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第 13 節 惡意與玫瑰

生下弟弟后,我被爸媽扔給爺爺。

后來我重病,媽媽說:「死了也是的命。」

萬幸我沒死,還考上了大學。

媽媽又拉著我的手,親熱無比:「要不是我從小教你獨立,你哪能有現在的出息?」

1

媽媽不喜歡我,我從很小就知道。

生下我后沒伺候月子,爸爸更是十天不到就離家進廠。

經常怪我:「你要是個兒子,你不得拿我當祖宗供起來?」

我是孩,這好像是原罪。

一直不好,很瘦。

鄰居大娘說:「你弄點好吃的給孩子補補。」

媽媽擺擺手:「沒用,吃了也不長個,浪費東西。」

病了也靠自己。

有次我咳了整整一個冬天。

好多人都勸媽媽帶我去看看。

拒絕:「小孩子要去醫院,醫生都是黑心肝騙錢的玩意兒。多咳咳能增強抵抗力!」

我十一歲那年,如愿生下了弟弟。

可惜那時候已經過世,媽媽沒有到當祖宗的待遇。

弟弟滿周歲后,爸媽帶著他一起進廠打工。

于是小學六年級的我,被扔給了爺爺。

正月十六,我在村口送他們上大

我拽住媽媽的袖,怯怯發問:「媽媽,暑假我能去找你們嗎?」

村里其他的留守兒,暑假都能去找爸媽。

媽媽不耐煩地甩開我的手:「到時候再說吧,你往邊上去,擋著路了!」

老舊的大,很多父母從窗口探頭出來,依依不舍地跟自家孩子告別。

弟弟的腦袋也出來,很快被媽媽的手一把撥回去。

我一直目送到汽車消失。

都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爺爺沉默寡言幾乎不笑。

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坐在門檻上水煙袋。

我跟他從前就極,如今更是尷尬無比。

每天只有幾句固定的話。

「起來上學了。」

「吃晚飯了。」

「不早了,洗洗睡吧。」

……

抑的氛圍里過了一學期,暑假終于來了。

我打電話問媽媽:「王大娘回來了,我能跟著一起去你們那嗎?」

王大娘跟爸媽在一個廠里上班,這次回來是接四年級的兒去那邊過暑假。

媽媽斷然拒絕:「別來了,我天天上班,你弟弟纏死人,我哪有時間管你。」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夢見自己被幾條野狗咬住了流不止。

我哭著求爸媽救救我。

可他們抱起弟弟,狂奔離開。

我從噩夢中驚醒,腹部一陣暖流。

我的初來了。

它來得太早,弄臟了床單子,如此不合時宜。

鄰居姐姐借了我一片衛生巾應急。

我蹲在院子里用井水洗臟床單。

爺爺回來了。

他問:「怎麼不去池塘里洗?」

家里水井水量不足,只用來喝和燒飯。

我手忙腳將沾了污的床單掩住,喃喃解釋:「井水涼快。」

好在他沒有追問。

可我還得找他拿錢:「爺爺,你能給我五塊錢嗎?」

2

他臉上沒有笑意,問:「你要錢干嗎?」

我要買衛生巾。

可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如何能坦然地將這話對一個男長輩說出口?

我臉紅得要滴絞著手。

爺爺盯了我半天,從兜里出一沓零錢。

從里面出五塊遞給我,問:「夠嗎?」

在這之前每一次我問爸媽要錢,都會換來一頓罵。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問我夠不夠。

我用力點頭。

五塊錢。

恰好可以買一包三十片包裝的衛生巾。

其中有五片是加長夜用。

我很節約,都是等到吸得滿滿的再更換,以為一定夠用。

可十天過后,姨媽還沒走。

我有點害怕,給媽媽打電話,不以為意:「那就再等兩天,這點破事干嗎浪費電話費?」

可我等不了了。

當天吃好晚飯,我送碗筷去廚房,過門檻時,下一巨大的熱流。

我雙眼一黑,暈了過去。

再度醒來,我躺在三板車上。

湛湛,將爺爺的影子拉長,覆在我臉上。

他正在騎車上坡,雙力地踩著,整個人幾乎立起,后背繃得直直的。

爺爺好瘦啊。

他的肩膀,只比我的寬一點點。

我坐了起來:「爺爺,讓我下來自己走吧。」

他兇我。

聲音被夜風吹得支離破碎:「別,一我更費勁。」

衛生所的醫生給我打了止針。

叮囑爺爺:「小姑娘太瘦了,要補充營養,調理。」

從那天起,每天早上爺爺都會給我煮一個蛋。

每次張屠夫家殺豬,都會給爺爺留半掛豬肝。

他還買了三十只烏崽,伺候祖宗一樣地伺候著。

夏日酷熱,風扇吹出的風都是燙的。

我難以安睡。

爺爺把竹床搬到池塘邊,和我頭尾相錯躺在上面。

那時,星河滿天,蛙聲綿延。

他手里的大扇搖個不停,涼風習習,自腳底拂到我發梢。

我迷迷糊糊便睡過去了。

家里的烏還沒長,我就要去念初中了。

初中在鎮上,距離家很遠,我只能寄宿。

條件很簡陋,一個宿舍住十二個人。

熱水缺,一塊錢一壺,去晚了還打不到。

冬天我也用冷水洗澡。

洗澡只能在廁所,廁所沒有門,是整棟樓公用的。

每個路過的人,都能把輕而易舉把你看

我經常一邊洗一邊打哆嗦,洗完后鉆被窩里,一整夜腳都是涼的。

期中考時,我來了第二次月事。

很不幸。

足足兩個星期,它依然沒有停,肚子也很疼,導致我考試時腦子都是昏昏沉沉的。

考完回家,爺爺嚇壞了。

「玲玲,你的臉怎麼雪白雪白的?」

他又帶著我去打針。

醫生說:「最好還是帶去大醫院看看。」

爺爺就念過三年學,大字不識幾個。

自然只有爸媽才能帶我去。

那天下著秋雨。

沒一會兒他打完電話冒著雨回來了。

我坐在門邊,朝著他微笑:「爸媽不會回來,是嗎?」

3

爺爺語氣悶悶的:「來幫我殺。」

他要殺最大的一只烏,讓我幫他抓腳。

「這烏還沒長。」

要養五個月,下過蛋后,才算是老母

「讓你抓就抓,別說廢話。」

時候未到,

但湯依然很香。

或許是因為它是用的吧。

后來過年,爺爺就我看病的問題,跟爸媽吵了一架。

媽媽尖銳的嗓音狠狠著我耳:「每個人都要來的,就貴些?」

要是因為來這個死了,那也是的命!」

「醫院那都是宰人的地方,能去嗎?」

整個初一初二,我的例假一直不準。

有時一來半個月不走,有時兩三個月不來。

好幾次都痛暈過去,把老師嚇得夠嗆。

經常要打止針。

那時我很自卑。

下課不敢輕易挪,放學總是最后一個走。

因為它時間和量都不規律,時不時會弄臟凳子。

那會兒最怕老師我起來回答問題,每天都恨不得自己是明的。

但是也有很多細碎的溫暖回憶。

有次我弄臟了凳子,用紙巾怎麼都不掉。

我忐忑不安地去廁所,回來時發現同桌李桉的凳子放在我桌子下,我的凳子不見了。

那會兒還小,對這種事諱莫如深。

我腦子正轟隆隆時,李桉拎著我的凳子回來了。

同學笑話他:「李桉,好好地洗什麼凳子,是不是把屎崩凳子上了?」

李桉瞪他們:「是你們里的糞噴我凳子上了。」

我臉紅得要滴,用蚊子一樣的聲音說謝謝。

也不知他有沒有聽到。

但后來很多次,他都幫我洗凳子。

我的況,室友們大概也知道。

有次肚子痛得實在不行,路都走不

是室友小迪背我回的宿舍。

睡在我下鋪,有時半夜,我能給我蓋被子。

還有爺爺。

他每周都會騎車往返三小時給我送烏

說服嚴厲的宿管,請燉給我喝。

溫在電飯煲里,可以連續喝兩天。

但也有,讓人恨不得狠狠剜走的記憶。

我那會兒是語文課代表。

膩高大的語文老師,總是趁沒人的時候抱我。

他說:「你從小缺,就拿我當爸爸吧。」

「你這麼漂亮這麼乖巧,讓爸爸好好疼你!」

你看。

有閱歷的年人,對于一個半大孩子,簡直是降維打擊。

我的確沒有被父母過,他輕松地握住了我的肋。

從沒有人對我進行過教育,生理衛生講到那一課,老師也讓我們自習。

我膽怯我害怕,可不敢強勢拒絕。

后來,他老婆找到學校,把我出去,我耳罵我狐貍,勾引老公。

我哭著給媽媽打電話。

不信我。

「你瘦得跟個猴一樣的,誰看得上你?」

「反正初中畢業你也要出來打工,不如初三就別讀了。」

4

初二暑假,爺爺去幫姑姑搭把手帶孩子。

爸媽問都沒問他,帶著我進廠了。

其實我績一直不錯。

如果考試時沒有遇到「大出」,我是能拿到年級前十的。

可爸媽從不關心,甚至從沒問過我考得如何。

讀小學時,老師曾問過我:你長大了想做什麼。

我很務實:「跟爸爸一起去打工。」

很可笑吧。

那就是七八歲時,我的夢想。

我以為,我的人生跟爸媽,跟村里的很多孩都一樣。

然而流水線跟我想象得截然不同。

爸媽的廠子是做服裝的。

我是新來的,被安排最簡單的剪線頭。

很多品牌的服都是工廠代工再標。

有些品牌要求嚴格,不能有線頭。

剪一件服的線頭,拿三分錢。

我手腳慢,工廠急著出貨,車間主任一直催我。

媽媽在車袖子的間隙也兇我:「你弄快點,在那繡花嗎?」

廠里有很多是夫妻檔出來打工。

帶著兩三歲大的孩子。

那些孩子跟弟弟一起,在車間外的水泥地瘋跑。

到了晚上,就睡在紙板上,等著父母下班后,將他們抱回宿舍。

那天我加班到凌晨四點,才將手里的活干完。

胳膊酸得幾乎抬不起,手指也是僵的。

出車間時,天已經蒙蒙亮。

城市正在蘇醒,而我,還未睡。

只睡了不到三小時,又被爸媽起來上工。

很多工人會為了幾分錢,跟核算工時的會計大吵大鬧。

嗡嗡作響的機,汩汩而下的汗水,高高揚起的灰塵,車間主任銳利的嗓門。

還有。

下半好像永遠也停不住的

所有的這些混在一起,如厚厚的巖漿,正一寸寸將我吞沒。

這種日子,是一眼能看到頭的絕吧。

一個多月后的下午,客戶來考察。

車間主任點頭哈腰,陪著接待。

領頭的姐姐約莫三十歲,化著致的妝,穿著淺灰套裝的工作服,蹬著高跟鞋。

經過我邊時,停下腳步,微微屈問我:「多大了?」

「18!」

我是借別人份證進的廠,不能說真實年齡。

中途我去上了個廁所,發現正站在樹下煙。

見我出來,擰滅煙頭,沖我挑眉:「你還沒滿 15 吧?」

5

「聽姐姐一句勸,如果能讀進去書,想盡辦法也要回去讀!」

「我以前……」放緩了語氣,「也進過廠呢!」

很快廠里的領導找了過來,坐著锃亮的高檔小轎車走了。

我也是很多年以后才知道,那四個圈的車,是奧迪。

那天廠里機出故障,難得提前下工。

爸媽帶著我和弟弟坐公去逛步行街。

媽媽大著嗓門跟售票員吵架,堅持說我還不到十歲,不肯付車費。

車里所有人都朝我們看過來,我恨不得找個地鉆下去,拉著的袖子:「媽媽,我自己出行嗎,我很快也有工資了。」

后來一路都在罵我。

罵我糟蹋錢,罵我不懂事,罵我賠錢貨。

那一刻,深深的恐慌席卷了我。

如果我繼續待在這里,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我會變得跟一樣嗎?

下了公,我跟爸媽說:「我想回去讀書。」

「我想讀高中,我想考大學!」

八月底,天氣酷熱。

媽媽拉著不聽話的弟弟,對著我一頓輸出:「你是不是燒壞腦子了?」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就你這三天兩頭病懨懨,哪有神學習!」

「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死不了。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就像是夏日水田里的浮萍,瞬間蔓延,無法斬斷。

還有三天就要開學了。

爸媽很生氣,將我一個人扔在步行街,他們坐車回去了。

上沒錢,沿著來的路一直往回走。

起了一層皮。

肚子里像是有鼓在擂。

很累。

好像又在流,我卻顧不上。

落幕,夜翻涌而來。

異鄉的這條路,似乎永遠都不會有盡頭。

放棄吧。

求饒吧。

為了一點稀薄的父母之

為了一口水一頓飯。

就在幾近絕之時,視線的盡頭出現一個小小的影。

我疑心是自己看錯,使勁

那個人影朝我飛奔而來,呼喚著:「玲玲……」

6

是爺爺。

真的是爺爺!

他頭發糟糟,滿臉灰塵,拖鞋跑丟了一只,背上的尿素袋掉了也顧不上撿。

就這樣飛奔到我邊,一把扶住虛弱的我:「玲玲,總算找到你了!」

他只認得那麼幾個字。

他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

他從沒坐過火車,他說不來普通話。

可就是這樣的他呀。

獨自上路,越 500 多公里,穿著拖鞋背著尿素袋,在茫茫人海里,撈起了我。

撈起了差點溺斃的我。

爺爺領我去吃面。

就點了一碗。

「你吃,我不。」

我吃了一小半放下筷子:「爺爺,我沒胃口。」

他把碗拖過去,呼呼幾筷子吃完,把面湯喝得一滴也不剩:「不能浪費糧食。」

他跟爸媽大吵一架。

最后放下話:「你們沒錢,那我來供,只要我活一天,玲玲就有一天書讀!」

坐火車到家后,第二天爺爺扛著鋤頭送我去上學。

出門前他喝了半杯酒。

我以為他要帶鋤頭去鎮上磨

卻沒想他把語文老師了出來。

場的那棵大樟樹下,一六五的爺爺毫不畏懼地舉著鋤頭,對著一米八幾的語文老師。

「你以后要是再敢對我孫腳,我一鋤頭挖死你!」

「挖了你,再去挖你八歲的兒子!」

「我已經半截土了,我什麼都不怕!」

……

他眼珠子通紅,里面是刻骨的殺意。

像是不要命的惡魔。

卻是護住我的天使。

語文老師臉煞白,連連保證再也不敢。

爺爺把鋤頭收起,扛在肩上。

他又變回了那個干瘦的小老頭。

我送他到校門口,他回頭對我說:「以后他要再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爺爺護著你!」

我重重點頭,極力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但語文老師真的被嚇壞了,從那以后對我敬而遠之,課代表也換了男生。

爺爺除了每周給我送烏,又四找偏方。

熬好后灌在保溫桶里,騎一個多小時的自行車,送來給我喝。

那些藥無一例外都很苦。

喝完后,爺爺都會給我幾顆薄荷糖。

菱形的米糖果,每一顆的表面都撒滿白砂糖。

很甜,很清涼。

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糖。

如今回想,初三那年,是我整個人生最努力的一年。

或許是爺爺的各種偏方起了作用,或許是老天爺眷顧我這個可憐人。

初三那年,我的月事相對比較規律。

雖然每次也要綿延十來天,但只打過三次止針。

而且也極再弄臟子。

每周兩只烏吃下去,我的臉也有了點

就連李桉都說:「彭玲,你好像胖了點。」

手比了比:「也長高了,快到我肩膀了。」

7

我那會兒是班里個子最瘦小的生。

李桉總說他一只手就能把我拎起來。

因為神頭跟上了,腦子前所未有地清醒,加上不用擔驚怕被擾,學習效率也大大提高。

期中考試,我考到了年級第五。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績。

可我還是經常陷噩夢,夢見自己還在服裝車間。

被滿是線頭的包裹。

我剪呀剪呀,線頭卻越來越多。

每每醒來,我都很恍惚。

不知如今繼續讀書,是夢還是真?

但我很清楚的是。

一旦我松懈,一旦我退步,那些永遠剪不完的線頭,就會是我逃不開的人生。

學校每天十點半熄燈,六點半打起床鈴,我總是十一點半睡,五點半就起來。

夏天天亮得早,天足夠看書。

秋后卻是不行。

但好在廁所門口的

燈,是整夜亮著的。

里面散發的氣味雖然難聞,卻也能提神醒腦。

一開始,小迪跟著我一起學。

但一個星期后,堅持不住了。

「我困死了,我要去睡了。」

我拉住:「你不想念高中念大學嗎?」

打著長長的哈欠:「明天,我明天再努力。」

然而明天也沒堅持住。

那年冬天很冷,天氣預報說是十年未見的寒冬。

一夜醒來,廊下的冰錐有二十公分長。

廁所的門窗常年開著,冷風呼嘯。

站十分鐘就能讓人渾冰涼。

我把全部的服裹上,來回走,也并不能暖和多

這天晚上十點五十,宿管的腳步聲響起。

我嚇得趕躲進廁所,沒想到跟進來了。

站在門口,板著臉看我:「跟我來!」

把我帶到的寢室,扔給我一個充電的熱水袋:「以后在這學,你要是凍死了,我還得負責!」

爺爺暑假料理完家里地里的活,跟著包工頭去工地做小工。

有次放假,我繞路去工地找他。

他彎下腰,肩膀上已經有了一包水泥,示意同伴再給他上一包。

第二包水泥上去,他腳步一個踉蹌,整個人瞬間矮了十公分。

我擔心他摔倒,驚呼出聲。

他卻穩住了,轉頭示意我離開:「這里都是灰,你走遠點別嗆著。」

他運完水泥后來找我,上的灰已經拍干凈了許多。

沒一會兒包工頭經過,笑問:「這就是你孫?」

他拍拍我的肩:「你可要好好讀書,你爺爺這把年紀不福出來干活,都是為了你哦!」

爺爺擺擺手:「別說!」

等他離開后,爺爺道:「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出來做點工活筋骨,不容易生病。」

他推來自行車:「走,咱們回家,我讓王屠夫給我留了一只豬腳,晚上咱們吃頓好的。」

8

如流云,翻涌而上。

已然秋,山路寂靜,偶有鳥啼。

我靠在爺爺的背上。

都能覺到他單薄的脊骨。

「爺爺,你要活到一百歲好嗎?」

「你講笑話,十里八鄉還沒有活到過一百歲的。」

「但是我想你活久一點,等我長大了,好好孝順你。」

夜風吹鼓了爺爺的衫,也吹來了他輕的話語:「好嘛,那爺爺為了玲玲,努力活到一百歲。」

「爺爺要看著玲玲讀大學,結婚,生孩子當。」他說著說著笑起來,「到時候,爺爺就老不死的咯。」

不會的,爺爺。

我希你長長久久地活著。

等我長大有能力,換我,竭盡全力你。

抱著這個念頭,我學習更加努力。

皇天不負有心人,期末考,我考到了年級第二。

連班主任都很吃驚:「彭玲,你是有讀書天賦的,一定要堅持,不能浪費老天爺的恩賜。」

世人蕓蕓。

每人天賦皆有不同。

有些如李桉這般,善素質好。

有些如小迪那般,細膩溫暖。

有些如我,木訥弱,卻頭腦聰明。

老天爺為你關了一扇門,總會打開一扇窗。

最后半年,我擯除雜念,全力沖刺。

買不起習題冊,就觍著臉借李桉的自己抄。

沒有草稿紙,我就幫班主任批改試卷,從他辦公室拿廢紙用。

我把錯題反復糾正,做了一遍又一遍。

我的績再度提升,穩坐年級第一。

可我知道,這不是終點。

我心無旁騖,我孤注一擲。

終于,燥熱的六月來臨。

中考,如約而至。

天氣酷熱,烏云翻滾,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偏偏考場的吊扇還壞了。

監考老師拿著考卷袋子,嘩嘩扇風。

汗珠滾滾而下。

這是考試,也是酷刑。

最后一場時,我更是覺小腹脹痛,手心都是虛汗。

好不容易熬到卷鈴響起,有同學拉拉我袖:「同學,你的子上有!」

久違的月事,它又來了。

績那天,恰好是爺爺虛歲六十的生日。

是大壽。

親朋好友都來恭賀,開了兩大桌。

爸媽帶著弟弟也回來了。

飯桌上談起我。

說:「玲玲,這三年你爺爺一個人帶著你不容易,現在也畢業了,可以跟著你爸媽一起去賺錢了,一定要孝敬他。」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玲

玲長得漂亮,人也乖巧,將來肯定能嫁個好人家,到時候你的孫酒喝不完。」

……

爺爺打斷他們的話:「玲玲要讀高中的。」

皺眉。

「高中不是那麼好考的吧?」

「玲玲是漂亮,但也不是聰明相。」

孩子嘛,讀個初中會認字會算數就夠了。」

好幾個親戚點頭。

「我家孫也是初中畢業,現在一個月在廠里能拿一千多。談了個對象,家里有房有車,蠻好的。」

「是的,我隔壁人家也是全心全意幫兒讀書,三年高中不曉得花了多錢,結果考了個大專。」

「還不如初中畢業就去打工!」

「對了,我們村有個男的條件不錯,家里剛建的樓房,還買了收割機,我看跟玲玲蠻般配!」

媽媽哄著弟弟吃飯,附和道:「我也是這個意思,玲玲不好,哪能集中力讀書,都是浪費錢。」

「爸,還不如扶金華讀書。」

爺爺喝了一口白酒,擲地有聲:「只要玲玲考得上,我就供讀!」

就在這時,爸爸的托羅拉響起,是班主任打來的。

「是彭玲的家長吧?中考績出來了!」

9

爺爺搶過手機,迫不及待追問:「玲玲考上了沒?」

他年紀大,不習慣著耳朵聽電話,催促爸爸給他按下免提鍵。

于是,班主任的聲音清晰地傳遍整個團桌。

「考上了,彭玲考了全縣第二,你家姑娘真的厲害……」

他話還沒說完,媽媽驚詫打斷:「全縣第二,你沒搞錯吧……」

「不可能搞錯,排名榜每個學校都要發一份的。」

滿屋子的人都驚呆了。

其實我自己也是。

那會兒縣里沒有聯考過,我沒想到自己能考這麼高。

只有爺爺驕傲又激:「我早就說玲玲一定考得上吧。」

他滿面紅,眼眶都是的,著我的頭:「好好讀,考個好大學,以后帶我去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

如果只是考個尋常的分數,親戚們或許還會讓爺爺別浪費錢。

可我是全縣第二。

親戚們震驚過后,紛紛改口。

「玲玲你怎麼這麼聰明!」

「全縣第二名,你這一只腳已經進大學了。」

「玲玲不好其實是富貴病,說明以后要大富大貴的。」

就連爸媽也改了口風。

「既然你爺爺愿意供你,那你就繼續讀吧。」

爺爺那些天很興

走路腰桿都直了。

村民們打趣他:「彭老頭你人逢喜事神爽,看上去年輕了十歲!」

爺爺笑哈哈:「那是自然!我答應了玲玲要活到一百歲,將來的福!」

太多的贊和恭維,讓我有些飄飄然。

我當時有一種,明的未來手可及的錯覺。

那會兒市里最好的長泉中學朝我拋出了橄欖枝。

反正是寄宿,去哪里都一樣。

我想去更好的高中,更大的城市見見世面。

我以為,長泉會讓我芒燦爛。

可進去了之后才發現,全縣第二,在這里本算不了什麼。

幾乎每一個進來這里的學生,都曾是人中龍

頭的我到了這里,甚至連尾都算不上。

暑假,他們全都上了補習班。

再不濟,也自己預習了高一的課本。

只有我,還跟初中時一樣,什麼都沒有準備。

底考試,我排在班級倒數第十。

我永遠都忘不了班主任當時把試卷發給我時,輕飄飄地說的那句話。

「你們縣的教學質量,很一般啊。」

小學初中,我一直是老師眼里的寶貝,是他們的重點呵護對象。

可在這里,我跟塵埃一樣渺小。

這種巨大的落差,對于一個十六歲的孩子來說,真的很殘忍。

學校大部分的生源都是市區的。

他們都穿阿迪耐克,再不濟也是安踏李寧。

而我,穿著鎮上十五塊買的布鞋。

不到一個星期,側邊就開了膠,我買了 502,粘了又粘。

有次下大雨,我從食堂跑回教室。

鞋面全了。

一腳踩下去,子都水唧唧的。

室友說:「你趕回宿舍換雙鞋吧。」

我把腳收在凳子下,搖搖頭:「沒事,一會兒就干了。」

我就這一雙鞋,換無可換!

我也很想好好學習。

于是問同桌不懂的問題。

很淡漠:「這個題很簡單,你是在浪費我時間,你如果底子不好可以周末找補習。」

補習?

我連來讀書,都是在吸爺爺的,哪里有錢去補習。

市里離得遠,規矩也多。

爺爺不可能再給我送藥,也沒人給我熬烏湯。

我每天力很大,月事又開始不規律。

足足半個月,它都停不下來。

而且因為沒有及時更換衛生巾,我還發炎了。

那天。

同桌突然皺眉:「什麼味啊,這麼臭!」

我的心瞬間吊到了嗓子眼,整個人小小的一團。

是我上腐爛的氣息,散出去了嗎?

10

前后左右的人都努力在吸鼻子。

同桌更是側過來嗅我。

其實只有短短的十幾秒,可在當時的我看來,卻無比漫長。

后面的男生笑著道:「我剛吃了個榴蓮糖。」

瞬間引去了所有的火力。

我想念小迪,想念李桉。

很后悔。

如果我選擇在縣一中念書,境遇應該有所不同。

綿延了近二十天,月事停了。

我松了口氣,集中力想要好好學。

可十天后,它又來了。

我甚至在育課痛暈了過去。

醫務室的老師給我打了止痛藥,并且催促:「讓你爸媽帶去大醫院看看,這種事拖不得。」

我給媽媽打電話。

在那頭沉默好一會兒:「現在廠里天天趕工,我沒時間。」

「也沒錢啊!」

我每半個月給爺爺打一次電話,不想讓他擔心,每次都說自己很好。

期中考試,我的排名不升反降,整個人更加沮喪。

我每天都流不止,臉蒼白。

經常半夜兩三點都睡不著,而早上六點多,就得起來晨讀。

頭發大把大把地掉。

十一月底,學校校慶。

我們班的節目是大合唱。

我因為個子矮形象好,站在第一排。

已是初冬,我們的表演服卻是白齊膝短

其他人都穿了明的長筒

我不舍得花錢買,因為平時穿不上。

所以

寒風瑟瑟,我雙不斷抖。

小腹墜脹,熱流滾滾。

唱歌途中,還要配合簡單的舞蹈作。

我一,有東西沿著掉了下來。

是我買的劣質衛生棉。

它染著,掉在了舞臺中央。

我腦子「轟」的一聲就炸了。

腹部的開關像被打開,鮮汩汩而下,沿著緩緩而下,匯之中。

表演還在繼續。

我沒有勇氣就走,只能像木偶一樣站在舞臺上接眾人的審判。

眼前一片昏花,耳朵里涌無數的笑聲。

終于熬到結束,我甚至都忘記撿起那塊恥辱,落荒而逃。

我一直跑到了頂樓。

樓頂有一些花盆,里面的花已經枯死。

我想起臨開學時,爺爺把菜園里那棵開了好些年的紅薔薇給挖了。

我當時問他:「開得這麼好,干嗎要鏟掉?」

「表面看著好,其實底部已經黑桿了,遲早會死的。」

我就像是那一叢薔薇。

表面看著繁花簇簇,實際底部的系已經腐爛。

死亡,只是遲早的事……

還在繼續往外涌。

烈烈的風,吹起了我的擺。

我看向下面麻麻的人群。

如果現在從這里掉下去,會不會打斷學校心準備幾個月的校慶?

我往前一步,腳在護欄上。

就在這時,后響起一個悉的聲音:「玲玲……」

11

我一回頭,看到了爺爺。

他穿著早幾年姑姑買的,他一直舍不得穿的新外套,蹬著黑皮鞋。

背著一個大帆布包。

他咧朝我笑,眼角的皺紋層層堆疊:「玲玲,快過來!」

「爺爺湊到錢了,帶你去看病!」

他把帆布包打開,從里面掏出很多寶貝。

「這是爺爺給你曬的魚干,還有潤餅,粽……」

「你看看你,都瘦什麼樣了。」

……

我的眼淚滂沱而下,轉飛奔著撲到他懷里。

爺爺摟住我,聲音哽咽:「你這孩子,不好,大冷的天還站在頂樓吹風,你不要命了?」

「你要急死我嗎!」

他堅持把外套給我穿,扯

著自己里面的服:「這服太舊了,會不會給你丟臉?」

我使勁搖頭,熱淚滾滾:「不會,不會。」

進了樓道,我才發現班主任老陳居然站在門邊。

他額上都是汗珠,看到我后長出一口氣:「表演失誤也不是大事,,快跟你爺爺去醫院吧。」

所以,他也知道。

剛才有一瞬間,我了想死的念頭。

爺爺帶著我去市醫院。

他不太識字,就跟在我背后付錢。

他把鈔票腰上,每次掏錢都要去廁所解腰帶。

怕我等著不耐煩,他跟我解釋。

「人多小就多,這是你看病的錢,爺爺一分錢都不能丟的。」

「爺爺還能賺十年錢,這里是大醫院,你的病一定能看好。」

……

醫生開了一大堆檢查。

等待結果時,我們去醫院的小賣部吃午飯。

爺爺給我買了一個豬排盒飯,找店家要了一杯開水。

我們坐在外面的長椅上,他從帆布包里掏出兩個面餅就著開水吃。

「我在家做多了,不能浪費。」

給我掏幾百上千的檢查費他不眨眼,卻不舍得花十塊錢給自己買一份熱飯。

我真是該死。

我居然忘記了要好好孝順他的承諾。

醫生說我是月經不調,給我開了藥,讓我先按時吃。

出醫院時,天已經黑。

爺爺擔心家里的鴨,急著趕回去。

我送他去坐車。

上車前,他把后最后的一百多塊遞給我:「玲玲,天冷了,拿去買雙厚鞋子穿!」

他站在大的臺階上,我的頭。

「一定要按時吃飯,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學習。」

回了學校,有男生在背后嬉笑議論。

「就是,那個染舞臺的……」

12

正是窘迫,一道明亮的聲線傳耳中。

「說什麼呢,你們沒媽媽沒外婆沒有姐妹嗎?」

是班長劉彤。

攬住我肩膀:「別搭理他們,跟老娘兒們似的,這麼碎。」

正是晚自習期間。

牽著我進教室,大家紛紛抬起頭來。

看了我一眼后,又低頭,看書的看書,做題的做題。

沒人格外關心或者安我。

但這就是我想要的。

我希大家徹底忘掉那件事,就當從未發生過。

下晚自習時,教英語的王老師住我,遞給我一袋東西。

「我跟陳老師給你買的,他不好意思給你,托我出面,你快拿回宿舍吧。」

「以后你有什麼不懂的題,可以來問我們老師。」

袋子里是幾大包衛生巾,還有紅糖和紅棗,以及一盒全新的

這所學校里的絕大部分人都很淡漠。

但,這一點細碎的溫暖,就足夠讓我鼓起勇氣前行了。

醫院的藥吃完,也放寒假了。

況并沒有太多的好轉。

爺爺敦促爸媽寒假帶我再去看看。

媽媽皺眉:「這麼大的醫院去了都沒啥用,還能去哪里看嘛。」

「大過年的跑醫院多不吉利!」

爺爺又念又罵。

爸媽最終還是拿了兩千塊出來:「過完年,你帶再去看看。」

這年正月,天氣很暖和。

爺爺閑不住,大年初六就去菜園子里刨地。

我跟著去幫忙,聽到他突然「咦」了一聲。

「怎麼了,爺爺?」

「你過來看!」

是那叢被挖掉的薔薇。

本以為肯定死了,卻沒想到有一的強芽,從土里蓬而出。

燦燦,落在它上。

它在微風里輕輕搖曳,彰顯著生命的頑強和麗。

爺爺鋤頭舉起,準備將它鏟去。

卻又在半空時改了路徑。

枝條就此留下,靜等繁茂開花。

初十,爸媽前腳帶著弟弟回廠,爺爺后腳就帶我去市里看病。

他很開心。

「年前賣了一頭豬,你爸你姑又給了點,夠給你看病了。」

去的是新開的醫院。

醫生很篤定:「是盆腔炎,先辦住院吧。」

爺爺滿是希冀:「能治好嗎?」

「能!」

爺爺笑出一臉褶子,連連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醫生開了很多檢查,打好多種藥。

繳費單一沓一沓的。

我和爺爺抱著好的期待:經此一次,我能為正常人。

可現實很殘酷。

住院的第六天,有人拉著白布在

醫院鬧事,讓主治醫生為他們喪命的兒子償命。

很快就有穿著警服的人過來。

原來那是一家莆田系醫院,可我們當時都不懂。

醫院里哄哄。

爺爺也不見了。

我在主治醫生辦公室找到了他。

一大群病人家屬鬧哄哄地在討要說法,爺爺死死抱住醫生的

燈那麼刺目,照亮他斑駁的白發。

他跪著哀求:「把我的錢還我,那是給我孫治病的。」

「我孫才十六歲,的病耽誤不得。」

「把我的錢還給我。」

……

13

眼淚自他渾濁的眼眶里滾滾而落。

我撥開人群去扶他:「爺爺,你先起來,起來!」

「你沒有錯,你別跪他。」

「你別跪!」

……

了六千塊,最后也只退回一千。

爺爺著好不容易爭取來的錢,神頹然。

「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挽住他的手:「爺爺,我不看病了。」

「反正也不會死,就這樣吧,也許它哪天自己就好了。」

爺爺眼角,糙的手上我的臉,扯出一抹笑容:「傻妹子,你才十六歲,當然要治。」

「我現在就回去賺錢。」

爺爺送我回學校后,匆匆回家。

一個月后,他笑容滿面來找我。

「玲玲,我又攢了五千塊,咱們看病去。」

我很驚訝。

「這麼短的時間,你哪來這麼多錢?」

「我把家里十棵柏木給賣了!」

鄉下人重喪事,那時都是土葬,棺材也是自己定制。

家里的十棵柏木快二十年了,是準備給爺爺打棺材用的。

我急了:「可那是……」

爺爺笑了:「我要活到一百歲,現在再種樹也來得及。」

「再說,人死了草席子包著土也一樣。」他慈祥而溫地注視我,「你一輩子還很長,當然給你看病更重要。」

這次我們吸取教訓,找了個正規大醫院,看的是專家號。

專家單獨留下爺爺聊了很久。

出來時,爺爺頭耷拉著。

看到坐在外面的我,他又朝我笑:「醫生說沒什麼大事,你別擔心。」

「隨著你慢慢長大,會越來越好。」

從那以后,爺爺總是每攢到一筆錢,就忙不迭帶我去看。

看過西醫看中醫。

吃過西藥吃中藥。

但我的,沒有太大的改善。

我在學校也是被特殊照顧的。

從來不去上育課,提水、玻璃這樣的活也不到我。

我收到了小迪的信。

在外地打工,有個同事跟我況類似,說對方在吃一種偏方很有效,特意抄來給我。

我還收到了李桉給我寄的禮

一只茸茸的兔子玩偶。

他說:「夜里抱著睡覺,很暖和。」

我還是沉默寡言,但遇到不懂的問題,我會觍著臉問老師,問劉彤。

問每一個能問的人。

這里都是聰明人,學習進度很快。

我又時不時去醫院,經常會落下課程。

縱使我傾盡全力,但績依然在班級下游。

又是一年除夕到。

爸媽帶著弟弟回來了。

臘月二十去趕集,媽媽給弟弟全上下換了套新的。

而我,什麼都沒有。

不過爺爺給我買了件新棉襖。

大紅的。

喜慶又好看。

大年三十這晚,弟弟拉著我放摔炮。

結果他調皮,把炮往我上懟。

紅棉襖被炸了個

我當時就蒙了。

抓著弟弟揍,揍得他嗷嗷哭。

媽媽聽到哭聲出來,一把將我推開,指責道:「你做姐姐的,不會讓著點!」

14

讓讓讓。

每次都是這樣。

好吃的讓給他。

好玩的讓給他。

,也讓給他。

我氣得直掉眼淚:「憑什麼,是他先弄壞我服的,為什麼每次都是我讓他!」

媽媽很不耐煩:「大年三十你哭什麼,也不嫌晦氣。」

爺爺也出來了。

看了看我服上的,嘆氣:「算了,回頭一下,也不大,金華是你弟弟,不能手……」

無盡的委屈席卷了我。

我朝著他咆哮:「爺爺,連你也更喜歡弟弟嗎?」

我可以接全世界都偏弟弟,可我不能承,爺爺也更他。

那樣,我就一無所有了吧。

我埋頭往外沖,爺爺追了上來。

大年夜,家家戶戶亮著燈,鄉間的路亦是芒點點。

爺爺拽住我,說話間吐出團團白霧。

「醫生說你這病,可能以后不好生孩子。」他頓了頓,「你弟弟是親,好歹還能關照你。」

著我的頭:「玲玲,我肯定走得比你早,我是怕我走了后,你跟弟弟不親,那你在這世上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手捂住他的,眼淚止不住地掉:「大過年的,不許胡說。」

「爺爺你不會死,你答應過我要活到一百歲的。」

這天晚上,金華推開我的門,遞給我一個盒子。

「這里是我的歲錢,你拿去買件新服。」

我已經不氣了:「算了,補補就行了。」

弟弟在我桌邊徘徊良久,失落道:「姐姐,我覺得爺爺不喜歡我,他只喜歡你。」

「但爸爸媽媽更你啊。」

也就是這一瞬,我突然釋然了。

或許我們這輩子得到的,都是定量的。

我得到爺爺全部的,所以不能再奢求爸媽也我。

金華得到了爸媽的,所以爺爺不會那麼他。

終其一生,我們能得到一個人全然無私的,已經是幸運至極。

或許是想通了這一層,我思想上的負擔輕了很多。

學習起來也比以前要得心應手。

病還是在繼續看。

市里的醫院走了個遍,爺爺帶我去省里的大醫院。

他的背越來越彎,頭頂的白發更多了。

可我只要一提算了,不看了,他就很生氣:「怎麼能不看,你還這麼小,世上醫院這麼多,我就不信沒有能治好你的醫生!」

媽媽很偶爾也會給我打電話。

抱怨居多。

「你這,我們快連衛生巾錢都負擔不起了。」

村里很多人勸爺爺。

「算了,一個娃你供吃穿讀書就算了,拼了這條老命花這麼多錢給看病,值得不?」

「三天兩頭看病,還耽誤學習,現在績也不好。」

「到時候大學沒考上,錢還沒了,你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就連爸媽也打了退堂鼓。

每每都會說。

「就你這績,能不能考上大學?」

「要是考不上,干脆別讀了,在市里讀高中,一年也得不錢。」

……

15

爺爺跳起腳罵他們。

「閉,只差最后一年了,不管怎樣都要讓高考再說。」

「再說,大部分的錢都是我花的,你們沒資格說三道四。」

……

高三那年,爺爺找到了一個中醫。

醫院可以把藥熬好封。

每次喝的時候隔水加熱一下。

每個月都要去一次,檢查再重新開藥。

月事還是不規律。

有時兩個月不來,有時一個月來兩次。

但基本兩周,能自行止住。

腹痛的況也有所改善。

算是取得了療效。

我也聽從醫生的建議。

學習的時候,心無旁騖全力以赴。

到了該休息的時候,就一定要休息。

絕不能點燈熬油,提前支。

我每天都要吃一份蒸蛋,隔一天吃份葷菜。

只有營養跟上,腦子才能清醒。

現在省錢,就是在消磨過去數年的努力。

我像是一塊干枯的海綿,拼命地在知識的海洋里吸水。

恨不得把自己撐,只盼著能在高考的天平上,重一點,再重一點。

所有人都在努力。

你往前,別人也在往前。

我的績,從班級五十,到班級四十五,到班級四十,到班級三十……

每往前挪一個名次,都要竭盡全力。

而高考這獨木橋,我要走的對手更多。

可我必須要功。

我盼著時間慢點走,讓我把所有的缺失都補上。

我又希時間快點走。

只要進了大學,爺爺就會輕松一些。

日復一日,高考的戰車滾滾而來。

鑒于我況特殊,醫生提前給我了藥

按照規定吃下去,高考那幾天就不會來例假。

我的運氣不錯,考場就分配在本校。

天公作,那兩天是天,一點都不熱。

等待老師發試卷時,我想起之前爺爺帶我去省城看病。

下了大,我們坐地鐵去醫院。

在地鐵上,爺爺,有點驕傲:「我字不認識幾個,但坐過

火車坐過地鐵,這輩子只有飛機沒坐過了!」

「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上天看看!」

「當然有,我以后帶你坐飛機!」

爺爺擺擺手:「算了,飛機票這麼貴。」

爺爺。

我不是說說而已。

我是真的想帶你去看看。

看看大好河山,看看高樓大廈,看看萬丈紅塵,看看世間芳華……

開考鈴響起。

我低頭答題。

心中默念:爺爺,你等我呀!

最后一場考完,我直接回宿舍收拾行李。

沒一會兒,宿管來找我:「你爺爺在大門口。」

他怎麼過來了?

我趕扔下東西跑到校門口。

學生們都走了。

剛才擁喧鬧的校門口,此刻人煙稀

爺爺背著帆布袋,蹲在馬路邊的垃圾桶邊,點了一石獅在

幾口,就舉起手把煙灰敲進垃圾桶里。

落幕,晚霞的盡數包裹住他。

我竟然沒發現。

到底是什麼時候呢,爺爺的頭發,竟然已經全都白了。

我哽咽著上前,了一聲:「爺爺……」

他回頭看到我,粲然一笑。

三兩口把手里的煙吸完,快步走上前:「玲玲,我把家里的三十只賣了,明天帶你去看病。」

16

手,一把抱住他。

爺爺好瘦啊。

他怎麼這麼矮。

我記憶里,他一直比我高很多很多的。

「爺爺,你都不問我考得怎麼樣嗎?」

「考都考完了,好不好的也無所謂了。」他拘束地拍拍我的背,「快松開,我一灰,別把你弄臟了。」

績那天,爺爺一早就去給村里修路了。

夏日酷熱,我十一點熬好涼茶去送給他喝,聽到好多人都在打趣他。

「挖心挖肺供孫讀書,能考上一本不?」

「現在不比以前了,考個二本可沒什麼用!」

「玲玲那,我看是沒多大的戲。」

「這幾年為了玲玲,彭老頭你花了多錢,以后能回本不?」

「別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

……

爺爺停下鋤頭,了把汗。

「你們懂個屁,玲玲不知道多懂事,考不考得上大學,以后都會孝順我!」

說著,他眼角的余看到了我。

立馬得意洋洋:「看,我孫來給我送涼茶了,你們孫子孫有這麼好沒?」

涼茶我熬了一大壺,給其他叔伯嬸子也分了點。

村長摘下草帽,躲在樹蔭下扇風,問:「快出績了吧?」

我點點頭。

「那你別急著回去,一會兒就在這里查!」村長給我也扇了幾下,「叔伯嬸子開玩笑,其實都關心你,盼著你有出息,不辜負你爺爺的辛苦。」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是的,是的,村長說得是。」

「查完分再回去吧。」

我正好也想幫爺爺干點活。

結果爺爺狠狠瞪我:「一邊去,你這柳樹枝一樣的胳膊,做得了這樣的重活?別在這里礙眼!」

我坐在樹蔭下等啊等。

頭頂的蟬吵個不停。

終于,村長一聲令下。

「好了,十二點了,等玲玲查完分數,我們也散了。」

爺爺從腰上的手機皮包里取出托羅拉遞給我。

手都有點抖:「快快,查查看!」

大家都湊了過來。

我一個鍵一個鍵輸準考證號。

額上已經熱汗滾滾,外放的機械聲聽起來很失真。

17

總分 596 分。

蟬太吵了,耳朵嗡嗡作響。

后面的各科播報,我已經聽不清了。

爺爺幾乎把耳朵在手機上:「多,我聽著好像是 596,我沒聽錯吧?」

「再放一遍再放一遍!」

沒聽錯。

就是 596。

那一年理科一本線是 536。

我的分數,夠不上 985,但 211 不問題。

爺爺眼睛都紅了,抬手狠狠了兩把。

「玲玲,你考了 596。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說著說著,他又哽咽了:「你中考是全縣第二,要不是這個病拖累你,說不定你能考清華北大。」

「是爺爺沒本事,爺爺要是能賺大錢,你,你……」

我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心全是汗水。

我朝他笑:「已經很好了。」

「爺爺,要不是你,別說考大學,我連高中可

能都沒法讀!」

謝謝你,爺爺。

謝謝你,騎著板車拉我去打針。

謝謝你,奔赴千里來帶我回家。

謝謝你,在天臺住了差點飛起的我。

謝謝你一次又一次,帶我輾轉各家醫院。

謝謝你的無數只烏

謝謝你夜以繼日地努力賺錢。

謝謝你,從未有一刻,放棄過我。

但凡你有一刻的遲疑,一次松懈,都不會有現在的我。

其他人紛紛寬

「這麼高的分數,玲玲已經很厲害了。」

「要不是你一直扶著還能有今天這分數?」

「爺爺做到你這個份上,全縣都找不出第二個了。」

……

爺爺了幾把眼淚,扛起鋤頭出笑臉。

「中午都去我家吃吧,我殺兩只!」

村長哈哈一笑:「去,有吃還不去!」

「下午這路就不修了,今天中午我陪彭叔你喝兩杯!」

大娘嬸子們幫著殺燒菜,男人們則湊在一起,就著幾碟干花生先喝上了。

我在灶下燒火。

爐火把我的臉我的心都燒得滾燙。

干竹子燒的時候,會發出噼啪作響的破聲。

以前我有點害怕這個聲音。

現在它們聽上去卻如此妙。

這是它們,為我奏響的樂章吧。

誠如爺爺所說,如果不是這副,或許我可以飛得更高。

可如果不是病懨懨,老天爺或許就不會用聰明的腦袋來補償我。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世間之事,大抵如此。

我最后填了省城的一所 211。

離家近。

可以經常回來看爺爺。

通知書下來后,爺爺擺喜酒,親朋好友都過來了。

連爸媽都跟廠里請假回來了。

開席之前,村長道:「請我們今天的主角,大學生彭玲作為過來人,給其他的學生們說幾句吧。」

18

我被推到村長邊。

忙碌待客的爺爺停下了手里的作,滿臉欣,眼眶潤地看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我想告訴大家,我們這樣的孩子,唯有讀書是最可靠的改變人生的法子。」

「一定要努力!」

我笑著,眼淚卻忍不住涌出來:「還有,我想謝謝一些人。」

「謝謝爺爺,始終沒有放棄我,一直支持我!」

「謝謝所有對我好的老師,謝謝姑姑,謝謝村長,謝謝各位幫助過我的大娘嬸子……」

爸媽坐在人群中,笑嘻嘻地直了腰桿,雙目期盼。

但我視線迅速掃過,干了眼淚:「就說到這里,大家趕吃飯吧!」

媽媽的臉迅速垮了下來。

我下來后,拽住我的胳膊:「難道我跟你爸不值得謝一下?」

謝什麼?」我輕聲問,「謝你們不聞不問嗎?」

媽媽眼睛一瞪:「要不是我跟你爸從小鍛煉你獨立,你能有現在的出息?」

我哂笑一聲:「那你們訓練得很功,我很獨立,也滿 18 了,以后大概不需要你們了。」

爸媽差點被氣死。

其實我心里清楚。

這三年看病,爸媽多有怨言,但多多出了錢。

他們若是拋下工作陪我,那生活如何維持?

但還是忍不住會失落吧。

為什麼弟弟得到的,比我多那麼多。

好在這時,爺爺朝我招手。

他低聲說:「廚房紅燒做好了,我給你選了幾塊最好的,快去吃吧。」

我低落的心一掃而空。

是的。

我有爺爺。

有他就夠了。

爺爺這天喝多了。

大家都說他養對了人,馬上就能福了。

爺爺舌頭都大了。

「我不要什麼福,只盼著健健康康,以后能結婚,再生個自己的孩子……」

我把頭別過去,極力忍著不哭。

他還是擔憂。

怕我生不了孩子。

怕我在這世上會是孤零零的一個。

所以爺爺。

你一定要活久一些。

有你為伴,我又怎會孤獨?

大學在省城,看病方便許多。

但很奇怪,我的例假竟然慢慢好了許多。

每次都能在十天自行結束,而且一個月來兩次的況比較見。

而且只有頭兩天會腹痛,比以前大有改善。

醫生說,可能是因為我年,各方面機能都趨于完善。

另外不用被高考追著,我力小了。

只是生育上,大約比尋常人要艱難許多。

這倒不是我目前會考慮的事。

學費是貸款的。

生活費第一個月媽媽給了五百。

爺爺又塞給我一千。

「要吃好喝好,別虧了,假如有不舒服,馬上就要去醫院看病,錢不夠你就給我打電話。」

我跟爺爺說我可以做兼職養活自己,他該休息了。

可他閑不住。

有工頭他,他去得比兔子還快。

「我做事就好好的,一停下來就全都是病。」

「你讓我天天在家躺著,我很難的。」

……

放寒假,我做家教一直到臘月二十七才回去。

十一點從村口下大,爺爺迎上來幫我拿包:「玲玲。」

天很冷,他鼻頭凍得紅紅的。

「爺爺,你一直在這等啊?」

19

「我剛來!」

結果走到半路到村長,村長說:「你爺爺知道你今天回,天還沒亮就在村口等了。」

爺爺憨憨笑了下:「八點,我八點多才出門。」

到了家,我打開包開始清東西。

「爺爺,這是給你買的小蛋糕。」

爺爺年紀大了,牙口不好,吃點和的。

他每次都是自己拿著蛋和面,去鎮上的蛋糕廠加工。

這樣便宜,但蛋糕做出來邦邦的,不太好吃。

我是從省城蛋糕店買的,特別和。

果然,爺爺吃了一塊后,驚訝道:「這個蛋糕怎麼比棉花還?是不是很貴?」

「不貴,五塊錢一盒。」

其實是十五。

我又拿出給爺爺買的靴。

爺爺驚嘆不止:「這個好暖和,好多錢?」

「四十!」

其實是一百四。

爺爺皺著眉:「有點子貴。」

我笑:「那你天天穿,多穿幾年就回本了。」

我還給爺爺買了件黑羽絨服。

爺爺搖頭:「這麼輕,冬天穿會凍死吧!」

「你試試看嘛。」

爺爺下又舊又厚的老棉襖,穿上我買的羽絨服。

還特意跑到外面溜達了幾圈。

他很興:「以前帶你去看病,在省城看到大冬天那些人穿得那麼薄,我還奇怪他們怎麼不怕冷,原來是這羽絨服又輕又暖和!」

「這個得不錢吧?」

「五十塊!」

爺爺反復:「還好,不算太貴。」

下午他穿著羽絨服蹬著靴滿村溜達。

逢人就說羽絨服五十塊,靴四十塊,說我買的東西又便宜又好。

害得幾個不明真相的大娘跑來問我在哪里買的。

我只好說是店鋪打折清貨,現在已經全賣了。

第二天他又換上了自己的舊服。

「爺爺,我給你買的怎麼不穿?」

「過年再穿!」

很快就是大年三十。

吃過年夜飯后,爺爺把我到屋子里,遞給我一張農村合作信用社的卡。

低聲音:「以后爺爺的錢,都存在這卡里。」

碼是你生日,940904。」

「這是我給你存的嫁妝,假如我……」

我一把捂住他的,很生氣:「大過年的,不許胡說。」

「你答應過我要活到一百歲的。」

爺爺笑了,眼角全是的褶子:「好嘛好嘛,碼你記住就行。」

「走,出去看晚會。」

他轉出去時絆到門檻,還好我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晚會看到一半,他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爺爺老了。

神頭大不如前。

我這半年忙著做家教賺錢,周末也很回來。

當初選省城的學校,就是為了能經常回來看他。

可是我卻沒有做到。

這樣不行,我得找到更合適的賺錢辦法。

開學后的室友臥談,室長花花偶然的一句話,讓我有了靈

「我過年在家追一本小說,花了八十多塊錢,追到現在還沒結局呢。」

「那個小說好火,那個作者肯定賺了。」

八十多,對于一個學生來說不是小錢。

那時短視頻還沒興起。

看小說是很多人打發日常的消遣。

我從小到大語文績一直不錯,高中時還在雜志上發表過文章。

或許我也可以試試。

說來慚愧,那會兒窮,一開始我追小說,都是跟著花花。

買了什麼文,我就跟著看什麼文。

又或者,只看免費的容。

看看們怎麼開頭,怎麼調緒,怎麼安排劇,怎麼控制節奏,怎麼吊讀者胃口。

這期間,我的家教兼職也沒停。

一個多月后,我在某網站注冊賬號開始寫。

第一本寫了五六萬字,無人問津。

花花說我廢話太多。

于是我換了個馬甲,重新開始。

到大一結束,我拿到了人生第一筆小說稿費。

20

三百塊。

四百五百地跑了兩個月,我的文上了一次小小的推薦。

那個月稿費出來,三千塊。

當時我還以為網站搞錯了,傻乎乎跑去問編輯。

我估計是忍著翻白眼的沖告訴我:上這個推薦位,差不多就是這麼多稿費。

從那個月開始,我的稿費有了大的進步。

比做家教賺得還多。

寫小說相對家教時間更自由。

到了大一暑假,正好學生初中畢業,我就辭去了家教的工作。

早早回家。

這次我沒提前打電話,省得爺爺等。

到家時,爺爺正在吃午飯。

偌大的堂屋,他孤零零一個人坐著。

一碗白米飯,一碟拌黃瓜。

就是他的午飯。

他低著頭拉米飯,著,長長嘆口氣。

我眼眶一下就紅了。

了一聲:「爺爺。」

爺爺猛地抬頭,看到我后眼睛,霍地一下站起來。

「玲玲回來了?吃過飯了嗎?」

,爺爺去殺!」

「爺爺過完年捉的烏崽,現在能吃了。」

「你要是,房間里有你表舅過節送的牛,我特意留給你喝的。」

他去廚房忙活,我去房間找牛

零食整整齊齊擺在那。

爺爺舍不得吃,一直想留給我。

留著都過期了,他也不知道。

……

爺爺用的托羅拉是爸爸淘汰下來的。

年前就壞了。

他也舍不得買新的。

這次我給他買了個智能機。

給他裝了微信。

那會兒微信視頻剛剛興起,我教他怎麼給我打視頻電話。

我站在院子里,看著他瞇著眼將整張臉在鏡頭前,用超大的嗓門吼:「玲玲,你能看到我嗎?」

「能看到能看到,你把手機拿遠點。」

爺爺很頭大:「這麼高科技的玩意兒,我玩不好,我字都不認識幾個。」

「但你學會了,以后我在學校你也能天天看到我。」

爺爺戴上老花鏡:「我再試試!」

「先點開這個綠的圓圈,再找到你,再……」

「再什麼來著?」

我給他教了一遍又一遍。

他還是不練。

「沒關系,多用用就好了。」

下午我在家打掃衛生,爺爺出去通水渠。

沒一會兒手機來了視頻。

接起后,是爺爺紅滿面的臉。

他對著那群老伙伴炫耀:「看到沒,玲玲在手機里面。」

「我就說能見面吧,你們還不信。」

……

大二開始,我就沒有再做家教,除了學習,主要力就放在小說上。

平常稿費穩定在三千以上,如果上了不錯的推薦,稿費能到一兩萬。

我買了筆記本電腦。

一有空就坐大回家陪爺爺。

爺爺一面很開心,一面又說我:「還是要好好學習,天往家里跑算什麼事。」

怎麼樣,錢夠不夠花?」

……

到了大三,很多人開始準備考研。

爸媽不支持我:「早點出來工作算了,還讀什麼研究生。」

爺爺卻道:「你想讀就讀,多讀書總沒壞。現在手機里都說了,大學生不值錢。」

他現在已經能練使用智能機。

天天在床上刷短視頻刷到十一點還不睡。

屬實網癮老年。

旁人讀研,會影響收

可我能寫小說,可以一邊讀研一邊賺錢。

賺著錢就把書讀了。

室友們都勸我:「你不考研簡直浪費!」

因為要準備考試,我便減了回家次數。

那一年,我基本是三點一線。

食堂,圖書館和教室。

爺爺怕影響我學習,也很給我打視頻。

村里也通快遞了,我隔三岔五買點東西寄回去。

爺爺每次收到都會發微信給我,讓我別浪費錢。

每次我問他最近怎麼樣,他總說好得很,讓我別擔心。

考前兩個月,

爺爺手機攝像頭壞了,每次都是給我打語音電話。

臨開考,爺爺問我:「準備得怎麼樣了?」

「還行!」

「別有負擔。能考上最好,考不上咱們明年再考一年,不是什麼大事。」

「好!」

爺爺追問:「那你考完后就回來吧?」

「爺爺,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爺爺搖頭:「沒事,就是想你了嘛。」

「你別擔心,爺爺好得很!」

「等你回來,爺爺給你煲烏湯。」

然而等我考完最后一場出來,接到媽媽的電話。

「考完了吧?你快過來吧,你爺爺現在在縣醫院。」

21

我腦子當場就炸了。

等我趕到醫院看到爺爺,眼淚更是止不住往下掉。

他瘦了好多,整個人皮包骨,臉頰都凹陷了。

他舉起打吊瓶的手,輕輕我的臉:「哭什麼,我這不好好的嘛。」

一點都不好。

醫生說他是胃癌。

應該進展到了二期。

但好在我們省就有醫院,治療胃癌很權威。

如果送去救治,能有極大的存活率,后續好好保養,能活五年以上。

媽媽急急發問:「那得要多錢?」

「據我估算,前期至得準備八萬吧,不過后續能報銷一些,自費的部分也不多。」

媽媽深深嘆氣:「八萬,去哪里弄這麼多錢。」

姑姑也趕到了。

嘆口氣:「老劉這幾年腰不好,兩個孩子讀書也要錢,我也拿不出這麼多,我能湊個四萬塊。」

我趕道:「我有,我來想辦法。」

就在這時,后傳來爺爺的聲音:「不治了,我不治了!」

「玲玲,你去給我辦出院。」

我追著他進了病房,按住他想要收拾行李的手。

「爺爺,治,咱們一定要治。」

「你答應過我的,要活到一百歲,要看我結婚生孩子當,你不能說話不算數。」

……

我握著他的手,泣不聲。

爺爺眼淚也滾了下來。

「但是爺爺老了,不值得浪費錢,你一輩子還很長,爺爺不想為你的負擔。」

我使勁搖頭。

「爺爺,你不是我的負擔。你是我的依靠,是我的港灣,有你我才有家。」

「你不在了,我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我這麼努力讀書賺錢,就是為了現在,為了爺爺你需要錢的時候,我能拿得出來。」

……

爺爺被我說服了。

費全是我出的。

姑姑這幾年也很不容易。

小時候,爸媽總說姑姑瞧不起我們一家。

的確如此。

可人很復雜。

那會兒初高中我弱,姑姑也問過很多人,給我找了很多偏方。

每次爺爺帶我看病,也是送爺爺上的大

媽媽很驚訝:「你讀著書賺了這麼多錢?」

「你爺爺都這把年紀了,做了手也不一定能活,何必……」

我怒視:「你閉!爺爺一定會活著,一定會。」

爺爺轉去了最好的醫院。

這一年的新年,我們是在醫院里度過的。

醫生很快安排了手

天可憐見。

功。

雖然爺爺被切除了一部分胃,以后吃東西要影響,但命是保住了。

只要遵照醫囑好好休養,他能多活好些年。

出院時,爺爺看著長長的單子嘆氣:「玲玲,爺爺老了,了你的負擔了。」

我挽著他笑:「我小的時候,也是爺爺的負擔。」

「爺爺你從來沒有放棄過我,我也永遠不會放棄爺爺。」

爺爺笑了。

冬日的暖里,他每一道皺紋都是溫的弧度。

「好,為了玲玲,爺爺也一定不放棄,多活幾年。」

出院回家時,正是大晴天。

菜園里的那株薔薇,底部出了許多筍芽。

不久后,它就會枝繁葉茂,開出絢爛的花。

其實,每個長的過程中,都會遭遇許多的惡意。

它們來自不懷好意的年男人,來自悉的親朋好友,有時甚至來自親生父母。

就像是玫瑰,會有白,黑斑,蚜蟲,薊馬……

你必須定期打藥,小心呵護。

最后才能開出燦爛惹眼的花。

我就是一簇玫瑰。

是爺爺用日日澆灌,時刻留意我的狀態,我才重獲新生,繁花簇簇。

后記

爺爺治療期間,我的考研績出來了

我以專業第二的初試績順利過線。

后來復試也很順利,功跟到了我心儀的導師。

我研究生的學校是省城的一所 985。

室友曾問過我:為什麼不考去更好的學校。

去北京,去上海,去更大的城市看看。

可更大的城市里,沒有爺爺呀。

本來想給爺爺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

這樣看病和相聚都更方便。

但爺爺故土難離,還是更喜歡待在鄉下。

我本科期間就考了駕照,于是買了輛二手車。

周五下午沒課就能開回去,周一上午再開回來。

我開著車,帶他去吃 200 一位的海鮮自助,騙他說才三十塊一個人。

他吃不了多,都是嘗嘗味。

懊悔不已:「花了三十塊錢,我都沒吃上幾口,浪費錢。」

我給他買新款的手機,他學會了在網上跟人下象棋。

癮大得很。

我只能給他設置十點半自關機。

他找了村里好些人,想解除這個限制。

好在我提前打過招呼,沒人幫他。

不管遇到什麼好吃的,我都會給他買一份。

就像是以前,他也總是會把好吃的留給我。

我帶他坐飛機去旅游。

買的是商務艙。

空姐推來食,問他需要什麼。

他湊過來做賊一樣地問我:「這個要收錢嗎?」

我搖搖頭:「不收錢!」

他頓時放松了:「那都給我來一份,我嘗嘗味。」

回村以后,就坐飛機這事,他跟村里人吹了兩個月的牛。

「玲玲就是聰明,給我搶的特價票,才一百塊錢就坐了飛機,還是蠻值得!」

他還是閑不住。

把菜園子又刨了。

小心翼翼地說:「我沒有干什麼重活,實在是閑不住。」

「現在種點菜秧子,過幾個月就有吃了。」

的確。

幾個月后,我吃上了爺爺種的辣椒黃瓜茄子豆角。

他得意洋洋:「整個村里就我的黃瓜豆角結得最好。」

「下半年我還是種點稻子吧,家里那麼多田都要荒了……」

看我慢慢放下筷子。

爺爺呵呵一笑:「不種了不種了,,我知道了。」

是啊。

爺爺,你一定要長命百歲。

看我研究生畢業,看我找到好工作。

看我小說大賣。

看我結婚,看我生子。

看我幸福一生,子孫滿堂。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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