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第 2 節 米粒珍珠
我跟你們都不一樣,我有三對父母。
生父母嫌我是孩,養父母嫌我不是親生的。
他們都拋棄了我。
只有爸爸媽媽一直我。
后來我有所就,那兩對父母又地上門來認親,一口一個乖兒。
我只是笑笑:「你們誰啊?」
01
那年冬天,村里下了第一場雪。
養母去河里洗服,上游飄下來一個襁褓。
那條窄窄的河,每次漲水都會飄來很多孩子的尸。
浪一涌,白花花的一片,幾乎都是孩。
襁褓瞧著厚,有好布還有棉絮。
養母拿子勾過來,想著孩子埋了,布和棉花可以帶回去用。
一邊喊作孽一邊挖好了坑,就在凍土覆上我的那一瞬,我蹬著胳膊,弱聲哭了。
養母嚇了一跳,趕將我抱起來重新裹住。
跟養父結婚五年,一直沒生出孩子,本來也想抱個男孩回來養。
然而那時,哪怕是有點缺陷的男娃,也沒誰舍得送人。
把我放水桶里帶回了家,給我喂了一小碗米糊。
我吃完,就對咧著笑。
養父在煤油燈下著水袋煙盯著我看了半天,嘆氣:「算了,這都是命!」
「以后,就米粒吧。」
平凡樸實又好養活的名字。
養父牛高馬大沉默寡言,養母個子小脾氣暴躁。
養父帶著我四討水。
村里的老人說我是喝百家長大的,聚百家福氣,一定會大富大貴。
夏天他們干農活,就用一個籮筐裝著我,把我放在樹蔭下。
有小販推著自行車賣冰淇淋,養父會買兩。
一給我,一給養母。
養母罵他花錢,又把我的冰掰一大半給養父,說我吃不完化了可惜。
我那時以為,以后的每天都會是這樣。
然而四歲那年,養母懷孕了。
02
隨著肚子一天天變大,村里的嬸嬸們經常逗我:「等你媽生了弟弟,他們就不會要你咯。」
「你是個娃,還是撿來的!」
我不相信,一路狂奔回家,想要爸媽告訴我,我是親生的孩子,我永遠會是他們的乖寶。
過院門時,我直接摔了個狗啃泥。
傷心恐懼讓我哇哇大哭。
哭了半天都沒人管我,我了眼淚,聽到屋子里一片歡聲笑語。
我噎噎走進去,養母正疲憊地靠在床上,看著躺在自己邊的孩子,眼底是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溫意。
生了,生了個兒子!
包著弟弟的,是我當初的襁褓。
那個問題在嚨眼,我不敢問,生生將它咽下去。
養母坐月子不能水,鄉下男人可不會洗服。
這活落到我上。
那會是冬天,我抱著跟我差不多高的塑料桶,里面裝了全家人的服。
水面結冰了,我先用石塊砸開一個,然后再用棒槌反復捶打服。
冬天服厚,水后比我還重。
洗完服,我里都汗了,只有手泡在冰水里,凍得又紅又腫,像是十胡蘿卜。
我很努力了,可養母皺著眉訓我:「給你吃給你喝,連件服都洗不干凈?」
家里的蛋再也沒我的份,養父也不再給我買麥芽糖和豆花。
我從他們床上,挪到了柴屋的小床上。
柴屋四風,冰冷的夜風送來弟弟的嚎哭和養父母溫的安。
后半夜我睡著了,早上醒來,枕頭都是的。
有些問題,不需要再問了吧。
長,有時也是一夜之間的事。
我再也不敢調皮,喂豬喂洗做飯,是整個村最懂事的孩子。
可就算這樣,養母還是有無數理由指責我。
弟弟著涼咳嗽,是我的錯。
養父摔了,是我的錯。
家里的發瘟,也是我的錯。
稻子收低,還是我不好。
我吃不飽,穿不暖,小心翼翼地活著,臘月里,村主任和小學校長上門了。
我已經六歲了,他是來勸養父母送我去上學的。
這是第三次了,之前養父母以我還小為由拒絕了。
這一次,村主任放了狠話,說義務教育是國家政策,不遵守的人是要罰甚至坐牢的。
03
夜里,養父母吵了起來。
不隔音的土墻,擋不住養母銳利的嗓門:「一學期學費兩百塊呢,有那兩百塊留著給小虎不好嗎?」
「王支書說了,不送讀書是犯法的。」
養母聲音低了:「那要是丟了……」
第二天我一睜眼,養父坐在我床邊。
他直直盯了我半天,沉沉道:「快起來吧,你不是一直好奇縣城是什麼樣嗎?」
「今天爸帶你去逛逛。」
我只從鄰居家的電視里,看過城市的高樓大廈。
然而縣城卻并非如此。
天氣灰蒙蒙的,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
眼所及,一片灰敗。
養父不顧我的拒絕,在小超市給我買了五包酸梅,五包華華丹。
超市門口有個石墩子,他按著我坐在那,道:「我要去買點東西,你在這等我,等你吃完這些東西,我就回來了。」
不遠,一個渾補丁的男人牽著一條狗,嚷嚷著:「賣狗賣狗,自家養的土狗便宜賣。」
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我跟那條趴在地上的黑狗對視。
它的眼角漉漉的,像是在哭。
養父轉要走,我一把拽住他的袖,低聲哀求:「爸,我長大一定會孝順你的,你別忘了來接我。」
養父回頭,著手了我的臉,眼眶是紅的。
然后他拂開我的手,消失在人流里。
等到日暮,那條狗也沒人買。
狗主人只能又將它帶回家,他罵罵咧咧踹了它好幾腳。
可黑狗卻不斷地搖著尾,屁顛屁顛地跟著。
走之前還沖我斯哈斯哈吐舌頭。
你看,狗都比我幸福呢。
我一整天站在冷風里,又沒吃東西,最后一抹日褪去,世界陷昏暗時,我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04
我以為自己會凍死在這刺骨的冬天。
卻沒想再度醒來,是在暖烘烘的被窩里。
小超市的老板張嬸收留了我。
嗓門大而熱,給我泡了桶康師傅香菇燉泡面,還加了兩火腸。
「趁熱吃!」
我默默吃完一桶面,手腳麻利地給我梳好頭,并承諾明天天亮一定會送我回家。
我看向床頭小桌上。
未開封的五包酸梅和五包華華丹,靜靜地躺在那。
我輕聲道:「我沒有家,他們不要我了。」
沒一會,去進貨的周伯也回了。
我閉著眼睛,他們都以為我睡著了。
張嬸拉著他到床邊,低聲道:「你看,跟珠珠像不像?」
周伯著手,沉默半天才說:「明天送去派出所。」
第二天一早,吃完張嬸買的包,周伯騎著三車送我去派出所。
民警聯系到了養父。
我在冰涼掉漆的藍綠不銹鋼板凳上等了足足一天,也沒等來他。
快下班時,張嬸在門外打轉轉。
我隔著玻璃與對視,輕輕笑了笑,低下了頭。
過了約莫十分鐘,推開門進來,拉住我的手:「走,先跟我回去。」
周伯正在顧店,起眼皮看了我們一眼,皺著眉:「你怎麼又把帶回來了?」
張嬸也不怵,著我頭笑:「又不缺這口飯吃。」
我就在小超市住了下來。
年節近,超市生意很好。
我盡全力幫忙。
超市里零食很多,張嬸讓我想吃什麼隨便拿。
可我一樣也沒。
夜里張嬸摟住我睡覺,用熱乎乎的夾住我冰涼的腳。
忙起來沒時間做飯,就給我泡泡面。
總給我泡剛進的貨,哪怕我拿了快過期的也會搶走。
與張嬸的熱外放不同,周伯很笑,我很怵他。
小年這天,是他最后一次去進貨。
我跟張嬸幫著卸完后,他住我:「你等下。」
我嚇得一哆嗦,怯怯看他。
他從兜里掏出一雙紅手指的手套:「給你!」
我惶恐拒絕,可他強勢地塞到了我懷里。
張嬸拆了直接給我戴上:「戴上吧,你這手一直在外面,凍瘡好不了的。」
溫暖讓手上的凍瘡發,我的心也像是泡在熱水池子里,又酸又脹。
又過了兩天,張嬸的兒子回來了。
他在市里重點學校讀初三,是寄宿。
他到家時,天已經黑了。
我用盡全力對他釋放我所有的善意,可他只是冷冷地看著我:「爸,媽,珠珠已經死了,不是隨便哪只野貓野狗就能頂替的。」
他非常生氣,關著門跟張嬸周伯吵架,音量很高。
我坐在門檻上,他的聲音如錐子一樣錘進我耳朵里。
「養孩子不是養貓養狗,你們已經四十多了,又不好,以后豈不是我的責任?」
「你們說收養就收養,有沒有問過我是不是需要一個妹妹?」
「明天就把送走!」
…
…
「送去哪兒?派出所、孤兒院、原來的家,反正不能留在家里。」
05
果然,我得到的都不會長久。
爭吵還在繼續,張嬸和周叔是好人,我不該讓他們為難。
我下手套,整齊擺在桌上,把華華丹和酸梅揣兜里,出了門。
夜晚的街道,那麼寬。
路上行人寥寥。
家家戶戶都亮起燈火。
世界那麼大,卻沒有我的安之所。
我漫無目的一直走,走到了河邊。
渾濁的河水翻涌不止,像是在對我招手。
這條河貫穿我們整個縣,六年前,養母從這河里撈起了我。
或許,這里才是我的歸宿。
我爬上欄桿,張開了雙臂。
這一刻,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只再也不會難過的鳥。
飛吧!
我前傾。
就在此時,一力道將我抱住,連拉帶拽,將我從拉桿甩到了地上。
周榆憤怒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開:「你瘋了嗎,你想干嗎?」
「你要是死了,讓我爸媽怎麼辦,讓我怎麼辦?」
我很無助。
原來我連死都會給別人造困擾。
「我不是故意的。」我忍痛慢慢站起來,不敢跟他對視,「請問,孤兒院往哪走?」
周榆劇烈地息,死死盯著我。
過了很久,他的肩膀頹然下來,聲音沙啞又悲傷:「不要離這條河太近,珠珠……就是在這里淹死的。」
他拽著我大步往前走。
走著走著我發現不對勁。
「這好像不是去孤兒院的路……」
「你這麼大了,孤兒院不會收你的。」
快到家時,路過一家飯店。
明的落地窗前,洋娃娃一樣的小姑娘在眾星捧月中,吹滅了油生日蛋糕上的蠟燭。
看上去,真幸福啊!
我不由放慢了腳步。
周榆回頭看到這一幕,問:「你沒吃過生日蛋糕?」
我搖搖頭。
「你生日是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我是被撿來的,媽媽說撿我的那天,下了冬天的第一場雪。」
鄉下的孩子,吃飽穿暖就很好了。
吹蠟燭吃蛋糕,那都是城里人才會有的奢侈。
是老天爺可憐我吧。
我話音剛落,冰冷的天空就飄起了大片飛絮。
周榆手,接住一片凋零的雪花:「下雪了。」
06
「這是今年冬天第一場雪。以后,每年的第一場雪就當是你生日吧。」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大白兔糖遞給我:「生日快樂,珍珠!」
我們回了家后,張嬸很快也頂著滿頭雪回來了。
一邊罵我一邊抱著我嚎啕大哭。
周榆騎著三車出門,沒一會回來,手里拎著一塊月餅大的油蛋糕。
「生日蛋糕要提前預訂,來不及了,就用這個對付下。」
張嬸給我煮了一大碗面,上面有兩個金燦燦的蛋。
周叔笨拙地拍著手,無聲地跟唱生日歌。
我吹滅蠟燭。
世界陷一片黑暗。
可我不再害怕。
因為我的心里,已經亮了一盞燈。
張嬸給我置辦了新服新鞋子,大年三十吃過晚飯,跟周叔一人給了我十塊錢歲錢。
我從來沒擁有過這麼多錢。
周榆送了我禮:一個小豬存錢罐。
晃起來有聲音。
他拽拽的:「那是我給你的五塊錢歲錢,已經幫你存進去了。」
過完年,張嬸送我去班念小學。
握住我的手,教我在書皮上一筆一畫寫自己的名字:周珍珠。
周榆每次打電話,總要跟我聊好一會,放假回家,也次次會給我帶小禮。
幸福的日子如白駒過隙,半年時間很快過去。
周榆該中考了。
那會小學已經放假,我頭兩天晚上做了個噩夢,夢見他沒考上。
心里很不踏實,于是央著張嬸能不能去市里給他加油。
張嬸本來也擔心,被我一攛掇,馬不停蹄收拾東西去了市里。
學校給他們租了房子,統一飲食,很安全,但味道實在是……
我們就在他們隔壁小旅館住下,張嬸買了菜,跟老板借了爐火,另外開小灶給他補充營養。
兩天的考試很快結束。
周榆出了考場臉不好,我們都擔心壞了。
07
詢問之下才知,他一個室友這次也住在同個賓館。
昨天半夜肚子就溜出去買了點吃的,大家一起分了。
周榆因為開了小灶不,就沒吃。
結果那吃的不干凈,他們幾個同學一直拉肚子,嚴重影響了狀態。
張嬸又是惋惜又是后怕又是慶幸。
抱著我親了又親,說要不是我,周榆這中考就完了。
后來績出來,他那幾個同學都發揮失常,周榆倒是順利考上了重點高中的重點班。
那個暑假,周榆輔導我功課,帶著我四玩,連同學聚會都帶著我。
好幾個同學問:「誰啊?」
周榆語氣那麼理所當然:「我妹,珍珠!」
他們有同學馬上就要南下進廠里打工,這是同學聚會,也是送別宴。
周榆喝了點啤酒。
回去路上,暑熱未退,他臉緋紅,看著我:「珍珠,要是哪天你養父母或者親生爸媽來找你,你會不會也離開?」
「他們不會找我的。」
周榆對這個回答似乎不滿意,可他沒有再追問。
我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跟其他兩對父母有集。
可世界就是這麼小。
大概一周后,我們在店里吃完飯,張嬸讓我把碗送回給隔壁飯館家。
我拿著臟兮兮的不銹鋼飯盆,掀開發黃的塑料簾。
一眼就看到店里坐著的那一家人。
養母拉著弟弟罵罵咧咧:「城里人都鬼鬼,東西又死貴,你就不能忍忍回去吃?」
天很熱,巨大的黑落地扇帶起一陣熱風,呼過我的臉。
因為今天要幫著上貨,我穿的是周榆的舊服,松垮還有點臟,碎發被吹起,全黏在流汗的臉上脖子上。
養母養父抬頭,也看到了我。
我下意識了一聲爸。
養父看上去老了幾歲,他驚詫又松口氣,上上下下打量我。
養母則激得一蹦三尺高:「誰是你爸,哪來的小花子,不要喊。」
養父拉了拉,可是嗓門毫不減:「我們只有兒子,沒有兒,你個花子別管誰都爸。」
一歲多的弟弟也朝我看來,沖我呸呸呸吐口水:「花子……」
08
養母大聲嚷嚷,極力跟我撇清關系。
花子,野種,鉆頭一樣往我耳朵里鉆。
這一瞬,我仿佛又回到了無數個被指責打罵的日日夜夜。
巨大的網纏著我,我呼吸困難。
就在這時,一只手拉住我將我拽了出來,是周榆。
他擲地有聲:「不是花子,是我妹妹,珍珠!」
張嬸很快也趕了過來,將我摟在懷里,捂住我的耳朵,怒道:「你們還是人嗎?怎麼能這麼說孩子?」
「怎麼就遇到了你們這沒屁眼沒良心的爸媽!」
的懷抱,真的好暖啊。
我抬起朦朧的淚眼看:這一刻,哪怕是李嘉欣也比不上的貌。
我了眼淚鼻涕,對養父母扯了扯角:「叔叔,阿姨,對不起,我剛才錯了。」
「我有新媽媽,也有新爸爸了。」
我深吸一口氣,生又真摯喚了一聲:「媽。」
張嬸眼淚滾了下來:「誒,誒,媽在這呢。」
我又看向起簾子匆匆進來的周伯,喚:「爸。」
他腳下一頓,差點絆到門檻,他清了清嗓子,點點頭:「嗯。」
周榆湊過來:「還有我呢。」
「哥!」
「大點聲,我沒聽見!」
「哥,哥,哥哥哥哥哥……」
周榆挖了挖耳朵:「別了,我又不是聾子。」
爸爸從腰包里取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哥哥:「下午帶你妹妹去買幾條新子。」
媽媽大聲道:「就是,把寶貝珍珠好好打扮一下,省得被狗眼看人低。」
飯館老板王姨此時也幫著說話:「周哥張嫂店里生意好著呢,平時把珍珠也當個寶。」
養母從剛才臉就不太對,此時眼珠子咕嚕嚕轉著,突然沖到我面前一把拽住我的手。
「米粒,你就是我的米粒,我絕不會認錯。」
假模假樣哭著:「我可憐的兒,你丟了后我跟你爸都找瘋了,原來你已經攀了高枝。」
死死鉗住我的手,對著爸爸媽媽笑:「這孩子我們養了五年,你們說帶走就帶走,哪有這樣的好事!」
媽媽氣急了:「那你想怎麼樣?」
養母一字一句:「給我們三千塊,這孩子以后就是你的。不然,今天我就把帶走。」
「合村的人可都知道,這是我家閨賈米粒!」
09
周榆在市里念書,一個月生活費也就 120 塊。
三千塊,養母怎麼說得出
口。
哥哥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憑什麼,是你扔了,差點死了你知道嗎?」
養母毫無愧疚神:「當初要不是我救了,早死了。」
「活這些年都是賺的,你們給個痛快話,這錢給不給?」
媽媽急得直冒汗,手來拽養母:「咱們好商量,你別這麼死掐著孩子。」
拽開了養母,舉起我發紅的胳膊要吹氣。
我把手藏在背后,哽咽道:「媽媽,要不,你別要我了。」
「我不值這麼多錢。」
媽媽紅著眼:「你想得,了我媽,你這輩子都是我兒!」
養母喜笑開:「對對,三千塊對于你們這些大老板來說,那還不是小菜一碟。」
養父在一旁低聲阻攔,養母狠狠剜他:「虎兒以后要花錢的地方多著呢,咱們養那麼幾年,收三千塊怎麼了?」
我眼淚滾滾,不斷后退:「不,媽媽,我不做你們兒了,我不做了。」
雙方僵持中,剛才跑出去的周榆又跑了回來。
他氣吁吁,雙目放:「我剛才打電話問過我老師了,老公是律師。」
「你們確定珍珠是你家兒嗎?」
養母白眼一翻:「那還有假,十里八鄉都知道啊。」
「既然是你們兒,那為什麼之前你們棄?當時警察還聯系你們來領人,結果你們都沒來。」
「你們這是棄罪,最高可以判五年!」
周榆目咄咄:「而且,你們要是收三千塊,那就是人販子。那也是要坐牢的,最五年。」
養母聲音明顯沒了底氣:「你個孩子唬誰呢。」
周榆笑了笑:「我已經報警了,警察很快就會到了,我是不是唬人,你一會就知道了。」
養母大驚失,養父沉聲道:「讓你鬧,現在知道厲害了吧。」
兩人抱著弟弟站起來,匆匆往外走。
養母經過我邊時,還惡狠狠地道:「你個小白眼狼,白養你這麼多年。」
看他們走出店里,媽媽問:「你真的報警了?」
「沒有,嚇他們呢,不過他們的確是犯棄罪,我班主任老公說,咱們抓住這一點嚇他們就行。」
「那咱們得好好謝謝你班主任。」
「已經謝過了!」
「啊?」
周榆笑笑:「我中考全市第一,就是對最好的謝。」
我看向外面。
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養父的脊背彎著,像是有一塊大石頭著。
我跟爸媽說了一聲,飛速跑回店里拿了東西,撒開腳丫子追了上去。
養母謾罵不止,養父則是靜靜看我。
我做了個深呼吸,問他:「如果我是你的親生兒,你那天會來接我嗎?」
10
養母冷哼:「要親生的,就是死自己也得給你一口飯吃啊!」
養父手來我的頭:「對不住……」
我退后兩步,避開他的手,舉起小豬存錢罐,往地上一砸。
里面的錢散落一地,養母的眼睛亮了。
「這是我所有的錢,都給你們。咱們以后沒關系了,不要來找我還有我爸爸媽媽。」
養母一邊彎腰撿錢,一邊罵我沒良心黑心肝。
我從口袋里拿出未開封的華華丹和酸梅,遞給養父。
「這個,還給你!」
養父手在抖。
我塞進他手里,對他笑了笑:「謝謝你,爸爸。」
「再見,叔叔!」
說完,我轉飛奔離開。
天氣好熱,渾每一個孔都張開。
酷熱蒸發了汗水,也蒸發了我的眼淚。
這是難過的一天,卻又是開心的一天。
從這一天開始,我徹底變了爸爸媽媽的兒。
媽媽心有余悸,沒過幾天就帶我去上了戶口。
周珍珠的名字,排在了周榆的后面一頁。
周榆上高中后格外忙,但他放假依然會時間陪我玩,輔導我作業。
「珍珠,你要好好讀書,以后哥哥帶你逛遍全世界!」
我喜歡畫畫,媽媽給我報了個很貴的畫畫班。
那時候還不太興補課,更別說培養這種課外好。
街坊們都笑媽媽是不是要培養個畫家出來,我也很有力。
媽媽哈哈笑著:「我想著學會了,以后就可以省下去照相館拍照的錢了。」
后來我給爸爸媽媽畫素描。
畫完后爸爸看了半天,悶悶道:「這照相的錢看來還是省不了。」
媽媽嗓門大良心善,從不賣過期的東西,臨期的東西都送給街上的乞丐們吃。
街坊們有事,總是第一個站出來幫忙。
人人都喜歡,人人都對我好。
很快三年過去,周榆該高考了。
我清晰地記得那是 03 年,第一次由 7 月高考調整為 6 月。
我跟媽媽去市里陪考。
雖然是 6 月,可考試那兩天格外熱。
那是最后一場考試了。
我貪涼,央著媽媽給我買了兩瓶冰水。
結果凍得太死,一直化不開,我口得不行,周榆便將自己的水與我換了。
「喝我的吧。」
他帶著那兩瓶冰水進了考場。
11
媽媽還擔心他喝冰水拉肚子,結果就是那麼巧,他那個考場的電路壞了,偏偏教室又在拐角。
熱得不過氣。
有考生中暑,臉煞白。
他將兩瓶冰水放上降溫,就這樣抵炎熱,才沒有影響到狀態。
媽媽聽說后,慶幸不已,說我就是小福星。
周榆績本來就不錯,高考正常發揮,順利考上了清華。
我的腦子一直不算聰明,媽媽請了家教,進步也不大。
小升初,本來只能去個普通初中。
那時在大力推行素質教育,周榆一直讓我去參加各種繪畫比賽。
我在省里獲了一等獎,還上了電視。
也是這個獎,讓我收到了市重點初中拋出的橄欖枝。
媽媽高興壞了。
街坊問賣小龍蝦的蝦農來了,一塊五一斤,個頭很大,要不要買點?
媽媽拉開大嗓門:「對對對,珍珠是考上了市一中,這孩子就是運氣好。」
短短半天,整條街的人都知道了,吵著要吃喜酒。
媽媽買了百來斤龍蝦,我刷了一下午,刷得頭昏眼花。
晚上就在馬路邊支起大鍋,分幾鍋炒了,街坊四鄰你帶點花生瓜子,我帶點腐竹豆。
日暮時分,晚霞漫天。
大家站的站,坐的坐,湊在一吃著喝著,歡笑聲四起。
是難得的輕松歡樂的日子。
爸爸住忙前忙后的我,塞給我滿滿一碗蝦:「坐著吃吧,他們要吃什麼讓他們自己拿。」
我搬個小板凳剝著蝦殼,就聽得王叔嘆口氣:「這生意,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這話一出,笑聲淡了,大家都開始訴苦。
店里生意不如從前,倒不是經營的問題。
以前東門口這一片是個臨時車站,從東邊進縣城的車輛,都在這里集散。
有人流就有生意。
可縣里今年在北邊建了一個汽車站,半年前已經投使用。
這段日子以來,可以明顯地覺到生意下。
吐槽了一陣,王叔道:「還是張嫂子好,兒子馬上就該大學畢業了吧,名校畢業收高,養珍珠不問題。」
媽媽了手:「珍珠是我跟他爸要養的,怎麼能甩給小榆呢?而且他要讀研,一時半會也賺不到錢。」
王叔嘖道:「那你們可還有得熬哦,現在大城市年輕人不一樣,結婚還要買房子,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
以前沒太注意,從那天開始我才發現,街上已經有不鋪面關門,寫著轉讓或者售賣。
也有人來找爸媽,問店鋪要不要賣。
他能出不錯的價錢。
爸媽晚上商量,問我的意見。
我不過是個孩子,能有什麼主意。
但我的確是很舍不得這里。
媽媽嘆口氣:「其實我也舍不得,咱們再想想。」
沒等他們想出結果,我親生爸媽找上門了。
12
在得知自己是撿來的后,很多個得肚子咕咕的夜里,我曾幻想過,親生爸媽開著拖拉機,帶著新服新鞋子過來接我,帶我離苦海。
我幻想著他們特別有錢,我每天都能吃上。
如今,他們真的來了。
開著锃亮的小汽車,穿著時髦昂貴的服,提著高大上的畫板和水彩筆。
抱著我哭得稀里嘩啦:「貝貝,爸爸媽媽總算是找到你了。」
我很好奇,們是怎麼認出我的。
們拿出了一個孩的照片,說那是小我一歲半的妹妹。
跟我長得像是雙胞胎。
他們從電視里看到了我獲獎的新聞,由此才找到了這里。
當年生父母都在國企上班,計劃生育查得嚴,偏偏又很想要個孫子。
所以趁我生父母不備,把我抱走扔到了河里。
生母哭訴著自己當時的憤怒與難過,哭訴著這些年的悔恨與折磨。
可這麼難過,半年多他們就再度懷孕,生下了妹妹。
媽媽簡單說起了這些年的事,生母聽得眼淚嘩嘩。
「都是媽媽不好,媽媽當初沒護得住你。」
「我們就住在星市,你跟我們回去,我們一定彌補這些
年的錯,你一定會幸福的。」
我沉默良久,問:「以前你們找過我嗎?」
生母一怔,臉有點不自然:「這些年一直在四打聽。」
「現在我跟你們回去,你們的工作不會影響嗎?」
「不會的,前些年國企改革,我跟你爸爸都下崗了,自己開了公司,現在誰也管不住咱們。」
原來如此。
生父生母在縣城住了下來。
周榆得知了這個消息,連夜打飛機回來了。
他到家時,媽媽正紅著眼在勸我:「這店里的生意眼看著是不行了,你媽說得對,在星市你的確可以得到更好的教育資源……他們,也比我跟你爸條件好。」
溫地幫我拂去耳邊碎發:「我們珍珠,果然天生就是公主呢。」
我的心一團。
爸媽如今境況困難,我現在離開,是不是能減輕他們的負擔?
周榆還要念研究生,我賴著不走,是不是會他的拖油瓶?
正是無所適從間,周榆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媽,你有沒有問過自己的意思!」
他走到我旁邊,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句問:「珍珠,你想跟你親生父母走嗎?」
所有人的目都灼灼看我。
我糾結不安。
只有周榆懂我,他蹲下來,直視我眼睛:「珍珠,你永遠是我妹妹。」
「我只是希你告訴我,心最真實的想法。」
13
我淚眼婆娑:「爸,媽,哥哥,如果我留下來,是不是會給你們添麻煩?」
我媽眼淚嘩嘩就下來了。
「你個傻孩子,你怎麼這麼想呢!哪怕你跟你爸媽回去了,你也永遠是我兒啊。」
爸爸甕聲甕氣:「我還不到五十呢,還能再干二十年。」
周榆紅著眼笑:「你哥哥我可是名校大學生,以后要賺大錢的,養你綽綽有余。」
太好了。
我一下撲到媽媽懷里:「那我不要走,我想跟你們在一起。」
我跟媽媽哭一團。
周榆看向生父生母:「珍珠不想回去,我們也一定會好好對的。」
「也不是要阻斷你們的親,就讓兩頭住吧,以后寒暑假,也可以去看你們。」
生父母對視一眼,最后答應了。
不過他們堅持把我的戶口遷回去。
主要是為了方便我以后去省城念書,畢竟省城的教學質量比其他市都要好。
我因為拿了那個獎,他們也可以聯系星市的市重點,看能不能把我收進去。
生父生母很期盼我能他們一聲爸爸媽媽。
可是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還是只能出叔叔阿姨。
生母很失,卻也只能作罷。
他們離開時,堅持給爸媽一大筆錢,說是這些年的補償。
還說以后會定期支付我的養費,算是為人父母的心意。
他們定好第二天離開,當晚媽媽準備了很多特產,讓我送去酒店給他們。
估計是想給我們一個獨的機會吧。
我直接上了樓,他們的房門虛掩著。
我聽到生母說:「哎,這樣也許是最好的結果,思貝在家鬧脾氣,我之前還擔心,貝貝回去后,要怎麼跟代。」
生父道:「多給養父母點錢,以后寒暑假接過來一起住,我們始終是親生爸媽,會跟我們親近的。」
……
手里的東西,突然就重得提不起,直直往下墜。
眼看著要砸到地上,一只手幫我穩穩拎著。
是周榆。
他我的頭:「去樓下大廳等我,我很快就下來。」
夕西沉,萬一片黯淡之。
周榆與我并肩而行,寬我:「珍珠,這不是你的錯,你還有爸媽,還有我。」
我含淚對他笑:「我沒事的,他們不過是,不夠我罷了……」
養父母是。
親生父母也是。
好在,我還有爸爸媽媽。
我篤定他們會一直我。
那個要收購門面的人又來找了爸媽,爸媽意了。
這時,生父打來電話:「我問過朋友了,你家那個老門面暫時先留著吧。」
一條街的人都出手得差不多,有人還笑話爸媽死守著干嗎?
天氣漸寒,爸媽都以為寒冬將至,卻沒想到縣里發布了規劃。
原本的人民醫院已經老舊,現在有了醫保,醫院看病的人多了,已經不能滿足需求,急需建一個新醫院。
而新醫院就選址在東門口。
14
事到如今,大家才知道這其中的套路深著呢。
可對方的作合法合規,那些低價賣了門面的,哭都沒地方哭。
有街坊
攛掇著爸媽咬死,多要點錢。
媽媽笑笑:「建醫院是積福的好事,咱們差不多得了。」
這麼一說,其他人也紛紛點頭。
爸媽的超市大,賠了一大筆錢,另外還補了一個同地段的門面。
等以后醫院落,這門面不管做什麼都不會虧。
人人都以為爸媽會等著醫院建好繼續開超市,可沒想他們跟著我一起搬去了星市。
在我初中外盤了個門面做小吃。
媽媽怕我會介意,與我商量的時候說:「你就別跟同學說,我們是你爸媽。」
結果開店第一天,放學我就帶著同學去了。
拿著零花錢請們吃東西,大大方方爸爸媽媽。
媽媽眼睛都紅了:「你這孩子……」
也有很多家長來接學生,看到我自己都吃店里的東西,對爸媽很放心。
店鋪的口碑一下就起來了。
我的文化課績一直不太好。
周榆給我制定了藝考的路線,既然文化課跟不上,那就彎道超車吧。
我參加了不比賽,也獲了大大小小的獎。
每次寒暑假,我也會去生父母那里住幾天。
他們對我不錯,會為我花錢,可總是客客氣氣,小心翼翼。
相比而言,妹妹佳佳在他們面前就大方舒展得多。
佳佳當著生父母的面也會甜甜我姐姐。
生父母不在時,就冷冷盯著我:「我很討厭你,思貝思貝,好像我就是為了你才出生的。」
可我,也很委屈啊!
心里并不把我當姐姐。
不像周榆,他一直拿我當妹妹。
爸媽還是跟以前一樣心善,東西都是當日現做,賣不完的就送給流浪漢。
天氣好的時候,店門口總是有很多貓貓狗狗,都等著媽媽投喂。
我喜歡放假的時候,拿著邊角料喂流浪貓。
它們吃飽了會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聽上去讓人平靜又愉悅。
補償款下來后,爸媽想存到銀行去。
有個經常一起跟我喂流浪貓的客人說,銀行那點利息管什麼用,不如趁著現在房價便宜,買套房。
那客人的老公在建委上班。
爸媽又問了生父母的意見,他們也是建議置辦一點固定資產。
于是在一個周末,爸媽帶我去看房。
是四室兩廳的大房子:三個臥室,一個書房。
那會買房還不那,我很忐忑:「我們不需要那麼大吧?」
15
媽媽著我的頭:「需要的,有一間臥室是你的,不管你今后嫁到哪兒,媽媽和哥哥家,永遠都有你的房間。」
真是天下最好的媽媽。
我心里再次發誓,我這輩子會永遠。
也是運氣好,在我們買了房不久,房價就開始以眼可見的速度上漲。
當初要是沒買,恐怕未來的幾年攢的錢都跟不上房價上漲的速度。
因為績還不錯,我順利進了重點高中。
文化和專業兩頭抓,我很忙碌。
周榆已經碩博連讀,每天泡在實驗室,課業力巨大,更忙。
那會家里配了電腦,智能機也興起了。
每天固定時間,他都會陪我聊一會,問問學業,問問跟同學的相,問問我的心,風雨無阻。
我也會八卦,問他有沒喜歡的人,有沒有朋友。
他說他醉心學,無心,讓我向他學習,一切以學業為重。
嘖。
他都二十五了,爸媽有點急了。
高二下學期,學校組織我們生去北京集訓。
為期半年。
周榆來火車站接我,打扮得可帥了。
我從出站口出來飛奔著朝他跑去,張開雙臂要擁抱他,他卻輕輕抵住我的額頭。
「男有別,你是大姑娘了。」
嗚嗚嗚……
哥哥是不是談了,所以才跟我避嫌。
他看出來我緒不好,弓起手:「摟摟抱抱不合適,但可以挽著。」
真好!
他還是我哥哥。
好幾個同學問我哥哥的聯系方式,爭著要給我當嫂子。
我嚴厲拒絕了。
「不行,你們太小了,還未年呢,我哥等不了那麼久的。」
后來我跟周榆說起這事,他皺眉盯著我:「大九歲很多嗎?我導師的老婆比他小十五歲呢。」
「當然啊!」我義憤填膺,「你可不能老牛吃草啊!」
他輕笑著,無奈地搖頭:「我知道了。」
他一有空就會越大半個城來看我,我學習也忙的,他來了就帶我去吃吃飯,聊聊天。
他還帶我去逛過幾次中央院。
「珍珠,要加油
,相信一年后,會是你帶我參觀你的學校。」
央,應該是所有生向往的殿堂吧。
這一次的北京之旅,讓我接了周榆的世界。
他的同學,他的學校,他的課業,他的專業,他的未來。
他比我想象的更努力,他也想拉著我一起往前跑。
我又怎麼能懈怠呢!
我不能辜負爸媽,不能辜負哥哥,也不能辜負自己的未來。
教我的老師說,我的畫里,有一種樸拙的靈氣。
讓我一定要保持初心。
我也不知道,什麼靈氣是樸拙的。
我只知道,要加倍努力。
我記得有一次實在力大,凌晨一點給周榆打電話。
他一直安我,直到我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發現電話沒掛,我試探了一聲哥,他馬上回:「我在呢。珍珠。現在的努力是為了無悔青春,只要你努力了,不管結果如何,哥哥都以你為榮。」
當初其中,覺得高中三年每一日都是煎熬,一直盼著早日解。
如今回首,那段不曾懈怠,日日往前奔跑的日子,卻是閃閃發的。
那時,我的每一天都是有意義的呀!
我付出了汗水,生活回饋給我甘。
最終我專業和文化都過了線,如愿考上了央。
分數出來的那天,爸媽哭得稀里嘩啦。
生父生母也為我高興,特意擺了宴席宴請親朋,席間驕傲地介紹我是他們的大兒。
在那之前,他們雖然認我,也并未帶我去認識多朋友。
考上了大學,爸媽也帶我回鄉辦宴席。
以前的老街坊來了不,也不知養父母是從哪里得的消息,居然也到了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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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兒子如今在念初中,就是績不好。
養母頭發白了不,拉著小虎到我面前:「快跟你姐姐打招呼,你姐姐厲害著呢,以后學習上的事可以問。」
小虎翻著白眼:「問什麼呀,是生,文化課說不定還比不上我呢。」
「我就不是讀書的料,你們死了那條心吧。」
養母一掌拍在他頭上:「不讀書怎麼辦,就你這胳膊,難道以后還能種地不?」
「要你管!」
小虎走了,養母拉著我的手:「瞧瞧,一轉眼米粒都這麼大了,當初我把你從河里抱回來時,你只有我胳膊那麼長呢!」
「我剛才聽他們說,你親生父母也找到了,還特別有錢?你看看你這孩子,命怎麼這麼好呢!」
「當初我就是看你有福相,才救下你的。」
……
叨叨個沒完,似乎完全忘了當初丟棄我,又罵我花子野種的事了。
我把手回來,對禮貌地笑笑:「阿姨,您想要什麼,直說吧!」
養母訕訕一笑:「你以后肯定有出息的,別忘了我跟你爸,還有你弟弟。把我們也帶去城里,過過你爸媽那樣的輕松日子唄。」
輕松日子?
爸爸媽媽的哪一天是輕松的呢。
寒冬臘月,他們也得凌晨三四點就起來準備,有時候忙到八九點才收工。
只有下午客流時,兩人班著能休息一會。
他們總要我專注學習,可我有時間就去幫忙,我不想他們那麼累。
我跟著爸媽,見過凌晨四點掃街的環衛工,也看到過一點多空曠馬路上,喝醉酒的中年男人崩潰地哭泣。
周榆看似是名校博士,可他做項目經常在實驗室熬通宵,吃飯也不準點,現在都有胃病了。
誰都不輕松。
生活有百般辛苦,但我們沒有埋怨,因為全家人一起努力,日子才會越來越有奔頭。
我沖養母笑笑:「你們養了我五年,這份恩我一直記得。」
「等你們老了需要贍養時,我會支付你們法律規定的費用,不會食言。」
「可除此之外,我不會給你們太多了。」
養母怒了:「你這孩子,怎麼那麼白眼狼,那幾百一千塊,頂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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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爸爸媽媽這些年為了我,不知吃了多苦。如果我有,99% 要給他們,剩下的 1% 才能給你們和生父母。」
養母要發飆,養父過來一把拽住:
「今天是米粒辦升學宴,你要是再鬧,咱就回去,往后也別出來丟人現眼。」
養父鮮發脾氣,養母被鎮住,這才悻悻然閉。
臨走的時候,從飯店打包了幾盒好菜,讓記在爸媽的賬上。
爸媽還背著我,另外給了他們夫妻錢。
養父喝了酒,下臺階時腳步踉蹌。
我手扶了一把,聽見他低聲說:「那時候家里窮,你別怪我們。」
「都是命,你要是養在我
們家,哪里有現在這樣的好命。」
午后的落在他臉上縱橫的壑。
日頭有點烈,我頭上滲出汗珠。
那一年,我好像就是在這樣的日頭下,將華華丹和酸梅還給他。
那時,我心中又痛又難過。
現在……
我對他笑笑:「叔叔,沒事的,都過去了。以后有時間,我會來看你的。」
養父眼睛:「誒,誒。你將來好好的,時不時打個電話就行。」
他應該是過我的,也對我懷有愧疚。
一點點,不多!
所以,我也會對他們一點點好,不會多!
大二時,我們學校請了個客座教授來講課,是個大師。
我很喜歡他的畫作。
周榆鼓勵我,讓我試試看能不能拜他為師。
「除了能學習到東西,為他的學生應該對你的未來也幫助良多。」
他說得有道理,可大師如今年近七十,恐怕是不會再收學生。
每次下課后,都會有很多同學拿著畫作請大師指點。
我個子小子又慢,都不進去。
正是又急又失,大師突然推了推眼鏡對我招招手:「小姑娘,你過來,讓我看看你的畫。」
我把早就準備的畫遞給他。
是一群吃飽了的流浪貓,它們正在懶洋洋地曬太。
畫作的名字,《暖》。
大師仔細看了,溫和問我:「我想收個關門弟子,不知你有沒有意向?」
18
這簡直跟做夢一樣。
我頭都快點折了。
后來老師開宴,請師兄師姐們吃飯,同時也帶我認識他們。
席間,他拿出了一幅畫。
這畫是他私藏,并未參展,所以我也是第一次見。
畫的是車水馬龍的馬路上,人們圍一團看熱鬧。只有一個著樸素風塵仆仆的小姑娘,撥開人流將一個倒地的老人扶起。
咦?
這姑娘看上去怎麼這麼眼?
老師看出我的疑,哈哈大笑:「不用琢磨了,這就是你。」
「三年前我邀去星市辦畫展,正好看到了這一幕,就畫了下來。」
我想起來了。
那是老師在星市畫展的最后一天,我總算得了時間,放學后跟同學急匆匆過去。
到了展廳門口,發現一個老頭摔倒在地。
看熱鬧的人很多,也有人打了 120,可始終沒有人上去扶一把。
我便去了。
當時同學還攔我,要我別多管閑事,免得被人賴上。
好在并沒有被訛,老人的家屬還特意上門來謝我。
憾的是,因為這,我錯過了畫展最后的場時間。
你看,命運真的很奇妙。
你對它報以善意,它最終會回饋你甜的果實。
跟著老師,我學到了很多,也擁有了更多見識世界的機會。
師兄師姐們都笑老師偏心,老師樂呵呵地說:「可是關門弟子,最小的孩子,誰家爹媽不偏心老幺啊!」
因為老師,機緣巧合下我認識了男友蒙天。
那時周榆已經博士畢業,簽了北京一家大公司,工資也很高。
我帶蒙天找他去蹭飯,他全程臉難看得像是吃了蒼蠅。
席間我發現周榆買了項鏈,問他是不是了,怎麼不把未來嫂子帶來一起。
過了好一會他才說:「給媽買的。」
「這款式不適合媽媽吧?」
周榆結滾了又滾,語氣冷冷的:「是給你買的生日禮。」
「可我的生日,還有四個多月呢。」
他語氣更冷了:「今天打折!」
周榆把項鏈盒子扔給我,讓蒙天給我戴上。
四葉草的項鏈,簡約又好看,我很喜歡。
回去路上,蒙天問:「你哥是不是對你有非分之想?」
他怎麼能這麼說周榆!
氣得我跟他吵了一架。
蒙天很甜,長得又帥,死皮賴臉地哄我,我們又和好了。
在老師的建議和舉薦下,我決定繼續讀研。
而蒙天卻畢業了。
他帶我回老家過年。
出發前,媽媽給我賬上轉了一大筆錢。
「這是這些年你親生爸媽給的生活費,我都替你存了起來,你也快家立業了。」
「這筆錢會是你的底氣。等你出嫁了,爸爸媽媽會再給你一筆嫁妝。」
那麼多錢,這些年他們居然一分錢都沒。
大年三十,蒙天說去跟同學打麻將,喝得醉醺醺回來,我扶他進房間,他手機從服里面出來。
電話響了,我接起后是個孩的聲音。
原來他在北京跟我談著,高
中的友也沒放棄。
我氣極了,甩了他一掌要走。
結果他爸媽都攔住我,他更是把我份證藏了起來。
我哭著給周榆打電話,他問了我地址,一直寬我,讓我待在房間里,把門鎖好,任何人敲門也不要開。
我打著電話,搭搭睡著了。
早上九點多,大門被捶得哐哐哐。
我聽到蒙天他爸媽憤怒的聲音:「你誰啊,大過年闖人家里,我要報警了。」
我「嗖」地站了起來。
很快,房門被輕輕敲響。
周榆低沉的聲音響起:「珍珠,是我,開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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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連夜驅車 1500 公里,來接我回家。
我開了門,撲到他懷里哇哇大哭。
他摟著我出門,蒙天一家想阻攔。
周榆眼底涌著我從來沒見過的戾氣:「現在馬上把份證還給珍珠,不然我告你們非法囚!」
蒙家人慫了。
回去的車上,我傷心又愧疚:「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
周榆用發紅的眼看我,輕輕我的頭:「珍珠,我們是一家人,永遠不用跟我道歉。」
年后回北京,不管我怎麼拒絕,蒙天還隔三差五來糾纏我。
持續了大概半年,這天他又來找我,拉拉扯扯的。
恰好周榆來接我,直接下車就給他狠狠來了一拳。
「離珍珠遠點!」
蒙天著角,看著我們郁地笑了笑:「周榆,你真的只拿珍珠當你妹妹嗎?」
「周珍珠,你都不讓我,是不是在為你哥哥守如玉!」
「閉!」
「閉!」
我跟周榆異口同聲。
打發走了蒙天,周榆開車帶我去吃飯。
一路上我們都沒說話。
尷尬的氣氛充斥著整個車廂。
我深吸一口氣,率先打破沉默:「哥,你都 31 了,為什麼還不找對象?」
恰好紅燈,他側過頭看我:「等你嫁人了,哥哥就結婚了。」
我的心怦怦跳,大著膽子看他,問:「周榆,你是不是……」
他結滾,擲地有聲:「是!」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接這個事實。
稀里糊涂地,我們倆就在一起了。
短短三月,周榆就迫不及待想告訴家里人了。
「你這麼急干嗎?」
他著我的臉:「我馬上 32 了,是老了,當然很急。」
我很忐忑。
生怕爸媽不接。
沒想到媽媽嘆口氣:「他遲遲不結婚又不談對象,我就想到這種可能……」
「媽媽,你要是不同意……」
媽媽趕點頭:「同意同意,以后咱們就永遠是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
「我之前還擔心萬一你跟你哥同時生孩子,我該給誰帶才好,現在可不用愁了。」
生父生母一開始有點難接,后來媽媽說如果兩個孩子在一起,以后一定沒婆媳矛盾,我這輩子都會幸福開心。
這麼一說,生父母釋懷了。
其實,我也不在乎他們怎麼看。
婚期定了后,周榆帶我去參加同學聚會。
他們同學都笑他老牛吃草。
他摟著我,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后記
周榆年紀一把等不起,在我研一時,我們登記結婚了。
三個月后,我就懷孕了。
周榆在房價還不離譜的時候,就已經在北京按揭買了房。
我們倒是不擔心住宿的問題。
爸媽過來幫我帶孩子,我出了月子就能繼續學業。
偶爾跟周榆有點小矛盾,爸媽都是罵他。
完全沒有婆媳問題。
老師的一雙子都遠在國外,所以日常都是我這個關門弟子照顧。
他也很喜歡我兒。
逢人就介紹是他親外孫。
我研究生畢業后,自己開了個工作室。
收不至于大富大貴,可在北京養活自己還是很輕松。
老師年事已高,每況愈下。
征得爸媽和周榆的同意后,我在同小區同棟租了個房子,方便照顧。
他對周榆說過不止一次:「你可不能欺負,我就是的娘家人哦。」
天氣好的時候,我帶著兒,推著老師去散步。
他拍著我的手:「讓你當我學生,東西沒學到什麼,倒是給你惹了個大麻煩。」
「您別這麼說,我跟老師學到了很多。」
五年后,老師過世,留下囑,把他名下一個四合院贈予我。
我很惶恐。
我照顧老師,并非為了這些錢財。
老師的一雙兒也從國外回來了,我以為會有紛爭,沒想到他們都支持老師的決定。
「爸爸早就跟我們說過,這房子是留給的嫁妝。這房子的學區也好,將來念書,用得上的。」
「這幾年要不是你,我們不可能在國外過得這麼安心。這房子是你應得的。」
這些年,我跟周榆定向資助了很多貧困學生。
只要他們想學,我們就會力所能及地幫助。
因為讀書,是窮人最快速最靠譜的改變人生的通道了。
這世上大部分人,包括我,天生就是普普通通的米粒。
只有經過無數困苦的打磨與淘洗,才能變為閃閃發的珍珠。
所以親的你啊,不要放棄。
好好努力,終有一天,你會遇到那個人,那群人。
他們會讓平凡的你,灼灼發,變流溢彩的珍珠。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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