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第 23 節 長久關系

我快 30 歲的時候被查出可能患有腺癌。腫瘤醫院的醫生很謹慎地告訴我,先做穿刺,再下結論。「但是像這種邊緣模糊又沒有任何痛的,還是做好心理準備。」醫生最后的話給了我暴擊。

原本這只是個平平無奇的上午,昨晚洗澡發現口有個腫塊,想著要不去查一下。手機顯示醫院有第二天的號,就掛了。本沒想過會真的有問題,甚至打算做完 B 超再去公司開個會。

醫生和我說完后,第一反應是:「會開不了。」再抬頭看到醫生嚴肅的臉,才慢慢覺到害怕。我問醫生:「是腺癌嗎?」醫生說:「有點大,不太好說。」這時我才意識到事的嚴重,腦子一下嗡嗡的。

走到醫院樓道里,坐在樓梯上,打開手機,撥通了男閨的號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想起的人是他,而不是老公。

宋禾可能在開會,低聲音說了聲:「喂。」聽到悉的聲音,我終于止不住地放聲大哭。

電話那頭的他很著急,一個勁地問我怎麼了,我實在無法把事說完整,只斷斷續續地講了個大概。

如果真的是腺癌,那我太不甘心了,我還沒有做媽媽,腺就可能要被切除;事業正當春風得意,就可能要被迫中止。我短暫的人生,雖然有點小自私,但自認還算是個好人,為什麼偏偏就是我呢?

掛了電話,緒依舊沒有平復,沖地發了條朋友圈:「如果生命進倒計時,你最大的憾是什麼?」朋友圈剛發出去,老公電話秒進。

他其實并不在我「首批要通知」的名單里,因此電話進來時我還有些猶豫要不要接。如果我得了癌癥,對他來說是一種負擔吧?會打他原本計劃周的人生。

「你怎麼了?」葛棠問。

我對這突如其來的關心到不習慣,調整了一下緒,平靜地說:「我可能得了腺癌,要穿刺確認一下。」

「哪家醫院看的?幾號做穿刺?什麼時候拿報告?」

他好像也很著急,但我心卻沒太領,只是大概回答了他的問題。

一直以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總是第一時間想起男閨宋禾,而在老公葛棠面前,卻總是冷靜獨立。

葛棠問過我,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他。對啊,為什麼?

在此后的就診生涯里,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可能是因為,在直面人生黑暗的那一刻,我想要的是一個安,而不是冷漠沉穩的質問吧。

下個月七夕就是我和葛棠兩周年結婚紀念日,他應該不會記得這個特殊的日子了吧。在我們結婚的四年里,他能想起來的特殊日子并不多。

我們是在工作中認識的,他是我合作公司的對接人,常常一起開會,每次開會都巧和我坐一起。他在公司負責技,不太說話。

有一次,開完會我留下來理工作到很晚,離開的時候發現他站在門口,我到詫異,問他:「是落東西了嗎?」他有些局促地說:「要不我送你回家,應該順路。」我沒有揭穿他,沒問我家住哪里,怎麼知道順路?

之后,他每次開完會都送我回家,有時也會一起吃晚飯,再送我回家。有次開完會,他對我說:「我發現一家新開的店不錯,一起去吃吧。」同事忽然起哄:「誒,你怎麼每次都約我們小野,你是不是喜歡!你說你是不是喜歡?」我和他的臉瞬間通紅。

我其實早就到空氣中這一點點曖昧的氛圍,但生的矜持和對浪漫的小幻想,總想著也許他會有一次正式的表白。沒想到被同事點破之后,我們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沒有儀式也沒有氣氛,就這樣在一起了。

我是一個對有點莽撞無知的人,而格平和、遇事穩重的葛棠,在我眼里完全挑不出什麼病。

確定關系的當天晚上,我和宋禾煲了越洋電話粥,告訴他我了,他一副八卦臉地問我:「啊,啊啊啊,是誰?!」

「一個合作伙伴,我們現在項目上有對接。」

「哎喲,那希等我回國,你們還能在一起!」

我翻了個白眼:「你放心,我一定要談一場不分手的!」

和葛棠在一起的生活我沒有心太多。我是一個對生活瑣事一知半解的人,而他很早就開始獨立生活,這讓我到很互補。但可能因為是技宅,他比較呆,到結婚從來沒送過一束花、過過一個紀念日,曖昧期可能還約個會,后來就極出去了。我們的好不同,也不怎麼能聊到一起,談時聊得最多的就是工作和同事。

好奇過他為什麼會喜歡我,他的回答是:「工作能力太強了,我覺得那麼小的孩子,怎麼會那麼棒!」聽到這話我有些失落,想問他難道有一天我不努力工作了,他就不喜歡我了嗎?但猶豫再三,終究沒有問出口。覺得說出這樣的話,顯得我很小氣。

和宋禾認識十年,就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顧慮。

我們大學同屆不同系

,那時候編導專業的我邀去給漫系編排小品,作為總導演的宋禾對我拍不完的彩虹屁。

編導系課多,幾乎每天下午滿課,一下課我就往他們系里趕,常顧不上吃晚飯,他就每天給我帶飯。都是竹筒飯、鐵板豆腐之類的小吃,我總是吐槽,沒有湯的晚飯是沒有靈魂的,之后他逐漸被 PUA,不僅給我帶的飯有湯,自己吃飯也必點一份湯。

也許是他彩虹屁的功效,那段時間我們走得特別近,關系也快速變得很好。

有一次排練結束后,我們躺在空曠的練習室里聊天,互相換人生中的理想型。他喜歡服裝設計專業高一級的學姐,很小的生,認真畫稿的樣子炸了。

他說他的未來伴一定要像學姐這樣,閃閃發的樣子。而淺如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要帥一點吧。

「我就帥的,你不會喜歡我吧?」宋禾幾乎是口而出,然后我就追著他打,和他說我怎麼可能喜歡你這樣不的小孩。

那時的我沒想到,多年后已婚的我,竟然會因為錯過了他而到懊悔。

宋禾大三的時候,終于追到了那位服裝設計專業的學姐。那時候我對還一知半解,很羨慕他,覺得只有小說里的主角才會在大學里談,而宋禾就拿了男主的劇本,我只是個配。

但很快我就不羨慕他了,因為后的他喜怒無常,有時候很高興,有時候很痛苦。痛苦時他會拉著我喝酒,看著喝得痛不生的他,覺得真的能讓人變智障。然而他智障的生活也沒有持續太久,短暫的初很快就結束了。

分手后,我們躺在學校圖書館旁邊的草叢上聊這段,宋禾說:「我能預到分手,但我又想,萬一可以長久呢。」

宋禾的父母很早就離婚了,他常常和我講,小時候父母吵架,他都躲在角落里不敢出聲。剛開始他只是想如果父母不吵架就好了,后來又開始思考,父母為什麼吵架?有沒有辦法阻止他們吵架?父母離婚的時候他一度很疚,覺得自己腦補了一推的勸和方案,卻沒有勇氣在他們的爭斗中上前實踐,阻止他們。

「我在師姐面前,努力表現得很快樂。因為我小時候就發現,只要我爸那天很快樂,我媽好像就很快樂,所以我在想,人總是喜歡和快樂的人待在一起。但師姐還是要和我分手,可見我的理論終究是理論,沒有什麼實戰經驗。」

我們第二次聊到理想的人生伴。他的理想型依舊是:閃閃發。他覺得自己一理論,另一半不需要努力什麼,只要選擇他就好了,他有能力讓他們的長久而甜。而我依然對沒什麼想法,但宋禾的這句「人總是喜歡和快樂的人待在一起」讓我很,我在想,我希應該是快樂一點吧。

宋禾結合這次的實戰經驗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小野,你以后談一定要找一點的,的男孩子比較能包容一切。」

26 歲遇到的葛棠,就完符合宋禾曾經對我另一半的設定:、有責任心,(至看起來)很忠誠。

宋禾在和學姐分手之后頻繁換過幾任友,幾乎都是短暫相后分手,他的一絕學最終沒有用武之地。之后他就在家人的安排下出國留學,我則拿到了一家北京公司的 offer,做了北漂。

那時候我住在北京 800 元一個月的隔斷房里,擁有寒暑假的宋禾每年回國都會直接來北京找我,住在我家附近的酒店,每天接我下班,再一起回出租屋吃泡面。

宋禾不回自己家,用他的話來說,他沒有家。父母離婚后各自組建了新的家庭,他在任何一個家里都顯得多余,不如待在我家自在。

我那時的「家」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吃飯、工作、堆雜都在這張桌子上。下班后我們用地板上的小電飯煲燙面條,拿起桌上改善伙食的利「老干媽」,很節約地拉兩筷子拌進面條里,蹲在地上撈著吃。邊吃邊憧憬他回國之后功名就,我就搬離這個隔斷房去他家蹭鋪,吃他的用他的。

但他還沒有回國,我的第一家公司就找到了很好的賽道,作為公司倚重的項目經理,我工資翻翻,很快就搬離了小隔斷,和同事合租了兩室一廳。

我也是在這段時間認識了葛棠,和葛棠期間,我依然保持著每周與宋禾煲電話粥的習慣。那段時間 KPI 很,每天加班昏天黑地,有時候力大到失眠,但我不敢給葛棠說,因為他說他喜歡我是因為我工作能力強,我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出弱的一面,于是總打電話向宋禾抱怨工作的辛苦。

有一次,我大姨媽累到虛,坐地鐵到一半就渾發白,地鐵里的圍觀群眾都覺得不對勁,讓我下車去醫院。我下了地鐵坐在站臺長椅上給葛棠打電話,他好像在忙,很冷靜地回了我一句:「堅強點,忙完了去看你。」我想,如果我死在這個異鄉,可能也不會有誰能馬上趕來吧。

那一刻孤獨席卷全,但下一秒我又忽然想,宋禾他會不會也是這樣呢?在異國他鄉,一切的

一切更為不同、更為孤單。我給宋禾 QQ 留言,就說了一句: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這是一句沒有任何曖昧之的思念,那一刻,我只是單純想起了他。

大學時就有很多人問過我,會不會和宋禾在一起,這是我從來沒想過的問題,在我為數不多的經歷里,覺得談這件事,勢必會分手。但是我和宋禾就不一樣了,我們不會分手。

我從來沒想過人生里沒有宋禾,我和他的關系,只能出現死別,不能出現生離。那麼,只有朋友的關系,才能堅定不分開。

宋禾畢業后去了上海,他學的時尚管理,在上海發展會好些。

得知這個消息時我有些失落:「你不來北京嗎?」

「不來不來,我先自己去闖闖,不行再來投奔你,等我來了,你睡沙發,我睡床。」

「滾,表現不好你連地鋪都莫得!」我踹了他好幾腳。

我和這世間很多人的相都需要思考,和老板在一起時思考怎麼做事才能獲得青睞;和同事在一起時考慮如何才能一起把事做好;和客戶在一起時想著什麼樣的付能讓對方滿意;和葛棠在一起時想著怎樣立好堅強的人設不要給他添麻煩……

好像只有和宋禾在一起,才是輕松、自如、開心、快樂的。我和宋禾就像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家人,對互相之間的生活習了如指掌。我們沒有紅過一次臉,沒有吵過一次架,只要回憶起宋禾,腦海里的畫面都是啼笑皆非或者溫馨的小細節。

所以我才會在懷疑自己得了絕癥的第一時間想起他吧。

拿著 CT 報告跌跌撞撞地回到家時已經下午了。冰箱里有泡面和燕麥牛,我選擇了更健康的后者。吃完東西還是去了公司,總得把工作安排一下。

知道我上午請假原因的同事都禮貌地詢問況,我說沒事,還在等報告。旁人例行公事的關心,年人也應該給予例行公事的回應,不需要太細節的告知,因為旁人其實也無法幫助你什麼。其實,我此刻別人的關心,關心又如何呢?他們又沒辦法

強打起神做了下個階段的工作計劃去給主管匯報。我的主管是位 40 多歲的姐姐,兩個孩子,英姿颯爽。我曾幻想過十年后變這樣,事業稍稍有,家庭稍稍幸福。

在主管面前我沒有瞞,誠懇告訴了上午的檢查結果。震驚之余,也表示了關心,和我分析了病,一起安排了后續工作。部門剛剛開始拓展新項目,我又是標準的「左膀右臂」,一直帶著團隊闖關。現在生病對主管還是有一點點歉意,在我不停說抱歉的時候,斬釘截鐵地告訴我,不用抱歉,照顧好自己,不用對任何人表示抱歉。

主管直接給批了第二天的假,為了讓之后工作麻煩自己的頻次不要太高,我在單位加班寫郵件,到家將近九點了。打開門,家里亮著燈,以為葛棠回來了,卻看到圍著圍的宋禾正在廚房忙碌。自從用上碼鎖,宋禾更是自由地出我家,他也毫沒有把自己當外人,還在家里布置了屬于自己的角落。其名曰「宋禾的角落」。

「Surprise!」宋禾戴著厚厚的手套來給我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果然,他的廚藝也就是煮一下速凍食品或者是做一些燒烤了。叮鈴哐啷的,我以為他烤了一桌子滿漢全席,結果端出來全是蘑菇。「我查了一下,你這種況不能吃燒烤,但我又只能做燒烤,于是就做了烤蘑菇,是不是很聰明!」我看著宋禾,雖然不悲傷,但還是流出了眼淚。

在葛棠面前我幾乎不哭,以前好像也哭過,但他不喜歡,我就懶得哭了。這些年我們一直保持著極其默契的互相堅強人設,彼此都不麻煩對方。我覺得我的人生,麻煩宋禾是應該的,而麻煩葛棠就顯得有些生分。夫妻之間的相敬如賓,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從進門到坐下,我沒有說一句話,看著宋禾端出的各種蘑菇,是真了,一口一個,消滅了兩盤。

他也沒問什麼,好像刻意避開了生病的話題,絮絮叨叨自己如何接了一個電話就馬上買機票從上海趕來北京。本來還能再快一點,但是最近太窮只能等經濟艙。他為了給我驚喜,聯系了我同事,搞定了我的行蹤,在我出單位門的時候開始做飯,才能保證我這一口熱乎的蘑菇。

這一天,我真的太累了。起早去醫院取號、排隊看醫生、做 CT、等報告……然后用盡洪荒之力安排接下來一長段時間的工作。

「宋禾,我想睡一會。」

「啊,不看部電影嘛?我找了很多勵志片,此刻不看更待何時!」

「我沒事,就是有點累。」

「那你睡沙發把,我陪你,你已經是有夫之婦了,我不能再進你房間了,我要守住我的堅貞!」

我頓時被他逗得滿頭黑線,仿佛又回到了我們窩在我的小隔間里「相依為命」的時。但最終我還是回房間睡了,宋禾自己也很稔地整理了客房。

那一夜,我睡得并不踏實,做了很多稀碎的夢。夢

到我時、夢到爺爺、夢到大學,也夢到葛棠。夢里我不停地喊著葛棠的名字,但他卻沒有理我。我害怕又無助,恐慌至極時突然醒了。

醒來,去廁所。

我呆呆地蹲坐在馬桶上,還沒從那個無助又恐慌的夢境里晃過神來。

喊葛棠名字沒有回應,這是他一個很不好的習慣。他總是希我在喊完他之后馬上跟著說為什麼喊他,而不是等他回應之后再開始我們的對話。有時候我在房間喊他:「葛棠,葛棠,葛棠……」坐在客廳的他就是不理我,我必須要走出去,看到他,問他:「你為什麼不理我?」他才會抬頭問:「什麼事?」

他總是淡淡的,周著一子淡淡的屏障。我們在一起之前,我相信他是我的,在一起之后,我反而沒那麼有信心了。

我來大姨媽的時候總是肚子疼,有一次半夜疼醒,葛棠的名字,他從睡意沉沉中醒來,一臉不耐煩地對我說:「怎麼又疼了,喝點熱水吧。」

這個「又」字讓我到十分委屈,不自覺地泣,他被我吵得沒辦法睡覺,長長嘆了一口氣,好像在表達不滿。于是,我徹底崩不住,開始嚎啕大哭。他不得不從床上爬起來問我:「那你是需要去醫院嗎?」

我已經哭得沒辦法自已,他見我遲遲不說話,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頭,自己抱著被子去客房睡了。

或許他需要的是一個堅強的妻子、一個懂事的妻子、一個不去打擾他的妻子。而不是這個有點矯、有那麼多需要的我。久而久之,我遇到任何煩惱也基本不會去找他,而是選擇找宋禾。

腦海中忽然有一個驚世駭俗的念頭鉆:如果當時我沒有嫁給葛棠,而是選擇和宋禾在一起,那現在是不是全然不同的兩種結局?

這個念頭一起,就仿佛洪水找到了缺口,所有的可能都席卷而來。我和葛棠四年時中的點點滴滴,仿佛都換上了宋禾的臉。

如果是宋禾,應該不會在我大姨媽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淡淡地說「你要堅強」。他會給我煮紅糖水,然后講哄我開心的笑話。

如果是宋禾,應該不會在我工作遇到瓶頸時冷漠地說「這是你自己的問題」,他可能熱衷于為我找尋答案,然后洋洋得意他的果。

如果是宋禾,應該不會忘記我們的每一個紀念日,他至會在特殊的日子為我熬一碗湯。

如果是宋禾,應該就是這樣,在我發生了巨大人生變故的時候,不顧一切第一時間沖到我面前。

巨大的力加上沮喪,我覺得自己快要被一種懊惱的緒吞沒。

整理好緒打開房間門,宋禾已經做好了早飯,依然是速凍餛飩,但居然熬了一鍋濃濃的蘑菇湯,他給我盛了一碗,還不忘故作關心地吹了吹。

這個不經意的作讓我再次破防,為什麼葛堂從來沒給過我這樣的溫

一邊喝湯一邊想著煩心事,宋禾的手突然了過來。

我以為他要我的臉,下意識地往一邊偏去,才發現他是想拿我旁邊的杯子。空氣瞬間凝固,我到了臉頰的溫度。為了緩解尷尬,我故作無事地把蛋往他面前推了推,說:「為什麼蛋不是剝好的,我可是病人。」

他怒了:「張小野,你也不會死的你放心,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你這樣霍霍我,你肯定得的不是絕癥。」

然后我就笑了,和宋禾見面不到二十個小時的時間里,我們第一次正視我的病。我把報告拿出來給宋禾看,宋禾拍照給他研究生的同學,托人找厲害的醫生看,得到的結論比較統一,腫塊有點大,邊緣又比較模糊,還是要看穿刺況。

穿刺安排在兩天后,宋禾請了假陪我。他工作彈,「天賦」也高,混到了能魚的位置。此刻攤在我家沙發上,一邊打電話一邊用電腦理工作。一抹從窗外進來,照在了他層次分明的頭發上,發梢飄著一,可能是沙發羽絨抱枕里的

手,把它摘下。

這一刻,距離宋禾穿越人群找到我已經超過十年了。我和他的,從友伊始,從親升華,邊的人來了又去,我們依舊彼此陪伴。

葛棠呢?和他從陌生人變這世間最悉的人,可是為什麼,我卻覺得他還是那麼陌生?

下午葛棠發來微信,告訴我他的出差需要延時,第二天才能回來,我說不回來也沒事,后天才穿刺,反正宋禾已經來了,他可以陪我。

對于宋禾的存在,葛棠一直沒有太過介意。他曾經半開玩笑地問過我一句:你當時是不是很喜歡宋禾?

我在震驚之余表示:我的審一直都很標準,、穩重、有擔當。你看宋禾這個嬉皮笑臉的樣子,哪一點讓我心

雖然我的擇偶標準是宋禾灌輸給我的,但曾經的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和宋禾在一起。宋禾邊那些來了又去的生,總讓我一種錯覺:不是長久的,友才是。

人是很奇怪的,我和宋禾在一起,也有誤解、有不滿,可是回憶起

來,總是清晰地記得那些好而溫的畫面。和葛棠在一起,明明也有甜、有溫、有互相取暖,但回憶起來不是平淡如水,就是一地,那些而溫的畫面,都已經想不起細節。

就連我們的婚禮,也依稀只記得一些爭吵的片段。我想用鮮花他覺得鋪張;我決定用西式他覺得中國人為什麼要崇洋;我想在婚禮上放我們的照片 MV,他覺得照片不好看,不想放出來。最后他干脆完全不管,留我一個人通司儀、通流程、通婚禮上的每一個細節。我從小到大夢想中婚禮的好泡泡都破滅了,最后只剩下一個想法:趕辦完。婚禮那幾天我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狀態特別差。曾經一度想要放棄,最后為了這訂下的二十多桌客人和父母的臉面,還是熬了過來。那場婚禮之于葛棠不知道是什麼,對我,真的是極其糟糕的回憶和驗。

在我查出疑似腺癌的第三天凌晨,葛棠趕到了家中。為了不打擾我休息,睡了沙發。

起床的時候聽到他和宋禾在商量我的病。我不是很喜歡被別人在背后談論,包括親朋。本想走出來打斷,但是聽他們談到了孩子。

在得知有可能是惡腫瘤之后,我第一反應的確是:萬一我的腺要切除怎麼辦?我還沒有生孩子。

飯桌上,宋禾問葛棠:那如果因為化療不能要小孩,你怎麼辦?

他儼然是一個老父親,在向自己婿提問。我的角居然不自覺地一下,笑了。

「我以前的想法一直是結婚生小孩,但如果不能生,那就不生把。也沒有什麼關系。」葛棠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任何緒起伏,我卻忽然到釋懷。

我們其實已經在備孕了,計劃一年要小孩,這次生病,我心其實是有一疚的,覺得自己給其他人帶來了麻煩。對主管,覺得自己在兢兢業業的斗之路上為了小小的絆腳石;對葛棠,覺得生病這件事打破了我們對生活的規劃。

葛棠的這個回答,除了讓我到釋懷之外,還讓我有一點驚訝。在我印象中,他是很在乎面子的一個人。有沒有孩子這件事,對他、對他的家庭都很重要,我著實沒想到他會這樣想。他從不和我流他的想法,正如他不擅長傾聽我的想法一樣,我覺得自己就是他生活中一個工人。

對宋禾,我很了解,了解他每一個想法,可以預判他能做的預判。但是對葛棠,我不行,婚姻好像是一層黑紗布,在我和他之間隔起了一層屏障,讓互相的面目變得模糊。我看他面目不清,他看我應該也無法清晰。我們是何時變這樣的呢?是從帶著目的的相遇,還是帶著婚姻目的的

我拖著重重的腳步聲來到客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習慣地坐到宋禾邊上,面對著葛棠。葛棠給我端來一碗豆腐腦,這是他一早下樓買的。

「我們都吃過了。」葛棠的聲音聽不出疲憊或者有力,一如既往地波瀾不驚,「我看了一下。你穿刺之后要四五天才能出結果,我還要出一次差,和宋禾商量了一下,他可以留下來陪你。」

「還要出差呀……」我其實很想葛棠留下來陪我等結果。以后我不知道,起碼此刻,我是想要他留下來陪我的。但葛棠還是執意要先把工作理完了再出大塊的時間陪我。

「葛棠,萬一萬一我是癌癥呢?」我嘗試問了個問題,希他能到我心的想法。他很認真地回答我:「不會的,我覺大概率是良。做手休息一個月就行了。」

心忽然翻江倒海,全都疼,牙齒都快被自己咬碎了。

我在意的不是良不良,我在意的是他想不想留下來陪我。

不正經的宋禾察覺到我略帶不高興的表之后,馬上說:「你們夫婦真的是絕配誒,一個懷疑自己快得絕癥了還要加班,一個為了以后要陪老婆然后現在死加班。」

我瞪了他一眼。有點討嫌他的多管閑事,但也對他點破葛棠目的而有些欣

葛棠像是領悟到了什麼:「嗯,這次出差我應該能把后面一個月的事安排好,和你一起等結果。我查了下,你這個況就算是良也肯定要做手的,把事安排好可以好好陪你。」

他這番話讓我緒稍有緩和,這次出差也的確快去快回。日子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去,轉眼到了結果揭曉的日子。

取報告時我很張,不敢看報告,打印出來之后直接拿給了葛棠。他快速看了一眼結果,告訴我:良

我幾乎要躥起來了。

到診室之后,醫生給我們分析了報告結果:穿刺一般有 90% 的準確率,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會將手中的腫塊取樣做病理檢測,如果病理沒問題就確定沒事了。

走出診室我已經換了一副面容,雖然醫生說話比較謹慎,但我從他輕松的表里大概知道我應該死不了了。

宋禾說:「我們去慶祝一下吧!」

我剛想點頭附議,卻看到皺著眉頭的葛棠,他對上我的眼,仿佛也察覺到了我心細微的變化,嘆了一口

氣:「我還有工作,你們想去哪,我送你們去。」

葛棠不笑,所以常年的臉部表就是這一個。我無法從他的表中猜測到他心的悲喜,大多數時候我都覺得他是不高興的。我只得拒絕宋禾。

在一起生活的那麼多年里,我和葛棠好像一直在互相拒絕。我拒絕他喜歡看的電影,他拒絕我喜歡看的電視劇。我喜歡逛街,他喜歡宅家,我希每一次節日都有儀式,可他每到節假日恨不得睡 24 小時。

我們好像房子里兩件彼此悉的家,只是需要搭配一下,就可以互不打擾地在這個房子里生活很久很久。

習慣那麼不同的人,到底是什麼讓我們走了婚姻,我已經不太記得了。

宋禾拿了一瓶有余溫的紅棗飲料遞給我,打破尷尬:「熱的,喝一口。」

然后開玩笑地對葛棠說:「生氣,這種病就是氣出來的。」

葛棠聽了淡漠地說:「凈瞎說,這種都是基因問題,和生不生氣一點關系也沒有。」

我一聽這話,忽然覺得全又開始疼,四肢百骸都想炸。

其實這兩年和葛棠在一起,我已經修煉得很好了,從一開始的大吵大鬧到后來的冷漠淡然。我必須把自己變得對任何事漠不關心,不然早就被葛棠氣死了。

大學的時候不太明白,為什麼宋禾那麼喜歡那個學姐卻還是會分開,后來自己步就知道了。在一起之后,人與人之間那層幻想的泡泡就破裂了,想象中那個 100 分的人,在面臨「相」這張試卷的時候,很快變了 60 分。

而步婚姻,更是需要理各種蒜皮,在日常瑣碎的相中,極有人出滿意的答卷。

我甚至不愿回憶和葛棠的婚姻細節,總覺得一回憶就是一場嚎啕大哭。和他相的四年中,因為得不到最大程度的關心,我學會了藏自己的真實;因為得不到理解,我學會了保留。但這恰恰也在日復一日中,磨滅了兩個人的熱

回家的路上,葛棠開車,我卻沒坐副駕。和宋禾一起坐后排的我,也沒有離宋禾特別近。我抱著那瓶紅棗飲料,眼淚不自覺地流下來。

為什麼給我這瓶暖暖的飲料的不是葛棠呢?為什麼那個為我著想、觀察著我一舉一、對我無微不至,讓我回憶起來角充滿笑的人不是葛棠呢?

昏昏沉沉、焦頭爛額,不知道是擔心自己的病,還是自憐這些年和葛棠相的種種委屈。

前要做檢測,陪同人員還要做核酸,然后安排住院。整個過程一直是宋禾陪著我,進了醫院之后葛棠像消失了一般,我也懶得問他在哪里。

隨著手時間一步步靠近,我開始有些焦慮,按捺下去的恐懼又開始在心底蔓延。宋禾看出了我的擔憂,坐在病床邊和我說:「沒啥好擔心的,你肯定會沒事的。我都上網查了,你肯定沒事。」

我瞥了他一眼,笑了笑。

他好像一直都是這樣,我一抬眼,他就知道我在想什麼;我一皺眉,他就知道我在惱什麼。

而葛堂,在我需要他的時候總是不出現,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再需要他了。

切除得很順利,做的時候沒有覺,回到病房開始犯惡心。整個部被很厚很厚的紗布一層層纏繞,不過氣來。

考慮到多人病房特殊時期不能陪床,在手前宋禾就讓我掛了特需,安排了單人病房。這方面葛棠一向不擅長,他呆板木訥,不懂得變通。

護士叮囑我不能到傷口,我只覺得整個腔部分都不是自己的,不知道是傷口疼還是紗布勒著疼,夾雜在一起,太難了。我直腰板坐在病床上,腰部稍微松懈,部的疼痛就更劇烈。

宋禾見我直腰板坐著,笑著說:「你這小腰板得真直,有氣質。」

我沒有任何心思和他科打諢,皺著眉頭說:「太難了。」想借著任何一個地方靠一靠,但是一靠就更疼。

「好了好了好了,那你要我陪你,還是要我出去。」宋禾開始服

我翻了個白眼:「你待著吧,別太聒噪。」

院到手結束,我只見過一次葛棠,但是沒過多久他又要回公司,雖然走之前和我打了招呼,我卻沒有想回應他的想法,只是忍痛板著臉。

第一晚是最難熬的,裹著繃紗布的我只能直地躺在床上,睡不著,想翻個都會扯到傷口。缺覺和疼痛讓我覺非常煩躁,莫名又開始泣起來。

躺在沙發上的宋禾聽到我的哭聲,走到床前,坐在床沿上,拍了拍我的手,和我說:「葛棠公司有急事,他今天不能陪你,明天一早就來了。」

「宋禾,我好累。」我沒有辦法翻,只得最大限度地轉過頭,對著宋禾重復了一遍,「葛棠他好像只是喜歡健康的、快樂的、堅強的我,一旦我矯了,他就不我了。」

「小野,葛棠很你的,只是你看不到。」

聽到宋禾幫葛棠說話,我不耐煩

地撣開了他的手。

他察覺到了我的不滿,但還是繼續說:「你要相信我,我是你的娘家人,要是葛棠不你,我肯定會幫你揍他的。」

我好像被他勸服,心略微好一點,疼痛和缺覺讓自己累得不行,只得睡去。

第二天一早還在睡中就被護士醒查房,狀態不好的我更加煩躁了。

這時已經換了葛棠陪床,我艱難地起想去倒水,卻因為傷口太疼行不便。

葛棠見狀問我需要什麼。

我不太想他幫忙,說了句「我想喝水」,便起自己找保溫杯,想著宋禾應該給我準備了熱水。

這時葛棠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我,我喝了一口,水的冰涼浸到部,讓我覺很不舒服。想喝熱水,只得繼續去找保溫杯。

「你要什麼?」葛棠提高語調又問了一遍,語氣中有一不耐煩。

「我要喝水!」葛棠放大的嗓門讓我更加煩躁,于是我也扯著嗓子大吼。

這聲大吼仿佛打開了緒的缺口,我不顧口紗布包裹的疼痛,繼續和他說:「我想喝熱水,你會倒嗎?不會!給我礦泉水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我怎麼還能要求熱水呢?是嗎?」

幾年來相的點點滴滴涌上心頭,隨著疼痛傳遞到我的四肢百骸,讓我筋疲力盡。

他依舊不說話,長嘆一口氣坐了下來。

又是嘆氣。葛棠和我在一起之后,大多數時候都在嘆氣。我遲到了,他會嘆氣;我忘買菜了,他會嘆氣;我東西放了,他會嘆氣,甚至我打電話的時候笑聲大一點,他也會嘆氣。這樣一聲長而輕微的嘆氣,就像是我的夢魘。只要他在家里嘆氣,我會馬上思考我做了什麼讓他不高興的事,然后被恐懼包裹,無法呼吸。

和我在一起的這麼多年,他應該是極其不滿意的吧。

我調整了一下緒,輕輕地呼喚他:「葛棠。」

「嗯?」平日不喜歡應聲的他,這次卻很快回應了我。

「我們分開吧。」

「嗯?」

「我們離婚吧。」

「你狀態不好,先休息一下。」葛棠皺了一下眉頭,但語氣依舊是波瀾不驚。一如這些年、婚姻生活里的每一個日夜。

「我想和你離婚。不想再和你一起生活了。」

我側過頭,面向他,雖然自覺心無波瀾,但眼淚還是洶涌而出。

「別哭了。堅強點。」

「堅強點」是他的口頭禪,和他在一起之后,我幾乎稍微釋放一點我的弱,他就會說「堅強點」,但每每他說這樣的話,都會讓我到二次傷害。

「別再說這樣的話了,每次你說這樣的話,我都想哭。不堅強的我,不配得到你的了是嗎?」

葛棠言又止,看了我很久,說:「你先睡,休息好了我答復你。」

這時,宋禾手里拎著大包小包咋咋呼呼地進來了:「張小野,你醒啦你醒啦。看我給你帶啥好吃的!」

葛棠收回了看我的眼,對宋禾說:「你看一會,我出去吃點東西。」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著無法彎曲的腰板,直視前方的電視機,再也無法抑制洶涌的淚水。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分開是我很早以前就期盼的結局,但是為何此刻會如此悲傷呢?

「宋禾。我分手了。」

「啊?」

「我不想和葛棠過下去了。」

又熬了一個晚上,我口的疼痛好了很多。其間,我好似見到葛棠來,又見到葛棠走。

當我再次見到葛棠的時候,他拿著我的活檢報告,平靜地對我說:「活檢報告也確定了,是良。」

我沒有太高興,盯著他,希從他波瀾不驚的眼神里讀出點什麼,但沒有。于是我也只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其他的話,也不想多說。

我好似很早就知道了這個結果,又這個結果對此刻的我來說,已經顯得不那麼重要。

出院之后回家休養,告訴了主管這個消息。我以為工作狂的會馬上問我什麼時候結束休假。

沒有。替我開心的同時,依然按照之前承諾的假期為我申請。

看起來事都解決了,我卻沒有特別高興,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心上,說不出的抑。

我安心地躺在家里休養,每天睡到中午。宋禾整天待在家里,負責我的午飯。葛棠開始上班了,很反常地按時下班,下班回來就做晚飯,但一般都是他吃完飯之后我再去客廳吃。

他這幾天一直和宋禾在客房睡,我們在同一個屋檐下,很默契地避開了彼此的目

但越是見不到,我就越沒辦法放過自己。我在思考,為什麼他可以當做沒事人一樣呢?為什麼我那麼傷心難過,他卻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呢?葛棠其實沒有給我一個確切的回復,我也沒有追問他這個回復。

在家休養了四五天之后,我的氣神都在恢復。某

天午飯后,宋禾開始和我攤牌:「來,說說,你們怎麼了。」

我輕描淡寫:「就是沒有了,他不我,我也不他了。畢竟,從一而終的是一件反人的事,這不是你的至理名言嗎。」

「我那麼多至理名言你沒記住,就記住了這一句,你這是要氣死我呀。」宋禾瞪了我一眼,「你要是真的不他,至于這幾天這樣死氣沉沉嗎?和不的人分開,肯定是松了一口氣,和的人分開,才心事重重。來,和哥說,你什麼委屈了?」

宋禾是個商很高的人,比如他這句「你了什麼委屈」,就好像已經把我和葛棠的對錯定了。他這一句問出來,讓我憋了幾天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把他嚇壞了:「輕點哭輕點哭,你這剛病好,別又哭進去。」邊說邊默契地遞給我一盒紙巾,仿佛回到了單的日子里,一起看催淚偶像劇的時候。

我開始細數葛棠的種種不好,從初識到結婚,從結婚到現在。我們之間好像沒有一件產生分歧的大事,但樁樁件件小事像一尖刺,扎到我心里拔不出來。

他走路從來不等我,一個人急匆匆地走前面。有一次我不小心摔了一下,緩過來他已經徹底走沒影了,后來發現我摔倒了,還非常不耐煩。

他好似不我,從來考慮的都沒有我,他考慮他的父母和他的親朋,但總是忽略我,我的冷暖好似依舊是我的冷暖,與他無關。

他好像不能接弱的我,他希我一直都是初見時那般勇敢、無畏、干練的樣子,我遇到的每一次困難,向他哭訴都換不來安,反而能從他的只言片語中到失和不耐煩。難過的時候、低落的時候,我都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去找他,因為他自大而驕傲,仿佛上帝視角,對蕓蕓眾生發表著一切自己的看法。

「你知道嘛,宋禾,那天我查出有可能是腺癌,我就只想給你打電話。我知道你可以安我,你會關心我,可是葛棠就只會說:現在不是還沒確診嗎,你要堅強點,這樣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特別恐懼他對我的說教,我已經那麼難過了,我就需要一個人抱抱我,不需要人來給我上課呀!」

那一刻,我再也無法忍住心的悲愴,積累許久的抑傾瀉而出。

結婚的這些年,我從一個快樂無憂的,變一個需要抑自己緒、掩蓋自己悲喜的年人,因為我邊這個所謂的人沒有辦法給我任何的回應。他的冷漠、他的無視仿佛已經殺死了我對的熱心。

「再這樣下去,我可能會生更嚴重的病。」

宋禾這次沒有安我,他說:「小野,原來結婚那麼苦呀。幸好我沒有選擇和任何人結婚。」

他對我婚姻悲劇的回應,給了我極大的安

等我緒平和,他試圖讓我再次正面婚姻的問題,問我:「既然他那麼不好,你為什麼要嫁給他呢?」

是呀,我為什麼要嫁給他呢?好像我和他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

初遇時的小心試探,牽手時的悸,相時每一場約會的謹而慎之,小心機得逞之后的得意忘形,都是的見證。但婚姻這件事,真的太難了。

婚姻就像瑣碎的零件,我和葛棠要將生活中的零件拼裝在一起為一艘大船。在磨合的過程中,我們要經歷猜忌、爭吵、質疑,那麼多年過去了,在日復一日的相中,我們讓自己從年變了瑣碎婚姻的一份子。而宋禾,卻依舊是那個年。

我的思緒被葛棠的開門聲打斷,他鞋走進客廳的時候眼神正好對上抬頭的我,他迅速避開,舉起手里的袋子說:我在樓下買了點食回來,晚上可以加菜,說完獨自走進廚房。我側臉看了一眼宋禾,宋禾跟著飄進了廚房。

我沒進房間,就坐在客廳椅子上,臉上沒什麼笑容地和葛棠一起吃了這幾天的第一頓飯。

宋禾打破了席間的沉默,開玩笑地說:「聽說你們要離婚了呀!那張小野這種禍害你是不是要丟給我了?」這句「丟給我了」讓我有種心底被揭穿的張,但依然故作平靜地白了一眼,懟他:「噎不死你」。

葛棠沒有看他,只是繼續低頭夾著菜,說:「我對我現在的婚姻狀態滿意的。」

心的氣又開始翻騰,憑什麼他就覺得滿意呢,他看不到我的不滿意嗎?

宋禾看了我一眼,還沒等我開始說話就搶先說:「我也對你們婚姻狀態滿意的,時不時地我還能來蹭個飯。」

「我想離婚,我不滿意。」還沒等我開始細數葛棠在婚姻中的問題,宋禾就打斷了我:「我覺得你們兩個人像室友,心里有什麼想法都不太流,各想各的。」

「我沒有什麼想法。」葛棠好似不滿宋禾的中間斡旋,打斷了他,他眼神依舊冷漠,話語也不顯波瀾,「我就是覺得現在這樣好的,不想有什麼改變。」

雖然葛棠的回答不是我滿意的答案,但他這句「我覺得現在這樣好的」多多讓我有些容。

這些年我在求什麼呢?好像就是在求這種看起來有點像的表

達的東西,我想我的人向我明確地表達他堅定的意。但是為什麼,非要等到我已經不想走下去了,再來表達呢?

「葛棠,這些年我累了。我不到你我、關心我,哪怕是一盆花,你也要天天澆水是吧,不能等到快死了,然后和我說,我不想你死。」

葛棠輕嘆了一口氣:「張小野,如果你覺得這是你想要的,那就按你的意思辦吧。」

人的緒就是如此奇怪,明明是我提的離婚,但是在葛棠說出要離的那一剎那,又好像這不是我要的結果。宋禾說,我在那一刻想要的,是葛棠比我更難。但在那一刻,我們都在比,比誰堅決,比誰心狠,比誰豁得出去。

「那就簽字吧,我去擬協議。」我站起來,徑直走進臥室,一刻也不想和葛棠呼吸同一片空氣。

葛棠和宋禾在大廳好像起了一點爭執,我沒有細聽,只覺得心很難,堵得慌。我趴在床上,放聲大哭。

一如既往,宋禾走了進來。

「張小野,你這個病,不適合再哭了。你婚還沒離,現在財產都是共同的,你要是哭過去了,房子和錢都是葛棠的。」

被他一攪和,我止住了哭。

「你是不是覺得葛棠要是像我一樣就好了,是不是?」

我沒有避諱地點了點頭。宋禾狡黠一笑:「果然我到哪里都很優秀。」

「小野,我曾經也在想,我過的朋友,要是都和你一樣好了,可能我就能結婚了。」我驚訝地坐起來,看著他,聽他繼續說,「我覺得我每一次難過,好像你都在邊。我的每一句話,你都能懂我。從認識你開始,在你邊,我都有很大的安全,我覺得無論何時,你都一定會堅定不移地站在我這邊。

「為什麼呢?

「為什麼朋友可以這樣,人就不可以呢?小野,你想過沒有?葛棠真的沒有我那麼關心你嗎?」他適當放慢了語速,可能是希我有一點思考的時間。

「他明明那麼想要一個孩子,但因為懷疑你是腺癌,需要化療,他就可以直接放棄生孩子;他為了之后有時間陪你,提前把一個月的工作都了,天天加班;你推進手室的時候,他站在門口,急得六神無主;你住院的時候,我可以坐在病房陪你,可是他還要去跑手續、排隊繳費、找專家,一天也睡不到幾個小時;可是這些你都看不到呀,張小野!因為你對他所求的太多了,我和你無拘無束無所求,所以我們才能那麼多年在一起,相親相不吵架。但是你和葛棠是人,是夫妻,你心對于他有一個至高的標準,這個標準集結了所有你覺得最好的要求,要是他做不到,你就開始否定。產生了隔還不愿意聊,一旦有問題,你就積累在心底,慢慢積,慢慢腦補,逐漸就一發不可收拾。」

「無拘無束無所求」……我沉浸在這七個字里。

這是夫妻相的真諦嗎?

如果我和宋禾在一起,此刻婚姻的境會不會有所不同呢?不會。當有了的名義,我應該會嫌棄宋禾的嬉皮笑臉,嫌棄他的游戲人生。而宋禾也會嫌棄我的故作堅強,嫌棄我的工作至上。我們十年的,可能十個月就能消磨殆盡。

「張小野,是一時的荷爾蒙,而婚姻是一種狀態,是一種關系,是需要兩個共同努力經營的關系。我的父親母親沒有努力,你和葛棠,其實都沒有努力。

「葛棠是天生缺這筋,而你,總是希另一半可以主關心你、恤你,知道你心全部的想法,但是你卻都不說。當別人給你的不是你想要的,你就開始埋怨和抱怨。和我在一起的每一頓飯,為什麼你都能吃得那麼開心。因為每次你都可以點自己喜歡吃的菜,你抱怨葛棠從來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大姐,你自己和葛棠出去點菜每次都那麼矜持,你是希葛棠是你肚子里的蛔蟲,能猜出你喜歡吃什麼嗎?但是他猜不出,你就每次都覺得他不關心你,然后一次次積累,就了他不你,是嗎?」

在宋禾溫和卻有力量的語言里,我一直沉默不語。

里,我在乎的是「付出和收獲正比」,從葛棠為我男朋友的那天起,我可能就在期盼著他的付出、他的的表達,甚至是他的「犧牲」,但他卻沒有表示,也可能他表示了,卻因為太含蓄,我沒有領會。

在友里,兩個人都是獨立的個,誰對誰好這件事本來就不是必要的,不是理所應當的。所以友里的任何收獲你都能獲得極大的滿足,而放到里,往往會讓人覺得「這不是你應該做的嗎?」

如果葛棠在得知我病后第一時間趕到邊,我應該對他說的也是:「哦,你回來了。」

不知何時,葛棠站在了門口,宋禾起走了出去,葛棠走了進來,兩人肩而過各自不語。

「張小野,我想問問,我該怎麼做才行呢?」

不知道是不是宋禾也對他進行了激烈的教育,葛棠開始詢問我的想法。

這應該是印象中葛棠為數不多的主詢問。在和葛棠的長久相中,心總有一種不痛

的「不滿足」,這讓我對長久以來的生活充滿了抱怨和不滿。

他該如何做才行呢?我想,我多麼希他能我。

有個名義上的丈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人是不是全心全意地著你。

此時此刻,我可能想讓他抱抱我,然后說:「寶寶對不起。」好像也不需要說對不起什麼,只需要一句對不起就可以了。

可是,話到邊又說不出來。這是我長久以來的苦惱,他做的每一件細小的事但凡不順我的意,我就會覺得他不我。但我又沒辦法告訴他我希他怎麼做,好像從我口中說出來的,就不是他真心誠意做的。

我又陷了一種自我迷的疑問里,開始了自我委屈的循環。腦海中忽然響起了宋禾那句「你和葛棠,其實都沒有努力」。

葛棠努力了嗎?他走到了我的邊,問出這句話,是不是已經在努力了呢?

那麼我需要努力嗎?我努力之后,他會聽我的嗎?

腦海中各種思緒激烈撞之后,我開始嘗試著說出我的想法:「葛棠,你能抱抱我嗎?」

他沒有,不知道在想什麼。我有點后悔,我為什麼要聽宋禾的呢?他這個連婚都沒有結過的人,他懂什麼是婚姻嗎?

這幾天努力維持的驕傲,好像在這一刻全都輸掉。

忽然葛棠了,他走到床邊,坐在了床沿上,抱住了我。

我的頭埋在他的肩上,嘟噥著說:「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他略帶深沉地問我:「說什麼?」

「說『對不起』。」

「對不起。」葛棠很快就說了對不起,過了一會,他又說了一句,「這些年,是我沒有做好,你委屈了。」

他的這句「你委屈了」,讓我破防,我又開始哭,哭得停不下來。

他沒有松開我,也沒有說那句讓我很討厭的「你要堅強點」,而是依舊抱著我說:「小野,我知道我做得不好,你別哭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沒有停下,繼續在哭,我覺得我等這一句話等了好久好久,在他點錯菜的時候、在他忘記紀念日的時候、在他把婚禮都甩給我的時候、在任何一個我需要他而被忽略的時候,我好像都在等這一句話。

「對不起,我沒有做好。」

好像我求得并沒有太多,就想讓他看到我的付出和忍讓。

可是他怎麼過了那麼久才看到。

我和葛棠在這個夜晚重歸于好。我們回憶了曾經很多次我覺得介意的細節,從到婚禮,再到日常的相,我到那天才說出了我全部的真實想法。

葛棠聽得很耐心,個別事件他會極力反駁和他記憶中的不一樣,但大部分他都承認是自己做得不好,當然也列舉了一些我的錯誤。總來說,這是我們相多年以來,第一次「開誠布公」。

后來葛棠和我承認,他在臥室里說的那兩句話都是宋禾教的。在葛棠的心里,他不僅覺得自己沒錯,還是委屈的一方。他每天很努力地工作賺錢,也在關心我,我不僅看不到,還用離婚這樣大的事來威脅他。

但是宋禾說服了他。宋禾說,不好的關系里,每個人都覺得委屈,如果你想挽回這段關系,那不如退一步,先關注對方的委屈。

他進門的第一句話,宋禾教他的原話是「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到我的」,但葛棠覺得這句話太矯,不符合他的格,所以自己改了一下。

婚姻,是兩個的合作項目,在婚姻中可以走到最后的人,想必都是智者。

不得不承認,一次婚都沒有結過的宋禾,在人的領悟上真的比我們高明太多。

宋禾的父母未曾為智者,但年時期就開始見證父母波折的宋禾,為了智者。

我很快康復了,困擾我多年的失眠也離奇自愈,宋禾繼續陪了我一周之后不得不和我們告別回去工作了。在短暫的一周時間里,宋禾形容我「每天早上醒來都容煥發」,不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他讓我記住此刻的狀態,這才是找到人生伴時的最佳狀態。

宋禾離開那天葛棠請了半天假,我們去高鐵站送他,他分別擁抱了我和葛棠,說:「以后吵架要馬上和好,知道不!」

沒等我們說話,他就招了招手,背著他的背包,揚長而去。

葛棠一笑,說:「有宋禾這樣的朋友,很幸運。 」

我沖葛棠驕傲一笑,然后牽手走進車里,回家,一起做飯。

「我要喝蘑菇湯,放點胡椒,別放太多。」

「好。」

「馬上七夕了,紀念日我們去看電影吧,我不想去電影院,我們去私人影院吧,再點點垃圾食品。」

「好。」

「我不想洗碗了,今天你洗碗吧,我要洗服。」

「好。」

尾聲

婚姻的,好像都會變質。我們的確是因為相才在一起的,但在婚

姻的一地中,人漸漸變了關系奇怪的室友。因為看了太多浪漫的故事,我們都期生命中的另一半都要像偶像劇里的男二一樣溫,期你的一個眼神就能讓他讀懂全部。

但婚姻中的不是炙熱的,無窮無盡用之不竭。生活中的蒜皮讓我們的了易耗品,有消耗就必須要有補充。真正能讓婚姻走到最后的,不是「」,不是「忠誠」,不是「責任」,而是「經營」。

以后我們還會吵架嗎?可能還是會吧,但希每次吵架都能和好,而每次爭執,都有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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