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第 15 節 燕高飛
我是家里的老大,卻是爸媽的第三個孩子。
上面兩個姐姐因為別不對都被拿掉了。
小診所的醫生篤定我是個帶把的。
可惜我呱呱墜地,還是個兒。
1
我是兒,爸媽大失所。
可他們還是沒放棄。
做賊一樣東躲西藏,五歲那年,媽媽總算生下了弟弟。
因為超生,爸爸的工作丟了。
家里的東西也被搬空。
媽媽躺在兩塊門板拼的床上,看著襁褓里的弟弟笑:「總算不用再懷了。」
抱著弟弟喜笑開:「再生個兒子,將來貴才也有兄弟撐腰。」
貴才這個名字是懷我時就取的。
到如今終于用上了。
得了金孫很開心,抱著弟弟滿村炫耀。
炫耀完,就扔回給媽媽。
著爸媽生兒子,卻從不幫忙帶。
爸爸丟了工作,家里捉襟見肘。
月子里,爸爸去的窩兩個蛋給媽媽吃,被追著罵了一天。
「就你金貴,我當初生孩子三天就下地干活,天天喝的稀飯,現在不照樣好好的……」
爸爸悻悻地把蛋又還了回去。
媽媽一邊給弟弟喂一邊哭。
我上前幫眼淚,直勾勾盯著我,輕聲道:「你要是個男孩該多好,我也不用遭這罪。」
第二天我去村口的理發店把自己的長發剪了平頭。
我開開心心回家,告訴媽媽:「你看,我現在是男孩了。」
媽媽和流罵我。
「你的頭發那麼長,至能賣二十塊,你怎麼那麼蠢啊!」
「你就是把頭發剃,也不了男孩。」
罵完我后,沖到理發店去找老板要我剪下來的長發。
一番爭吵后,村里很多人都知道了。
同齡的孩子笑話我:「男不男不,周曉燕是小怪。」
過完年,弟弟滿了半歲。
爸媽決定帶著弟弟去浙江打工,把我留下給。
臨行前,媽媽拉著我的手,帶著愧疚:「你爸一個人去那邊我不放心,弟弟太小,我也不敢給你照顧。」
「你在家要乖,等我回來給你買糖吃。」
2
我哭著求留下來,我以后永遠都不吃糖了,只求別把我獨自留給刻薄又兇惡的。
不耐煩了,皺著眉甩開我的手:「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
「時間來不及了,我得走了。」
我追著老舊的大車一直跑一直跑。
在車揚起的厚厚黃土灰里,失了父母的蹤跡。
村里的留守孩子很多。
但我應該是比較慘的那個吧。
我承包了所有的家務活,做飯洗服喂豬喂割豬草,連的都是我洗的。
我小心翼翼不招惹。
可打牌輸了還是會拿我撒氣。
用灶上舀出的熱水澆我頭上。
剝我的服,將我推到院子里,用竹掃把狠狠打我。
結冰的天,讓我用屋外水缸里舀出的冰水洗腳。
……
折磨完我后,繼續出門打麻將。
我獨自睡在偌大的一幢磚頭房里,夜風吹后山的樹木,發出嗚嗚的哀鳴。
我用兩床被子裹住自己。
將自己小小一團。
抵抗著疼痛、孤獨與恐懼。
一開始媽媽會在每周六晚上七點多打電話回來。
我每每五點就吃好飯等在劉嬸子家。
我總是說不了幾句就哭,問什麼時候回來。
總說:「你甜一點勤快點,別惹生氣。」
或許是嫌我煩吧。
慢慢地,電話變了兩周一個。
天冷之后,變了一個月一次。
但還是答應我,過年回來會給我買一新服。
還會給我帶浙江那邊最好吃的糖。
日盼夜盼,到了過小年這天。
媽媽打電話回來了。
我滿懷期盼:「七伯五叔他們都回來了,媽媽你什麼時候回呀?」
「曉燕,票太張了,我們沒買到,等過完年媽媽再回去看你。」
電話那頭南方嗚嗚的寒風,似乎順著話筒線鉆進我的耳朵,直達我的心房。
我再也控制不住,吼道:「你怎麼說話不算數,你答應過我的……」
媽媽敷衍地安我。
那頭弟弟哭鬧起來,含糊喊著:「牛喝牛……」
我聽到媽媽語氣溫:「乖兒子,不鬧,媽媽一會就給你買。」
我喚了一聲:「媽媽……」
已然不耐煩了:
「買不到票回不去我跟你爸也沒辦法,誰還想在外地過年?
「你就不能懂點事嗎!
「行了,你弟了,我先掛了。」
媽媽,其實我本來是想說:不買糖不買服也沒什麼,你跟爸爸別那麼辛苦。
但。
你本不在乎。
過完年,能買到票了,他們還是沒回來。
反正年都過完了,回來似乎已經沒有意義。
我,不是他們放在心尖上的牽掛呢。
春節打麻將天天輸,咒罵我是掃把星。
拿炒菜的鍋鏟狠狠敲我的頭。
砸出的包十來天都沒消。
春歸的燕子在我的窗戶下壘了窩。
我割豬草時撿到一只被棄的小黑狗。
我用剩飯剩菜喂他,它天天晚上會趴在我床邊陪我睡覺。
早上它搖著尾送我上學,放學它掐著點在村口等我。
我的生活里有那麼多傷心難過,也有許多細碎的新鮮與溫暖。
可是。
我不再期待與媽媽分。
又是兩年過去。
他們總算買到了回家的票。
村里人都問我。
「你爸媽和弟弟要回來了,你很開心吧?」
3
不。
或許我的期和歡喜,早就被一點點消磨了吧。
臘月二十。
爸媽拖著大包小包回來了。
給我買了一包糖。
我剛打開拿了一顆,弟弟就過來搶袋子。
我死死拿著不放。
媽媽道:「你是姐姐,讓著弟弟點。」
「他不會吃你的,他都吃膩了。」
果然,弟弟搶過去后就吃了一顆,剩下的全扔地上了。
我等待幾年才得到的獎勵,原來是弟弟看都不看的邊角料。
我還在媽媽的行李箱里看到了相冊。
我還以為是給我買的書。
結果翻開扉頁,里面爸爸媽媽和弟弟,他們開心地依偎在一起。
啊。
原來是全家福。
沒有我的全家福。
媽媽給我買了件紅的羽絨服,迫不及待讓我試試。
服很長,快到腳后跟,袖子更是像唱戲的。
媽媽有點尷尬:「王姐家兒也是八歲多,穿著正合適,你怎麼沒長個啊?」
歡歡喜喜試著自己的服,瞟我一眼:「小孩子的服就要買大點,可以多穿幾年。」
大年三十,我穿著袖子被挽到胳膊的新,過門檻的時候被絆倒。
磕出一的。
張就罵:「大過年的你不長眼睛,見了多晦氣?你是不是不得我早點死!」
弟弟跳起腳哈哈笑:「你好蠢哦……」
他大步過門檻,蹲在我面前指著我臉上的哈哈笑:「蠢貨蠢貨……」
媽媽笑盈盈看著他:「都沒人教你,你從哪學的罵人的話?」
小黑一直趴在角落里睡覺。
此刻突然沖出來,齜牙對著弟弟汪汪。
弟弟嚇壞了,往后一仰,后腦勺磕到門檻上,痛得眼淚鼻涕齊流。
爸媽急壞了,一口一個心肝寶貝安。
弟弟指著小黑號啕大哭:「打死它,打死它!」
我嚇得趕把小黑關到柴房里。
它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麼,汪汪個不停。
初八那天,同族幾個叔伯來家里找爸爸喝酒。
小黑聞到生人味,又汪汪。
弟弟嚇得趕鉆進媽媽懷里哭。
爸爸指著柴房,笑道:「家里這只狗太討嫌,咱們今天抓了殺起做個狗火鍋吃吧!」
4
幾個大男人說著就往柴房去。
我的直沖腦袋頂。
怯懦的我不知從哪來的勇氣,飛一樣地沖出去,抵住柴房門:「爸爸,別殺小黑。」
「求你別殺它!」
小黑應到我激的緒,大聲「汪汪汪」。
爸爸不耐煩了:「到一邊去,別礙事。」
「冬天的狗火鍋最好吃,一會我給你分條!」
說著,他就要手來拉我。
我的眼淚不自覺流了出來,對著爸爸吼:
「這幾年你們給弟弟買牛買糖買服,帶他去拍全家福。
「卻把我一個人扔在家里,是小黑一直陪著我。」
我抄起一旁的斧頭塞到爸爸手里:「你把我一起殺了算了,反正你跟媽媽也不要我!」
幾個叔伯神尷尬:「算了算了……」
爸爸漲紅了臉,抬手甩了我一掌:「你胡說八道什麼,誰不要你?」
「要
不是為了你們姐弟,你以為我跟你媽愿意跑那麼遠去打工?」
媽媽聽到靜過來拉架。
吐著瓜子皮:「你這個兒脾氣大得很,要不是我平時打得狠,都能上天……」
叭叭叭說個不停。
爸爸看我的目也帶著厭惡。
媽媽也低聲道:「不就是一條狗,天天嚇你弟弟,你這麼護著做什麼……」
寒風刺骨。
沒有人支持我。
也沒有人在乎我。
我后背著柴房,覺一只茸茸的爪子,過門拉在我手心。
是小黑。
隔著老舊的門板,它發出低低的「嗚嗚嗚」聲。
我握住它的爪子,仿佛握住這世上唯一的溫暖。
小黑暫時活下來。
但在爸媽眼里,我變了不聽話的孩子。
媽媽指責我:「一條狗難道比你弟弟的命還重要?你怎麼那麼冷?」
爸爸嫌棄我:「天天沒人管你,子都野了。」
……
可是,我為什麼會沒人管呢?
我以為小黑安全了,可正月十五這天,我去村頭看耍龍。回來的時候,正好撞見狗販子用三車將小黑拖走。
它雙雙腳都被捆著,絕地哀號。
我追著三車一直跑。
可最后,它被淹沒在喧天的鑼鼓和鞭炮聲里。
我哭著回家,聲嘶力竭地質問。
爸爸輕飄飄地說:「一條狗而已,回頭再給你弄條聽話的回來就是!」
翻白眼:「早就該弄死了,煩死人。幸好還賣了一百五十塊錢,不算虧本。」
也就是在那一刻。
我恍然醒悟。
他們不我。
不管我多麼溫順乖巧,不管我做得多好。
他們也不會如弟弟那樣我。
所以……
我為什麼還要期盼,還要討好呢。
第二天,爸媽又帶弟弟去浙江了。
他們要讓弟弟在那邊念昂貴的私立兒園。
臨行前媽媽給我雜費生活費。
數了五百塊出來,想了想,又走一百后遞給我:「我跟你爸賺錢不容易,你要省著點花……」
他們一走,就出真面目。
一言不合,就拿著火鉗要打我。
5
這一次我不再乖乖被打,而是跟扭打一團。
搶過火鉗,學著電視劇里的樣子,用力抵在的脖子上,狠狠道:
「我以后再也不會任你欺負了。
「我會越來越大,而你只會越來越老。
「你打我一下,我就打你三下,你剝我的服,我就把你服也撕了!
「等你老了躺床上不了的時候,我還會給你喂屎喂尿!」
……
老太婆被嚇到了。
「嗷」地一嗓子哭了。
跟全村的人宣揚我的惡行。
那些嬸伯高高在上地教育我:「是你,你這樣不孝要遭天打雷劈的。」
我面無表:「那現在我沒被劈死,是不是老天爺覺得我做得對?」
們啞口無言。
這年夏天,村里有了一件大喜事。
宋伯伯家的朝朝姐考上了一個很好的大學。
有個弟弟宋暮,宋伯偏心,不肯供。
是自己費了好大勁,才得以讀高中的。
通知書寄到的那天,宋伯滿村炫耀。
我們這些孩子也去看熱鬧。
我著燙金的信封,上面的建筑古樸莊重,讓人心生向往。
我傻傻發問:「讀了大學,以后是不是就能賺好多好多錢?」
朝朝姐我的頭:「也不一定,但讀了大學,你就不用跟村里很多孩一樣,早早嫁人生孩子。」
蹲下來,溫地注視我的眼睛:「小燕子,你才四年級,現在努力還來得及。」
在我心里種下了一顆希的種子。
我上課不再分心,會認真聽講。
放學后不再到瘋玩,開始好好看書。
老太婆笑話我:「你這個豬腦殼,還想讀出一朵花來?讀完初中就趕去打工。」
「早點結婚收點彩禮才是正經,娃讀那麼多書也是便宜了婆家!」
……
我懟:「我多讀書多認字,以后你死了,墓碑上的名字我可以親手給你寫。」
老太婆差點被氣死。
那會村子里的孩子讀書,大多是看天分。
像我這樣自發努力的并不多。
大家都是渾渾噩噩地念著,稀里糊涂地畢業。
我們小學一個班六十個人。
我以班級第一的績進了初中。
那時人口已經開始往大城市流,鄉里的初中被合并到鎮上。
因為隔得遠,所以必須住宿。
其他孩子哭哭啼啼,我求之不得。
老太婆罵罵咧咧,說干脆別讀,現在就去打工賺錢。
6
被村支書罵了一頓:「國家規定必須讀九年,你不讓去讀書,你要坐牢的,你去坐嗎?」
老太婆瞬間就慫了。
爸媽不在乎我的績,幾乎不問。
但是他們卻特意在浙江給弟弟找了家不錯的小學寄讀。
是走了后門花了錢才進去的。
「貴才這麼聰明,我們得好好培養他!」
我學績不錯,原以為初中可以大展拳腳。
可初一的期中考給了我重重一擊。
我只排到班級第十五,年級一百多名。
也就是從那時開始。
我發現讀書真的是有天分一說。
同桌天天上課睡覺,下課打籃球,可不管什麼題,他只要看過一遍就都能類旁通。
我需要幾十上百遍才能背下的古文,他看三遍就基本能復述。
對于缺錢的孩子來說,專注讀書是一件格外辛苦的事。
媽媽給我的生活費很。
更不愿花錢給我買輔導資料。
我只能從三餐里省。
買五一包的咸菜,再從食堂一塊錢買三個饅頭。
一塊五錢,就能過一天。
有時夜里得不行,就咕嚕嚕灌自來水。
水是免費的。
趕集十塊錢買的一眼假的名牌鞋,天天穿著。
底部開裂,就買 502 粘上。
反反復復粘了數次,直到育課上跑步,整個鞋底都掉了。
我腳趾和腳底板都破的子暴在空氣中。
才不得不舍棄那雙鞋。
我那會已經發育了。
可媽媽不給我買。
「小姑娘穿大人服,里氣的。」
所以我只能把五塊錢兩件的吊帶了又,讓它勒在上,這樣就不會四晃。
比起生活上的窘迫,學業上的艱難才更讓我絕。
或許我天生就不是讀書的料。
我就是沒法像別人那樣,舉一反三。
我就是不能七八遍就大致記住一篇課文。
明明我一刻也不松懈,我的績就是難以突破。
日子很快就到了初三。
很多同學都不讀了,直接打工去了。
慫恿爸媽:「貴才念書要那麼多錢,讓曉燕退學算了,反正只有一年了,讀不讀一個樣!」
爸媽很意。
媽媽道:「要不你跟著我們去浙江,現在廠里帶個新人進去還能有五百塊獎金!」
7
我斷然拒絕:「我要讀書,我要考高中,我要念大學!」
瞪大眼睛:「有什麼好讀的,反正你要嫁人的。而且你這個績也不可能考得上一中!」
媽媽也道:「讀完初中就差不多了嘛。」
我不想在他們面前哭的。
可眼眶忍不住紅了:
「憑什麼呢?我跟弟弟都是你們的孩子,為什麼他就可以陪在你們邊,我就要被扔在鄉下?
「你們給他花那麼多錢讀書,我一學期所有的費用就一千塊,就這樣你們都不愿意出?
「心也不是這麼偏的吧!」
……
我的嗓門太大,左鄰右舍都被驚。
院子里有人看熱鬧,在問怎麼回事。
爸爸一向面子,此刻深覺掛不住。
板著臉道:「行。就讓你再讀一年,要是考上一中就讓你讀,考不上你就打工供你弟弟讀書!」
我繃的神放松下來。
那一刻,我甚至有點激爸爸的讓步。
可當晚,我上廁所時聽到了他跟媽媽的談話。
「要是曉燕考上一中,真讓去讀嗎?」
爸爸嗤笑一聲:「不可能考上的。」
……
初三那一年,我真的是除了吃飯睡覺,都在看書。
經常做夢都夢見自己在考場。
解不出題。
然后大汗淋漓被驚醒。
我已經有同學著肚子回來了。
外面太大,太多。
們沒有被父母深過,所以猛地踏社會,很容易就被男孩的幾句甜言語迷。
有了孩子,稀里糊涂嫁人。
渾渾噩噩一輩子。
我真的好怕,好怕自己也變那樣。
日子很快到了中考。
那會流盛行,很不幸我中招了。
一邊流鼻涕一邊咳嗽一邊寫試卷,
頭還昏昏沉沉。
出績那天,正好是弟弟十歲生日。
因為爸媽廠里的設備檢修,他們都放假。
所以一家人都回來了。
媽媽在縣城給弟弟定了一個雙層的生日蛋糕。
家里很多親戚都來了。
弟弟坐在中央,眾星拱月,接著大家的祝福。
「貴才現在越長越帥了。」
「才十歲就一米五,以后肯定是一米八幾的大高個。」
「聽說績也不錯,在班里前十名,是重點大學的苗子啊!」
……
我想起我的十歲生日那天,想要兩塊錢買蛋糕吃。
但老太婆沒給。
那天是周末,我從早上八點等到晚上九點。
也沒有等到媽媽的電話。
又忘了我的生日。
原來生日蛋糕沒有想象中的味,甜得發苦呢。
我將叉子放下,舅爺爺問:「曉燕這次就跟著你爸媽一起去浙江打工吧?」
「不,我要讀高中。」
舅爺爺連連搖頭:「聽你說你只會讀死書,我看你就不是那塊料……」
親戚們紛紛附和:「讀書是要靠老天爺賞腦子的,不能強求。」
「你爸媽養你這麼多年也不容易,你現在長大了,也該替他們減輕負擔了。」
「一中哪是那麼好考的。」
……
你一聲我一聲中,爸爸的波導手機響了起來。
他按下免提后,班主任急吼吼的嗓音傳來:「周曉燕在家嗎,中考績出來了!」
8
我的心瞬間被高高拽起。
就聽得班主任說:「周曉燕考上了,真是幸運,就比一中的錄取分數線多一分。」
喧鬧的堂屋猛地一靜。
爸爸喃喃道:「沒搞錯吧?」
白眼翻到天靈蓋:「你是走的什麼狗屎運!」
親戚們你一言我一語:「鎮上的初中教學質量不行,一年也就能考三十幾個一中生吧?」
「曉燕運氣真是不錯。」
「看來是祖宗保佑。」
……
考上了。
我真的考上了。
我咧著笑,笑著笑著又哭了。
不是運氣,也不是祖宗保佑。
是我,用盡了所有的力,才換來兩條過那道門檻。
大家討論的中心都是我,弟弟很是不滿。
他大聲道:「線進的一中,有什麼了不起的!」
「就這績也考不上好大學。」
……
舅爺爺喝了一口老酒,嘆道:
「貴才說得是,我們村里有兩個念一中的,連個二本都沒考上。
「曉燕這個績,我看也是懸!
「別到時候三年高中讀完,錢花了大學還沒考上,竹籃打水一場空。」
爸爸臉沉了下來。
我心里一慌,趕道:「爸爸,你答應過只要我考上一中就讓我去讀,你得說話算話!」
爸爸拉長臉:
「你要是排名靠前,我肯定讓你去讀,你現在吊車尾的績,讀了也是浪費錢。
「不如早點打工賺錢。
「我把你養到初中畢業,已經完了任務。」
夏日炎炎,天氣多變。
遠驚雷滾滾,卻比不上他這幾句話刺人炸心。
我環視一圈,所有的親戚都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抖,眸通紅,大聲吼道:
「弟弟一年學費生活費兩萬多,我只要他五分之一,這都不可以嗎?
「你答應過我的,你怎麼能反悔?
「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
爸爸霍然站起,抬手一掌甩在我臉上。
「啪」的一聲,我腦子嗡嗡作響。
「沒大沒小,這是你跟我說話的態度嗎?
「我不會給你出一分錢,你有本事就靠自己去讀!」
9
我捂著腫脹的臉,退后幾步,狠狠盯著他:「好,等你以后老了,我也不會給你一分錢!」
爸爸氣得面漲紅:「老子有兒子養,不要你的錢!」
我轉跑出堂屋:「我也不要你錢,我自己想辦法。」
烏云滾滾,黃豆大的雨滴狠狠砸在我頭上。
我在大雨里奔跑。
雨水鉆進我的眼眶,再變為眼淚不斷涌出。
我早該知道的。
他們從來說話不算話。
當初答應過年回來,我一等就是三年。
當初答應不殺小黑,轉頭就將小黑賣了。
我不該信。
不該抱有期。
但我不想放棄。
我跑去
三家,請借點錢給我讀書。
「借給你讀書可以,讓你爸爸來,你一個半大的孩子,怎麼借錢哦!」
我又跑去支書家,希他能施以援手。
他唉聲嘆氣:「你伯娘前些日子查出腎有病,我也在籌錢做手呢。」
……
所有可能的人家,我都問了一遍。
全都被拒之門外。
甚至還有人要我理解爸媽的不容易。
服在上,上全是厚厚的泥漿。
雨水將頭發沖散,死死粘在我臉上。
原來夏日的雨啊,也可以如冰錐一樣涼。
我一路求到了村頭。
張伯家的兒子張帥今天二婚,正在辦婚禮。
很是熱鬧。
新娘是收了二十萬彩禮嫁過來的頭婚姑娘。
我站在大樟樹下,看著新娘被幾個鬧婚的人抬起來,仰面朝天,在大雨里奔跑。
那些男人手腳不干凈,趁著抬人時。
大雨沖花了新娘的妝容,明明很不愿。
卻還是咬腮幫,出一個笑。
而張哥就站在門檻上,笑呵呵地叮囑著:「你們小心點,別把人摔了。」
如果我不念高中讀大學,未來的某一天,應該也會被爸媽收一筆高價彩禮,隨隨便便嫁個人。
然后,在新婚之日,像是猴一樣被人戲耍。
可我。
不想過那樣的人生。
也不知淋了多久,雨突然停了。
一柄大花傘撐在頭頂。
我一轉頭,迎上一張悉的臉。
「朝朝姐?你怎麼回來了?」
朝朝姐讀大學后,跟人合伙開了淘寶店,賺了很多很多錢,極回村。
笑了笑:「回來看老同學的婚禮,好提醒自己任何時候都不要腦。」
張哥也看到了我們。
他冒雨朝我們沖了過來,站在朝朝姐對面,局促又張地打著招呼:「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進去喝杯酒?」
朝朝姐出一個紅包遞給他,淺淺一笑:「開了車,不能喝酒。」
「新婚快樂。」
張哥接過紅包,目迷地看著彩照人的朝朝姐,良久輕聲回:「謝謝。」
朝朝姐攬住我的肩膀往回走。
張哥在后面追問:「你年紀也不小了,還不準備結婚生孩子嗎?」
朝朝姐回頭:「人這輩子又不是非要結婚生子!」
「除非我決意與對方共度一生,不然我絕不會將就結婚。」
朝朝姐一路將我送回家。
爸爸紅滿面,正坐在堂屋跟親戚一起打撲克。
他把一對 K 甩出去,嘲諷道:
「沒人借錢給你吧?
「現在知道只有我跟你媽,才會心甘愿養著你吧!
「我們都是為你好,收拾收拾,過幾天跟我們一起去廠里打工吧。」
10
冷風瑟瑟,寒氣從腳底躥到天靈蓋。
的我渾發抖。
朝朝姐從院門后往前兩步,牽住我的手,擲地有聲:「誰說借不到錢?」
「我可以借錢給上高中!」
的手瘦而細長。
卻如火爐一樣灼熱滾燙。
我猛地偏頭看,朝我微笑:「我借給你,我有錢!」
電影里說。
我的白馬王子,會踩著七彩祥云來接我。
這一刻,朝朝姐就是那個救我于水火的王子呀。
爸爸驚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只比一中分數線高一分。」
「我知道。」
「這績考不上好大學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
「你要是借錢給,我不會還你的。」
「沒指過你還。」
我眼淚滾落,趕接話:「我還,我將來賺到錢了,連本帶利一起還你!」
但爸爸還是不同意。
他梗著脖子:「是我兒,我不想讓浪費三年時間。」
「你要是去讀書,我去一中拖也給你拖回來。」
如果他真的那麼做,高中我鐵定是念不了。
媽媽拉了拉爸爸的胳膊,低聲幫我說了幾句話。
但爸爸沒松口。
媽媽嘆口氣:「曉燕,你爸就這脾氣,我也勸不。」
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絕的時刻吧。
不相干的人,遞給我希的藤蔓。
助我攀高云霄。
我的親生父親,卻要拿斧頭狠狠砍斷。
拽我墜落進巖漿。
朝朝姐的眉頭輕輕蹙起,附在我耳邊說了兩句話后先行離開。
鬧了這麼一通,親戚們都回去了。
貴才很不開心:「周曉燕,你又瘦又矮又蠢,讀了高中也沒用。」
「你偏偏挑今天鬧事,是不是嫉妒我故意這麼做的?」
我著拳頭,死死控制著一掌死他的沖,挪腳步到了爸爸邊。
低眉順眼地說:
「三年高中,我不用花家里一分錢。
「萬一我考上大學,以后肯定能找到更高薪的工作,也能多賺點錢,補家里,補貴才。
「你看朝朝姐,要是沒考上大學,能賺這麼多錢嗎?
「而且讀了大學,以后才能談到更好的對象,彩禮也收得高。」
我笑著看向貴才:「等我以后賺大錢了,也給你和爸爸買房子,買朝朝姐那麼好的車……」
我繼續給媽媽和老太婆畫餅:
「,媽媽,等我賺錢了給你們買金鐲子,接你們去城里住大房子。
「哪怕我考不上,也就是損失在流水線賺三年的錢,大不了我高中畢業再把這筆錢補上就是了。」
11
這一刻,我窮盡了這輩子的演技和智慧。
爸爸依然在猶豫,支書這時冒雨趕了過來。
他的上都是雨水和泥漿,胡用袖了把臉道:「又不要你們夫妻出錢,這高中還是能讀!」
「萬一曉燕能考上大學,以后你們夫妻不就賺翻了,貴才有個大學生姐姐,以后也有個依靠啊!」
支書在村里說話很有分量。
爸爸將手里的煙掐滅,一拍桌子:「行,那你就去讀吧。」
「也就是我跟你媽才慣著你,你看村里那麼多姑娘,都是初中畢業就去打工了。」
可是們都沒有考上一中。
柳叔家的墨姐,考上二中柳叔都供讀了。
但這些說來無用。
他們從來只會承認自己眼睛愿意看到的「事實」。
高中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容易。
我的績墊底,被分到十五班。
學的底考,我考了年級倒數三十八。
在我后面的那些,絕大多數是靠錢或者權進來的自費生。
發績單時,班主任老王神嚴肅:「這次考試,我們班總排名年級倒數第一,主要是某些同學嚴重拖了后。」
「希期中考,這種況不要再發生。」
那一刻,我深深低著頭,臉火辣辣的。
朝朝姐一次給了我四千五。
除了學費住宿費服裝費這些七八糟的費用,我還剩下兩千五。
但我不敢花。
還是跟初中那會一樣。
早餐吃饅頭加免費的稀飯,午餐晚餐一份飯一份素菜一碗免費的湯。
軍訓發的鞋子,結束后大家都收起來了。
只有我拿著當換洗的鞋子穿。
學習上我也很認真,從不懈怠。
課間休息大家都出去打鬧,只有我除了上廁所都不出門。
同桌都笑我屁長在了椅子上。
我周末極回家,也不逛街。就是在教室或者宿舍學習。
我買了個手電筒。
白天在教室充滿電,晚上熄燈以后躲在被子里再看一小時的書。
既然天資愚鈍,那我就勤能補拙。
可天不遂人愿。
我付出那麼多時間,期中考試,名次只往前走了二十。
12
依然是當之無愧的吊車尾。
看到績這一刻,我是崩潰的。
要知道,如果在山腳我都無法往上邁步,那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攀登高峰的可能。
我越是努力,就發現自己缺失得越多。
我知道自己不聰明,那就笨鳥先飛,比別人多花時間。
我打著手電筒學到凌晨兩點,第二天卻在課堂上睡著了。
錯過了重要的知識點講解。
錯過一步,就要花十步百步才能追上進度。
如此一個學期。
高一期末考,我考了年級倒數四十,跟學底考時差不多。
說明這一學期,我沒有任何的進步,一直在原地踏步。
冬日寒風凜冽。
排名榜得不夠牢。
被寒風卷起一角,颯颯作響。
我的名字在角落里招搖,像是薄薄的符咒,即將隨風化去。
我的心態幾乎崩潰。
加之爸媽和貴才他們的冷嘲熱諷,我開始懷疑自己。
或許我真的不是讀書的料。
或許我的命運就是天地間的塵埃,無論我怎麼抗爭,最后的結果都一樣。
要不。
放棄吧。
沉淪吧。
就像我絕大多數的初中同學一樣。
們那樣的日子,不也是一輩子嗎?
正
是茫然間,朝朝姐來找我了。
這次是帶著男友回來走個過場。
男友是同學,也是我們校友,一中歷史上為數不多的清華生之一。
我愧地告知我的績,頭都抬不起來。
但卻沒指責,只拿出手機:「下學期的生活費,我轉你卡里。」
我連連擺手:「我還有一千五,足夠下學期生活費了。」
朝朝姐的手一頓,目變得嚴肅:「你一學期才用一千,一個月才用兩百塊?」
「那你從來沒吃過葷菜,沒吃飽過,更沒吃過零食?沒買過服子鞋子子?」
「這,這些都沒關系,我初中三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當然有關系!」朝朝姐語調拔高,「你正是長的時候,學習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如果你營養沒跟上,腦子也就跟不上。」
「你現在省這一點錢,是在折斷自己的未來。
「從下學期開始,你每頓至要吃一個葷菜,一天要吃一個蛋喝一杯牛。
「該買的服還是要買。」
輕輕著我的背,放低聲音:
「比如,你現在再不注意,以后一輩子都調整不過來。
「別為現在花掉的錢而愧疚。因為這是給你未來的投資。
「你值得,你也應該花。」
寒假過后返校。
我去買牛。
左右比較,最后買了。
比盒裝劃算。
我每天早上吃一個包一個白煮蛋,有時再喝杯豆漿。
中晚餐一葷一素。
睡前泡一杯牛。
每周末去蛋糕店買面包邊角料,那個很便宜,中途了可以填肚子。
不再像從前那樣,隨時都于的狀態。
大概半個月后,我覺自己神比從前好多了。
我本來是班上個子最矮的那幾個。
還不到一米五。
那段時間卻能覺自己像是竹子,在一節節向上拔。
子眼看著就短了一截。
或許是營養跟上了,我腦子也比以前清醒。
穿了合適的服,我不用再像從前那樣含駝背。
我鼓起勇氣,問老師問同學題目的解法。
我竭盡全力,去尋找題與題之間的規律。
我不再支睡眠來學習。
我告訴自己,不要焦躁。
人不可能一口吃大胖子。
高一下期的期末考,我考到了年級六百名。
我們年級,一共有八百多人。
雖然還是中等偏下的績,但好歹不算倒數。
我開心的。
但貴才得知后嗤之以鼻:「六百名?你這績也太爛了吧!」
「你腦子里全是屎嗎?」
爸媽也鎖眉頭:「你真的不是讀書的料,要不就算了。」
13
我就當他們在放屁。
學習這座高山,我能爬到什麼位置,或許天賦要占很大的因素。
至現在,我路子沒有走錯。
高二一整年,我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學習節奏。
那會網絡已經很發達。
好些同學一放假就去網吧打游戲或者上網。
有些家境好的,已經買了智能手機。
只有我,還像是山里的野人。
除了學習還是學習。
要不是學校開設了電腦課,我可能連最基本的作都不會。
或許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吧。
高二下期文理分班,我以最后一名的績,進理科重點班。
連班主任老張都笑:「周曉燕,我記得你當時就是著線進的一中,現在又著線進了重點班。」
「該不會高考你著線進個 985 吧。」
985?
我想都不敢想。
這些年一中的好的生源都被市里的高中挖走了。
理科兩個重點班,一百二十個人。
能考上 985 的,最多五十人。
我能上個一本,就已經要燒高香。
整個高二高三,除了過年和暑假學校宿舍不準留人外,我幾乎沒有回過家。
更想不起來給爸媽打電話。
倒是在我進了理科重點班后,媽媽每隔半個月會打個電話到宿管那。
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句話。
「吃飯了沒?別著肚子!
「在學校好好學習,別跟人起沖突。
「好好學,以后考上好大學,跟你弟也可以相互依靠。」
呵。
不是依靠。
是可以讓貴才趴在我上吸吧。
文理分科后,課業變得更加張。
學校還有頂替制度,平行班的優異者可以把重點班的吊車尾頂下去。
對于我來說,無疑是巨大的力。
這天學得眼睛脹痛。
我趴在走廊上吹風,放松下眼睛。
晚餐時間,整個教學樓都沒幾個人。
同班的學霸瀾靠在我旁邊,突然問:「周曉燕,高考結束后,你最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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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下,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呢?」
晚風吹他額間的碎發,夕的沉他的眸底,他笑了笑:「想連續通宵打一個月游戲。」
「我都不會。」
「不是什麼好東西,不會更好。我吃飯去了!」
他走出幾步后停下腳步回頭看我:「周曉燕,你以后有不懂的題,可以來問我。」
我跟他以前不是一個班的,不。
但我臉皮厚,他既然這麼說了,從那以后,有不懂的我就逮著他問。
有時候他都要來火。
「你也去問問別人嘛……」
但發泄完,他還是會耐心把題給我剖析清楚。
那時候,覺得每一天都是漫長的。
前方似乎有泰山那樣高的知識,等著我去消化。
我經常期盼著第二天就是高考。
早死晚死反正是要死的。
但真的到了高三,又恨不得能回溯時,讓我回到高一,能再多學點。
整個高三,我一直在努力。
但績進步并不明顯。
始終在年級一百名到八十名打轉轉。
萬幸的是,也沒有被頂走,牢牢地做了重點班的釘子戶。
高考前一周,爸爸難得給我打了電話。
問我準備得怎麼樣,手里的錢夠不夠。
我著話筒:「不夠的話,你會給我打錢嗎?」
他語氣瞬間拔高:「宋朝朝一個月給你快五百的生活費,這還不夠你花的嗎?你錢都花哪去了,怎麼就不知道省著點!」
……
你聽。
這人多虛偽。
我運氣不錯,高考的考點就在本校。
考試前晚,教學樓不準進。
老張讓我們別學習了,放松心態。
月明星稀,往日喧鬧的校園此刻格外安靜。
我從宿舍信步出來,在場到了瀾。
他躺在升旗臺上,雙手枕在腦后,明月溫地裹住他,遠的池塘里還傳來陣陣蛙鳴。
我走過去,問:「我今天到一個題,實在想不通……」
他翻了個白眼,打斷我:「周曉燕,到底是什麼在支撐著你這麼不要命學習啊?」
我頓了頓,輕聲答:「是恐懼!」
他一怔,翻坐起,神有點不自在。
我將高中前撞見張哥二婚的場景描述了下。
笑了笑:「我經常會做噩夢,夢見自己就是那個被扛進雨里,被人,被淋花妝容,還不能發脾氣,得保持微笑的新娘。」
「如果念了大學,嫁給真心的男人,應該不用遭那樣的對待吧。」
瀾深深凝視我:「周曉燕,你一定能考上大學。」
「這輩子,沒人能強迫你嫁給你不喜歡的人。」
……
是嗎?
我真的可以嗎?
窗外蟬聲連綿。
答題卡已經發到了我的手上。
我拿出 2B 鉛筆。
心里默念:
為了逃離父母。
為了婚姻自由。
為了新的人生。
為了無數個努力的日日夜夜。
我……
要好好考呀!
考完兩場,正好到瀾。
我迫不及待:「今天數學倒數第二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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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聲打斷我:「周曉燕,你夠了哈!現在對答案有個屁用,咱們專注明天的考試行不行?」
行吧行吧。
真想鉆進他腦子里看看他的答案是幾。
最后一場結束,好多同學都開始從樓上往下扔書扔試卷。
隨意被撕碎的試卷紛紛揚揚飄著,像是失去翅膀的蝴蝶。
瀾也咆哮著把自己的習題集扔下去。
見我抱著書往下走,他一把攔住我:「你把這些書留著干嗎?你難不還要復讀?」
無論好壞,就這一次。
我的人生,不會有復讀的機會。
我搖搖頭:「不是,廢紙能賣錢的!」
他怔了下:「賣多錢?」
「三錢一斤!」
「你不早說!」他一把拽起我,「走走走……」
「去哪兒啊?」
「去樓下撿錢啊!」
我們撿了很多書和習題冊。
堆了一座小山。
賣了八十多塊錢。
瀾買了兩個可多。
夕已然落幕,晚霞盛大而燦爛。
我們坐在升旗臺上吃可多。
我小心翼翼了一口,笑了:「這是我第一次吃甜筒,好甜啊!」
瀾將手里剛撕開包裝的可多遞給我:「這也給你吃!」
我看他的眼底:
「瀾,不要用那種可憐的眼神看我。
「不管結果如何,我已經全力以赴過。
「我很好,我不需要憐憫的。」
他收回目,看向夕墜落的方向。
最后一晚霞,將他的眸子照得澄澈亮。
他輕輕說:
「我不是可憐你,我是佩服你。
「佩服你的毅力,佩服你一次次被打擊卻始終能堅持到底。
「我有時候在想,如果我像你這麼努力,我應該能考清華北大。」
我白了他一眼。
「做夢吧,能考清華北大可不是凡人。有努力不夠的。」
他擂了我一拳:「哥也是天才好嗎!」
當晚,我給朝朝姐打了個電話。
「朝朝姐,我考完了,覺不是很好。」
那邊還很吵鬧,幾秒后,我聽到背景音都消失,清爽有力的聲線傳來:「別想太多,盡人事,聽天命。」
「我信你已經用了全力,剩下的就給老天爺吧。」
回村第二天下起了大雨。
老太婆冒雨去打麻將,結果摔了一跤斷了,胳膊也不了。
爸媽太忙,沒時間回來。
讓我在家照顧。
老太婆躺在竹床上也不安分。
嫌我做的飯不好吃,嫌我給倒的水太燙,嫌我服沒洗干凈。
天天罵我是小婊子喪門星賠錢貨。
罵就是我那天咒雨天路別出門,才會摔跤。
「當初我就不該信了你的鬼話,看你這晦氣樣也不可能考上大學。
「那時候你生下來就讓你淹死在糞缸里,這樣你爸也不會丟工作。
「等我好了,就讓你爸把你嫁給王村那個老,找他要三十萬彩禮!
「養你十八年,你總要回報家里。
「你是不是聾了,綠豆水煮好沒?」
……
16
我從廚房端來熱氣騰騰的綠豆水,一把薅住頭發,把頭抬起來,往里灌。
我咬牙切齒:「是,謝謝你養我,我現在好好回報你。」
老太婆不斷反抗,但嚨下意識吞咽,被燙得半死。
一碗綠豆水灌完,著氣啞著嗓子:「你,你敢這麼對我!」
「我有什麼不敢的!」我拔高聲調,「這都是跟你學的呀,小時候湯太燙,你嫌我吃得慢,就是這麼灌我的。」
我扯了扯上剛才因為掙扎被濺上綠豆水的服,出一抹邪惡的笑容:「,你服臟了,上也臟了,我幫你洗洗啊。」
外面的雨還在下。
我連人帶竹床外面拖。
老太婆目驚恐:「你要干什麼,你反了是不是,我是你!」
我都懶得搭理。
將拖到屋外。
大雨噼噼啪啪砸下來。
我對著微笑:「臟了,就要洗!」
「讓老天爺給你洗,還能省水。」
我一把將的上拽下來。
老太婆雙手抱,發出驚恐的尖。
「你個小雜種,我是你,你這麼對我會天打雷劈的。」
我撐著一把大黑傘,笑了:
「我不怕,劈死我好了!
「要是老天爺真的這麼公道,你以前把我,在院子里狠狠打我的時候,它怎麼沒劈死你!
「你現在可以得再大聲點,讓全村人都來圍觀!
「你的兒子孫子再好,現在他們在你邊嗎?」
我目充滿怨毒:「他們不管你死活,你現在只能靠我。」
「他們可能比我更盼著你死,這樣好一個負擔。」
我狠狠盯著,不掩想將掐死的沖。
暴雨噼里啪啦砸在老太婆的頭上上。
漸漸砸滅了眼底滔天的憤怒,害怕和恐懼層層涌上,將自己卷一團,輕聲道:「以前是我錯了,你先把我弄進去。」
我舉著傘退后幾步,回到屋檐下。
一如多年前的老太婆,淡淡開口:「別急,洗干凈了,我就讓你進來。」
洗了個冷水澡,老太婆發燒了。
哼哼唧唧給爸爸打電話。
希好兒子回來照顧他。
爸爸很為難:「媽,我這廠里請
不了假。」
「那貴才呢,貴才放暑假總有時間吧。」
「他要上補習班,而且我們最近為了他升學的事正忙呢,你就別添了。」
老太婆咒罵個不停,爸爸直接掛了電話。
從那天開始,老太婆安分了。
再也不敢對我大呼小,謹小慎微地看著我的臉。
焦灼的等待里,總算到了出分的日子。
我跟瀾還有兩個朋友一起約好去縣城的網吧查績。
所以一大早就出了門。
進了網吧,心不在焉地玩了一會五子棋。
時間到了。
我們齊刷刷打開查分網站,輸證件號碼。
幾秒的緩沖,卻覺有幾年那麼漫長。
總算,頁面上跳出了分數。
17
總分 596。
那年理科一本線 512。
我腦子空白一片,這一瞬是無法思考的。
是瀾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還可以,你算是稍稍超常發揮了點,按往年的分數線,你應該能上個 211。」
他說完后,遞給我一張紙巾:「考得好應該笑,哭什麼!」
我哭了嗎?
我茫茫然手了一把臉,到一片濡。
原來我真的哭了。
我哽咽問:「你呢。」
「還不錯,667。」
兩個室友也都是正常發揮。
嘉嘉不斷刷新著查分網站,輕聲說:「所以,一切都結束了?」
我點點頭:「是啊,一切都結束了。」
嘉嘉「哇」地一聲哭出來:「一切都結束了……」
這仿佛開了閥,我們幾個抱在一起,大聲痛哭。
或許。
每個人都跟我一樣,有過去有故事有傷口。
讀書,是我們逃離的手段。
是我們騰飛的翅膀。
三年辛苦,此刻終于有所回報。
謝老天爺,在關鍵時刻,終于還是眷顧了我。
吃完慶祝飯,我趕著末班車回了村。
到了家,卻發現爸爸居然回來了,家里還來了人。
老太婆手已經恢復,就是腳還走不了路。
此刻沉沉盯著我,對陌生的男人道:「這就是我孫,還是剛畢業的高中生。」
「你看看這個頭這相貌這腦子,三十萬彩禮不貴的。」
滿臉痘坑的中年男人看著我,眸底閃爍著惡心的芒:「三十萬我拿不出,最多給到二十。」
爸爸沉著臉:「二十你打發花子呢,我當寶貝一樣養到十八歲,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娶回去的。」
「要不是貴才那邊急著用錢,我也不舍得將兒這麼早就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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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貴才要讀重點初中,可寄讀生不是那麼好進的。
得給好費。
爸媽這些年賺的錢,幾乎全花在他上。
此刻籌不到錢,就從我上想辦法了。
失和怒火層層翻涌。
如滾燙的巖漿,將我徹底吞沒。
我深吸一口氣,迫自己平靜下來。
「我考上大學了。
「一本線 512,我考了 596。
「我能上個不錯的大學。」
爸爸很驚愕:「考這麼高的分?你沒哄我吧!」
「我已經滿 18 歲,是有獨立行為能力的年人。」我沒搭理他,拔高音調,「我不會嫁人,這位大叔,你愿意給彩禮你就給,反正我不會嫁,誰收你彩禮,你就讓誰嫁你。」
「但我建議你想清楚,別竹籃打水一場空。」
爸爸怒上涌:「周曉燕,你這是什麼態度。」
我厲聲反駁:「翅膀了的態度!」
說完,我轉跑出了院子。
爸爸在背后追問:「天都要黑了,你去哪兒?」
「你不回家,你還有其他地方可去嗎?」
家?
有的地方才家吧。
這個滿是豺狼虎豹、充滿算計、將我當貨品一樣的地方,怎麼會是家。
我跑到村口給朝朝姐打了個電話。
正好有朋友回了縣城,連夜將我帶去了那里。
如今生意做得很大,用人的地方很多。
我們早就說好,等高考績出來后,我就來這邊做暑假工。
那會高考志愿已經是網上填寫。
我已經年了。
可以自己選擇學校,選擇專業。
他們就算是我的親生父母,也無法再干預我的任何選擇。
填學校和專業,朝朝姐給了我很多建議。
第二天,媽媽把電話打到了朝朝姐這里。
語氣很溫:
「曉燕,你學校都選好了?
「你爸跟我還是很支持你讀大學的,當時是以為你考不上,才讓你相親的。
「宋朝朝很喜歡你吧?那麼有錢,你能不能跟說說,讓借點錢給我們,你弟是個好苗子,不能浪費了啊!
「他是你親弟弟,你們以后還要相互扶持的。」
……
「我還欠著朝朝姐的錢呢,你當是冤大頭嗎,難道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嗎?」
朝朝姐接過電話,不咸不淡地開口:「嬸子,我公司現在還欠銀行幾百萬呢。你要是手上有錢,不如替曉燕先把錢還給我?」
媽媽慌了,急急忙忙掛了電話。
朝朝姐這里借不到錢,爸媽想出了新法子。
我拿到錄取通知書后,他們給我大肆辦升學宴。
辦酒能收一筆不小的禮金。
可以給貴才用。
因為要回去拿戶口本,所以在升學宴前兩天,我也回了家。
到家第二天,我就拿著通知書和戶口本,去派出所辦好了戶口遷移的相關手續。
我年了,以后戶口也不在這。
只要我沒有道德。
這一家子就再也不能綁架我。
次日的升學宴上,所有的親戚和村里人都夸爸媽好福氣。
「曉燕考了個重點大學,貴才績又好,你們夫妻后福不淺哦!」
「姐姐這麼有出息,貴才以后有靠了!」
「你家曉燕雖然不很聰明,但這運氣真的好!」
……
爸爸喝得紅滿面,大聲道:「也就是我跟媽,才這麼培養,要是生在其他人家,初中畢業就去打工了!」
「曉燕還說了,以后賺錢了要給我和媽買大房子住,對吧?」
19
爸爸笑容滿面地看我。
我面涼涼的:「是說過,但是我不準備履行。」
爸爸臉一僵,賓客們也面面相覷。
我勾起一抹諷刺的笑:
「你們從小把我扔下,任由老太婆打我罵我,從不給我出頭。
「貴才穿兩百一雙的名牌鞋,我想要十塊錢買子都要被罵一頓。
「初中三年,我在學校從來沒有吃飽過飯。
「我發燒到 40°給你們打電話,想拿點錢買藥。你們說吃藥不好,扛一扛就過去了。但貴才咳嗽幾聲,你們就忙不迭送他去醫院。
「我考上一中,你們不讓我去讀。
「所有的錢都是朝朝姐支援的。整整三年,你們一分錢都沒給過我,沒給我買過一雙鞋子一件服。
「就是種花生,還要施澆水呢。你們把我放在鄉下自生自滅,卻想我大學畢業后趴在我上吸?
「做夢!」
村子里,重男輕其實是常態。
但做到爸媽這個份上的,還是不多。
賓客們都驚呆了,議論紛紛。
「貴才媽不是經常說自己對兒不錯嗎?」
「這心眼偏到屁眼里去了吧?」
「不拿兒當個人,這貴才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小時候沒打曉燕。」
……
爸爸面上掛不住,抄起手邊的飯碗就往我上砸:「你個小雜種,老子是你爹,這輩子孝順我都是你應該的。」
我側避開。
但酒杯還是沿著額頭過,劃出一道痕。
媽媽上前勸和,滿目失:「曉燕,你當初答應過爸媽,以后要孝順,要幫扶弟弟的,怎麼說話不算話呢!」
我捂著額頭冷笑:
「這都是跟你們學的呀!
「當初答應不殺小黑,后來為什麼把它賣了?
「你們當初答應我考上一中就讓我去念,后來怎麼又反悔了?
「我出爾反爾,都是你們教有方!」
……
氣氛劍拔弩張。
舅爺爺指責我:「周曉燕,這是你爸你媽,百善孝為先,你看看你什麼態度!」
「我的態度比你好!」我懟回去,「太外婆當初病了,你怕花錢不肯送去醫院,你就孝順了嗎?」
舅爺爺被懟得一個字也說不出,坐在桌上拼命拍口順氣。
爸爸狠狠一拍桌子:「周曉燕,老子是你爹,這輩子都是,你休想甩開我!」
我深吸一口氣,語氣平靜:「等你有天老得實在走不道,去法院打司,判我每個月付你八百或是一千贍養費,我不會拖欠的。」
我目一一掃過場中眾人:「你們覺得我不孝順也無所謂。」
「我不在乎!」
我將胳膊上綁的紅帶解開,輕飄飄地扔在地上,再一腳踏過去:「我先走了,你們慢吃!」
20
走出喜棚,撞見貴才躲在大樹后,拿著媽媽的手機在打游戲。
他譏諷我:「考了個 211,尾都翹到天上去了,你不會以為你很厲害吧?」
「至目前比你厲害,矮胖子!」
貴才大怒:「你罵誰矮胖子?」
「一米五幾一百四十斤,大比我腰都,你不會以為自己很高很帥吧,你們班上同學沒有給你取什麼飯桶水缸之類的綽號嗎?」
這一瞬,貴才的臉紅紅又白白。
我吹了個口哨,滋滋地:「喲,被我猜中了。」
「可惜我現在,又瘦又高了呢。以后到外面,可別說你是我弟,我丟不起這人!」
三年前他生日那天曾說過:「又瘦又黑又矮,你可別說你是我姐,我丟不起這人!」
當初那個十歲一米五的小孩,三年過去,也只長了幾厘米。
重倒是翻了一番。
而當初一米五不到的我,如今條長到了一米六六。
作為一個南方孩,這個高足夠了。
暑假接下來的時間,我都在朝朝姐那里度過的。
快開學前,給我結算工資。
我拒絕:「這些算我先還你的,你還欠銀行那麼多錢,我也幫不上忙。」
撲哧一笑:「你不會以為欠銀行錢很慘吧?」
「做生意的,誰能不欠銀行錢?銀行愿意借錢給我,說明我信譽好,值得他們投資!」
「但我欠你的錢,也要還上。」
朝朝姐看向窗外翻卷的流云:
「當初借錢給你,從未想過要你還。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那以后就去幫其他需要的人吧。
「我是靠德伯的資助才有今天的。這些年我前前后后,資助了十來個有需要的姑娘。
「如果你們每人也資助兩三個人,你們資助的人,再每人資助幾個……」
長長出口氣:「總有一天,這世上想要讀書的孩,都能有書讀吧!」
遠的天被晚霞染瑰麗的緋紅。
我手收拳:「是,總有那麼一天吧。」
學后,我馬上去辦了戶口遷移的手續,變了學校的集戶口。
我大學跟朝朝姐的城市隔得不遠。
周末坐地鐵就能到。
朝朝姐讓我繼續在公司兼職。
平時就線上理一些工作,周末坐兩個小時地鐵去公司加班。
我還接了一份家教。
我忙得像是個陀螺,每天一沾床就睡。
夢里不是在理工作,就是在上專業課。
可我好自由啊!
再也不會夢見被老太婆打。
再也不會夢見自己變大雨里的新娘。
再也不會夢見自己變河蚌,被一群水蛭糾纏。
……
我依然保持著節儉的習慣。
服子鞋子,廠里都能免費提供。
吃就在食堂解決,住宿一年一千二,很便宜。
我每個月賺的錢,基本全存下來了。
到了大二期末,我已經有了六萬多塊存款。
那段時間,朝朝姐正跟章頡哥說炒比特幣的事。
有天我們一起吃飯,問我:「你那六萬塊,要不要也買點?」
那會一個比特幣近三千塊。
對于我來說是天價。
「一定會漲嗎?」
朝朝姐輕描淡寫的:「未來幾年,應該能翻十幾倍吧!數額我也說不準。」
我咬咬牙:「好,那我也買點。」
「你要買多?」
21
「全,全買了吧,我信你!」
朝朝姐放下叉子,笑了:「行,你既然這麼信任我,虧了算我的。」
朝朝姐眼很好。
我買后,經過短暫的下跌,之后價格就一直上揚。
短短幾個月就翻了一倍。
大三那年暑假,媽媽輾轉多次拿到了我的手機號。
這幾年我沒有回去過,絮絮叨叨說起家里的事。
去年冬天下雪,老太婆出去打麻將。
結果摔了一跤。
發現得太晚,送到醫院已經腦梗,緩不過來了。
現在癱瘓在床上,屎尿都要人伺候。
爸媽不愿意回家,花錢請村里人幫忙照看。
老太婆有一頓沒一頓的,因為長期不挪,還生了褥瘡,每晚痛得嗷嗷。
媽媽低聲道:「以前老是打你欺負你,如今也算是遭了報應。」
「曉燕,過幾天是你生日,現在學校放假了,你回來一趟吧,我們一家人好久沒聚聚了。」
我打斷的溫脈脈:「你有什麼事,就直說。」
媽媽深深嘆氣:
「是你弟貴才,現在不能借讀,得回縣里讀高中。
「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以前乖的,
初中后心就野了,現在績太差,一中不肯收。
「得五萬塊贊助費才行。我跟你爸這些年也沒存下錢,你跟著宋朝朝應該……」
我斷然拒絕:「我也沒錢,就算有錢,我也不會花在他上!」
媽媽急了。
「他是你親弟,是你唯一的弟弟。」
「我跟他從小沒生活在一起,沒有。」我很冷漠,「再說,送孩子讀書是父母的責任,不是姐姐的。」
「我連你們都不想養,你覺得我會管他?」
媽媽哽咽道:「我知道以前是我們對不起你,但我跟你爸也是不得已,我們好歹沒扔了你……」
沒扔了我,原來是需要我恩戴德的事。
我嗤笑一聲:「所以,法院以后判我的贍養費,我不會拖欠的。」
我掛斷電話,外面日正好。
微信里有好友添加的信息,是媽媽。
我沒通過。
還有未讀信息,來自瀾。
他發了張地鐵站的照片:「來你城市旅游,我要坐幾號線才能到你學校?」
「你是不是該盡盡地主之誼?」
后記
不知爸媽從哪里弄到了錢,貴才還是去念一中了。
不過他績很爛, 一直是倒數。
瀾來旅游,我全程接待。
臨走那天我送他去火車站, 他就像是口袋里有刺一樣,撓個不停。
后來, 掏出了一個首飾盒。
里面是一條金手鏈。
他很張:「我, 我用我兼職的錢買的,你現在已經飛得太高, 我, 覺抓不住你了。」
「但我還是想,想問問, 周曉燕,你愿意做我朋友嗎?」
人來人往的火車站, 他的臉比檢票的提示字幕還要紅。
我微笑著朝他出手:「手鏈不錯, 給我戴上!」
人生很長呀。
我還是想, 在最好的年齡, 跟一個覺不錯的人, 試一試的味道。
我們順理章在一起了。
我也是那時才知道,原來他一直也在默默準備考研, 和我備考一個學校。
我們順利考上了研究生,在同一所大學會合了。
機緣巧合,我資助了兩個山區的孩。
我開始明白朝朝姐曾經說過的那些話。
當我們泥濘, 一百塊錢都事關生死。
可其實你爬出去后回頭看,一個月五百的資助費,真的是一筆小錢。
可這筆小錢。
卻撐起了一個孩的夢想和人生。
研二那年,貴才參加高考。
過了專科線。
考得真不錯。
我得知這個好消息, 跟瀾出去吃了頓大餐慶祝。
不久后我開始找工作,朝朝姐邀請我去公司。
工資比不上大廠,但給了我數目可觀的份。
「我跟你章哥想去其他領域闖一下,你在公司這麼多年,也算是老骨干了, 以后這邊你得幫我頂起來。」
也是那年,我將當初的二十個比特幣賣掉,用套現的錢買了套房。
六萬塊的投資, 短短四年多的時間,變了一套一百多平的房子。
這次連爸爸都給我電話了。
「聽說你買房了?這麼大的事怎麼不跟我們商量一下?
「多大的面積?我跟你媽住個次臥就行!
「你弟年紀也不小了, 這房子到時先借給他結個婚。」
我毫不留:「洗把臉清醒清醒,以后別做這樣的夢。」
「我的房子,跟你們, 跟周貴才沒有一錢的關系!」
他們還找到了朝朝姐的公司鬧過。
但我是東, 隨便鬧唄。
誰還能開除我?
他們也想進我住的小區,可惜安保嚴格,沒有業主的同意,他們也進不去。
媽媽經常給我發小作文。
訴說自己的思念和懊悔。
爸爸的電話也由一開始的態度強, 變得化討好。
他們大概明白。
廢柴兒子靠不住。
非但不能養老, 還要靠他們買車買房。
他們可能后悔,當初沒有裝模作樣地我。
但我想,這輩子兒子再廢柴,對他們來說, 也比兒好。
他們永遠會周貴才勝過我。
但那又如何呢。
我不在乎。
我已經強大了。
不管是父母又或者旁人,他們的,都只是我人生的錦上添花。
我我自己。
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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