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第 26 節 末世里的100張小紙條:阿爾茨海默癥

我今年 72 歲,是一位獨居的退休教師。

喪尸發的那一天,其實我本都不知道什麼末世,活下來的概率也接近于零。

因為,我是一個阿爾茨海默癥患者,也就是常說的老年癡呆。

1

我住在一個破舊的老小區,6 層頂樓,樓梯房。

那天,當我早上睡醒的時候,花了好一會兒才讓意識回到這一天天衰老的里。

我條件反似的拿起了床頭柜上的金屬活頁筆記本,翻開一看,松了口氣,上面清晰地列出了我今天要做的二十多件事

我已經不記得什麼時候得的這個病,只知道,我的腦子越來越遲鈍,前一天的事,第二天就糊涂了。

這個筆記本就是我全部的生活,我會撕下當天那一頁的紙條,按照順序,每做完一件事,都會用鉛筆劃掉。

比如今天,11 月 8 日:

「不要出門,不要出門,不要出門!」

「大門鎖,窗簾全部拉上,不要打開。」

「冰箱里有菜,中午微波爐熱一下。」

「按時吃藥,記得看藥盒上寫的時間和粒數。」

「茶葉在客廳的茶幾屜里面,放一點,一天只能喝一杯。」

……

我也不太明白,為什麼今天的紙條不讓我出門,還要鎖門、拉窗簾,我只是按照它說的去做了,它還讓我把電視機的聲音調到最小。

于是,當我下午喝了幾口寡淡的紅茶,在電視機的嗡嗡聲中打盹的時候,突然聽到小區里居委會的喇叭傳來撕心裂肺的聲,還有各種撞的雜音。

我有點害怕,掀開窗簾的一角往下看,小區里已經是哄哄的了:電車的警報聲,孩子的尖,狗吠聲,窗臺上的鴿子瘋狂撲騰翅膀,渾的男在路上狂奔。

原來紙條上說的是對的,這個世界要了。

2

這天晚上,我幾乎沒怎麼睡著。

的嘶吼聲一直回在我耳邊,一夜之間,不知道有多無辜的人喪命。

大概半夜 12 點的時候,整個小區的電都停了,我從臥室的窗戶往西邊去,似乎整個城市都陷了黑暗,只剩下車燈的柱在晃,有的地方燃起了熊熊大火。

……

第二天醒來,昨天的記憶已經有點混,唯獨那些怪猙獰、模糊的樣子,深刻地印在我的腦海里。

我急忙去看 11 月 9 日的小紙條,依然是那些叮囑,不要出門,不要拉開窗簾,節約糧食,按時吃藥……

昨天的剩菜剩飯還有一些,我準備做飯,卻發現燃氣灶也打不著火了,沒有電,沒有火,水不知道還能撐多久,怎麼辦呢?

「下午 1 點,樓下收破爛的老路會送煤氣罐過來,煤氣灶在廚房柜子里。」

在小紙條里,我發現了這條提示。可是,老路是誰?小區里好像是有一個收破爛的老頭,但是我不記得他什麼了。

關鍵是,他為什麼會給我送煤氣罐呢?紙條上為什麼會知道他要過來?

這些問題,我全都想不明白。

,我也不想了,我把小板凳搬到大門旁邊,坐在那兒等老路。

下午 1 點,我聽到了輕微的敲門聲。

我趕忙起,從貓眼兒里往外瞅了瞅,看到走廊里有一個穿著棉大的老頭,他竟然真的扛來了一個臟兮兮的煤氣罐。

但是,他的大上沾了不跡,我躲在門后面,連大氣都不敢出,更別說給他開門了。

老頭見敲門沒反應,等了一會兒,然后轉就下樓去了。他轉的那一刻,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因為他的背后斜挎著一把大刀,那刀磨得锃亮!

3

等老頭消失,我又等了一會兒,確認安全之后,這才急忙開門,把小煤氣罐給搬了回來。

據紙條上的提示,我在廚房柜子里找到了那種老式的煤氣灶。即使我腦袋不太靈了,但生活的經驗還在,用管接上閥門接口,總算打著了火,把飯菜都熱了。

吃飽飯,我戴上眼鏡,開始看起了那個筆記本。

這個筆記本,每一頁都標記了日期,從 11 月 8 日開始算起,一直到 2 月 15 日元宵節,一共 100 天,里面麻麻地備注了我每一天要完的任務。

里面的容太多了,看完我也記不清,最重要的意思就是:

「不能外出,閉門窗,不要發出任何響聲。」

「節約水和食,定量供給。」

「每天都要吃藥,堅持到第 100 天。」

最讓我驚訝的是,我的房子里居然囤了非常多的資。打開次臥的門,里面堆滿了礦泉水、好幾袋大米和面、常溫牛,還有好多箱方便面、干拌飯這種速食。

廚房里,油鹽醬醋、料酒、蠔油、豆瓣醬、老干媽一應俱全。冰箱

里,塞滿了速凍的水餃、餛飩、湯圓和手抓餅,還有蛋、臘腸、午餐、魚罐頭。

除此之外,還有各種零碎的東西,水果罐頭、火鍋底料、餅干、冒藥、創可、洗護用品、維生素、鈣片……

檢查完整個屋子的資之后,我都有點傻眼了,這麼多東西,就算是疫囤貨,也不至于啊,難道家里以前是開小賣部的?

不過,有了這些東西,至撐三個月不問題了吧,我的心稍稍平穩了些,直到后面我親眼看到鄰居也變了喪尸。

4

由于喪尸是在白天發的,我住的這個小區,有很多租客是附近的上班族,都沒有回來,我甚至以為這個單元只剩下我一個人。

但在第三天早上,我從貓眼里看到,對面鄰居家的門開了,兩個年輕人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背著包從屋子里走了出來。

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是一對,但我已經不記得他們是誰了。

男朋友拿著一把菜刀,走在前面;生握著水果刀,輕輕地掩上自己家的門。

這是 6 樓頂層,我以為他們會直接下樓,沒想到生拍了男生后背示意了一下,又指了指我的屋子,說了幾句話。

我本來想勸他們不要出去,這下連都不敢了。

那個男孩子眉頭皺,搖了搖頭,明顯是責備的神態,示意走,但孩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從背包里拿出了一個什麼東西,放在了我門口。

他們下樓之后,我趕跑到廚房的窗戶往下看,只見他們倆小心謹慎地半蹲著往停車位的方向挪

可這時候,花壇的草叢里突然躥出來一只喪尸,速度快到我本沒辦法提醒他們。

就在我以為他們倆要遭殃的時候,一個穿著棉大影出現了,刀閃過,那只喪尸瞬間尸首分離。

我居然還記得,他就是給我送煤氣罐的那個老頭!

那對被這場面嚇傻了,在老頭的手勢催促下,這才冷靜下來,匆匆開車逃離。

汽車開的聲音也把小區里藏的喪尸全都吸引了過來,追在車尾,直到另一棟樓擋住了我的視線,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等我回過頭來再看,那個老頭也早就消失了。

而那個孩子留在我門口的,是一袋面包。

5

接下來的兩周,我基本都是這樣度過的,除了完紙條上當天的任務,剩下的時間,都坐在窗戶邊,盯著小區里的況。

我的資還是比較充足的,暫時不用擔心,最危險的活就是上廁所,我得爬到樓頂去解決,馬桶已經沒辦法沖水了。

洗漱也比較麻煩,為了節約礦泉水,我隔好幾天才會洗一次,而且也只是用

這些都不算什麼,我最大的困難,還是我自己的腦子。為了避免忘掉前面發生的事,我自己也開始寫起了筆記,記下重要的事,每天睡醒都會重新讀一遍。

比如:

「現在是末世了,外面都是喪尸。」

「樓下那個收破爛的老頭是好人,他救了很多人。」

……

這兩周,每隔幾天,那個老頭都會送一些資給我,有時候是水,有時候是暖寶寶,他也不敲門,放了東西就走。

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更不知道為什麼他能在末世里來去自如。但筆記告訴我,他是好人,所以我鼓起勇氣決定跟他聊一聊,謝謝他的照顧。

我在門外了張紙條,告訴他,三天后的中午,請不要走,我想請他進來喝杯茶。

6

11 月 27 日,末世的第 20 天,我終于見到了這個神老頭。

我去廚房拿暖水壺,早上我特地燒了半壺開水,等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擺好了兩個茶杯,里面放了茶葉。

他可能是擔心我害怕,沒有把刀帶上來,其實我本不怕,今天我翻了筆記,我知道他老路,是小區收破爛的,他用那把大刀殺了不喪尸,還給我送了好些東西。

「路師傅,謝謝你。」

「唉。」老路見我謝他,嘆了口氣,「你都看到了,外面全都是那些東西,被它咬了,也會變,你要好好待在家里。」

「路師傅,你為啥給我送煤氣罐啊?」

老路反問我:「不是你讓我送的嗎?」

「啊……是嗎……」

可我一點印象都沒了,就像那個筆記本上的任務,我不記得是誰寫的,而且我也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已經癡呆到靠著這些紙條來生活了。

「胡老師,別怕,活一天賺一天嘛,別看現在得很,總會好起來的。」老路給我打氣,「我就住在樓下的車棚里,缺什麼東西,你告訴我,我給你找去。」

「不麻煩了,現在什麼都不缺……你怎麼住車棚里?多危險哪,要不住我這兒?」這種末世,也不用再顧忌什麼閑言碎語了。

老路咧笑了笑,拒絕了我,他說

,他在車棚里住慣了,不喜歡爬上爬下。

我們倆一邊喝茶,一邊聊天,聊得非常多,就像老人一樣。但是,大部分時間都是他在說,因為我已經記不太清以前的經歷了,不知道該說什麼。

原來,路師傅是一個退役的老兵,他 70 年代參的軍,還在部隊的文工團待過,一把大刀耍得虎虎生風,后來文工團解散,他也離開了部隊,中間開過一段時間出租車,然后就在這個小區收破爛了。

其實他不差錢,收破爛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輛破三自行車停在小區拐角,路過的人,特別是喜歡網購的年輕人,了之后就經常把快遞紙盒扔他車上。

而他自己,卻在樹底下跟別人下棋呢。

老路走了之后,他說的這些事,我全都記在了筆記本上,我生怕過幾天忘記了,那他就要笑話我了。

7

眨眼間,又過去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里,小區里陸陸續續有人耗盡家里的資,迫不得已外出找吃的。大部分人都沒有躲過喪尸的襲擊,部分人開車沖了出去,生死未卜。

北方的天氣越來越冷,上個月,白天的氣溫還有 10℃,現在已經零下了。

今年,暖氣只供應了兩三天,接著也斷掉了。為了節約燃氣來做飯,我也舍不得燒水裝暖水袋。六樓鄰居家已經沒人了,而且門沒鎖,我不想麻煩老路,于是壯著膽子進去拿了一床棉被。

墊了好幾層厚厚的被子,晚上睡覺總算暖和了許多。

我不知道老路是怎麼過的,這麼冷的天,他在灌風雨的車棚里怎麼辦?

喪尸還沒發的時候,我就在家里的臺上種了菜,有韭菜、小蔥、小白菜,還有一點香菜,長得綠油油的。

但自從暖氣斷了之后,這些菜割完也不怎麼長了,我擔心氣溫再降下去,剩下的菜也都凍死了。

我一狠心,把它們全都摘了下來,準備做一頓火鍋。

可能是求生本能在起作用,經過這近兩個月的提心吊膽,我的記憶力似乎恢復了一點點,至不用看筆記都記得老路了。

我決定把他也上來,一起吃這最后的新鮮蔬菜,作為這些天照顧的報答。

即使今天的紙條上有一句特別的提醒:「不要下樓。」

8

從 6 樓到 1 樓,可能是我這輩子經歷的最漫長的一段時間了。

我的腳還沒到走不路的時候,但這兩個月,一直憋在家里,沒怎麼運過,乍一出來,覺小肚都在打

為了不發出任何聲音,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往下挪。

就像老路說的,多活一天就是多賺一天,我都活了這麼大年紀了,就算現在死了,也沒什麼憾了,我這樣安自己。

走到 1 樓單元門出口的時候,我才發現,鐵門已經被拴上了,從鋼筋外面把手進來倒也可以開門,但喪尸肯定沒有這樣的智商。

這應該是老路關的,難怪從來沒有喪尸上樓過。

我暗暗使勁兒,一點點拉開門栓,過程有驚無險,但這個鐵門實在是太老了,當我推門的時候,嘎吱一聲,回音在寂靜的小區里飄,把我嚇出一冷汗,急忙蹲下躲在墻角。

我大概蹲了三四分鐘,見沒有喪尸過來,這才抹了把汗,可就在這時候,后突然傳來聲音:

「胡老師?」

人越老越不經嚇,這一聲差點沒把我給送走,扭頭一看,一樓 101 室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打開了,一對中年夫婦,帶著一個小孩,他們也是全副武裝,還戴著托車頭盔。

「胡老師,您也要走了嗎?怎麼空著手?」那中年婦問我。

「啊,我不走,我下來找老路。」他們明顯都認識我,但我對他們倆卻沒有任何印象。

「多虧了路師傅幫忙,這些天我們都看見了,要不是路師傅,一個都跑不掉。」中年夫婦非常激,「我們家的水已經喝完了,我們要到安全基地去。」

9

他們在收音機里聽到,軍隊在城西 50 多公里的山區建立了安全基地,已經聚集了不幸存者,這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安全基地的消息,讓我產生了一點欣,但是這麼遠的距離,一路上實在是兇多吉:「你們缺水嗎?不用走,我那兒還有,可以分給你們。」

中年夫婦投來激的目:「不用了,胡老師,您的水再多,也不夠我們四個人分啊。一個月呢?半年呢?反正都是死,不如拼一拼。」

我無言以對,我有 100 天的紙條,但我又怎麼能肯定 100 天后末世就會過去呢?

于是,這個男人帶頭,人牽著小孩走在中間,我跟在他們后面,我們一起悄悄地走出了單元樓。他們要去城西,而我只是去車棚找老路。

經過這兩個月時間,氣溫降低到零下,喪尸似乎也失去了以往的活力,蹤跡全無,我們順利地來到了車位

可就在這時候,異變陡生,一只喪尸為了躲避,居然鉆進了車子里面,在中年人開車門的瞬間,咬住了他的脖子,而車底居然還有另一只喪尸,鉆出了半個子,咬住了人的小

「啊!」幾乎是剎那之間,人沒有管自己被咬的,而是看向我,用力把小孩推向了我這邊,「胡老師!跑啊!」

我也來不及做任何思考,拼盡全力,抱起小孩就繼續往車棚的方向跑,因為我看到了老路在焦急地向我招手。

一步,兩步,三步……

我沒命地跑了幾十步,終于沖進了那座車棚,癱在地上大口氣。

而老路則立即把門關上,同時捂住了小孩的,不讓再發出任何聲。

10

這個自行車車棚,或許違章建筑更好一點,在老路的加固之下,已經變了一個小小的堡壘。

外面看著是三合板,實際上,里面全焊接了鋼板,有一面墻外面還碼了一層裝修用的水泥包、沙袋。六七平米的空間,擺了一張小床,還堆滿了各種資。墻上除了那把大刀,還有各種錘子、扳手之類的工

滿臉淚痕的小孩坐在床邊,低聲啜泣,無論我怎麼安都接不了父母已經變喪尸的結果。

老路告訴我,小姑娘小潔,今年 6 歲了,父母當年都是我教過的學生。

聽到這,一巨大的悲傷席卷而來,但更讓我悲哀的是,我已經記不起當年任何一個學生的名字和模樣了。

「胡老師,你下樓干什麼?」老路問我。

「我把臺上的菜都摘了,想你上去吃飯。」

「你不要命跑下來,就為了這個?」路師傅看上去有點生氣。

我心虛地點點頭,又看了看小潔,或許,如果我今天膽怯沒有下來,現在小潔也變喪尸了。

老路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在這個世,活著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11

我們在車棚里躲了一夜。

第二天,在最強烈的時候,老路先一個人出去探明了路,然后雙手握著大刀走在前面,帶著我們安全地返回了家里。

氣溫低倒是也有個好,昨天摘的菜還新鮮著,我開了幾罐午餐,切了幾臘腸,找來麻辣味的火鍋底料,又拿出三盒干拌飯,加了熱水泡著。

這是喪尸發以來,我準備的最盛的一餐了。

老路坐在餐桌前,笑瞇瞇地看著我忙來忙去,對這些資,他好像一點都不興趣一樣。

小潔則相反,坐在椅子上,瞪大眼睛,直流口水,哭了一夜之后,的本能讓暫時忘掉了悲傷。

在末世前,這樣一頓飯平平無奇,但放到現在,就可以用奢華來形容。我們三個都吃得滿頭大汗,鍋底的香味,在門窗閉的屋子里越來越濃。

小潔又哭了,哭得比昨天還要傷心,老路安很久。

我對老路說:「要不,你就住這里吧?」

老路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我在車棚住習慣了。」

這個老頭的脾氣非常倔,無論我怎麼勸說,是堅持不留下來,太下山前就回去了。

但他也給了我一個承諾,每隔一兩天,只要外面安全,他都會上來陪小潔聊聊天。

12

喪尸發第 80 天,軍隊的直升機把傳單和量救援資空投到了小區。

小潔在窗臺上撿到一張傳單,上面畫了地圖,除了城西的安全基地,北邊和南邊又多了兩個新基地。

解放軍正在逐步清掃城市外圍的喪尸群,暫時還沒有辦法對市的小區進行救援,希市民能夠再堅持下去,相信人民子弟兵。

傳單上還寫了很多注意事項,包括喪尸的活正在減弱,白天最強烈的時候,也是危險系數相對最小的時候,同時,不能發出太大的響聲……

這些容,其實我的筆記本上都有記錄。一方面,這些傳單能驗證筆記本上那些容是正確的,可是另一方面,還剩 20 天,我的紙條就用完了。

20 天后,是死亡還是新生?

,爺爺怎麼又走了?」小潔問我。

的頭笑了笑:「他不是爺爺,是路師傅,樓下收破爛的,你見過他嗎?」

小潔點頭:「他還說你壞話呢。」

「說啥了?」

「他說,老糊涂了。」

我哈哈一笑,沒想到老路那麼嚴肅的人,背后居然還說人壞話。

短短十來天,小潔已經從失去家人的痛苦中走了出來,這殘酷的末世,哪怕是懵懂無知的小孩,或者我這種手無縛之力的老人,都要被迫學會自救。

13

喪尸發第 85 天,農歷臘月二十九,除夕夜。

我家的墻上掛著一本老黃歷,就是那種過一天撕一頁的,每一天都寫著當天的宜忌事宜。幸虧有了這東西,否則連過年我們都不知道了。

看到今天的黃歷上寫著「宜:解除、沐浴,忌:諸事不宜」,不由苦笑了一聲。自從末世以來,哪天不是諸事不宜,哪里還有什麼黃道吉日?

不過,就算為了小潔,這除夕我們也得過。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自己手包一頓餃子。

家里的新鮮早就吃完了,老路冒著風險又出去了一趟,不知道他從哪里搜集來一條臘。有了,剩下的就好辦了,我們又拆了方便面和干拌飯的水蔬菜包,總算湊齊了餃子餡。

我拆開一袋面,我們三個一起和面、搟面皮、包餃子,好像這就是一頓普通的年夜飯一樣。

「收音機前的各位朋友們,大家過年好!今年,人類面臨著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中國也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我們知道,就在這一刻,還有很多人被困在家里,很多人失去了至親……」

這是小潔從書包里拿出來的收音機,我們一邊吃臘餃子,一邊聽幸存者基地舉辦的春晚。

播音員的聲音哽咽之后,現場響起了《我的祖國》。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這是麗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到都有明的風……」

誰都沒有想到,在這末世里,唱紅歌竟為了新的流。

小潔聽了很多次,對這些歌早已滾瓜爛,老路這個退役的老兵,更是老淚縱橫,這一老一小,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唱著《歌唱祖國》《保衛黃河》《我和我的祖國》……

零點,老路拉開西邊臥室的窗簾,我們發現,夜空中居然下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幾條街道之外,竟然有幸存者在頂樓放起了煙花。

在空中綻放開來。

14

喪尸發第 95 天,小區里開進來一支由 5 輛車組的車隊。

我們本以為這是救援到了,小區里甚至有家人發出了歡呼聲。可是,從車上下來的并不是穿著軍裝的解放軍,他們服裝各異,男男都有,每個人手里都拿著槍。

老路握著大刀,看向窗戶外邊,臉非常張。

「這些是什麼人?」我問。

「他們是來搶劫的。」

老路猜得很準,這些人手里的槍裝了消音,打出來沒什麼聲音,明顯是有備而來,一點點地清理掉了在路邊游的喪尸,接著幾十個人一起出,開始搜刮離他們最近的那一棟樓。

我跟老路連續好幾天都沒有睡個好覺,流守著上半夜和下半夜,而那支車隊的人,馬上就要搜到我所在的這棟樓了。

這幾天,他們陸續搜刮了兩三棟樓,從樓里搬出了很多珍貴的資,都塞進了他們的小貨車里。一直有人反抗,誰也不愿意把吃的白白出去,但普通人哪里對付得了這些拿槍的,不知道多人死在了他們槍口下。

我甚至看見有一個男人被搶走東西之后,自己跑向了喪尸。反正都是死,他寧愿變喪尸,也不想放過這些惡人。

老路實在看不下去了,他覺得不能這樣坐以待斃,決定下樓阻止他們。

一個人對上幾十個人,這種決定無異于自殺,我當然不能同意。可是老路的倔脾氣哪里是我能左右的,他讓我幫他寫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警告對方撤離,否則就是宣戰,然后就提著大刀下樓了。

15

我提心吊膽地等了一夜,但什麼也沒有發生,小區里還是靜悄悄的。

直到第二天清晨,樓下的車隊終于出現了微微的,其中兩個人抬了一出來,他們圍在一起討論了一會兒,然后就迅速地散開,端著槍,朝著我這棟樓的方向靠攏了過來。

突然,啾的一聲槍響,車隊里的一個人應聲而倒,但他沒有死,爬回了一輛車后面,其他人都躲在了原地不敢前進。

我也明白了,一定是老路昨晚就行了,了他們的槍,還殺了他們一個人,并且發出了警告,但他低估了對方的殺心。

我從 6 樓窗戶的視角,并沒有找到老路躲藏的位置,但是那幫人很快就鎖定了車棚的方向,慢慢包圍了過去。

我心急如焚,再這樣等下去,老路就危險了。可是,我沒有任何武,別說槍了,連刀也只會用來切菜,我能怎麼辦?

忽然之間,我想到了什麼:「小潔,把柜子里那個大喇叭拿過來!」

可小潔跑過來說,柜子里沒有大喇叭,我急得心臟撲通撲通跳,親自跑過去一看,大喇叭真的不見了。

這是怎麼回事?我剛才想起來,喪尸發之前,我為了參加核酸志愿者,特地買了這個大喇叭,結果居委會的人怕我出事,本不讓我報名,大喇叭也就放柜子里了,怎麼會消失了呢?

我的腦子瘋狂轉,憑著本能,沖到了 602

的鄰居家,從鄰居家里找到了一個大喇叭。我跑上頂樓,看到他們已經包圍了車棚,正準備大喊,可小潔卻攔住了我:

,今天的紙條上說,不要用喇叭。」

16

剎那間,我陷了兩難的境地。

一直以來,除了那次下樓,我都是按照紙條的指示做任務,也安全地活到了現在,可是今天,紙條竟然讓我見死不救。

我很快就做出了決定,我讓小潔回家,然后就在樓頂打開喇叭,放聲地唱起了《我的祖國》。

錄好聲音,我用力地把喇叭甩了下去,掛在了樹枝上。

我不知道那些人這個時候是怎樣驚恐的表,只聽到豆一般的聲音,喇叭很快就被子彈打碎了。可這時候已經晚了,我看到小區門口的喪尸循著聲音奔跑了過來。

更讓他們想不到的是,車棚里竟然還有個喇叭,也響起了同一首歌,而他們已經來不及打破這個由鋼板和水泥包搭建的堡壘了。我這才知道,是老路拿走了我的喇叭。

我躲回家里,不敢再從窗戶往下看,地抱著小潔,聽著小區里集的槍聲,祈禱著老路能活下來。

17

喪尸發第 100 天,元宵節,老路毫發無傷地回來了。

昨天,他躲在堅固的車棚里,親眼目睹了外面的一場戰。

幾百只喪尸蜂擁而來,即使那些車隊的人槍法再好,還是抵擋不住,在消滅了大部分喪尸之后,他們也全軍覆沒。

只剩下幾個人,他們當時并沒有參與包圍行,趁著喪尸過去,狼狽地開車逃走了。

我如釋重負,這一關總算過了。我問他:「老路,你就不怕死嗎?」

「怕。」老路頓了頓,「但我是軍人,我得保護你們。」

……

我非常慚愧,既然老路都能豁出命去,我也不再保留任何了,于是就把我的筆記本拿了出來,如實告訴他,我的腦子不太好,只能靠著這些任務清單來記事。

老路似乎并不驚訝,小潔說他背后我老糊涂,看來他早就知道我有老年癡呆癥了。他翻到第 100 天的那一頁,這也是最后一張紙條,上面沒有一條任務,只寫了三個字:

「活下去。」

我們坐下來認真地分析了當前的境。

首先是資問題,我們現在有三個人,而剩余的水已經消耗殆盡,老路幾乎把周圍能搜集到的全都搬過來了,車隊那輛小貨車倒是裝滿了他們搶來的資,但已經被那幾個人開走了,讓這個問題更加嚴重。

然后就是這個關鍵的筆記本,它只記錄到了 100 天,說明接下來的時間,就需要我自己去做主了。

老路還有點擔心跑掉的那幾個人,萬一他們找來了自己的同伙報仇怎麼辦?一切都是未知數。

經過一番商量,我們決定不再等死,出發前往安全基地。

18

中午 12 點,吃飽喝足之后,我們兩老一小開始行了。

在老路的指揮下,我們都盡可能武裝到了牙齒,他的武是消音槍和大刀,甚至不知道從哪里出來一件舊軍裝。我和小潔都戴上了頭盔,穿上了厚厚的服,防止被喪尸咬到。同時,還帶上了大喇叭和三四天的資。

其實,我還提出了第二個計劃,那就是讓老路拋下我這個累贅,自己一個人帶著小潔出發,但他想都沒想就否決了。

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這次我們出了單元樓之后,就格外謹慎,仔細檢查小區里每一個草叢、每一輛車底,發現藏的喪尸,老路都會用消音槍解決。

老路選擇了那支車隊留下來的一輛吉普車,檢查油箱之后,他還是不放心,讓我和小潔先上車,自己去小區門口檢查一下,看外面是否有喪尸。要是汽車發的聲音把喪尸群吸引過來,那就全完了。

看到老路的背影,我忍不住笑了笑,他穿著滿是褶皺的舊軍裝,手里拿著現代的消音手槍,肩上斜挎著大刀,腰上還掛著一個白大喇叭,這造型非常有特了。

我跟小潔全神貫注地盯著四周,有任何風吹草就會提醒他。

可我萬萬沒想到,意外還是發生了,老路檢查完回來的路上,像是崴了一腳,突然跪倒在了地上,然后迅速地爬到了路邊一輛車后面,路面上留下長長的跡。

「啪啪……」同時,我也聽到了像竹一樣的響聲。

當老路向另一棟居民樓開槍反擊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我們被人埋伏了,而且對方手里也有槍。最大的可能,還是那支車隊里的人。

更麻煩的是,對方沒有用消音,槍聲直接把馬路上的喪尸也吸引了過來。

這幾秒鐘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了,看到老路危在旦夕,我卻無能為力。

老路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傷勢,然后側過頭,沖我點頭打了一個快走的手勢,他似乎在笑。接著,我看到他丟掉了手槍,出大刀,掙扎著爬起來,一瘸一拐地朝埋伏者那棟樓跑

了過去。

他右手握著大刀,左手拿著喇叭,《沖鋒號》響起,背后是一只又一只的喪尸……

我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用自己的命,幫我開出一條活下去的通道。

19

喪尸發第 101 天,當我和小潔開車到達城西安全基地的時候,在幸存者里引起了巨大的轟

他們難以想象,一個 72 歲滿頭白發、患有阿爾茨海默癥的老,居然活著從市里走了出來,還救出了一個 6 歲的小姑娘。

可是,只有我自己明白,我的命是老路換來的。

小潔從書包里拿出另一個筆記本,說,這是爺爺讓給我的。

「老糊涂,喪尸還沒來的時候,雖然你不認識我了,但是你一直記得我名字啊,現在怎麼連我名字都忘了呢?我是路淮州啊。」

「你剛診斷出這個病的時候,兒子媳婦他們還不信,后來你越來越糊里糊涂,他們就都不管你了,剩下咱倆相依為命。這樣也好,你一個人就要了我的老命了,再來幾個,我也救不了,讓他們自求多福吧。」

「我已經不記得到底死了多次了,帶你試了各種辦法,可就是沒法讓你活下來。每一次死亡,我都會回到喪尸發的前一天。」

「我也試過告訴大家末世要來了,但沒人相信我,就算我們倆躲在家里,撐到最后一瓶水,還是會死在一起。」

「我不是不想陪你,但只要我在你邊,有了依賴,你的病就會越來越嚴重,甚至最后連床都下不了了。你必須自己站起來,這個病才有救。沒辦法,我只能搬到樓下車棚去,只要我多殺掉一只喪尸,你活下去的機會就多一分。」

「不管我怎麼安排,每次你都會下樓找我,給我送吃的。我把家里的喇叭都拿走了,你還是找到了鄰居家的喇叭。」

「幫我跟小潔說聲對不起,我救了他們很多次,但是父母還是會死,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只能選擇救你……」

「胡老師,不知道你看到這些的時候,還能不能想起我是誰,要是想不起來的話,就把我當作收破爛的老路吧,我先走啦。不管是疫還是喪尸,都沒什麼可怕的,你要好好活下去,把小潔照顧好,我們下輩子再見。」

……

我一邊看,一邊淚流滿面。原來,老路就是我的老伴兒,他陷時間循環,無數次地救我,也無數次失敗。這次,他終于功了。

埋藏在記憶深的畫面一點點清晰起來,末世來臨的前一天,那天下午,老路瘋狂往家里搬東西,一晚上都在寫小紙條,我還笑話他為什麼寫了這麼久。

我想起了他當年參軍的時候,一個月津 6 塊錢,省吃儉用,攢了兩年,買了一輛凰牌自行車,帶著我逛遍了大街小巷。

后來,老路退役開出租,笑著對我說,兩個子變了四個子,能帶一家人出去啦。

可等我得了這個病之后,老路心的出租車也不開了,換了收破爛的三車。他上從來不說,但我知道,他是想守在我邊。

小潔問我:「,爺爺呢?」

我愣了一下,然后說:「爺爺打喪尸去了,他是我們的解放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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