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分之想》第86章 86.

秋天的夜風難得溫,在后面敞開的窗口徐徐灌進來,姜時念頭發沁涼,眼睛被沈延非吻過,微一片。

窗臺容納不了兩個人的相擁,膝蓋頂不住,朝房間里跌,被年有力的臂彎攬住,他把拉回懷里,清冷氣息不容分說地籠罩,在彼此的間蒸騰出甜熱,沖開了滿屋漆黑。

他摟著跳下窗臺,年不滿十八歲就已經很高,重輕,細細雙臂環繞他頸項,小樹袋熊一樣掛在他上,忘記自己在哪,也忘了時間年齡,兩段人生里關于自己命運的孤獨和苦痛,好像都在他這一句話里消散干凈。

他是最安全炙熱的家,有他在,就有歸過生死,就是翻山越嶺來找的巢。

重活一次,沒人能把再從他邊拽離。

沈延非拿下肩上掛著的黑背包,姜時念被風吹冷的頭,先拎出一頂哄小孩兒的絨卡通帽子給扣上,繼續翻,一件他自己的外套,給披嚴實,接著他俯,把哭紅鼻子的小姑娘抱起來,端端正正擺到臥室床上坐好,又翻出一盞充電的小夜燈,放邊照明。

姜時念以為這樣已經夠多了,下一秒沈延非居然又變魔似的托出一盒藍莓蛋糕,塞手里,擰開了保溫杯的蓋子,里面是還熱著的抹茶牛,他再往下找,又著兩個靜音耳塞輕緩替戴上,隨后在睜大的眼睛里,年淡然出了最底下的一把斧頭。

沈延非按著姜時念,在帽子上親了親,讓好好吃蛋糕,別

他隨意提著這把利,走到外面客廳的正門前,懶洋洋垂著眼,斬釘截鐵地抬起手,朝門鎖鏘然劈下去。

鄰居要麼沒人住,要麼被姜家提前打點過,不管鬧出多大靜,不用理。

沈延非面無表,幾下就把鎖毀掉,他一腳踢開門,轉回到姜時念面前,看全部心思都在他上,本什麼都沒吃,他翹了翹,替收好,哄著說:“不著急,帶我們穗穗回自己家,慢慢吃。”

沈延非順手把包反背在前,在床邊低下,拉過姜時念的手,讓乖乖伏倒,趴在他背上。

他起背穩,朝門口走,兩道影融,穿過困住的這片黑夜。

姜時念想著先回社團的小休息室里過夜,等明天跟學校說明況,看能不能申請宿舍,但沈延非讓車開進了離學校只有一條街遠的高檔住宅區里,經過嚴格負責的安保,停在一棟燈火通明的樓下。

下車時,還沒反應過來的姜時念覺到手心一涼,沈延非把什麼東西放了進來,低著頭沒說話,攥得漸漸出汗,描摹出鑰匙的形狀。

沈延非勾著的袖口,站在六樓門前,推著肩讓開門,眼睛脹,幾次對不準鎖孔,他就握住的手,跟一起打開。

干凈溫馨的小房子,是從小就做夢夢到的家,一時愣住,門輕輕關上,在“噠”的響聲里,沈延非打開線最暖的燈,彎腰抱,埋在頸窩里:“穗穗,以后你住這兒,我租了兩年,到你高中畢業,沒人敢打擾,等到以后……我會買我們的房子,讓你有真正的家。”

還青隔著校服擁抱,最赤誠也最熱烈,姜時念搖頭,看著他側臉說:“我真正的家就是你,你在哪,我在哪。”

忍不住泛紅:“那……你之前自己住的房子還留著嗎?是不是……搬過來我們一起……”

“想什麼呢,”沈延非揚了下眉尾,白凈額頭,“你才幾歲,我上次不讓你跟我上去,就是不想萬一有人看見你進我住,對你影響不好。”

綿綿的臉頰,不釋手:“談歸談,但不到時候做的事,我不會做。”

欺負了一會兒,他又難耐地再次把人摟住,通紅的耳垂:“穗穗不能傷害,一點都不行。”

姜時念笑彎了眼睛,故意把他推開一些,仰起頭跟他直勾勾對視,目相融,踮著腳慢慢湊近他,他發熱的鼻息,小聲問:“牽手,擁抱,都做了,那——這個呢?算不算越軌的?”

長睫張合,試探去

相隔一線時,呼吸已經自纏繞,清楚看見年黑瞳里沉沉翻滾的驚瀾,竟分辨不清是愉悅還是痛更多,莫名襲來的深刻心臟狂跳著一怔,隨即就被炙熱的手掌蓋住。

沈延非低頭,閉上眼,在自己筋絡隆起的手背上。

他跟十幾歲夜晚的這個類似初吻,是隔著他惜維護的一只手。

說好了只有第一個獨居的晚上,他在客廳睡沙發陪過夜,給暖房,姜時念躺在臥室嶄新的小床上輾轉反側,沖地想出去不管不顧進他懷里,最后還是克制住,想到離他最近的辦法,就是在門邊上打地鋪。

在地板上躺下時,不知道一扇門之外,說好要睡沙發的年,也在離最近的地方,頭枕著手臂,同樣背地板,安靜守著

姜時念再次夢到從前的沈延非,就在這套房子的門前,他扣住后頸,眼底很多形比上次見到的模糊,他失控地抵著狠狠深吻,間有低沉破碎的淚意。

恍然驚醒時,枕頭被水痕浸大片,心臟撞擊著肋骨,難不過氣。

不容多想,手機就突然震,收到一條銀行短信,顯示牛廣告的品牌方給轉來了尾款,但金額……比原定的多了幾十萬?!這個總數字,夠還姜家的賬單了。

六歲到姜家,已經過了小孩子最費錢的階段,除了經常生病費錢,的生活教育基本都是平價開支和公立學校,有些給人看的奢侈品,并不屬于小心翼翼用過一兩次,都是要立即還的,那些昂貴的食娛樂,除了外人面前,也從不屬于

一直花得很省,這些錢……完全可以讓跟姜家撇清關系了,用不著再分期,牽扯不斷。

姜時念懵了,馬上聯系對方詢問,收到的回復合合理:“我們合同里寫過,除了固定數額的尾款外,還會據上市后的銷量按一定比例加酬金,所以盡管收下,沒出錯。”

卻怎麼想都不對,就算真是銷量分,也需要一定時間,不會需要就降臨,哪里會憑空掉下這麼好的事,從小到大并不幸運,所有運氣,都拿來遇見沈延非。

姜時念騰地站起來,打開門跑出去質問廚房里做早餐的年,扯住他薄薄的襟:“廣告商給我的錢……是不是你……”

不知道要怎麼問出口,沈延非現在也是學生,在沈家艱難的一清二楚,他哪來那麼多錢,為租房子,通過廣告商無聲無息給塞錢解決姜家,以及……按姜家的為人事,不可能拿了錢就輕易消失,他自己淌進這池臟水,會不會連累。

的學長是全北城最出的學生,是未來的狀元,任何事都不能干擾到他,包括自己。

姜時念急得額角冒汗,沈延非關了火,把拎起來放到料理臺邊,扶正歪掉的睡領口,指腹蹭蹭鼻尖,散淡笑著說:“小同學,不要誣陷無辜,我除了喜歡你,可什麼都沒做,至于廣告商,是看你人心善,不用多想。”

聽他這麼說,更百分百確認了,看他就是不坦誠,著急也只能迂回問:“那……房子的租金呢?!”

年清雋眉眼里出驕矜:“你男朋友的獎學金和各種競賽獎金,要養你還不問題。”

“別擔心,”沈延非不讓繼續多問了,語氣沉下來,的臉,鄭重說,“我在這兒,不會讓你再被人欺負。”

當初去南非之前,他已經把蔣家的底子掏空,知道蔣勛父親這一系以孤兒院為幌子做的齷齪事,這些多年后才會揭開的臟污幕,現在正在發生,一個高中生的,做不了太翻天覆地的事,但把這些換給如今是沈家家主的沈濟川,就全然不同了。

這一年的蔣家如日中天,跟沈家比肩,看似合作共贏,實際商圈里,誰不想把平起平坐的對方置于死地,這份足夠扳倒蔣家的罪證對沈家無價,到了沈濟川手里,他能易來自己最需要的一切。

足夠讓穗穗擺過去的錢,徹底斬斷姜家對的束縛和糾纏,把對穗穗威脅最大的蔣家,以及蔣勛,提前扼殺在最初,還沒有走危險的時候。

他要砍掉沿路上所有坎坷,給一條最平安順遂的坦途。

等到解決完這些,穗穗可以安枕無憂的時候,他就該走了,會在未來好好談,學習,考上喜歡的大學,被深,被求婚,嫁給年人安度一生,而這些,哪一樣他都不配擁有。

他這縷殘破的魂,漂浮在十七八歲的里,是被的到來喚醒,竊一樣纏著求奢想的實在太多了,多到他自己經常快要失控。

他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注定暗,偏激,瘋狂,不可理喻。

穗穗喜歡的,的,重活一次要與之共度的,應該是沒有經歷過那些煎熬折磨,還算干凈明亮的沈延非。

那個傷過強迫過的爛人,應該永遠消失,他如果繼續存在下去,只會無限度影響現在的自己,早晚有一天不住貪,長偏狂執拗的大人,直到變最厭惡的樣子。

對他失冷漠的眼神,他再也不想看到。

他更不想,讓穗穗快樂之后,最終發現靈魂竟然是他。

那是不是很惡心。

他舍不得。

反正他已經破得厲害,比起魂,更像一道掙扎的意識,始終游離著,沒有跟原本年的自己相融,他散掉就好了,給做完能做的一些,保護好這幅年輕的,他在不在,在哪里,又有什麼所謂。

高中生沈延非,能給穗穗更好的現在一心一意喜歡著的,也是未染污濁的學長。

不管是因為什麼回到了這個年紀,是否和死去的他有關,他都沒資格多想,那麼好,就該得到最純粹的人,忘掉從前的不堪。

沈延非垂眼,把熬好的南瓜甜粥舀出來,吹涼了喂,在注意力移開時,他放縱自己貪婪,盯著看,給抹掉角的痕,握手指,很細微地,不讓發現。

姜時念驚喜地抬眼看他:“太好吃了吧!你還有什麼是不會的——”

的喜那麼直白濃烈。

他彎,掩住眼底泛起的紅。

就當是給他的。

他再惡劣一次,貪下給的這一秒

姜時念把錢按賬單一分不差打給姜家的賬戶,發了一條態度明確的信息跟養父母斬斷關系,想了想,還是通知他們,姜家的親生兒還活著,至于去哪找,怎麼找,相不相信,都與無關了。

之后就心神不寧等著姜家繼續來找茬兒,但連續幾天過去,姜家銷聲匿跡,偶然聽家世相當的同學提起,才意外得知,姜家竟然是急離開了北城,遷到外地,據說匆忙恐慌,像誰脅迫。

初冬的北城一中落了很薄一層雪,沈延非牽著在無人知曉的樹林里,彎腰虔誠地輕吻眼簾:“穗穗不會再傷了。”

姜時念心里還惦著另一件事,一個日期,是當初那場校聯合的運會上,被回國的蔣勛一眼認出,從此為噩夢,也害得沈延非幾乎毀掉人生,跟相錯那麼多年。

已經避開一切可能會跟那個人相遇的契機,不知道最關鍵的這個節點,能不能逃開,眼看日子近,想過無數改變軌跡的方法,一個字也不敢對沈延非說,太清楚,一旦他知道蔣勛的存在,必定會不惜一切去拼命。

在運會開幕的前三天,姜時念已經寫好了請假條,而接下來毫無心理準備,在鋪天蓋地的新聞里看到蔣家被公安機關正式立案調查,嫡系一脈紛紛倒臺,昔日北城商圈的主宰者之一,大廈傾塌,罪有應得。

蔣家沒有能力橫行霸道了……

老天開眼,危險解除了,是不是?!

姜時念的幾乎是的,外套也顧不上穿,迎著冬日乍起的風沖去育課的場上找沈延非,很多人看到過來,都不覺得驚奇了,習以為常地笑著起哄,聽不到,一心跑到自己的年面前,太多話卻說不出口,只是汗津津地笑。

風把鬢發揚起來,拂過璀璨剔的眉眼,沈延非明目張膽下外,在各種聲里罩在上,他緩慢撥過碎發,指腹珍地蹭蹭額角,彎下脊背與平視,就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眼神細細描摹的五,總也看不夠似的那麼眷盯著,挑起邊問:“什麼事,讓我家穗穗這麼開心。”

姜時念用手攏住,眼角晶亮,在他耳邊說:“可以跟你安安穩穩一輩子了——”

沈延非的右手放在校服口袋里,再一次按掉震的手機,臉上不,只有落下的眼簾泄出一冷意。

蔣家嫡系一脈落網,罪大惡極,量刑自然不會低,但蔣勛剛回國,未滿十八,對父親的惡事參與不深,目前還沒有被警方帶走。

而有些消息,在蔣沈兩家這樣的位置上,不可能完全瞞住,是他犯罪線索給沈濟川的事,在很小范圍里,是被知的,知人,包括即將家破人亡的蔣勛。

蔣勛還不知道穗穗的存在,深仇大恨都在他一個人的上,昨天開始,已經在歇斯底里地找他,你死我亡的意思很明顯。

報警?幾天后放出來,還是一樣的局面,到時候蔣勛恨意累計,了解得越深,越會發現穗穗,危險有一轉移給,都不能允許。

除了他自己,他不能相信任何人可以保證穗穗的安全。

也許到底是殊途同歸,這場架不可避免,只是這一次,是他主導的,他至要保住聽力,保住的健全,不能讓穗穗以后嫁給一個被人指點的殘疾人。

姜時念滿心都是亮的輕松,撕掉準備好的請假條,如常去參加已經沒有危機的運會。

場館里,開幕式在前面如火如荼,觀眾席坐得黑一片,在震耳聾的歡慶聲里,悄悄離開班級范圍,去了看臺的最后一排,于鼎沸中坐到全場最英俊的邊。

他很穿運裝,一黑白相間帥得過份,紅著臉看個沒完。

沈延非側頭笑,目從始至終鉤在臉上,溫擺在前面,所有要擊潰防線,折斷這筋骨的癡纏不舍,都湮沒在不為人知的最深

就是今天吧。

解決掉蔣勛,他該走了,越留,越貪心。

會這樣的場合,現在這麼明亮的喜悅,都屬于年的他,憑什麼沾染他的污

場上發歡呼聲,音樂震耳,姜時念想跟沈延非講話,嗓子發疼了也說不清,干脆放棄了,轉頭去看表演,手忽然被他扣住,全世界的狂歡里,他攤開的掌心,在上面用指尖慢慢寫字,像是故意的,寫得不那麼連貫,沒有第一時間分清筆畫。

沈延非抬起手,緩緩收攏,換手機打字給看:“穗穗,老師找我,晚點回來。”

點頭答應,笑瞇瞇跟他揮手,看他站起來,一片影遮住很短暫地看不清他神,只覺得的這個人,在一寸一寸安靜地沉暗下去,心突兀地發空,隨即他一步步走出看臺通道,最后又停下,轉回頭,定定很久,在錯里朝笑。

姜時念本能地想去追他,陪他一起去忙,但開幕式這時候結束,正式項目開始,看臺上一片混人影,擋住路,終于能出去的時候,沈延非已經不在。

同學在喊,接下來就是的短跑接力項目,被迫回神,被拉著去比賽,莫名其妙的慌和委屈涌上來,才意識到沈延非這個時候走了,本看不到跑步。

有什麼事這麼急,非要現在嗎……

姜時念心神不寧地跑完,一結束就去包里找手機給沈延非打電話,他沒接,穿好服,坐在角落低著頭氣,扣在一起的手不自覺劃著掌心,重復他之前寫過的字。

是什麼……

覺很悉。

姜時念復刻著他刻意斷開的走勢,拼了半天,像是醍醐灌頂,有些酸地啼笑皆非,是四個字:“別不理我。”

他看起來無所不能,卻很寫這句示弱的話給

現在居然也這樣。

姜時念拎起包往外走,電話還在繼續撥,到育館大門時,有什麼慢一步才凝形狀的尖銳,猛的穿神經。

腳步像被突如其來落下的利劍釘在原地上,周圍吵鬧的聲音一瞬被空,影像,彩,都了扭曲狂躁的花白,嘯響著炸開心臟。

這句話……

怎麼能不悉。

曾經以為自己最怨恨沈延非的時候,經常整天不說話,冷待他,無視他所有的親和要求,他總是這樣垂著眸,強行拉過的手,用熱燙或冰冷的指尖,在掌紋上不厭其煩地勾畫,最強勢的態度,寫最卑微的哀求。

“別不理我。”

“穗穗,別不理我。”

姜時念腦中涌上劇痛,偌大育館為咆哮涌來的海,把席卷,愣愣往前挪了一步,臉煞白。

十七八歲的沈延非,已經被最親填滿很久了,他該有足夠的安全,又怎麼可能……因為那麼短暫的移開目,就不由自主給寫下這句話?!

同樣的筆,力道,在掌心上特有的麻和穿,像沁了冰水的孤冷寒意,本不會屬于現在的他!

姜時念的意識被劈開,那麼多遍布在記憶里零零散散的細節,突然間被拽出海面,起初連大網,網住的狂喜,在奔出去的跌撞腳步里,又漸漸凝暴起的利刃,一刀一刀,刺進口。

印象里高中的沈延非,從來沒有對學生會有興趣過,更遑論花時間去做主席,他親口承認,是為了限制商瑞,可他又為什麼,會在原本既定的軌跡里,對商瑞生出那麼重的敵視和不容。

錯過的學長,會不會那麼分秒必爭,在教學樓昏暗的門口按著,面對面親口說出一句我喜歡你,像在彌補人生里最苦痛的憾。

他會不會直接姜穗穗,把心親手剖開讓看,仿佛預知一切,為掃清障礙,平前路,是什麼樣的沈延非,能輕車路以別人的名義,把錢給,以最輕描淡寫的姿態,把護在明的傘下!

他會不會一遍又一遍喃喃著“穗穗”,抱著時想融進里的和疼,那個相隔的吻里,他眼中深切的意把吞沒,當時攪起的心痛,是怎麼被他無形揭過的!

那麼多沉甸目,難舍難分的牽手相擁,清晨黑夜里每次不經意轉頭,他永遠不夠的凝視,還有那天晚上,他坐在三樓窗外的風里,對無聲說過一句話。

收斂的口型,如同燒紅的烙鐵灼在心上。

他是在說,穗穗,是我。

是我。

是那個你畏懼厭憎的沈延非。

是那個直到魂飛魄散,也以為你深深恨著我的沈延非。

你還認得我嗎。

記得我嗎。

姜時念眼淚瘋涌,被育館外料峭的寒意凝在臉上,心里疼得刀攪,茫然站在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飄落的雪里,咬住手背扼制自己哆嗦著的哭聲。

怎麼能到現在才認出他!

他卻一直清楚……清楚這幅里的靈魂,到底是誰。

他真正在想的是……

或許今生,還是我從未存在過,對你更好吧。

只要你無憂無慮,我藏著或者湮滅,又有什麼關系,終于這一世,我能給你最好的,也包括沒弄臟過的,最好的我自己。

姜時念給沈延非打出去的所有電話都沒被接起,打給許然,他也一無所知,只說這兩天沈延非的電話很多,他總是沉默著摁掉,偶然聽過一次,對方聲音戾癲狂,像犯罪電影里的變態兇犯。

姜時念冷得戰栗不止,在雪里踩出深一腳淺一腳的印子,是蔣勛……

從來就沒有什麼老天開眼,老天哪里會保佑這個不曾被命運偏向過的人,自始自終偏向的,不惜一切護佑的,只有把自己嵌在影里的沈延非。

姜家,蔣家,都是他安靜理掉的,在風暴到上以前,他就已經給豎起屏障,最后只剩下還沒有找到的蔣勛,把所有仇恨變本加厲砸向他。

上一世,他廢掉右耳,在炸里跟蔣勛同歸于盡。

這一次呢,他要怎麼樣!

姜時念腳下一,半跪在雪地里,爬起來繼續往前跑,滿簌簌的冰凌被寒風吹散,消失在蒼冷天地。

想起他走前站在紛的人影后,朝笑,形同告別。

他要保護,也要保護被喜歡的——年的他自己,唯獨那個千瘡百孔的靈魂,想在給掃清一切障礙后,無聲無息地消失。

不被的靈魂要走了。

從此以后,哪怕上天地,都再也不會找到為奔忙苦痛兩輩子的沈延非。

姜時念放聲大哭,他那麼聰明,為什麼偏偏在上這麼傻,他以為重生后的激烈和偏是為誰?!

大口著,含淚苦笑。

不是他太傻……

是他在絕里一個人待了太久了,是那麼多冷待憎恨抗拒掙扎,讓他堅信,他永遠不會被選擇,即便這樣,他也依然義無反顧。

姜時念憑著直覺,趕到曾經夏令營的那座山,一路上司機嚇得不清,總在后視鏡里看這個魔障一樣哽咽催促快點再快點的小姑娘,等靠近山的邊緣,開始出現很多昂貴豪車,姜時念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下車往里沖,雪在腳下發出低泣似的碎響。

山間林,皚皚掛滿干枯枝頭,雪片揚灑著垂落,遮住人的表,沈延非靠在遠離喧鬧的一棵樹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腹無意識刮過空的左手無名指,這一次,沒有戒指可以戴了。

他笑了笑,順著指滴到純白雪地里,濺出一個一個鮮紅的

總有一天會戴上的,只是他不能親眼看到了而已。

可惜,這幅那麼在乎的,還是被他弄傷了,但比起上一世的終缺陷,已經好了太多,盼著不要生氣。

沈延非僵冷的手指,朝遠的那些人影看了一眼,作為跟沈濟川易的最后一項,他理蔣勛這個人,沈濟川理后面的掃尾,讓失去行能力的那個人渣,以后只能茍延殘地度命,自生自滅,再也威脅不到穗穗的安全。

他往前走了一步。

結束了,該還了。

把姜穗穗的男朋友快點還回去,找不到他會著急。

他微微蹙眉,在下著雪的山里,額角也沁了汗,原來即便是破敗的一團殘魂,要主地剝離消散,也會這麼疼。

“穗穗……”

很低的聲音喃喃,帶一點溫的笑。

“其實我也沒那麼爛,是不是。”

后留下深陷進雪底的腳印,年清瘦拔的脊背發抖。

有什麼在生生地撕離,痛得難以承

沈延非逐漸混淆的耳中,聽到有人在踉踉蹌蹌地狂奔向他,喊聲很啞,明明分辨不清那些話是什麼,心疼卻是骨子里最大的本能。

他自嘲地笑,到了這個時候,還在幻想見

繼續往前走,膝蓋有些撐不住了,他險些跪在雪里。

還剩一點……再忍忍,就要剝離開了,就能魂飛魄散了,把還給原本赤誠年。

沈延非搖搖墜時,后的腳步也終于撲到近在咫尺的跟前,孩子的手不停發抖,他冷,那麼多崩潰的力氣,到真正找到他抱住他的這一刻,反而最小心輕

撕得淋淋的神魂被拽住,用溫熱包裹著按了回去,他震不穩,緩緩意識到,不是他想象的,穗穗真的在這兒。

來逮他了。

他竟然還能見一面。

人聲嘈雜,救護車的鳴笛聲響徹山間,但這片枯白林里,只剩急重纏的呼吸和心跳。

沈延非轉過,想好好看一眼,姜時念神意外的冷靜,抬高手,他臉上沾的痕,輕聲問:“疼嗎?”

他笑著搖頭。

眼底的無數星辰,也想朝他笑,但著,怎麼也勾不一個好看的弧度:“我是問你,碎骨,疼嗎。”

一段流星劃過黑夜似的須臾,在萬籟俱寂里凍結凝固,好像漫長到轉世回,也短到不過一個眨眼,那顆流星在一個人荒蕪仄的世界里引,炸毀掉所有冰封的長河。

沈延非怔怔看上所剩不多的被拂去,只有蒼白。

親眼看到他這種反應,姜時念心里懸著的嶙峋巨石才重重落下,不用再忍,抱住他的腰放肆慟哭:“你還在,沒走是不是……我趕得及了,我抓住你了,是不是?!”

發狠摟著這幅年的骨,幾乎咬牙切齒:“沈延非,你早就認出我了,你猜我為什麼會回到這個年紀!我如果那麼恨你,不是應該慶幸你死無全尸,再也不會出現!我應該拿著你留下的產盡揮霍,再找七八個新的男人正經談結婚,把你忘得干干凈凈!就算有天我死了,我要去的,也是絕對沒有你的地方,不是嗎?!”

年英俊的臉像一張白紙,雪蓋在他眼睫上,瞳仁黑得嚇人,深無法藏匿的地方,被扯開裂口,承載不了的,思念,苦,疼痛,嫉妒,狂熱,都凝燙人的,一點點爬上深淵,巖漿似的溢出。

他一站在漫天素白里,跟無數蕭瑟孤獨的枯樹相融。

姜時念張著,頭發被染白一層,他手,輕輕給拂掉落雪。

的兇在這個作里土崩瓦解,整個人了下去,環著年的背,冰涼臉頰在他巨震的口,尾音打:“你不知道……我那天去機場送你,別扭著不想面,躲在外頭,看著你飛機起飛,你走以后,我每天睡不著,等你消息,他們告訴我你不在了,不會回來,我才不相信,沈延非不可能放下我……”

年夜的晚上,我站在你給我放煙花的護城河邊,給你發了一條信息,我說——”

痛極地嗚咽出聲。

“我說,沈延非,我已經上你了,這是那封,我還沒有見過的書的回禮,也是你永遠……永遠不能收到的表白。”

年眼角滲出的水冰晶。

姜時念把心掏出來,一層一層地給他剝:“你答應給我的年禮,就是在那麼遠的地方孤獨去死嗎,是讓人給我帶回你連個墳墓都不會有的消息?還是那個上鎖的,本不打算讓我看到的屜?!我告訴你……鎖沒有用,我劈開了那張桌子,打開了你的信,撕了你的囑手稿,我戴上你給我準備的結婚戒指。”

“我拿著這些,坐上從北城去南非的飛機,就算你只剩一抹魂,我也要把你帶回家,”痛快地出笑,抬起頭,盯進他洶涌的眼睛里,“可那天深夜,飛機在雪山上空墜毀,我的尸骨化碎片,落到你給自己預備的埋骨地。”

這句話是殺人的刀,年發瘋地抱嚨里沉悶沙啞的聲音磨得人落淚,他膝蓋彎折,箍著跌進厚厚雪里,手不知所措,徒勞想拼起曾經散落的

姜時念看到他清雋的形外,是年的沈延非,渾,眼眶灼紅,明地罩住十七八歲的自己,用同樣的姿勢,一起用盡力氣摟著

輕緩他,穿他漂浮的靈魂,在他真實的上。

“你猜,我為什麼從你背上一醒來,就那麼失而復得地去抓住你,你猜,我為什麼勇敢到在教學樓里抱著學長,說我要和你早,結婚,過一輩子……”

“因為是你,”勾著他的肩,用自己鎖住他,“因為早就上你了,你死,我也活不了,所以我才會來,見到你,一分鐘時間也不敢浪費,怕我會再失去。”

灼熱水滴掉在臉上,順著下頜跟自己的混在一塊兒,一道道出冰涼,每個字都是針線,穿他漂浮的魂,跟撕裂開的合,針腳細,化他好像本該就有的,讓分割的靈魂融進

他忽然低啞問:“現在上高中的我,你真的過嗎,還是,為了補償我。”

姜時念簡直又氣又疼,兩個沈延非怎麼到這份兒上還不能和解?!何況本來他就是他!把他推開一些,揪著他服提高音量:“我為什麼那麼怕你,躲你,對別的同學都好,唯獨是你區別對待!要我親口說嗎?”

姜時念仰起臉:“我從高中就喜歡你,所以你才是洪水猛,我對你的每一次回避,都是我不敢面對的暗。”

著他問:“沈延非,夠清楚了嗎?我為你回來,你卻要無聲無息地走?你把我留給誰?我跟沒有未來記憶的學長結婚,你舍得?不吃醋?你說出來,只要你當著我的面,承認你完全不嫉妒,要放手,我就——”

“我嫉妒,”沈延非力氣太大,把得向后倒,“我如果覺到你有一點我,我都不會放,你就算再恨,我這麼惡劣的人,也會糾纏到底,不管死多回,去哪一世,你也甩不掉。”

他閉上眼,蒼白的角翹起來:“姜穗穗,現在你怎麼辦,你沒機會后悔了,說這些話,對我好,讓我知道你心思,我更會變本加厲。”

姜時念睫間朦朧,約看到那層漂浮的明人影跟懷中完全融合,再也不會剝離,仰倒在雪地上,筋疲力竭地笑,按住他后頸下來,親在他角上:“學長,你這可能是恃寵而驕。”

睜眼面對他,寒涼空氣里浮著飄散的碎雪,這一秒的對視不是青蔥的,是越生死和時間,彼此遍鱗傷,終于在大雪里真正重逢的人。

然滾著,氣息抖滾燙,伏低想親吻

著他染白的眉眼,呼吸急促。

他忍耐,依然想用手蓋住,被一把扯開,主,沒有阻隔地在他上。

雪在中間升溫碾化,但也僅僅只是這樣眷合著,他始終沒有深,輕輕不舍地廝磨,心跳震得撞疼肋骨。

沈延非低聲著,怕忍不住,轉而去吻鼻尖眼睫,把人如珍似寶地在懷里護好,涼的臉埋在肩窩:“穗穗還小,我不急,我這次有一輩子。”

他抱下山,面對面趴在他前,心口互相著,走出長串腳印,走到天熄滅,月長明,照亮永夜已過的溫人生。

這次校聯合運會的最后一天,沈延非還有一場漫長的三千米要跑,本來算是冷門的項目,因為全北城高中最風云的人站在賽道上,就了看臺滿的最熱場。

年筆直修長的過終點線,偌大育館里盡是要掀翻屋頂的尖歡呼,他白的運服沾,腳步沒有停下,繼續往前,滿場視線齊刷刷追著他,萬人矚目地親眼看到他跑向場邊一道纖細跳躍的影。

他朝撞上去,在最后一步時笑著停住,手一攬,長發扎馬尾的就落前,被他臂彎裹住,手中擰開的水瓶搖晃,在半空灑出明亮水線。

這種場面,連妒忌都談不上,全場靜了一瞬,開始更大分貝地興高呼。

沒辦法,全市第一,各大競賽贏到手,所向無敵的沈同學,跟一中校花,績在后穩步攀升,從年級前五已經連續穩坐第一名的姜同學,天造地設,本來就無可詬病,學校老師從最開始的痛心疾首,到如今云淡風輕一笑:“誰能把績搞這樣,也可以去早。”

這一年春節,沈延非和姜時念在租下的小房子里依偎著過,他在廚房里包餃子,就在旁邊搗在他背后黏黏地蹭,蹭到火起,他忍無可忍把拎到跟前固定住,盯著問:“你是不是惹事。”

“是啊,就想惹你,”理直氣壯,仰頭親親他收的下綿綿抱著舍不得放,“看你什麼時候頂不住。”

沈延非失笑,低頭親親臉,給鼻尖抹了點面:“哪有小姑娘這麼不省心的,仗著自己績好,就有心思為非作歹是吧。”

“那也是我學長教得好,”驕傲抿,“這不是想給他點更大的獎勵。”

沈延非目深下去,跟額頭相抵,認真說:“等你長大,穗穗,我等得起,這一次我們長命百歲。”

高三下學期,名校保送投來的橄欖枝不止一個,沈延非依然把總臨場發揮失誤的許然推到前面,讓第二名的他,在不是非得要專門對象的學校里選了最喜歡的那一所。

姜時念難免不安,雖然確信他必定是狀元,還是怕自己會耽誤他的前途:“學長,其實你可以畢業了。”

“作為你的學長,確實可以畢業了,”他眸含笑,“但作為你的男朋友,還不能畢業。”

那年高考,北城一中的沈延非考出了足以上新聞頭條的績,打破以往狀元的記錄,名字寫在紅榜最上面,高高掛在校門前,很多人跑去合影,姜時念也不例外,激地讓朋友連拍幾十張,被大家笑著抗議吐槽:“拜托朋友本人就不要搶位置了好不好!”

“的確,”一道悠悠嗓音在人群外響起,“朋友本人,就應該找男朋友本人來拍。”

現場一,姜時念沖過層疊人影,撲向他。

青大錄取通知書送到一中的這天,沈延非牽著姜時念的手來領,他在高三新課本的尾頁,夾一支風干的小玫瑰,冷雋字跡寫了滿篇。

前程似錦,一生長安。

重,永世不離。

青大離北城一中不算遠,但姜時念高三時間,課程重,能見面的時候之又,他有時候站在校門外,從天大亮,等到路燈四起,才能看到他的小朋友背著書包出人群,馬尾辮都是的,一頭扎進他懷里。

量拔高,已有了年男人的筋骨,當初年輕沈家家主的氣勢在底子里醞出,是他與生俱來的貴重矜持,但這樣的人單肩掛著孩子的書包,把護在臂彎里,彎腰親額頭的時候,依然是永不畢業的溫存學長。

牽手走回家的路上,月高懸,姜時念舉著男朋友買的冰淇淋,吃到淋淋,笑著抬頭跟他說話,他忽然站住,有些無奈地嘆息,苦于自己的難耐。

他把手里挽著的小號校服上展開,遮住他家學生妹的頭,在靜謐小路上,俯下,當著月亮的面淺淺親吻潤的

隔年的高考,姜時念考到全校頭名,這個分數,名校可以任挑,但這幾天沈延非太忙,只有出分數的時候通著電話,都沒有見到面。

姜時念給自己的小紅榜拍了照,趕著想去找他,就聽到學校通知當天下午要給高三畢業生開最后一場家長會,指導報考。

這種場合,與無關。

姜時念留在學校里,幫老師在校門口維持秩序,緒一點一點沉降,垂著頭,專心招待家長們在門口簽到表上登記,要按班級找到學生姓名,在后面對應的家長欄里簽字。

見一頁寫滿,翻到新的一篇再推過去的時候,一雙修長冷白的手接過了筆。

姜時念愣住,一時忘了抬頭。

那只手握筆,曲起的指節漂亮鋒利,直接落到全班唯一空著的“姜時念”那一欄上,在后面的簽字,一筆一劃寫上“沈延非”,隨后他筆尖抬起,換到最后雙方關系那一欄,鄭重填下兩個字,“”。

他放下筆,刮了下小姑娘垂落的發梢,仰起臉,對上他深黑的眼瞳。

沈延非拉過,不在乎多人看,把攬進臂彎,著頭發:“穗穗不哭,男朋友來給家里的小狀元開家長會了。”

姜時念報考本沒障礙,其實這場會是可開可不開,但沈延非坐在朋友邊,在全教室家長矚目下,態度極其認真,滿心甜得冒泡,角一直忍不住上挑,想嚴肅點也嚴肅不起來,最后老師無奈,笑著說:“姜時念的志愿就不談了,相信咱們沈同學可以一對一單獨指導。”

沈同學忙了這麼多天,除了著手買下跟穗穗的第一套房子,給一個真正安穩的家外,還掌握著穗穗親生父母的消息,只是目前沒有最終落定,先按捺著,還沒有說給聽。

盛夏晚上,沈延非看似無意地牽著小朋友去護城河邊看夜景,姜時念了校服,上穿一條白的小子,細細手臂舉著雪糕喂給他吃。

笑彎了一雙桃花眼,毫無準備時,頭頂驟然炸開漫天的煙花。

護城河邊的巨大電子屏上顯示著時間,姜時念怔怔扭頭,看到是晚上八點整,緩慢向上看,接連的煙花已經不斷騰空,大大小小花穗的形狀占滿全部視野,也遍布北城深藍的天穹。

眼里漫上的意不控制滾下。

竟分不清,自己究竟站在當年與他訣別的年夜,還是擁有了全部的這個灼熱夏天。

沈延非攏起散落的長發,用一條墜著鈴蘭的發帶束起,微手掌纖秀的后頸,把拉到面前,他深深看眼里有淚。

“穗穗,有一句話我欠你很多年,我信上寫過,心里說過,炸發生的時候說過,重活一次,跟你在一起的每天都在說,但從來沒讓你真的聽見過。”

“你知不知道是什麼?”

姜時念瓣輕輕開合,聲音沒有發出,就被他抬高后腦,合眼下,吻上飽滿微涼的,盡碾合,他抵開齒關,溫侵的時候,那句話化在纏的齒中。

你。

你不知道我有多你。

姜時念不舍得閉眼,看著他與自己纏繞沉淪。

我當然知道。

這一生我們從校服到婚紗,要走過晨昏四季,直到枯骨相擁,沒塵土。

我生來膽小,但再也無所畏懼,不怕時切割,不懼衰老死亡。

因為你永遠在,我如初,與我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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