靖安,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母妃會為你鋪路的。」
我握住母妃的手,這是我頭一次想站在的前,反過來護佑。
「母妃,你為了我,已經做了許多出格的事。綺錦有句話說得是對的,你無心害人,可后宮這麼多雙眼睛盯著,我們的如愿,就是在刺他們的心。事至如今,反而該沉下心來。」
母妃賞識一笑,親手為我斟了杯茶。
「知道熹妃剛回宮時,我最說的哪句話嗎?」
母妃于私下里,給我說書聽。
說有本書《鈕祜祿氏錯付傳》極有趣,在我漸漸知曉事理后,用膳或洗漱時,都會講給我聽。
見我思索無果,母妃悠然說道:「那就別怪本宮,不顧昔日里的姐妹分。」
我了然一笑,讓綺錦拿黃歷書來。
窗外風雪漸盛了,我翻書頁,在暖黃的宮燈下,向母妃指了指秋收的日子。
「那就別怪靖安,不顧昔日里的兄妹分。」
4
皇兄們可以想出宮就出宮,但我不可以。
我無法直言,只能以去城外護國寺祈福為由,在我母妃的掩護下,趁機出宮去做我想做的事。
護國寺每月都有布棚施粥的日子,我起初還在寺院里,與小僧們一同盛粥舀飯,后來我以院中擁為由,開始在寺院外也布施。
我的目的,是走到田壟去。
第一次見麥苗時,我天真地折下一,便往里喂。
種田的李大娘笑出聲,忙不迭從我里搶出來。
「靖安公主,這麥子要變吃食,可還要經數道工序。如此生嚼,絕不會是公主平日在宮里吃到的滋味。」
月月初一、十五出城祈福,我終于在虛活到十五歲的這一年,親眼見到青綠的麥苗如何轉黃,再如何被農戶們用鐮刀收割,以及磨面,最后制得以下咽的面食。
與我好的李大娘家,兩個兒子正好跟隨衛凌霄上了戰場。
獨留一個久臥病榻的子,我實在不忍心,換了便裝,得空便去家,幫磨面。
李大娘惶恐,怕傷了我的千金之軀。
我扶起:「說要為百姓謀安居樂業的人,一個個住在門墻高高的深院里,鐘鳴鼎食,一頓飯就能扔掉一馬車的珍饈,我心實在有愧。」
烈日炎炎,我的手臂被曬了紫紅,但我仍舊不愿停下牽驢子的腳步。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夜里回護國寺廂房,母妃心疼地幫我涂抹曬傷膏藥,我自顧自念叨著這首詩。
「這些
詩文,我們四五歲時便背了。可背只是為了在父皇面前邀賞,攀比誰更會背書,從沒人想過,數十個字里,是萬萬農戶一生的艱苦。」
窗外驀地風雨大作,想起李大娘的麥垛子,我皺了眉,換上便裝就要走。
母妃擔心,派了個護衛跟著我。
護衛「凌云」,不僅名字像,一雙眼也很像衛凌霄。
我強迫自己不要總想起。
一封封書信寄出,皆是胡思想。
擾,更擾我自己的心。
凌云為我撐傘,我不愿看他的眼睛,便說道:「仔細看路。等會兒到了李大娘家,你去看著的小兒子。這樣的大雨,家房頂又多水,怕那孩子病加重。」
可當我們急忙趕到時,還是晚了一步。
麥垛子散了,雨水淋了個。
小兒子淋了雨,咳得氣若游。
我們到時,李大娘剛把驢子套上架子車,要抱兒子去尋郎中。
看見我的一瞬,原本堅如磐石的婦人,驀地痛哭流涕。
李大娘總對著我說,份卑賤,站在我邊,是最下等的草芥。
可那般說著,卻從不退抹淚。
丈夫早亡,拉扯大三個孩子,兩個去當兵,便一個人承擔下四口人的田地。
秋收時節,一寸一寸金,不眠不休地忙農活,一個人撐起一個家的天,在我眼里,這份堅韌英勇不亞于衛凌霄。
而自我給李大娘下令,說我要借遠方親戚的名頭,微服私訪后,也從沒向我求過任何賞賜。
哪怕家里藏著個公主,依然專注于的活計,不卑不。
可這弦日日繃,總有撐不住的時候。
跪倒在我面前,滿目絕:「公主……」
這般脊梁如勁松的人,說不出來求人的話,我忙拉起:「大娘,你駕車,我抱著三郎,不敢再耽擱了,我給你指路,快走!」
我立即奪過凌云手里的傘,跳上車幫孩子遮雨,并向凌云下令:
「山路難行,你跟車斷后。到了護國寺,我們在后門等候,你速去回稟我母妃,讓跟來的醫候著,然后派人來接我們進去!」
凌云憂心忡忡地問我:「公主,護國寺乃祈福重地,他二人不過一介草民——」
「大膽!」我打斷凌云那套捧高踩低的話,語氣肅重,「我今日若置子民命于不顧,那我每月于佛前祈福,豈非皆是空話?豈非喪了良心?」
我一把拉住凌云的腕子,驚雷乍起,我看到這些平常對我一派敬而冷漠的護衛,終于有了不一樣的神。
「凌云,我不想讓你們寒心。」
他的神從迷惘不解轉為堅定,最終幫我們推著車,一路回到了護國寺。
萬幸,趕慢趕,一金晨探進佛堂時,李大娘小兒子的命被保住了。
連向來清心定念的老方丈也滿面容,夸贊我道:「靖安公主,救人一命,此乃大功德。公主積德行善,佛祖必會庇佑公主的。」
我去幫李大娘補救麥垛,天明時回來,已筋疲力盡了。
我倚在喜極而泣的李大娘肩頭,輕輕幫抹掉眼淚。
「大娘,莫哭。事在人為。」
我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但我更愿在定數之前,放手一搏。
而如今,道阻且長,我剛登場。
5
那個月,我曬傷了雙臂和臉頰,被父皇知曉私自便裝出行,還罰我閉門思過,抄了厚厚一沓的《誡》。
不知怎的,時抄《誡》,雖聽母妃氣憤不已地說皆是歪理,但我在宮中養尊優,并沒有深刻會。
如此經風歷雨,反倒有了不一樣的悟。
班昭十四歲嫁人,四十多年間,戰戰兢兢、早晚勞苦、辛勤不求回報,只是為了不被婆家掃地出門、不被夫君厭惡嫌棄。
洋洋灑灑七大章,上至皇后公主,下至民婦奴婢,無一不須遵從。
我母妃看不慣,幫我一起抄,邊抄邊罵:「靖安,你知道在謹遵《誡》的這些家里,人和狗的區別是什麼嗎?」
母妃每次出言豪放時,我都會大駭不已。
母妃總是如此,飽讀詩書但罵人癮。
我時勸言談文雅些,不以為意:「當代大學生,素質不詳,遇強則強。面對這群綠茶和渣男,我只能口吐芬芳。」
所以現今習以為常,我只能的臉頰,示意聲音小一些:「我不知道,母妃請講。」
湊近我,深惡痛絕:「區別就是,人能聽得懂人話,但狗不能,所以他們只講給人聽。」
我想起母妃的一些舊事。
那時我還很小,并不能完全明白。
譬如別的妃子都想著怎麼打扮自己、好吸引父皇時,在寢宮里讀書、寫字、學制香。尤其擅長算,連父皇都常找討教。
又
譬如母妃最寵的時候,皇后娘娘常來刁難,但母妃主要了避子湯來,對旁人做夢都想要的皇子嗤之以鼻:
「教養得好,兒也能給我養老送終。教養不好,兒子生了也是白生。」
這樣的灑,讓父皇深深為之著迷,六宮妃嬪艷羨不已,可母妃卻對我說道:
「你瞧,多有意思,男人就不他們的人。你越不給他好臉,他越上頭,因為人本貪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守著一個公主不再生子,還不糾纏圣上,自然能打消多方的惡意。
可源并不是因為害怕,反而是因無所畏懼。
不怕沒生皇子就不得善終,常常相信,皇兄們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所以我打心底重我的母妃。
如同我仰慕衛凌霄一般。
因為們同樣地敬我、重我、信我。
看著母妃對現下的景況萬分厭惡的神,我手過《誡》的每一個字。
我最后對母妃悠悠說道:「既然要得到皇兄們能得到的一切,自然也包括皇位。」
我不必去看母妃的神,我知道一直在等我的這句話。
而那個月,除了救活了李大娘的小兒子,還有一樁喜事,也讓我頗有盼頭。
漠北八百里加急,傳來了衛凌霄大捷、即刻班師回朝的消息。
探聽之下,我才知道,居然越過國境,搶了雪漠國的雪域七城。
聽聞此消息時,我先是長舒一口氣,慶幸還活著。
但很快,我便蹙了眉頭。
觀月國常年征戰四方,里空虛尚不能自給,豈敢再掠奪他國城池。
所以在衛凌霄還朝述職的那天,我派人將請來后宮議事。
孟冬初雪,我在聽雨閣為擺宴。
雪白的宮道上,墨綠松柏掩映,穿一銀甲朱,宛若大漠長河上的一紅日。
一眼去,只看得到衛凌霄,再看不見其他。
6
衛凌霄大步流星地踏上閣樓,近一年未見,清瘦了許多。
獨眼清明如舊,人也一寒氣,讓人不敢親近。
「靖安公主,許久不見。」向我行禮,甲胄撞地,發出沉重的響聲。
自上而下看去,我才注意到后脖頸有一道暗疤。
拇指,蔓延進里,不知是多長的一道刀傷。
我的心瞬間如針刺,狠狠絞痛了一下。
我有許多話想對講。
我想問問遇到了何種兇險,想問問掠奪城池可算明智;
我還想向說說我的近況。
想告訴我學會了割麥磨面、救了一個孩子,想告訴我出于恤民起草了一本《農耕令》,得到了父皇的稱贊和首肯。
我想說的話那樣多,可看見的傷痕,卻只剩下了涔涔流淌的眼淚。
「衛大人,靖安無能,在你面前,總是只會哭泣。」我雙手捂臉,越想在眼前面,越是兵荒馬。
窗戶開,我站在寒風里,沒想到一個有力的懷抱,驀地環住了我。
長高了許多。去年我還與的眉眼齊平,今年只到的下。
如是,我放下手,仰起頭,眉心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溫熱的角。
似驚雷,我僵在原地,臉比站在晌午的麥田里還要燒。
輕笑著,附我耳畔說道:「臣雖在邊疆,但心有牽掛,聽聞公主這一年功績頗,臣深欣。公主不僅沒寒了邊人的心,也暖了遠在千里外的人的心。」
原來知道。
原來也在關注著我。
這還是衛凌霄頭一次這般溫地對我說話:「說好為公主保駕護航,卻讓公主獨自經了一年的風霜雨雪。等公主哭夠了,該好好懲治微臣。」
退開禮貌的距離,一只眼笑了好看的彎月。
我仍舊不敢直視,垂著腦袋,手指絞著袖:「我可沒說要治你的罪。我只是想見見你,想和你說說話。」
我拉坐下,興致昂揚地為夾菜。
忍俊不:「若我此刻是個男兒郎,打仗歸來能得公主如此厚待,也不枉生死線上走一遭了。」
我斟酒的手微微一頓,懷著不可明說的心思問:「不是男兒郎,又能怎麼?」
窗外的雪漸盛了,風拍檐鈴發出脆響,久久沒有回我的話。
久到我終于忍不住抬眸,小心翼翼地去觀察的神。
這是第一次,錯開視線,不敢看我。
放在桌邊的手握拳,青筋分明。
我忍俊不:「衛大人,太子哥哥都避讓你三分,我自然更不能奈你何,你又怕我什麼呢?」
衛凌霄沒忍住咳了兩聲,而后,的耳廓便紅了。
我不知道在想什麼,只知道一向沉穩冷靜的軍侯慌了神,一頓慶功宴,要麼不
小心打翻了酒盅,要麼吃著青菜也能嗆到。
到最后也沒回我的話。
我心中涼了八九分,送出宮,始終錯開半步,跟在的后。
著高挑的背影,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麼了。
我不想說那些是玩笑話,更不想佯裝未提過。
母妃教我的,向來是憎分明,是問心無愧。
所以行至北門前,我難掩失落:「去年衛大人出征那日,我在這里等了兩個時辰。我不怕手腳被凍,我只怕從此再也見不到大人。」
我仰起頭,注視著衛凌霄:「此心昭昭,今后也不會變。大人不必因靖安煩擾,我無所求,只求大人長命安康。」
為著一份自尊心,我咬咬牙接著說道:
「心煩意自然會有,但靖安也不是那等閑人,我可以再多讀幾本書、再多去鄉野田間走一走。我難得求到了父皇準許我出宮的令牌,今年怎麼著都要從種下種子開始跟著勞作。」
我將傘柄遞過去,試圖用這段堅定的話來換一個堅定的心。
低頭注視我,眨了一下眼睛。
雪寂寂,風輕輕,驀地手,握住了我執傘柄的手。
的力氣太大,輕輕一拽,便將我拉到了的咫尺前。
的笑總帶著戾的勁兒,讓人害怕又著迷。
我不出手,著睫羽問:「衛大人,可還有話要說?」
「不是已經改口了嗎?」問得突然,我滿面疑。
衛凌霄湊近我,笑意愈濃:「公主能否當面喚一聲『霄姐姐』,讓微臣親耳聽聽。」
這下,換我紅了耳廓,不知所措了。
那天我逃也似的轉,幾個小宮撐著傘追上來,愣是沒追上我。
跑遠了,躲到盤龍宮柱后,我才大口大口著氣,鎮定心神,去醞釀那一句:
「霄姐姐……」
定然聽到了。
否則不會與我相約:「明日此宮門,靖安公主可還要來等一回霄姐姐啊!」
我一邊小聲嘟囔說「這回才不要等你」,一邊飛速跑回寢宮,讓母妃幫我配一好看的。
母妃戲謔地說:「靖安這是有了心事,要為己悅者打扮啊?」
我紅了臉,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我的心事太不可說,是三月花底的,不得見于人、不得見天。
可我相信,終有一日,我會明正大地說出口。
當我說的話,足夠有分量的那一日。
7
我怕往事重現,第二天往北門走的路上,心始終很忐忑。
我對綺錦說:「領兵打仗是大事,若當真再被連夜傳旨出征,也無可厚非,是不是?」
綺錦看了我的不安,無奈地笑著搖頭。
手向前方一指:「公主坐在轎子里,自然是看不到的。但那里候著個穿大紅裘氅的人,想來只能是早到的鎮國侯了。」
聞言,我抱起擺便急忙跳下了轎子。
我繞過眾人,向那抹朱紅力奔去。
遠遠地,衛凌霄看到了我,也向我奔赴而來。
沉數日的天,驀地灑下了一縷晴。
衛凌霄將氣吁吁的我接在懷里,聲問道:「公主的手都凍僵了,何不坐在轎子里,暖暖和和地過來?」
我借機將手進大氅下,環住的腰,小聲嘟囔:「轎子太慢了,我怕我認錯了人,就先跑過來看看是不是霄姐姐。」
笑出了聲,很自然地將我抱:「下回出征,必定早早知會公主。」
衛凌霄是個小太,我在這樣的寒冬里抱著,只覺得暖流從指尖傳遍全,最后全匯聚到了心窩里。
我挽著高高興興去了尚善堂,這一回坐在我后,我不再覺得如芒在背。
每當太傅大人夸我見解獨到時,我都忍不住回頭看,就差把求稱贊寫在臉上。
自然捧場,又是連聲附和,又是接連鼓掌,最終還是我先不好意思了。
往日里,太傅大人讀我寫的文章時,幾個皇兄定然要逐字逐句怪氣一番,但今日衛凌霄在,他們見我二人舉止親,就不敢出聲了。
我仗勢欺人,走到最毒的四皇兄面前,問他:「往常四哥是最挑人病的,怎的今日一句話也不說,反倒皇妹惶恐呢。」
余里,我瞥見衛凌霄慵懶地單手支在后桌上,好整以暇地著我這邊。
四皇兄則恨不能把腦袋埋進書里,咬著牙對我說道:「往常挑病,也是皇妹有所進益。今日挑不出了,可見皇妹寫文章的本事已在我之上了,是好事,皇妹該高興些。」
我眨眼睛,撥開四皇兄手里的書,再問他:「我有所進益,那四皇兄可也高興啊?皇妹怎麼覺著,四皇兄可遠沒有去年把我推進冰湖里高興呢?」
四皇兄看了一眼我后的衛凌霄,不知道看到了什
麼,瞬間就被嚇得面如土。
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倒是聽了半天的太子先張口了。
「說起冰湖,」太子轉過,矛頭直指衛凌霄,「今日來尚善堂前,太子妃還讓本宮問問衛軍侯,弟出征歸來已有數日,依舊高燒不退,據說是掉進過漠北的寒冰湖,可有此事?」
我瞠目結舌地轉頭看向衛凌霄,那個囂張的子依然單手支著腦袋,斜斜倚在椅子上,滿面純良。
「二公子想來是在家中養尊優慣了,冰面行軍腳發,所以沒站穩掉進了冰窟窿里,本侯也甚是關切啊。」
對上衛凌霄藏著壞笑的眼睛,我沒忍住笑了一聲。
的每一個字都說著與己無關,但看向我的眼神分明在表示:
「沒錯,都是公報私仇,誰讓你們先把公主推進了冰湖。」
三皇兄站起來為太子說話:「話雖如此說,但衛大人乃一軍主將,豈不是該照顧好下屬,讓他們免無妄之災?」
衛凌霄一挑眉,火藥味十足地看向三皇兄:「要不下回我出征,請旨讓三殿下跟著一起,好讓殿下做個監察,督促我恤下屬?」
三皇兄怎麼站起來的,又怎麼偃旗息鼓地坐了下去。
宮墻,衛凌霄尚有如此氣焰,出了宮,只有任宰割的份,這些貪生怕死的皇子,可不敢正面鋒。
太子的臉因此更黑了,他終于對我了儲君的威儀:「靖安,下了學你隨我去東宮,我有要事與你相商。」
我乖乖應下,卻被衛凌霄拉過去耳語:「東宮的墻薄的,要不要我——」
我忙捂住的,看雙臂撐在我的側,笑意盎然。
衛凌霄就打趣我,真是壞了。
可那時我只當在說玩笑話,沒想到,后來果真為我轟倒了東宮的大門。
8
我聽衛凌霄的話,帶了凌云守在宮門外。
我知道凌云是衛凌霄的人,從雪夜出征的那天開始,就一直在為我著想。
但我終究是高看了太子。
我以為他所謂的有要事相商,是不準我讀書習武、不準我出宮察民。
可他只是搬出了太子妃來,做足一派兄嫂護妹妹的模樣,翻著一本畫冊,為我介紹駙馬。
我不想起母妃的話:「他們覺得對于人而言,嫁得好、能生一大堆孩子,就算圓滿幸福。」
所以他們才會用優秀的夫君來引我,讓我退回到他們認定我該坐的位置上。
可我也想學文、習武、爭權、奪利,也想做王侯將相,青史留名。
所以我對太子說道:「太子哥哥,皇妹不急于此,也無心于此。」
我仰起頭,環顧雕梁畫棟、富麗堂皇的東宮。
怪道皇子們打破頭都想住進這里,的確氣派。
「皇妹自小伶俐剔,想得較常人多些,」太子徐徐飲茶,一雙眸子墨如深潭,「皇兄明白,皇兄未家前也心思漂浮,沒個定。」
「但皇兄了家就不那麼胡思想了,尤其有了子嗣之后。」
我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敢對我手。
幽暗的冷宮后邊,還有一更荒蕪的草芥閣,那里關押著敵國的質子。
太子的心腹將我五花大綁,扔了進去。
他們將刀架在那個質子的脖子上,命他玷污我。
我心下寒了十分,但被堵住,我無法呼救。
那質子苦苦哀求,可為了活命,還是著手來剝我的衫。
被他的一瞬,我的胃里一陣絞痛,我的雙腳蹬,可始終無法掙。
仰起頭,我只能看到閣樓的天窗開著一隙,灰暗的天鉛云滾滾,雷聲震心。
太子哥哥,無論如何,我都是你的妹妹啊……
在我絕之際,一聲天塌地陷的轟鳴,從門外傳來。
接著,閣樓的門也被人一腳踹開。
天瞬間涌進,將暗的房間照亮。
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房中的幾個太子心腹都被一刀抹了脖子,尸四橫陳,腥味沖得我直犯惡心。
在那人要揮刀斬殺質子時,我拼了命撲了過去。
撲進了一個銀甲朱的懷里。
的作很輕,小心翼翼幫我松綁。
我抹著眼淚,角被勒出痕,剛看到衛凌霄眼中的心疼,便控制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微臣該死……」
用唯一的眼睛流淚,蹙了眉。
心疼蓋過恐懼,我使勁兒搖頭,反過來勸:「該死的絕不是你。而且你現在絕不能要了這個質子的命,不然父皇面前,他們再反參你一本,我們就有理也說不清了。」
衛凌霄抬起手,明明是揮得百斤鎏金鏜的手勁,可為我拭眼淚,卻輕得像棉花落在頰邊。
我沒忍住破涕為笑:「霄姐姐,……」
殺紅了的眼終于溫和了幾分,抱我起,先回了我母妃的寢宮。
決意一人去前狀告太子,但我還是拉住了,讓等我更后一同前往。
都是眷,母妃沒有命衛凌霄回避。
衫褪下,察覺到衛凌霄的灼灼目,我還是沒忍住紅了臉。
我背過去,咬下,不知該說些什麼。
反倒是衛凌霄先張了口:「都勒出紅印了,可該多疼啊……」
的嗓音是沙啞的,字字都著心疼。
我忽而也很難過,反問:「那霄姐姐呢?一的刀傷箭傷,又疼不疼呢?」
我背對著衛凌霄,但母妃是面對我而站的。看清了我的神,視線驀地在我和衛凌霄之間來回游走,仿佛發現了什麼驚天聞。
衛凌霄沒有答我,再次將話題引回太子:「趁著春節將近,有些德不配位的人,也該下場了。可不能留到新年,接著惡心人。」
9
衛凌霄征戰多年,有個「玉面閻魔」的名號傳遍五國。
菱花鏡倒映,我看到殺氣騰騰的神,頭一次不覺得害怕。
「霄姐姐,」我披上衫,轉過頭,注視,「他們想看我們登高跌重,想看我們敗名裂。那我們就偏不,樁樁件件,皆奉還給他們。」
衛凌霄容,上前兩步,握住了我的手。
母妃雙肩一聳,捂住了自己的,瞪大眼睛,看著我和衛凌霄相握的手。
我一時,迅速開手,去穿襖子。
宮殿寂靜,所以母妃喃喃自語的話格外清晰:「嗑到了、嗑到了!這什麼神仙 CP 啊,將軍和小公主,頂配、絕配好嗎!」
「母妃……」我的臉紅了,不敢回頭看衛凌霄。
衛凌霄自然聽不懂母妃在說什麼,滿面迷茫地問:「曇妃娘娘磕哪兒了?可是傷了嗎?」
母妃扭扭,把自己快擰了一麻花:「哎呀,就是,嗑到心里了。」
迅速地幫我系好大氅,將我的手塞進衛凌霄的手心里,像嫁兒似的,囑托衛凌霄:「靖安就給衛大人了,你可千萬別讓委屈。」
看著母妃放肆的笑容,我連忙拉著衛凌霄往外走。
衛凌霄倒是爽快,大大咧咧地高聲答應,保證將我完好無缺地再送回來。
如此胡鬧一通,我反倒鎮定了心神。
所以到父皇面前,我落落大方地行禮,迎上太子的惡毒目,也不畏不懼:
「太子殿下,即便今日我被那質子玷污,又能如何?我依舊會去尚善堂讀書,依舊會去護國寺為國祈福。
「我的心是干凈的,我的眼前天寬地廣,我絕不會為了別人的錯來折磨自己。所以太子殿下出此昏招,絕不會毀了我,反而讓我更認清了自己。」
衛凌霄就跪在我后,的像護盾,為我擋住了宮門外涌來的寒風冰雪。
父皇有意偏袒太子,順著太子的狡辯,也認為是我不小心踏足地,了驚嚇,在說胡話。
我在民間已有了威,父皇顧忌,便命宮人挑了質子的手腳筋,以示懲。
我一陣惡寒,分明真正該到嚴懲的,是此刻站在殿中、完好無損的太子。
「啟稟皇上,」衛凌霄在我最失的時刻,抱拳啟奏,「太子殿下所言不實,靖安公主是微臣路過救下的,當時草芥閣是何景,微臣最為清楚。」
是凌云及時報信,才能趕來救下我。
我注意到太子向我后的衛凌霄看去,表暗得不得了。
我想,在衛凌霄張口之前,任誰去想,都是頗有自信的。
畢竟太子是一國儲君,是將來的帝王,哪怕是一品軍侯,也沒必要為了區區一個公主,和太子鬧翻臉。
所以衛凌霄的反擊,讓太子怒火中燒。
他張口便罵:「無知婦人,竟敢污蔑本宮!」
我清晰聽到衛凌霄手攥拳時,指節響的聲音。
該是氣急了,一把扯下了眼罩。
「我前年南下剿匪,被打斷兩肋骨時,殿下怎麼不說我是無知婦人?去年江東敵國來犯,我舍了一只眼珠退敵百里,殿下為何也不說我是無知婦人!」
將父皇賜的金帶子從前取下,擺在面前,磕頭行禮:「吾皇明鑒,太子殿下既然認定微臣乃無知婦人,微臣自是難當大任,還不如告老還鄉去!」
在我后,論禮節,我不該在父皇未允準時起。
可我聽到額頭重重地的聲音,實在忍不住想轉扶。
但我剛一轉頭,便怔住了。
我看到了那只藏在眼罩下的左眼。
我甚至不知是何利所傷,暗紅的經絡如四散,那樣深的傷疤,實在目驚心。
那得多疼啊。
心中幾,我忍不住紅了眼眶。
但衛凌霄只是遞來一個風輕云淡的
眼神,想讓我安心。
父皇倒是先我一步走到衛凌霄面前,本朝重武輕文,他自然很重這位武曲星下凡一般的驍將。
「衛卿還不到二十歲,說什麼告老還鄉呢。」父皇打圓場,要攙扶衛凌霄起。
但見衛凌霄執意不肯起,父皇便心下了然,招太子給莊重道歉。
三言兩語就想打發,衛凌霄自然不行。
我出大串的眼淚,推波助瀾:「父皇,如太子哥哥所言,靖安人欺凌,也是無知婦人嗎?若是如此,天下人恥笑,靖安倒當真不必茍活了!」
見我站起就要往柱子上撞,父皇忙攔住了我。
這里不是后宮,也不是書房,而是朝堂大殿。
因為直接卷進此事的,不止有我這個頗百姓戴的公主,還有衛凌霄這位權傾朝野的一品軍侯。
等一個結果的,何止幾個后宮婦人。
父皇見我與衛凌霄誓不罷休的堅決,漸漸也明白了事態。
他在權衡,神從敷衍變了肅重。
父皇明顯帶著怒氣問我:「靖安,你果真要追究到底嗎?」
以權勢掣肘太子,這是大忌。
但我想,此一刻面對帝王之怒,衛凌霄會明白我的不妥協。
我是公主,是自太祖以來,第一個出宮去、為民施政的公主。
而衛凌霄亦然,是本朝第一個領千萬兵馬的將軍。
我們已站在子的最高點,若如此都保全不了自己,將來又如何令天下人信服?
信服我們子當權,亦能國泰民安。
10
所以我堅定地點了點頭,回父皇:「父皇,靖安想要一個公平。」
見我態度強,父皇猛咳了幾聲,形一晃,居然有些站立不穩。
我記得去年見他時,他還很神的。不知怎的,現在細看去,居然也有了不白發。
可他最終也沒給我一個公平。
他只命太子回東宮閉門思過,三個月不準踏出宮門一步。
雖然我不覺得被人玷污會毀了我的人生,但站在太子的角度,他就是想要我敗名裂、萬劫不復。
可是他只得到了這樣不痛不的罰。
更可笑的,是所有人都覺得,為了一個公主,而讓太子閉門思過三個月,已是給足了面。
所以那個新年,我過得并不快樂。
煙花燦爛,我窩在母妃的肩頭,長長嘆了一口氣。
輕輕拍我的肩頭,慢悠悠說了句話:「天涼了,王氏該破產了。」
我不懂,問此言何意。
只是溫地我的鬢發,對我說道:「你父皇老糊涂了,這位置,總要換給眼明心清的人。」
我驀地想到最給我講的《鈕祜祿氏錯付傳》。
我想到這個話本子的結局。
結局是皇帝最寵的貴妃,親手毒死了他。
骨悚然,我下意識握了母妃的手。
許是我攥疼了,輕拍了拍我的手背,讓我安心。
「沒有秦皇漢武的實力,還非要做擴充疆土、生靈涂炭的事。里都虛什麼樣了,他是一點都不顧老百姓的死活。」
我愣怔了許久,看著母妃清醒冷靜的眉眼,我最后緩緩放開了手。
夜時分,送母妃睡下后,我著夜空出神,心思紛極了。
最安靜的時刻,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從遠至近傳了過來。
雪氅白的衛凌霄,停在一株青松旁。跳下馬,遠遠沖我清淺一笑。
甚穿這樣素凈的,連眉眼都映得溫和。
我小跑過去,停在面前,五味雜陳地聽說:「公主,新年安康,萬事吉祥。」
從懷里取出一個油紙包,興致盎然地打開,誰承想,是一包碎渣的紅棗。
好看的眉眼瞬間耷拉:「嘶,怪我騎馬太快。可惜了,我學了三四天呢……」
「你親手做的?」我有了幾分神,暫時將心事放在一邊,「快給我嘗嘗。」
我手,趕在包住油紙包前,抓了一把出來。
我連忙塞進里,笑道:「不是我吹捧霄姐姐,除了有些甜,這糕點很不錯的。」
見我滿面笑意,也跟著笑起來:「做的時候,想著公主,就放多了糖。」
湊近我,一只眼睛便足以承載星河:「公主便和糖一樣甜。」
我推開,極了,胡跺腳:「誰教你的這些?」
衛凌霄一臉驕傲:「微臣不才,無師自通。」
一番笑鬧,我才驅散了心頭的霾。
抱我飛上屋頂,怕我涼,將自己的大氅解下,裹在了我的上。
我其實心下已有了答案,但還是忍不住問:「霄姐姐,是不是不論誰登上那把寶座,都要踩出一條路?」
衛凌霄思忖了
許久。
大概是想給我一個不那麼殘忍的回答,但又怕我不明白會有多殘忍。
在的眉頭蹙死結時,我先張了口:「霄姐姐,你別擔心,我知道我自己在走怎樣的一條路。我只是覺得,手足親,原本不必要鬧到這一地步。」
「你拿他們當手足,他們拿你當玩。」看向無邊夜空,我終于到了這無堅不摧的子的脆弱。
滿目蒼涼地對我說:「如果我沒有現在的軍功,我絕不會是鎮國侯。我只會是『鎮國侯獨』,某院某戶的管家婆。」
這便是現狀了:
若是兒子,毫無功績也可承襲爵位,但衛凌霄是子,非得厲兵秣馬,打出個「玉面閻魔」的名號才行。
所以自在軍營爬滾打,想混出個人樣來,想用許多次死里逃生,來證明即便是獨,也可以撐起「鎮國侯」的名號。
我瞬間便釋然了。
我輕輕上的后背,一點一點向上,最后停在脖頸的刀疤上。
「霄姐姐,那就為你,為我,為千千萬萬個。」
父親兄弟都不愿對我心,那我也不必再有心的理由。
11
新年過后,父皇的,明顯一日不如一日。
他極度信賴我的母妃,因為他認定,現在后宮里有權有勢的妃嬪里,只有膝下沒兒子的曇妃最不可能害他。
「人要為自己的盲目自信買單,尤其對于他本就無法掌控的事。」母妃提著湯藥去侍寢,無一輕。
我每日晨起便去尚善堂聽太傅講書,午后就出宮去田壟上探看,晚上便在衛凌霄的侯府躲清閑,聽講朝政戰事,講天南地北的風土人。
江北易旱,江南易澇,我遂將大部分時用來研究修渠治水。
太子被放出東宮時,我正好去給父皇呈遞修建運河的奏章。
他在父皇寢宮前攔下我,時至今日,他連最后一虛偽也不愿強裝了:「皇妹野心果然大,連皇位都敢肖想!」
我微微招手,不遠剛晉升軍統領的凌云,帶兵向我們迅速走來。
我氣定神閑地下令:「太子哥哥被關糊涂了。都說了父皇重病需靜養,他還要擅闖,若教父皇知曉,豈不寒心?快送太子哥哥回東宮去吧。」
「你牝司晨!你這輩子都別想住進本宮的東宮!」
凌云帶人強行拽走太子,看著太子面目全非的猙獰模樣,我倏爾就理解了母妃常說的「破防」是什麼意思。
所以一進父皇寢宮,母妃問我方才外邊何人時,我輕笑著一筆帶過:「有人破防,我給遣送回去了而已。」
母妃心下了然,幫我遞奏章進去:「破吧,以后有的是讓他們更破防的日子。」
隔著珠簾,我看到父皇已無力起。
他聽我母妃念完我的奏章,吃力地點了點頭,示意我母妃幫他印下國璽準奏。
母妃抱起國璽的一刻,我的心猛然跳了起來。
今日能蓋在奏章上,明日便能蓋在圣旨上。
我自知人登臨帝位,前路如何都是困難重重的。但若能名正言順地開場,總歸要省去許多麻煩。
我在前朝奔忙于政務,幾個皇兄在后宮里卻不安生。
下毒、刺殺、無故攀咬,他們明明游歷過大江南北,最后卻把自己局限于一方暗宮墻。
皇后被我母妃死死鉗制,見皇城變了天,終究是送了太子一程——
太子要謀逆,登基,也昏聵,修書一封,遞給了自己無甚兵力在手的母家。
父皇好戰,是天下人深惡痛絕的。他唯一做對的事,就是給了衛凌霄這樣的良臣出頭的機會。
所以太子糾集皇后母家謀逆的那天,我坐在父皇的病榻前,幫他拭臉頰,只對他說道:
「你們總說我們是無知婦人。可能想到謀逆這種昏招,非要把皇位塞進我手中的,卻是您最偏的太子哥哥。」
「父皇,」看著他幾氣絕的模樣,我雖冷笑著,卻終究有淚無聲落下,「您如此憤恨,究竟是在氣哥哥宮造反,還是氣我要牝司晨呢?」
院中人聲嘈雜,我徐徐站起,向窗外探看。
是我母妃拿住了皇后,在等父皇置。
聽著后人漸漸沒了氣息,我狠狠抹掉臉上的淚水。
「父皇,皇位到靖安手里,您大可安息。」
我轉頭走出宮殿,向我母妃托父皇駕崩之事后,就獨行去了東宮。
路上下起了小雨,織雨幕,辨不清前路。
但我認得去東宮的路。
在我相信兄妹至親不至于此的那天,就是在東宮,太子哥哥給了我一掌,讓我從此老老實實做一個公主。
他要我安安靜靜被人糟蹋。
要我本本分分做男子的一件漂亮裳。
他給我推薦的駙馬里,甚至就有太子妃的那位胞弟。
紈绔膏粱,不堪重用,太子卻覺得這樣的人配我綽綽有余。
母妃說得對,人越在乎什麼,就越怕什麼。
他生怕我有一踏上云霄的機會,所以連給我配駙馬,也要找平庸無能的人。
所以我不打算給他留生路了。
闔宮遍布我與母妃的眼線,當初是我故意放開一線,讓皇后的書信送了出去。
只有他起兵造反,我才有正當的理由制他。
才能讓我不留把柄地抹殺他。
一個死掉的太子,才會沒有資格與我爭皇位。
12
衛凌霄得了我的口諭,早早就埋伏在了東宮外。
宮外皇后母家的勢力已被凌云制服,我故意命衛軍作假,在東宮外大喊「戮靖安、清君側」,好引太子出來。
但太子遲遲不開門,我都走到了宮門前,也聽不到院有靜。
衛凌霄不耐煩了,親自推來一門火炮,命人在我前支起厚盾后,瞄準點火,一炮轟碎了東宮的森嚴大門。
高墻坍塌,仿佛束鎖住萬千子的樊籠,也跟著破碎了。
太子和他闔宮的人,很快就被衛凌霄扣押在了院子里。
雨勢漸盛,人人都狼狽極了。
那些曾經居高臨下欺凌我的人,原來也都會哭、會跪著求饒。
太子本打算出賣他的母后逃走的,衛凌霄是在東宮的地道里揪住的他。
他遠遠地抬起頭,這一回終于不把「無知婦人」掛在邊,而是著嗓音,喚我的名字:「靖安、靖安,我是你的太子哥哥,我是哥哥啊……」
哥哥。
可當初我掉落冰湖,見死不救的人是你。
后來把我推進敵國質子的草芥閣,要我敗名裂的也是你。
我眨著眼,不知道臉上流淌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我輕聲下令:「跟隨太子造反的軍視形治罪,絕不可無故殺之。太子妃及其子嗣遣出國境,至于太子殿下——」
我頓了很久,久到太子放棄向我求饒,才說道:「太子帶兵造反,死于混戰,尸骨不存,不得葬于皇陵。」
一個軍聽懂了我的話,抬起刀快步上前。
衛凌霄沖到我面前,將我埋進了的懷抱。
「靖安,別看。天總會晴的。」
「總會晴的……」
我在衛凌霄的懷中昏迷,大夢一場,恍如隔世。
等我再清醒時,天果然晴了。
一切如同我們料想的那樣,綺錦將龍袍捧到我的面前,開始用一種極敬畏的神看我:「圣上,朝臣們已在大殿等候,奴婢為您更。」
史大書特書,說我是千古第一帝。
我聽著只覺得恍惚。
我稱帝的初衷,從不是為這些虛名。
我只是想讓子辛勤一世,是為自己活得盡興,而非防著被公婆掃地出門;想讓子也能名正言順地繼承王位、爵位,與男兒郎一樣,有德有才者居之。
所以我登基后,設立學院職,使子也能讀書寫字、朝為。
我取締了后宮的令,曾經被父皇困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的妃嬪們,皆可走出宮門,去見見大好河山。
我留了其余幾個皇兄的命,但我猜他們寧可一死——
因為我讓他們跟著那個質子,去了敵國做質子。
衛凌霄痛快地飲酒:「也讓他們嘗嘗寄人籬下的滋味!」
知我無意再侵略他國土地,衛凌霄安安穩地穩過了幾年舒心日子。
其中自然也有我的舍不得,我只讓多教些善戰的將領,能守住我們自己的疆土便可。畢竟現下當務之急,還是休養生息。
讓百姓先吃飽肚子,老有所養,病有所醫。我愿做承上啟下的帝王,讓后輩再去開創盛世。
閑來賞花賞月,我頗有些歉疚地將衛凌霄抱進懷里:「時局尚不穩,世人尚對我苛刻,霄姐姐,對不起,我還不敢給你一個名分。」
衛凌霄笑出了聲,一派悠閑地剝好一顆葡萄, 喂進我的里。
「來日方長,我知道靖安一定能做到。」
一如既往地敬我、信我, 是我的肱骨良臣,更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
「承軍侯重, 靖安只能拿一生來謝了。」
那是個團圓的中秋夜, 我知道在我和衛凌霄月下相擁時,母妃悄悄收拾好了行李, 獨自離宮了。
在我登基的那天, 對我說了我向來聽不懂的話:「系統君終于上線了,可見我這一次的選擇, 才是對的。」
握住我的肩頭,沖我神地笑道:「靖安, 你得了你的自由, 這一次, 就讓為娘的也獲得自由吧。」
「我一來便抱著你這麼個襁褓嬰兒, 開局就達無痛生娃就, 而且你這小姑娘這麼好帶,簡直爽翻好嘛!我回去真是有的吹啦, 我拿的完全就是大主爽
文劇本吶!」
跟著母妃這麼多年,我逐漸明白了,不需要理解在說什麼, 只要知道是何種心便好。
所以我捧住的臉,對輕聲說道:「母妃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靖安只愿你快樂,愿你平安康健。」
在那一瞬間紅了眼眶, 流淚將我擁懷中。
「我的靖安啊,最遠只去過皇城的田壟上,卻心懷江山百姓。明明盡委屈,卻總是想護在我前,為我遮風擋雨。」
我笑嘻嘻地撒:「因為是母妃教得好呀!」
逐漸泣不聲, 最后語不句,只剩下連連呼喚我的名字。
雖然一直似懂非懂,但我有一種預, 完了什麼事,要離開我了。
但我愿意聽的, 放去追尋的自由。
這深宮困住了,如今宮門大開,可以去見識廣闊天地, 學更多有趣的技藝。
連算那樣難的事, 都信手拈來,我相信沒有什麼能難得住的。
我的母妃,是這世上最聰慧的子。
最后,我在月下, 遙遙舉起一杯酒, 向母妃離開的方向相敬。
衛凌霄與我并肩而立,擲地有聲地問道:「靖安帝,前方道阻且長,你可惶恐?」
我利落地飲下這杯酒, 遙山河明月:「靖安此心,昭昭為民。其他諸事,自有后世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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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孕檢單的那天,溫情被醫生告知心臟重度衰竭,死期將至。與此同時,她收到了丈夫周顧與另一個女人的親密照,兩人還喜孕貴子。直到那一刻她才恍然明白,初戀永遠藏在周顧心里,經年不忘,而她也錯把他給的砒霜當作了蜜糖。死的時候,她給他留了一把穿心刀,逼著他活在焚心化骨的疼痛里,生無路,死無門。
8.18 207034今夜將開始
京圈大小姐✘港圈少爺| 居可琳十三歲那年,在兩家長輩安排下住到李京屹隔壁。 李叔叔和藹可親,李京屹冷若冰霜,摔門就走。 當晚吃飯,李京屹臉上帶傷回家,看起來十分可憐。 她一時心軟,遞給他一個創口貼。 少年眼神陰鷙:“滾,看見你我就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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