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第 27 節 贈我一束明月
顧小侯爺強搶了我哥。
為了報復他,我當街就劫了他妹妹:「姓顧的,想讓你妹妹回去就把我哥放了!」
豈料,妹妹竟反手把我摟進懷里:
「姐姐都已經把人搶過來了,還想讓我回哪兒去啊?」
1
我哥沈欽,丞相府嫡公子,京城第一紈绔。
作天作地不怕死。
這日,當街和顧小侯爺打賭,毫無懸念地輸了。
我哥扇子一掀,氣定神閑:「行,本公子愿賭服輸。」
「顧小侯爺想要什麼?」
顧小侯爺眸微抬,眉梢一挑。
當著在場那麼多圍觀群眾的面。
上前兩步,緩緩抬手,一把就攬住了我哥的腰。
他語調輕松,卻錮得我哥在他懷里彈不得,輕聲問:
「我要什麼,你都能給嗎?」
我哥死鴨子:「自然。」
「那好。」顧小侯爺角微勾,笑了笑,俯下,湊近我哥跟他說,「我想要……」
「你。」
2
我本來也正站在旁邊兒混在人群里看戲呢。
驟然聽到這話,驚得手里的瓜子都掉到了地上。
連連搖頭加嘆氣:「兄長啊兄長,萬萬沒想到啊。」
「你把顧小侯爺當死敵,可他竟然想上你!」
圍觀群眾亦是嘖嘖稱奇,齊齊后退了兩步,給那二位讓出更大的場地。
我哥此刻還正被顧朝辭圈在懷里。
聞言,慘白著一張俊臉側過頭來瞪我:「死丫頭,還有閑心說風涼話?」
「還不趕找人來幫忙!」
我忙不迭「噢」了一聲,準備轉走人。
卻看見顧小侯爺聽了他這話后,手上作一,神驟然間變得晦暗起來:
「幫忙,幫什麼忙?」
「方才可是沈公子自己親口說的,我想要什麼你都能給。」
「如今你這是……」他聲音低,左手狠狠在我哥腰上掐了一把,「想出爾反爾啊。」
3
沈欽這廝在京城作威作福十年有余。
恐怕死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在大街上被人當眾調戲。
并且那人,還是個量比他還要高出一些的俊俏男子。
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往后仰,拼盡全力想離顧朝辭遠一些。
接著,咬牙切齒道:「閉。」
「謝小侯爺可真好意思提啊。」
「贏了我一次投壺,就想把我人都帶回去?」
「做你的春秋大夢。」
謝朝辭眸微瞇:
「這麼說,你是不愿意跟我走了?」
我哥閉了閉眼:「廢話!」
「我說什麼都能給你,指的那是件兒。」
「沒讓你來打我人的主意!」
「好。」顧朝辭出奇冷靜,淡淡點頭,「很好。」
他把我哥子扶正,待他站穩以后,松了手。
我和我哥同時松了口氣。
然而,下一刻。
顧朝辭突然彎下腰,直接打橫就把我哥抱了起來。
我哥堂堂一個八尺男兒啊。
京城多的夢啊。
就這麼被他橫著給抱了起來。
我哥絕地看了我一眼,自暴自棄地手環住顧小侯爺的脖頸,然后把頭也埋到了他肩上。
好歹算是把臉給藏住了。
顧朝辭倒是面十分平靜。
波瀾不驚地抬手招來隨從,淡聲吩咐:「把車簾掀開。」
頓了頓,又補充:「再去尋麻繩來。」
4
隨從領命而去。
我僵住了,什麼,什麼繩?
沒想到,顧小侯爺表面看來一派清風霽月,私下里癖好還花哨啊。
我這回是再也冷靜不了了。
沈欽雖然不是個什麼東西。
但他畢竟也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哥。
我再怎麼著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就這麼折在顧小侯爺手上。
不過,肯定不行。
我正埋頭思量對策,就聽見后傳來一道俏生生的嗓音:
「哥?你們在那兒做什麼呢?」
5
我回過頭一看。
天助我也!
來人娉娉裊裊,似出水芙蓉,正是顧小侯爺的胞妹,顧清予。
況急,我當即便心生一計,連猶豫都不帶猶豫。
直接三兩步繞到后,用剛才買的竹蜻蜓尾端抵在了嚨前。
顧清予一愣:「阿昭,你這又是做什麼?」
我挾著后退兩步,低頭飛快地小聲跟說了一句:「顧姑娘,得罪了,我回頭去你府
上給你下跪磕頭,嗚嗚嗚。」
然后,在心底給自己打了打氣。
就抬起頭,朝前方略有些底氣不足地大喊:
「姓、姓顧的,你妹妹在我手上。」
「想讓回去就趕把我哥給放了!」
「否則,我對不客氣!」
顧朝辭早已經抱著我哥停下了腳步。
此刻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緩聲開口:
「你們兄妹倆倒還真有意思。沈姑娘,竹蜻蜓能殺得了人嗎?」
「你用它來威脅我,未免也太過沒有說服力。」
「還有,」顧朝辭朝顧清予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又道,「你若真想對不客氣,恐怕是求之不得。」
6
我還沒咂出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顧清予就拍了拍我的肩:「阿昭,你別聽我哥瞎說。」
把竹蜻蜓從我手里走,又從袖子里出一把短刀,塞進我手里。
完事兒還自己把著我的手,讓刀鋒與白皙的脖頸得更近了些:
「現在有說服力了。」
「你接著威脅他吧。」
我:「……」
我的沉默震耳聾。
我道:「我覺得你哥他不是傻子。」
又道:「而且我也不是。」
「多謝顧姑娘。」
我把顧清予松開,并且把刀還給了。
心道,誰讓我哥沒事兒非要當街和謝小侯爺打賭,這下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妹妹我盡力了。
無能為力啊。
7
我哥最終還是上了謝小侯爺的馬車。
馬蹄濺起塵土,揚長而去。
車輛很快消失在長街盡頭。
我嘆了口氣,正準備轉離開。
卻看見顧清予還站在我邊沒走。
我疑:「天不早了,顧姑娘還不回府嗎?」
「回去?」
把方才從我那兒拿過去的竹蜻蜓攥在手里。
忽而意味不明地笑笑,繼而驟然間發力,反手把我摟進了懷里。
我用力掙扎了兩下竟沒掙。
這才發現,顧清予雖然表面瞧著弱,實則卻力氣不小。
「回哪兒去啊?姐姐。」輕笑著近我耳邊,呵氣如蘭,「你都已經把人給搶過來了,還想讓我回哪里去呢?」
我:「?」
白日撞鬼。
顧家這兩兄妹該不會都不對勁吧?
8
顧清予一個瘦瘦弱弱的姑娘家。
天化日朗朗乾坤眾目睽睽之下,在大街上和我摟摟抱抱也就罷了。
看我的眼神還就跟看新到手獵似的。
方才已散去的圍觀群眾,復又折返了回來,疑地低聲竊竊私語:「嗯,這還有一對兒?」
顧清予笑笑:「姐姐你瞧,他們夸我們天造地設呢。」
我:「?」
我誠懇道:
「你會錯意了顧姑娘,他們的意思是,這還有一對兒樂子可看呢。」
9
顧清予本管不了什麼樂子不樂子。
臉一沉,從袖子里翻出一麻繩。
我大驚:「你和顧小侯爺當真不愧是親生的。」
話音剛落,那一指的繩子就被綁到了我手上。
顧清予拿著繩子牽住我,轉撥開人群往前走。
我已經顧不得什麼面子,大聲喊企圖喚醒的理智:
「這青天白日!天子腳下!你冷靜點兒放了我!」
「你要帶我去哪兒啊?」
「行行好放了我吧。」
終于開口,冷漠的兩個字:「不放。」
我崩潰:「為什麼?」
頓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一字一句宛若嘆息:「阿,昔年城門一別,你我至今已數年未見,這些年,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
「可我和兄長回京已三日有余,我耐住子沒去尋你,你竟也沒來找我。如今好不容易見上面,你還生分地喚我姑娘。」
「想來……」低下頭,握住繩子的手了,「是早就已經把我忘了。」
「不過沒關系,阿。」復又勾起角,朝我一笑,手抬起來,了我的頭發,「我總會有辦法,讓你永遠也離不開我的。」
不知是否我的錯覺,說這話時,神竟然有些狠。
我后退半步,試探著:「阿予……」
見抿沒說話,我便又道:「你這些話,想表達的意思是,是喜歡我嗎?」
臉騰得一下紅了:「你……」
「是。」
「是又如何?」
「不如何,阿予。」
得到肯定的答復,我一顆懸著的心落了地
,迎著有些錯愕的目眉開眼笑:
「你喜歡我早說不就得了,要是早說了哪兒用得上繩子啊,我自己就跟你走了。」
「我也喜歡你。」
「我愿意。」
10
我回了沈府好半天。
金烏夕沉后,才終于等到沈欽翻墻回來。
他翻墻而下時分明摔到的是,站起時卻先手捂住了腰。
我心里咯噔一下。
腦子里閃過一些不可詳寫的畫面。
慌忙跑過去手扶住他:「哥,你沒事兒吧?」
沈欽搖了搖頭。
我這才發覺他臉慘白,原本澤淺淡的在月下竟顯得分外紅潤。
就連烏黑發此時也已凌不堪,一半用玉簪束著,一半隨意散在后。
我瞠目結舌:「這還沒事兒啊哥?」
我真心贊許:「顧小侯爺不愧是領軍之人。」
「當真……年富力強,十分生猛。」
沈欽臉更白了,耳朵尖卻泛起一層薄紅。
他氣得彎下腰連連咳嗽,還不忘出一只手指著我:
「沈云,翅膀了是吧?敢編排你親哥了?」
我怕真把他給氣死了。
趕連聲道歉,扶著沈欽往屋里走。
卻在踏上臺階時,不慎從腰間掉出來一本書。
大事不妙。
我手忙腳彎腰去撿。
卻終究沒有沈欽反應快。
他單手執書,視線落在封皮上龍飛舞的幾個大字上,眸一點一點冷了下去。
那書的名字是:《霸道侯爺輕點兒寵》。
11
「解釋解釋吧,阿。」
沈欽惻惻地笑,語氣堪稱溫:「哥哥不在的時候,你都背著我在看些什麼東西呢,啊?」
我閉了閉眼,小聲開口:
「哥,實不相瞞。」
「這是我花了大價錢收回來的。」
「現如今你和顧小侯爺的話本子在京中廣為流傳,千金難求,且本本都寫你是在下邊兒那個。」
「就這,」我著書封的一角,「就這一本,還是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從安平郡主那兒買下來的呢。」
「你若好奇,我可以給你念念。」
沈欽抬手按了按眉心:「你念。」
我從善如流地點頭,隨意翻開一頁:
「沈公子早已被折騰得不人形,連連求饒,顧小侯爺卻并不依他,低笑一聲,便又傾了過去……」
我去。
我余小心地看了沈欽一眼。
他指尖在抖。
我連忙把書翻過兩頁:「這、這段兒劇有些過于刺激了,無妨,咱們換一頁念。」
后兩頁,開篇場景是在涼亭。
我心道,這段劇總該是安全的了,于是放心地照著讀了下去:
「只見沈公子雖仍端正坐著,面卻是泛了紅。原是顧小侯爺不知何時湊坐了過去,已將手探進了他里下擺……」
我一把把書扔了出去。
這竟是本穢讀!
沈欽背靠著墻壁,抖從指尖蔓延到了全。
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沈、云、。」
「你要是還想讓你哥再多活兩年,就趕把這書,給我燒了。」
「一張紙都別剩。」
12
我恍惚覺得那書上的容或許是在紀實。
就仿佛落筆之人著墨時,就藏在我哥和顧小侯爺的床板底下。
寫得實在太他姥姥的真實了。
我對沈欽點了點頭。
蹲下撿起那本書,準備拿去燒了,卻突然聽見沈欽的聲音在我后響起:
「阿,別。」
我僵住:「怎麼了哥?」
沈欽沒說話。
下一瞬,他微涼的指尖就覆到了我脖頸上。
我呼吸一滯。
沈欽緩聲笑了笑,慢條斯理地開口,道:
「阿,你這里……」
「有吻痕啊。」
13
我雙一,不慎跌倒在地,被沈欽扶了一把。
我甩開他的手躲進墻角:
「你小聲點兒行不行?」
頓了頓,又道:「哥你看錯了,我上怎麼可能有什麼吻痕?」
「許是……」我靈一現,「許是蚊蟲叮咬!」
「蚊蟲?」
沈欽桃花眼微彎,挑了挑眉:
「寒冬臘月,哪里來的蚊蟲?」
「你這分明就是吻痕。」
「 哪家小子干的?」
不是什麼小子,是顧家的姑娘。
我莫名心虛,連連后退:
「你真的看錯了哥……」
他不依不饒,俯湊過來:「那你讓哥哥再看一眼。」
「不行!」
「你這般反應就更有問題了,是哪家的公子,連我也不能說?」
我攥了一下角,下定決心一般開口:
「是顧……」
14
話說到一半,被人打斷了。
弱柳扶風的顧姑娘正在翻我家的院墻。
一邊翻還一邊招手跟我和我哥打招呼:「阿,沈大哥!」
沈欽不聲地把他和顧小侯爺做主角的那本忌之書藏到了后。
從從容容地站起,垂眸撣了撣擺,又語氣淡淡地笑了一笑:「顧家人還是這麼不走正門啊。」
我擔憂顧清予摔傷,趕跑過去把上下打量了一番。
確認無事后,方才開口,問:
「你怎麼這麼晚到這兒來了?」
顧清予了一下我手心:
「我來找你哥哥的。」
說罷就看向我哥,我哥也看向。
待看清后確確實實空無一人后,沈欽臉眼可見的一沉,客氣問:
「顧姑娘,尋我何事?」
15
顧小侯爺傍晚宮面圣,卻不知為何怒了今上。
陛下龍大怒,罰他長跪殿外。
大雪紛飛的寒梅月,人是在外頭站上一時片刻,也覺得連骨頭都凍得生疼,更何況長跪呢。
顧清予語氣掩不住的焦急:「姑母現下不在京城,我的份也不便宮,沈相與沈大哥都在朝中有職,且十分陛下重,不知可否待明日天亮后……」
話到此,突然停下了。
是在等沈欽的反應。
沈欽低眸,長睫垂落,遮掩住了眼中緒。
默然片刻后,只道了一句:「對不住,無能為力」。
便冷冷地轉離去。
顧清予著他遠去的角,瞬間收起了方才那副楚楚可憐的神:
「不應該啊。」
問我:「他怎麼一點也不擔心?」
「莫非,沈欽當真并不喜歡我哥嗎?」
我回想了一下沈欽回府時捂著腰的模樣,斬釘截鐵地安顧清予:「你放心吧,他不會不喜歡的。」
若非真心喜歡。
如沈欽那般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名門公子。
斷然不可能心甘愿做下面那個。
思及此,我又道:
「他或許只是如你一般,擁有較好的演技罷了。」
16
沈欽果然還沒到天明時分就坐不住了。
大清早坐在涼亭里看外邊紛揚落下的雪。
我問他,昨日那副不著急的態度,是不是全是演出來的。
沈欽抬手了我的臉:
「你說他這出,該不會是苦計吧?」
見我不解,他又開口解釋:
「顧朝辭是定遠侯與端公主的嫡長子,份何其尊貴?侯爺與公主去后,陛下更是將他視作掌上明珠。」
「如今他又立下了戰功,得勝回朝。得犯了什麼了不得的罪,才能讓陛下舍得罰他長跪啊?」
「所以我猜,」沈欽了下,「他說不準,是故意聯合顧清予來騙我,好誆我去見他一面。」
我拍開沈欽的手:
「想見面直接見不就好了,他何須騙你?」
沈欽輕呷一口酒,嘆了口氣:
「因我昨日拒絕他了。」
「他昨日說喜歡我,可我拒絕了。」
「阿,我們分別這數年,早已是人非。」
「他年封將,戰功無數,萬人稱頌。而我卻花名在外,他若與我在一起,豈非連累了這份清名?」
「那是他在戰場之上拼死才換來的名譽,又何必讓它沾染上污點呢?」
「所以……阿啊,」酒樽空了,他便又抬手給自己滿上一杯,「顧小侯爺清風朗月一般的人,我不想他因我而陷進流言里。」
「當斷則斷,藕斷連反而是在傷害他。」
「所以我,不能去見他。」
17
我大震撼。
萬沒想到,哥哥這樣神經大條的人,竟然思量得如此長遠而且別扭。
我當即拉他去了醉春樓,準備再借酒澆愁一番。
順便還捎上了顧清予一起。
醉春樓是由我一手創辦,這方圓數百里,上至達貴人,下至平頭百姓,只要來過的,無一不拍手稱好。
我拉著顧清予的手,一邊向介紹酒樓里的菜,一邊和一起跟在沈欽后往樓上走。
說到「桂花糖藕糯香甜
,口回味無窮」這一句時,顧清予突然停住腳步。
接著,就輕輕把我攬過去,親了一口:
「阿真厲害。」
我驚不小,毫無防備地出了聲。
這聲音驚擾了沈欽。
他回過頭,疑問:「怎麼了?」
顧清予趕忙把我往后藏。
一張白皙小臉上出人畜無害的笑:
「沈大哥,無妨,阿方才險些摔倒,我扶了一把。」
沈欽本就有些心不在焉,這會兒也不疑有他,只囑咐了聲「小心些」,便回繼續上樓。
我哀怨且惱怒地盯著顧清予看。
顧清予輕笑著抬手,冰涼的手背挨了一下我臉上剛剛被親過的地方,低聲道:「阿,別這麼看著我。」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18
繞過走廊拐角一間僻靜的廂房時,沈欽神一冷,忽而停步。
待我和顧清予走近后。
他抬手朝我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下微揚:「聽聽。」
沈欽平日里并無聽人墻角的喜好。
我奇怪地走過去,站到了他旁邊。
聽言談,里面那二位,應當是今日才和陛下議過事,剛出宮不久的朝臣。
因著談話的容并不涉及機要,又加上喝醉了酒,也就沒刻意控制音量:
「聽聞顧小侯爺在大殿外跪了一夜有余,此事當真?」
「千真萬確,我離開的時候,他還在那兒跪著呢。聽聞是向陛下求了什麼東西,陛下不僅不允,反而還大發雷霆。小侯爺便去了殿外長跪,像是……」
「像是一定要陛下松這個口,允了他的要求。」
我略嘆了口氣,轉過去看沈欽的神。
他目凝在窗欞邊的木頭雕花上,左手攥拳,復又松開。
旁人或許不知。
但我們都心知肚明。
顧小侯爺寧肯得罪陛下也要求的,絕非富貴榮華,也不會是功名利祿。
而是一個人。
他要求的,是沈欽。
19
幾個時辰前還口口聲聲說什麼「當斷則斷」的人,這會兒便就忍不住了。
沈欽低罵了一聲:「瘋子。」
轉快步離開。
一面往樓外走一面吩咐隨從備馬。
待尋了個由頭進了宮后,遠遠地就看見顧小侯爺正跪在陛下的宣政殿外。
我原以為如他這般份尊貴的人,就算要跪,旁也該有個隨從打傘。
然而事實是,他渾上下都落滿了簌簌白雪。
周遭的空氣都像被凍住了似的,連偶有宮人路過,也都匆忙低頭繞道走,本無人敢近他。
顧小侯爺跪在雪地里的形雖然仍舊筆直,卻也已經有些不穩。
沈欽撐傘緩步走過去,又把傘移到他頭頂。
接著在他面前蹲下,隨手一拍擺上的落雪,笑問:
「顧朝辭,你他媽有病?」
20
四周暗地里聽八卦的下人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
自打顧侯爺去世以后,恐怕就再沒人敢當面對顧朝辭說出過如此重話。
但顧小侯爺并未在意,只是略微掀了掀眼皮:
「你來做什麼?」
「冬日雪寒,你當心著涼了,回去吧。」
沈欽面一沉,方才掛在臉上的笑意轉瞬間然無存。
他一把扔了傘,抬手攥住顧小侯爺的領子,迫使他抬眸看著自己:
「聽不明白我說話是嗎?」
「顧小侯爺是覺得自己仗著戰功就可以為所為,還是活得太長了嫌膩味了?寒冬臘月,在雪地里長跪不起,是想以命來要挾陛下?」
「我沒那麼容易死。」
顧朝辭一雙漂亮的眸輕輕了。
神仍舊是淡淡的,像冬日里潔白又單調的雪。
「還有,沈欽。」
「我此舉,并非要挾,是懇求。」
「且求的不是陛下,而是你。」
我算看明白了。
顧小侯爺就是算準了我哥吃不吃。
所以故意和他賣慘服,四兩撥千斤。
偏偏沈欽在局中,已經圈套了還毫不知。
我分明看見他眼底劃過一抹痛,卻仍端正著脊梁和顧朝辭對峙,不肯率先敗下陣來。
「多新鮮啊……」沈欽松開了手,嘲諷一笑,「顧小侯爺這般矜貴的人,竟也會求人?」
21
「原本是不會的。」
「沈欽。」顧朝辭輕輕喚了一聲我哥的名字,「你昨日說喜歡我,卻又因為怕連累我清名,怕將來史書上多添一筆,言我除了驍勇善戰以外,還有斷袖之癖,因而不愿與我在一起。」
「我今日之舉,便是要告訴你,我不在意這些。」
沈欽眸微。
顧朝辭把地上的傘撿起來撐開,又遞回他手里:
「我前一日得勝回朝,便得萬民稱頌。」
「后一日在街上當眾帶走沈府公子,便就又了眾人口中的一則笑談。」
「由此可見,他們的看法,未免也太過廉價。」
「我要來做什麼?」
「至于史書如何書寫我,便更不必在意。后世之事,我管不著。」
話及此,顧小侯爺終于笑了笑,凌厲眸里浸滿溫春意,對沈欽說:
「我只想要你。」
有一顆冰封的種子在此刻破土而出。
沈欽再次丟盔棄甲,一敗涂地,抖著出雙手,環抱住了謝朝辭。
謝朝辭勾了勾角,輕輕拍拍他的背,從懷里拿出一枚鑲嵌藍水翡翠的戒指:
「你還記得它吧。」
「沈欽,你喜歡我嗎?」
我愣了愣。
似乎七年前,謝小侯爺就問過我哥一樣的問題。
22
七年前,戰事未起。
我和哥哥以及顧家兩兄妹,一道在太學隨梁先生讀書。
我從那個時候起,就看出了沈欽這小子不對勁。
他才學一向最好,課上從不走神。
卻在顧小侯爺學以后,時常出神地撐著下盯著他看。
我扔紙團子砸沈欽后腦勺,問他:
「你看什麼呢?眼珠子都快粘人家上去了。」
沈欽便回過頭來,彎了彎眼睛沖我笑一笑,桃花眸里落滿細碎的日:
「顧小侯爺神俊朗,我看兩眼怎麼了?讀你的書。」
我沒再搭理沈欽,撇撇繼續低頭執筆寫字。
然后就在那日課后,路過走廊拐角時,聽見了角落里傳來的,細微又曖昧的聲響。
23
能太學讀書者非富即貴。
我怕撞破了哪家公子小姐的好事,連忙轉就走。
結果下一刻,就聽見了我哥的聲音。
嗓音喑啞,還淺地著氣:「顧朝辭,你屬狗的嗎?」
「都咬出了。」
顧小侯爺平日里清貴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形象在我腦子里飛快地一閃而過。
我曬干了沉默。
思量片刻后,放輕了腳步聲,緩緩挪到花架后。
就看見一月白錦袍,玉冠束發,如清風明月一般的謝小侯爺。
果然正把我哥摟在懷里親吻。
一吻結束,他把我哥扶起來,低笑著問他:
「沈欽,你喜歡我嗎?」
24
沒過幾日,我在課后攔下了沈欽:「哥,且慢。」
沈欽捻開扇子,疑地挑眉:
「嗯?你又打什麼鬼主意?」
我一把拉過他:「來來來,哥,你來看看。」
我當著他的面,掏出一本《顧小侯爺與沈公子之間不得不說的二三事》。
沈欽拿扇子的手一頓。
我又拿出一本《我在太學被顧小侯爺強制的那些年》。
沈欽臉沉得像能滴出水。
我再接再厲,放出殺手锏:《腹黑侯爺的二嫁妻》。
沈欽氣得咬牙,握著扇柄的手背青筋暴起:
「沈云,你想死你親哥?」
我明晃晃地一笑:「這些都是我親自落筆寫的,絕對保質保量,看在咱們是親兄妹的份兒上,算你五兩銀子一本。」
沈欽勉強扯了扯角,桃花眼微彎:「我若是不愿出錢呢?」
「那我可就不能保證這些書會不會流通出去了,」我低頭掰手指頭,「王尚書家的二小姐、陳侍郎家的三公子,哦對了,還有城東賣豆腐的柳姑娘,似乎都對你和顧小侯爺的故事興趣。」
沈欽咬牙切齒地點頭:「行,你真行。」
然后不得不低頭掏錢。
顧清予此時恰好扛著長槍和顧小侯爺一道從演武場回來,便笑著湊過來了我的頭發:
「怎麼整天就知道錢啊?掉錢眼兒里了你?」
25
可惜好景不長。
一年后,夏人犯我邊疆。
敵人有備而來,出手敏銳而迅捷,不過兩月時間,便已攻占下我朝邊境兩城五鎮。
我朝安穩久了,昔年有戰神之稱的顧侯爺也已于前些年病逝。
朝中一時之間竟難找得出幾個可用之人。
焦頭爛額之際,時年十六歲的顧小侯爺主請纓,領兵出征。
他離京那天下了場大雨。
沈欽失魂落魄地踏進家門的時候,渾都已經了,脖子上還落下了一道并不明顯的牙印。
我把他迎進府,又趕命人去
燒熱水。
又過了數日,我正在府中照看花架。
一轉頭,聽見管事來稟告:「二小姐,顧姑娘來了。」
26
我心尖兒抖了一下。
懷揣著一種不好的預去見。
看到顧清予時,上果然背著包袱。
顧清予很輕地抱了我一下:「阿,我來跟你道別。」
「我和兄長無父無母,自相依為命。如今他要去邊關了,若日后當真不幸殞命,好歹,得有我在旁替他收尸。」
「兄長不讓我跟他走,還留下了自己邊的人看著我,那人有些難纏,我一直到……」
「阿,」笑了笑,帷帽下的清麗容浸潤上一層朦朧的煙雨,「愿意等我回來嗎?」
我點了點頭,當晚就收拾包袱準備逃出家門。
我不等。
我跟一起走。
可剛出了院,就看見沈欽手里拎著一壺酒,正抱臂靠在門板上。
眸底映照著今晚明亮的月。
「阿,」他開口了,「去哪兒啊?」
我力般垂下手,燈盞掉到地上,又匆忙上前幾步去抓沈欽的袖子:「哥,哥哥……你讓我走吧。」
「邊關何其遙遠,顧清予一個人走了,要是、要是死在路上怎麼辦?」
本就無父無母,如今連哥哥也走了。
如果我不去跟著。
就真的會,連死在了路上也沒人知道。
「沈欽,長這麼大我沒求過你,我就求你這一件事,哥哥,你讓我走好不好?」
「比我還要小一歲,幾千里險路,四是流民和山匪,孤一人,怎麼走得出去啊?」
「哥……」
沈欽嘆了口氣,了我的臉:
「阿,正因如此,哥哥才不能讓你走。」
「顧姑娘要去尋兄長,這是的意思,我無從左右。」
「可你是我妹妹,我不能放任你去涉險。」
「再說,你我都并非孤,我們在京中,還有擔子要扛。」
27
來年科考,沈欽才名驚世,被陛下欽點為探花。
陛下有意要他吏部,任侍郎一職。
他卻回絕了陛下,只去兵部領了個差事。
職位自然要比兵部侍郎低上好大一截。
旁人都道沈家公子謙遜。
心里猜測他是因為父親已至丞相,怕父子皆居高位會惹來主上猜忌,為了避嫌才有此舉。
只有我明白,他去了兵部任職,將來便免不了在公事上,能和顧小侯爺有些集。
28
戰事稍穩的那幾年,邊關終于開始傳來一些回音。
顧清予從不提筆,只會給我寄一些小玩意兒回京城。
竹蜻蜓、紙風箏、陶瓷娃娃、泥人、骨哨……
顧小侯爺倒是每年都給哥哥來一封信。
不過,信中一向只有寥寥數語:
【安好,勿念。】
如此,過了七年。
29
前些日子,夏人使臣已送來投降書,稱夏國愿向我朝俯首稱臣,繳納歲貢,歸還所占城池。
陛下大喜過,令顧小侯爺即刻領兵回京。
豈料他剛一回來,就贈了陛下一份大禮。
當街強搶了我哥不說,宮后還三言兩語便把陛下氣得仰倒,幾吐。
……
正是秋冬雪月,千里一。
白雪紛揚墜地,覆滿了半個皇城。
顧小侯爺已在此跪了一夜有余。
察覺到他子凍得有些發抖,沈欽便輕輕出手,把他摟進了自己臂彎里:
「你到底向陛下求了什麼,惹得他如此大肝火?」
「若他一直不肯松口呢?」
「你打算在這里跪到死嗎?」
顧小侯爺用手背挨了挨沈欽的臉,搖了搖頭:
「陛下……不會拒絕我。」
「我所求之事是,讓他答應,我和你明正大地在一起。」
「我居高位,在軍中追隨者眾多,本就已令陛下心生忌憚。」
「如今我要和你在一起,這在世人眼中,算是荒唐之舉,此舉,必令百姓對我不齒。」
「且我們倆要真在一塊兒過一輩子,那便注定無法留下子嗣。」
「如此,陛下又怎會拒絕?」
巳時三刻,宣政殿殿的門被人推開。
一名小侍從里面跑出來,到了顧小侯爺面前,恭恭敬敬地彎腰行了一禮:
「奴才來替陛下傳話。」
「您所求之事,陛下允了。」
30
臘月一過。
眼看著就要開春了。
我在醉春樓研究了新菜式,邀顧清
予來品鑒:
「玉帶蝦仁、花攬鱖魚、油燜春筍、紅燒寒菌、龍尾蝦、金陵丸子、湯煮干、蟹黃蝦盅,魯蘇浙湘,各菜系皆有。」
我熱介紹:
「尤其是這道花攬鱖魚。」
「伙計一早上現捕現殺的上等鱖魚,質鮮細膩,刺,味道鮮。放滾水中燙過后,劃上斜刀,填上火以及茸,再佐以姜末,香醋……」
「誒,好了好了。」顧清予抬手打斷我,「阿,昔年在太學同窗共讀, 總聽梁先生夸你才學出類拔萃,并不輸給我們當中任何一人。」
「后來聽說本朝規矩不可破, 你終究還是未能仕,我遠在邊關暗自為你可惜過好一陣。」
「不過, 」抬眸, 粲然一笑,「阿果然永遠都不會令人失, 就算來棄文經商, 也能把生意經營得有聲有。」
31
「但是……」我著滿桌菜,忽然又有一個疑問, 「哥哥并不會介意我們的關系,為何不能把我們的事兒告訴他?」
「為什麼……」撐著下看我, 「因為我覺得, 這樣刺激啊。」
「像在和阿。」
「你不覺得嗎?」
我心跳如擂鼓, 手足無措地低下了頭。
又湊過來吻了我一下, 低聲調笑:「還是這麼臉紅。」
「我跟你說笑的。」
「咱們的事兒當然得讓他知道。」
「意就是要昭告天下的, 不是用來藏著掖著自己的。」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想先去問問我姨母的看法。」
32
顧家兩兄妹的姨母,是端公主。
昔年一個沒看住,讓顧清予自己跋山涉水跑去了邊關, 這令慚愧后悔至今。
自打顧清予回京起,端公主給覓夫婿的作就沒停過。
似乎非要如此,才能稍稍彌補一些的愧疚之。
顧清予道:「姨母問我,這麼多世家公子, 為何就一個都沒看上,是否已有了心儀之人。」
「今日我便進宮去告訴,我心儀之人究竟是誰。」
傍晚時分,顧清予來翻我臥房的窗戶。
我見來,眼睛一亮, 隔著窗戶問:「公主同意我們了?」
搖了搖頭:「自然沒有。」
我有些失地低下頭:「那……」
顧清予直接翻窗而:「不同意又如何?」
「是我要娶你,又不是我姨母娶你。」
「大不了咱們私奔!」
當晚,我就收拾包袱和顧清予一起跑了。
33
一晃三個月過去。
中間我時常斷斷續續地收到一些沈欽的來信。
有的是他親筆所寫, 有的則更像是沈欽口述,顧小侯爺代筆。
最初, 信里的容罵罵咧咧,翻來覆去說我白眼狼忘恩負義,為了個意中人就拋棄哥哥。
后來信中的語氣就變得簡潔, 也更緩和了一些, 都是譬如「甚念,速歸」之類的話。
最近這一封信,里面夾了一張婚禮的請帖。
信紙上僅有一句話:
【務必到場。】
34
春四月,杏雨梨云。
顧小侯爺與兵部沈大人大婚, 震驚朝野。
我和顧清予在去赴喜宴的途中, 偶遇兩只大雁飛過。
彼時雖已是暮四合,但顧清予向來準頭極好。
輕而易舉就將那兩只大雁打了下來。
又笑著湊過來問我:
「我沒哥哥那麼講究,今日落雁為聘,也算你是嫁我了, 如何?」
我點頭:「好啊。」
那今夜便算作是我的新婚之夜。
那便祈求,今夜無風無雨。
而后春風吹走烏云,贈我一束明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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