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第 16 節 甜李

養父第一次見我時,我正在吃一碗餿飯。

的蒼蠅跟我搶食,我都騰不出手驅趕。

后來,他把我帶回家。

給我辦了七歲生日宴。

他說:「小玨,今天是你的新生,以后每年今天就是你生日。」

所有人都朝我微笑。

只有養母,在宴席散盡后咆哮:「是你的私生,對不對?」

1

我是生父母的第二個孩子,上面還有個姐姐。

生母大著肚子,東躲西藏要生兒子。

十歲的姐姐因為能幫著干活,舅媽勉強收留了。

七歲的我,則被留在家里。

那會是夏天,生母的大肚子藏不住。

跟爸爸只能白天躲在山上,晚上再下山給我做點吃的。

用竹篾子扣在桌上。

那次,他們兩天都沒回家。

極了,喝了幾肚子涼水。

后來實在扛不住,我鏟起灶上大鍋里餿了的剩飯,筷子都顧不上拿。

一把一把往里塞。

蒼蠅從我碗里搶食,我也顧不上驅趕。

你們知道餿飯是什麼味道嗎?

酸的,有點苦,抓起來會拉出長長的,看上去像是……

嘔吐

養父隔著鐵窗,看到了這樣的我。

他大聲呵止我,遞給我一塊餅。

有點苦,還融化了。

不比餿飯好吃多

后來我才知道,那是進口巧克力。

很貴。

一塊能換兩斤薄荷糖。

他教我用樹枝在地上畫畫,陪我等了兩天,生父母總算回來了。

他們手里抱著剛出生的弟弟。

又白又胖。

不像我,又臟又瘦。

聽說養父想帶我走,生母猶豫了一晚上。

第二天,讓生父殺了只,破天荒地把兩個都夾給了我。

「快吃吧!」

燉得不夠爛,咬得我牙齒都流了。

但我顧不上那麼多,把骨頭咬斷,把里面的湯都吮吸干凈。

生母著我瘦的臉,淚如雨下:

「別怪媽媽,家家戶戶都是要生兒子的。

「叔叔一看就是個有錢人家,你去他們家會比在這好多了。

「去了人家家里,要乖要聽話。」

2

我死死抱著媽媽的,哭著哀求:我以后會更聽話的,別把我送人。

可生父用力掰開了我的手,他很不耐煩:「你要留下,你弟弟就得罰款。」

「家里哪有錢?」

那天太很烈。

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覆蓋在我上。

我在巨大的影里泣不聲,瑟瑟發抖。

養父上前,捂住我的耳朵,皺眉道:「別跟孩子說這些。」

又沒做錯任何事!」

他將我抱上高高的托車,將唯一的頭盔扣在我頭頂。

頭盔太大了,像是一座晃的山。

也像是……

一個巨大的懷抱。

托車突突突發,帶出一黑煙。

生母追上來,塞給我半包薄荷糖:「都給你吃,都給你吃!」

這糖平時都會鎖起來,只要我表現特別好時,才會獎勵一顆。

「別怪媽媽,媽媽也是不得已。」

……

養父轟了油門,迎面而來的勁風,吹散了生母的叮囑和懊悔。

我抓了一把薄荷糖塞進里。

好涼。

好苦!

小小的我想不明白。

為什麼一顆糖那麼甜,一把糖卻那麼苦?

養父把我帶回家,給我辦了生日宴。

他拉著我的手,說:「今天是你新生之日,以后每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生日。」

家里的親戚都來了。

除了養母神淡淡的,其他個個都對我溫聲細語。

我穿著公主,拿著塑料刀,面前擺著雙層生日蛋糕,渾地對著黑乎乎的相機,出一個生的笑。

我誠惶誠恐,覺自己像個小

了某位公主的時

等魔法消失,我就會被打回原形。

果然。

夜里我睡不著,聽見養母厲聲質問。

「你以前跟那些人勾勾搭搭也就算了,現在連孩子都往家里帶。

「你把我往哪擱?

「什麼狗屁養就是你的私生對不對?

「你還讓我給當媽,你簡直欺人太甚!」

……

黯淡,我握著門沿。

抬眼看到對面的房間門開了,哥

哥楚琦憎惡的目過門,死死釘在我上。

3

我小心翼翼關上門,嚇得不敢再去廁所。

結果,尿床了。

天知道我醒來時有多絕

養母本就討厭我,我第一天就弄臟了又香又的床單被褥,一定恨不得馬上將我掃地出門。

凌晨五點,我鬼鬼祟祟起床,抱著床單去廁所。

把床單泡進大大的水桶里,我著腳踩進去。

踩了一小會,后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你在干嗎?」

我嚇得一個激靈,往后一仰,一屁摔在地上。

桶翻了,水流了我一

養母朝我手。

我下意識捂住頭,瑟瑟發抖:「爸爸,別打我別打我,我下次再也不敢尿床了。」

等了好一會,一只冰涼的手將我從地上拽起來:「那個桶是用來洗拖把的。」

啊?

可它比我在鄉下挑水的桶還要干凈。

服床單可以放在洗機里洗。」

小天鵝的雙桶洗機,我本不會用。

養母手把手地教會我,道:「以后家里的服,都歸你洗。」

這比我去河里洗服輕松多了。

但我還是闖了禍。

我把深服和淺服混在一起,養母的白子被染臟污的

很生氣:「你知道這子多錢嗎?我忍了兩個月才買的,才穿了一次!」

「就這點小事你都做不好。」

養父出來打圓場:「小玨又不是故意的,再買條新的就是。」

養母更生氣了:「說得輕巧,這子那麼貴。」

養父不是說說而已。

他當晚就買了條一模一樣的回來。

把我喚到門外,將藏在樓道里拳頭那麼大的糖遞給我。

「這是整個超市最大的糖,快吃吧。

「你阿姨天拉著臉,但是個紙老虎,心地好著呢,你別怕。」

養母可不像紙老虎,因為發出了獅吼。

4

「這糖八塊錢一顆,八塊錢都可以買兩斤了!楚安邦,你腦子里到底裝的是什麼!

「還有這子,我用 84 泡泡就能返白,錢在你口袋里燒你了是嗎?」

……

那會養父母總為了這樣的事吵架。

我當時不懂,長大后才明白。

養父是個畫家,天良善,骨子里都是浪漫主義。

他兜里只有二十塊,卻舍得將錢全部拿出,給養母買一大束好看卻無用的玫瑰。

哪天他靈來了,騎著托就去采風了。

他是帥氣的流浪畫家,也有很多藝上的知己。

生活的瑣碎全部在養母上。

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撞。

說不上誰對誰錯。

養父不算好男人,但絕對不壞!

是以養母又厭又,終日暴躁。

連帶著對我也沒個笑影。

那個大棒棒糖我后來給了楚琦。

他接過后一把摔在地上,恨恨看我:「我才不要你的糖!」

養父是個待不住的人。

這次因為我,在家待了一個多月。

等辦好我的學手續,在一個天氣沉的傍晚,他留下一封信,騎著托又踏上了流浪之旅。

養母大怒,將信撕得碎,拽住我胳膊往外拉,一把將我推出門。

「滾滾滾,他滾了你也滾!

「還讓我好好照顧你,做夢!」

……

九月的深夜微涼。

樓道里的燈壞了,我抱著胳膊蹲在窗下,看著天邊被烏云籠住的月。

這就是我的世界吧。

縱使有月。

也只是一點點模糊不清的微

也不知蹲了多久。

我都快睡著了。

房門吱嘎一聲打開。

養母居高臨下,冷漠中帶著厭惡:「進來吧。」

餐桌上放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蛋面,上面擺著我的專用筷子。

養母已經拍上了主臥的門。

我肚子得咕咕響,小心翼翼吃完了那碗面。

養父每周會打兩次電話回來,問我過得怎麼樣,是不是一切都好。

他會跟我講自己旅途的見聞。

一朵奇異的花,一只格外聰明的土狗,還有此生最絢爛的朝霞。

也會耐心聽我分日常小事。

結束時他總說:「小玨,等叔叔采風回去,給你帶神大禮!」

每每跟我說完,電話給養母后總是語氣不好:「以前不在,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得打一個電話回來。」

「怎麼,我們母子加起來還沒

重要?」

……

養母待我一直冷冰冰的。

哥哥對我也很敵視。

我們在一所學校。

每天都是一起上學,我只敢遠遠跟著他。

他同學每次打趣:「楚琦,這是你的新妹妹嗎?」

5

他都拉著臉:「不是我妹,是我爸撿的。」

小孩子也是會察言觀的。

哥哥不喜歡我,而我又是從鄉下來的新孩子,大家都在孤立我。

育老師組織大家玩一對一對抗,我總是被剩下來那個。

是有些難過。

但還能忍

如此幾個月過去。

冬了。

早起我就發現養母臉不好。

我低聲詢問,瞪了我一眼:「你不得我出事是嗎?」

我便不敢追問。

出了門,我發現自己忘記帶昨天的作業。

于是折回家拿。

結果發現養母暈倒在客廳中,不管我怎麼都沒反應。

我腦子嗡嗡作響,覺四面八方的冷風都在往口灌。

我跌跌撞撞出門,敲響鄰居的門。

劉叔和嬸子急吼吼開著皮卡送養母去醫院。

我堅持要跟著。

恐懼像無數的纏住我,我低聲嗚咽,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一顆顆砸在養母的臉上。

也不知哭了多久,耳邊聽到悉的冰冷聲線:「哭喪呢?我還沒死!」

養母醒了。

我的不住抖,良久「哇」的一聲,號啕大哭。

養母皺著眉:「你吵死了。」

劉嬸在一旁低聲道:「不知多害怕,你別再嚇著孩子了。」

楚琦放學后也趕來醫院,他紅著眼指著我的鼻子罵:「都是你害的,媽媽本來好好的,你一來就病了!」

好在養母是缺鐵,輸后開了點藥和食譜,醫生就讓出院了。

還需要臥床休息,舅媽每天中午做好一天的飯菜送過來。

都三天了,養母臉還是不好。

我急了。

在廚房用水果刀劃破自己的手,鮮紅的滴滴答答,滾珠一樣地落舅媽送來的湯里。

也不知滴了多,我覺得有些頭暈。

這時楚琦在后大吼一聲:「你干嗎往湯里滴?」

「你的有毒,你想害死我媽媽是不是?」

他跑過來用力一推,我后腦勺砸在門把手上。

痛得腦子一片空白。

養母也被驚拿紙巾先纏住我的手指,冷聲問:「你這是干嗎?」

6

我鼓起勇氣仰視聲道:「舅媽說你是才會生病的。」

「我很多,我可以分點給你!」我眼淚洶涌滾落,「吃了我的,你能快點好起來嗎?」

養母,半天沒說話。

我淚眼蒙眬看向楚琦。

「哥哥,你不要討厭我。

「你放心,我只分走你一點點的。」

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小截距離。

然后不斷,最后只剩下薄薄的一層隙。

我朝楚琦討好地笑了笑:「我就要這一點點,可以嗎?」

沒有被過,糊糊涂涂也能活下去。

可一旦品嘗過被的滋味。

就如上癮一般無法割去。

楚琦將拳頭,整個臉紅紅的,朝我吼:「你個蠢貨,喝是不能補的!」

罵完我,他轉跑出廚房,上樓「嘭」的一聲把房門拍上了。

養母將我扶起來,下了命令:「去沙發上坐著,我去找藥箱。」

去了樓上主臥,客廳的大門被敲響。

我去開門,門口站著的兩個人如兜頭一瓢寒冰,將我眼眶里的淚凍住。

是生父生母!

與我的呆若木不同,他們十分激

用力進門,死死握住我的手:「來娣,總算找到你了!」

生母眼眶通紅,激著我的服和臉:「瞧瞧你,臉怎麼這麼差?剛才哭過嗎,他們是不是對你不好?」

「媽媽還以為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的眼珠子在他們上轉了又轉。

真奇怪。

此刻我的心怦怦跳。

不是久別重逢的歡喜,而是不該相見的恐慌。

生父吸完最后一口煙,將燃著的煙頭隨手丟在樓道里,拽著我的胳膊往外拉:「別廢話了,走,跟我們回去!」

媽媽了眼淚,滿面歡喜:「家那邊要修高速公路,每個人口能分兩萬塊呢。」

「你跟我們回去,咱家就能多分兩萬塊。有了錢,我們一家人再也不

分開了。」

7

他們連拉帶扯,將我往外拖。

我把手死死扣在門沿上,止的紙團掉落,鮮汩汩往外冒。

沿著門框如蛇一般向下游走。

雙拳難敵四手,我的心如墜寒冰。

或許現在。

就是魔法消失的那一刻。

南瓜馬車水晶鞋華麗子溫暖家,終究是一場會醒來的夢。

眼看著要被拽走,后響起下樓梯的腳步聲。

養母拿著藥箱,站在暖黃的走廊白熾燈下,冷眉冷眼看來。

萬般恐懼,此刻化為無盡委屈。

數不清的緒翻涌至頭,我幾乎下意識喚一聲:「媽媽……」

養母目一凝,快步上前,斥道:「你們眼瞎嗎,的手在流,沒看到嗎?」

生父不以為意:「就破點皮,有什麼要的。」

生母從地上撿起臟污的紙團,在我手指上:「走吧,咱們回家。」

他們繼續將我往外拽。

養母單薄卻有力的手,卻地扣住我的手腕。

冷峻開口:

「你們說不要就不要,說帶走就帶走。

是個人,不是路邊的野貓野狗。

「而且當初你們可是收了錢的。」

我一怔,呆呆看向生母。

心虛地躲避了我的視線。

生父沉下臉:「不就是兩千塊,等我們拿到兩萬塊的人口補,把那兩千塊還給你就是。」

楚琦也沖出來了,他從背后死死摟住我:「小玨已經是我妹妹了,你們誰也別想把帶走。」

我回頭看他,眼淚忍不住滾落下來。

他兇我:「哭什麼哭,你個笨蛋倒是使勁啊!」

雙方拉扯爭吵靜很大。

拉扯間養母頭發散了,大扣子都被拽掉了一顆。

鄰居們都被驚,紛紛上前幫養母護住我。

養母得了空,捋了一把自己雜的頭發,看向我的眼神很復雜:「你要不要跟他們走?」

生母口氣,笑了笑:「是我千辛萬苦生的,肯定會跟我走。」

生父也一臉的志在必得。

我小心翼翼牽住養母的手:「我想留下來,跟你和哥哥在一起。」

楚琦激得跳起來,大聲道:「聽到沒聽到沒,想跟我們一起,你們趕從我家滾出去。」

生父大怒,他抬手來我耳:「老子生你養你六七年,幾個月你就忘了。」

「老子打死你這個白眼狼!」

從小到大他都是這樣。

稍有不快,就對我拳打腳踢。

恐懼被鐫刻在骨子里,我定在原地,本能般手護住自己的頭。

關鍵時刻,養母一把將我拉到后。

那一掌,結結實實在了臉上。

臉迅速腫了起來,角滲出了漬。

楚琦如炮彈一樣沖出去,狠狠撞在生父的肚子上。

「你敢欺負我媽,我打死你!」

烈火一樣的憤怒在我燃燒。

我一口咬在生父的胳膊上。

生父打了人,鄰居們看不下去,全都沖上來,齊心協力將他扭住。

生父咆哮著:「是我的種,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我帶走天經地義,你們憑什麼攔我!」

……

養母捂著臉冷笑,毫不畏懼:

「你們收了兩千塊,把自己兒賣了!

「買賣兒是犯法的。

「抓起來要判刑,至三五年!」

劉嬸眼珠子轉了轉,趕附和:「對對對!楚琦你別愣著,趕報警!」

8

生父神驚疑不定:「我把自己孩子送人,也犯法?」

養母大聲道:「收了錢就是買賣,肯定犯法!」

那會村里人對于警察和警局有天生的畏懼。

沒人愿意進局子。

楚琦已經拿起了客廳的座機。

養母一字一句質問:「我再問你們最后一次,你們仔細看清楚,小玨是你們孩子嗎?」

生母已經被唬住,一邊拽生父一邊訕訕笑著:「認錯了認錯了,我們認錯了!」

生父心有不甘,但又懼怕警察,便任由生母拽著走。

兩人已經到了樓梯口,生母又跑回來。

從兜里拿出用報紙包著的一小把薄荷糖,眼眶發紅:「給你吃。」

我搖搖頭,沒接。

「這糖太苦,我不吃。」

長大后我才明白。

年的我覺得薄荷糖好吃,是因為吃了很多苦,一點點的好便讓我覺得很甜很甜。

可實際上。

我本不需要吃那些苦的。

看熱鬧的人散盡,養

母在洗手間照鏡子。

換掉了那件掉扣子的大,用梳子一下一下將自己凌的頭發梳得一不茍。

拿著消腫的藥膏,輕輕抹在自己臉上。

平日是個致仔細的人。

哪怕出門買菜,頭發也打理得一不茍。

可為了我,卻弄得披頭散發,臉頰紅腫。

我心頭愧疚,低聲致歉:「對不起,阿姨……」

養母臉沉沉,譏諷道:「有事喊我媽媽,沒事就喊我阿姨。你逗我玩呢?」

我急急解釋:「我不是,我是怕,怕你不……」

扔下藥膏,徑直走到我面前,兇地:「……」

「啊?」

拔高語調:「媽!」

我抬眸看

又兇又冷,幾乎不對我笑。

可是這幾個月來,從來沒有打過我過我。

的臥室門從未上過鎖,無論何時我都能打開那扇門。

從未把我一個人扔在家里。

外出時只要帶上哥哥,也必定會帶上我。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不管我走得快或慢,一回頭。

一定會在我后。

很好。

我是怕。

我不配……

回憶紛涌,我頭哽咽,聲輕呼:「媽媽……」

養母眼眶里都是,一掌拍在我后腦勺:「說過多次,不要給陌生人開門,以后記住了嗎?」

眼淚被拍落,顆顆砸落地面。

我重重點頭:「我記住了!」

「我一會給你請假,你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吧!」

9

我心一個咯噔。

養母剜我一眼:「你親爹媽都已經知道你住哪兒,保不齊下次還來。」

「為了你這一聲媽,我可虧大了。」

雷厲風行,當晚我們就搬到小叔一空置的房子里。

小嬸已經提前把房子簡單拾掇了一下。

冬日飛雪紛紛,在寂靜的黃昏簌簌下落。

雪天路,馬路上的桑塔納行駛緩慢。

天地萬,似乎都因一場大雪變得溫

小嬸拉著我的手笑瞇瞇:

「小玨越來越漂亮了,我已經把過年的新服買好了。

「等你給我拜年了,我就給你!

「咱們以后住得近了,你經常來小嬸家玩。」

說完又訓哥哥。

「楚琦,見了我不人?

「你現在越來越沒大沒小了,今年的歲錢不想要了?」

跟我們兩個孩子鬧完,跟養母抱怨小叔:「楚海跑去什麼藝學院進修了,還是鬧著要去當演員。」

「這都一大把年紀了,他們楚家的男人,沒一個靠譜的!」

雖搬了家,卻只能等下學期再轉學。

過了周末后我回學校,同學們都對我指指點點。

「原來是親爸媽賣掉的。」

「得多招人討厭才能被賣掉啊?我家的狗生了小狗我媽媽都舍不得賣呢!」

「他養父買了也從來不來接送上學,肯定也討厭!」

……

我原本就沒有朋友,如今更慘了。

走到哪里都像是瘟疫,同學們避之不及。

好不容易挨到放學,我背著書包迫不及待要逃離。

一路跑到校門口,聽到一道悉的聲線:「小玨……」

雪后初晴,夕如碎金,灑落在皚皚白雪上。

養父靠著托車,站在一棵堆滿雪的松樹下。

他的手上提著一串巨大的風鈴。

是用五的石頭穿制而

風一吹,松樹上的細雪灑落,石頭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像是來自天堂的樂章。

他晃著手里的風鈴:「小玨,這是我答應你的禮。」

放學的校門口正是人多。

養父如此招搖,吸引了很多視線。

他燦爛笑著,指著托車頭吊著的一大串七彩棒棒糖。

「我是小玨的爸爸,你們都是朋友嗎?

「如果是的話,可以來拿一個糖吃喲!」

……

同學們遲疑了下,有膽大的過來,取了糖果后又要求看風鈴。

養父笑瞇瞇:「這是我送給小玨的,你問問愿意嗎?」

我點點頭。

很快,我被一群人圍住。

有些我甚至都不認識。

們羨慕不止。

「這風鈴好大好漂亮。」

「我也好想要一個呀!」

「你爸爸對你可真好!」

……

不知過了多久,楚琦也放學了。

他拉著

臉過來,擺手驅趕:「行了行了,下回再看,我們得回家了。」

10

人流散盡。

車上掛的棒棒糖早就被取,養父從兜里魔法一般又變出兩個大的。

遞給我和哥哥。

「還好我留了一手!

「坐好了,我們要出發了!」

養父坐前面,我坐中間,哥哥坐最后。

托車轟鳴,激起樹上碎雪。

紛紛揚揚灑落在我們肩上。

我抱著養父的腰,問:「爸爸,你還沒回過家嗎?」

車尾上還掛著他的行李。

寒風送來養父有些氣憤的話語:「回去了,家里沒人,都被搬空了!」

「我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呢!」

到了新家后,養父抱怨養母搬家也不打個招呼。

養母舉著鍋鏟就沖出廚房。

「我怎麼跟你打招呼,我聯系得上你嗎?

「你知不知道我頭發被拽散了,我還被人打了一掌!」

淚水在養母的眼眶里打轉轉,往廚房走:「我要你個男人有何用!」

養父怔了下,滿臉愧疚。

他不顧養母的反對,死皮賴臉上去。

兩人前后腳進了廚房,廚房門被鎖上了。

我有點急。

「哥哥,爸爸媽媽不會打起來吧?」

楚琦一把拽住我,嗤笑:「別管他們,我爸甜著呢。我媽蠢得要死,一會肯定又被哄住了。」

楚琦比我大四歲。

那會大概正是叛逆期吧。

主打一個看誰誰不爽,見誰誰蠢貨。

他開了大肚子彩電看得氣定神閑,我聞著廚房里燒焦的飯菜如坐針氈。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

門總算開了。

養母面坨紅,雙眸里似乎還含著淚,用鍋鏟把對著養父一頓敲:「趕去洗澡,上都能下來三斤泥。」

養父嬉皮笑臉:「就去就去,夫人的話無敢不從!」

楚琦翻了個白眼,嘀嘀咕咕:「我就說不用急,他巧舌如簧!」

養父經過客廳,順手關了電視,板著臉:「作業做完了嗎,就在這看電視!」

這年過年。

我穿著嶄新的紅棉襖和新靴子,戴著養母給我買的紅發卡,收到了許多歲錢。

爺爺,小叔小嬸,姑姑姑父,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姨媽姨夫……

每個人都給了我五十。

對我來說,是巨款了。

以前在鄉下,我是沒有歲錢的。

親戚們都會把歲錢給姐姐,但那錢姐姐也拿不到手上。

只是做做樣子,很快就要上給爸媽。

可現在,他們給我和哥哥一人一份。

晚上回家,我把錢給養母。

瞪我一眼:「你給我干嗎?自己的錢自己收著,我可不幫你保管,到時候弄丟了我還得賠你!」

楚琦帶我去買了一個只能進不能出的存錢罐。

我把所有的歲錢都存了進去。

他神嚴肅:「你把錢都存進去了,萬一要買點東西怎麼辦?」

11

「我有吃有喝,我不需要買東西!」

楚琦嗤我:「瞧你那小家子氣。除了吃喝,我們還可以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

紙,明信片,你們孩子買點發卡信紙丑得要死的筆、弱智小說什麼的。」

他從口袋里掏出錢,猶豫了半天,無比疼地出一張五十遞給我。

「這個是我給你的歲錢,拿去花!」

窗外白雪皚皚,屋卻很暖意融融。

我仰起頭看楚琦,眼眶不由自主濡

我輕輕問他:「哥哥,我不要錢,我可以抱一下你嗎?」

楚琦滿臉戒備和狐疑。

我垂下眼瞼:「不抱也沒事的。」

下一秒,楚琦手,輕輕抱住了我,語氣嫌棄:「你眼里裝了自來水管嗎,就哭。」

孩子就是麻煩。」

我鼻子酸得厲害,問:「你會一直是我哥哥嗎?」

「廢話!」他豪氣回答后,手生疏地拍著我的后腦勺,放了語調,「你別哭了,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都分你!」

「分你一半!」

人啊。

就是很貪心。

從前我覺得一點點的,就足夠我活下去。

現在我卻盼著,以后的每一天,都是跟今天一樣的夢境。

這年,養父在家一直待到三月底。

公園里的杏花開了。

他騎著自行車,養母斜坐在車后座,攬住他的腰。

春末的風卷起養母的淺出里面碎花擺。

三月的落滿,在

角眉梢都涂上溫

比電視劇里下凡的七仙還要

騎了兩圈后,養父停了下來。

氣,微笑著:「現在小靈通好火啊。」

「我也準備買一個,以后無論我在哪,你都能隨時聯系上我!」

養母的笑凝在臉上,問:「你又要走?」

「待在家里,會要了你的命嗎?」

……

養父還是走了。

或許他前世是一只信天翁,這種鳥只在尋求配偶和崽時落地,其余時間一直飛翔在天空。

漂泊,一直在路上,才是養父的宿命。

日子就這樣過了幾年。

楚琦上高中了。

他本來績不錯的,但中考發揮失常,沒考上最好的高中。

養母急得落了淚,養父在電話里卻相對淡然:「學習很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做人。」

「高中還是三年,不要急嘛。」

養母所在的國企業績不好,已經前后有三批職工下崗。

每年冬夏,我和哥哥總是容易生病。

養母得帶著我們上醫院,盯著我們吃藥,夜里起來給我們蓋被子……

有時養母給養父打電話,但小靈通信號總是不好。

養父時常接不到。

那時網絡論壇開始發展。

養父長得帥,日常在流浪,又有藝氣質。

他出圈了,很多人追隨他流浪的腳步,就為了能與他有藝上的集。

還有很多年輕姑娘會在論壇里曬出跟養父的合照。

養父賺的錢越來越多,他幾乎全部都給養母。

可養母越來越不笑了。

有時候開著電視,躺在沙發上發呆,半夜兩三點也不睡。

以前只要出門,必定會好好收拾一番。

現在連保霜都不

那是一個平常至極的八月天傍晚。

天很熱,窗外飄來西瓜的清香。

養母給了楚琦二十塊錢,讓他去街對面的水果店買個西瓜。

楚琦下去沒多久,打開臨街的窗戶,喊道:「再帶一瓶醬油!」

他停下腳步。

次第亮起的路燈將他包裹,他站在溫芒里,微笑回頭喊道:「聽到了……」

也就是這一瞬。

一輛失控的桑塔納沖過來,直直撞在哥哥上。

12

那一刻。

天地都失去,耳朵隆隆作響。

大約五秒的停頓后,養母發出撕心裂肺的一聲尖

瘋一般地往外沖去。

整個人在抖,鞋子都沒穿,理智盡失。

哥哥渾躺在地上,我頭腦空白,一度失去心跳。

可我已經十二歲了。

養母了,我就必須穩住。

我先打了 120,然后再給住得近的小叔小嬸打電話。

醫院隔得近,救護車來得很快。

楚琦傷勢復雜,馬上被推進急救室。

養母一直在哭,深深自責:「我不喊那一聲就好了,我不喊他他就往前走了……」

小叔掏出諾基亞:「哥還不知道吧,我給他打個電話……」

電話通后,小叔將手機遞給養母。

那頭傳來一個年輕聲:「楚老師在洗澡呢!」

「您有事嗎,我一會轉告他!」

啪嗒!

手機從養母的手上掉落,輕輕笑了。

越笑越大聲。

我很害怕,挪過去抱住

將頭枕在我肩上,眼淚如漲的海水,很快將我的肩頭

那一刻。

我深深理解了養母的恐懼和無助。

我一直以為是大人,堅強勇敢,無所不能。

可其實。

骨子里也住著需要呵護、需要依賴的小孩。

室的燈一直亮著。

每一秒,我與養母都在油鍋里煎熬。

我在心里默默祈禱:如果老天非要帶走一個人,那就帶走我吧。

過去幾年,我過得很幸福。

我獲得以前從未得到的,哪怕現在死了,我也值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一個跌跌撞撞的人影出現在走廊盡頭。

是養父。

他沖過來看了一眼手室的紅燈,然后紅著眼抱住養母,聲音又抖又啞:

「對不起,帆帆,我回來得晚了。

「沒事的,小琦一定會沒事。

「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好好的,你別害怕!」

……

養母執意推開了他。

平靜得像是暴風雨發前的

海面,一字一句分外清晰:「楚安邦,我們離婚吧!」

「我們早該離了。」

養母碎碎念著:「小琦能扛過去,他肯定能扛過去,他會沒事的,他是一定要跟我的。」

說著,朝我看來:「至于小玨……」

13

我的心如同一張繃到極致的弓。

然后,我聽到長嘆一聲:「如果愿意,也可以跟著我。」

弦緩緩松開,我的眼眶蓄滿了眼淚。

著拳頭,不讓它們落下。

輕輕說:「媽媽,如果你們離婚,我還是跟著爸爸吧!」

養母神復雜,哂笑道:「也是,你是他帶回來的,自然跟他親近。」

我拼命搖頭,抱著

「不是的,媽媽。

「我還太小了,我已經盡量懂事,可還是給你增添了很多麻煩。

「我不想你那麼累,我希你輕松開心一點。

「在我心里,你永遠是我唯一的媽媽。」

我抬起淚眼看養母:

「等我以后長大賺錢了,一定會對你和哥哥好的。

「你跟爸爸離婚后,我還能繼續當你的孩子嗎?

「只要能一個月……不,半年讓我見一次你就可以。」

養母,別過頭去,用袖子狠狠了一把臉。

養父紅著眼上前。

一言不發地抱住養母。

不管養母怎麼打他摳他,他就是不

如此鬧了好一會,養母突然像是徹底崩潰一般,號啕大哭。

第一抹朝霞悄悄點亮東方的天空,養母崩潰的哭泣,在長長的走廊反復回

是宣泄。

又像是找不到出口的困在哀鳴。

好在老天眷顧,手很順利。

但醫生說后續的恢復期會很漫長,如果不注意,哥哥可能會落下終殘疾。

養父認真解釋了電話里的那個人。

那天他們一群人幕天席地聚會,結果遇到暴雨。

家們骨子里大多瘋瘋癲癲。

他們在大雨里奔跑、嬉鬧,弄后去河邊洗澡。

其中有位畫家的小友幫他們看著行李,接了那個電話。

養父還給大家看了當時拍的一些照片。

養母神淡淡的:「這只是個導火索,我要跟你離婚,是因為日子過不下去。」

跟養父分房睡了。

親朋們紛紛來勸。

說哥哥目前這個況,不適合提離婚。

但哥哥不這麼想。

出院回家后的第一頓晚飯,他在餐桌上當著養父的面說:「媽媽,你不用顧及我,如果你想離婚我支持你,我跟著你!」

那天,養父只吃了兩口飯就落了筷子。

我下樓丟垃圾時,看到他坐在花壇邊煙。

路燈的芒如此昏沉,卻熨不平他眉心和眼角的皺紋。

他在氤氳的煙霧里朝我看來,眸底似乎凝聚著秋日哀傷的濃霧:「小玨,我對你和哥哥不好嗎?」

「你們,怎麼都不要我?」

14

「你很好,爸爸。

「你總是給我們很多驚喜,讓同學都羨慕我。

「無論我想要的東西多貴,你都舍得買給我。

「可我不能隨時召喚你,我肚子時,我生病時,我題目不會寫時,下大雨我忘記帶傘時……

「只有媽媽一直會在。」

……

長的過程中,我們其實會有很多瞬間吧。

需要一個堅實的后盾和依靠。

一旦我們自己熬過了那艱難的一刻。

后續再多的關心,再厚的彌補。

也是枉然。

養母,一定有過很多很多次這樣靠自己過去的瞬間吧。

養父神,若有所思。

楚琦的不宜去學校,養母給他找了好幾個家教。

但高中課業,他還是難以跟上進度。

養母的單位再次裁員,這一次,沒有躲過。

養父寬家里不差錢,正好借此機會休息。

可養母卻更加低落。

洗手間的垃圾桶里,每天都可以看到大把大把的頭發。

期中考試后,養母去參加我的家長會。

結束時,外面下起了大暴雨。

家長和學生們都堆在教學樓門口的過道里。

沒有屋檐的走廊擋不住風雨,暴雨被狂風拍散,短短一分鐘,我頭發就了。

家長們嘰嘰喳喳。

就在這時,有人喊了一聲:「楚玨媽媽,你的頭發……」

一時間,

眾人紛紛看了過來。

養母的假發被狂風卷走,原本的頭皮暴出來。

的稀疏頭發,蓋不住頭上大片大片的斑禿。

過度震驚,我一時都合不攏。

養母極為的一頭黑發。

到底是什麼時候它們變了這樣?

其實一切早有征兆。

是我沒有用心關注。

我真該死呀!

漫天的暴雨,掩不住那些學生和家長的竊竊私語。

養母神驚恐,追到雨里,我回過神,趕跟上去。

青石板的地面摔了一跤。

卻顧不上痛,撿起那頂漉漉的,滴答著泥水的頭發,手忙腳往自己頭上套。

我的眼淚嘩嘩涌出,握住的手腕,告訴沒關系的,沒關系的。

如同著了魔。

就在此時,一把寫著青島啤酒的巨大綠傘撐在我們頭頂。

狂風暴雨之中,養父用兩條夾住那把傘,為我們撐開一方無雨的天空。

他朝我們挑眉:「我找樓下燒烤店借的,厲害吧?」

如今再想,其實有個詞很適合養父——中年顯眼包!

養母也怔住了。

養父還有更顯眼的。

他單手護傘,另外一只手一拽。

他那一頭氣的自來卷齊耳頭發,竟然「唰」地一下掉了,出一個溜溜的頭。

15

角彎著笑,眼底聚滿意:

「帆帆,沒事,咱不戴假發了。

「我是頭照樣帥!

「你頭發掉在我眼里也是最!」

……

養母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了。

養父朝著看熱鬧的同學和家長笑著招招手:「見笑了,我跟我家夫人是頭……」

「這幾年最流行這,頭……」

養母臉已經紅了,也顧不上假發了,拽著養父:「趕回家吧,別丟人了……」

「流行的是頭像,不是頭!」

養父居中撐著碩大的傘,我跟養母一左一右站在他側。

暴雨狠狠拍打著傘面。

卻擊不穿這道的防線。

走出一小段后我回頭。

看到養父和養母的假發,被匯聚的雨水一路沖,沖進了花叢旁的水之中。

到了家,我讓養父母先上樓,我要在樓下小超市買點東西。

回家后,我鉆進哥哥房間,鎖好門后一陣搗鼓。

養母敲了第三次門后,我把門打開,朝大聲喊:「Suprise!」

我找樓下理發店借了個推子,跟楚琦一起,把對方都理頭。

養母極度震驚,指著我們半天說不出話。

我上前,手輕輕抱住

「媽媽,我變頭了,還是你可兒嗎?」

養母含淚,帶著怨氣:「不然呢?剃頭我就扔了你?」

「所以,你頭發全掉了,也依然這世上我最的媽媽。

「在我和哥哥眼里,你永遠是最漂亮的媽媽。」

養母眼淚,盯著楚琦:「你剃個頭就算了,反正不出門,三兩天就長起來了。」

「小玨是個孩子,你怎麼由著胡鬧?」

養父聽到靜過來了,看到我們后,打了個響指:「哇,小玨你好酷!」

「我敢肯定你會是全校最酷的孩。」

養母狠狠嗔他:「你閉吧,小玨是個孩子,別跟你學得沒個正形!」

養父上前,抱住

「恰恰相反,我覺得現在很好。

「帆帆,是你把他們教得這麼好。

「這些年辛苦你了!

「以后這重擔,就給我,好嗎?」

那一瞬,養母的淚滂沱而下。

把臉別到一側,無聲地嗚咽著。

養父將我拉過去,哥哥也用屁蹭蹭蹭過來。

我們一家四口抱在一起。

外面的狂風暴雨還在繼續。

可我知道。

在我們家下了幾個月的雨,已經停了。

抱頭痛哭好一會,養父摟著養母進了房間。

我則開著門,在楚琦房間寫作業。

沒一會,聽到暴雨里夾雜著奇怪的聲音。

我豎起耳朵:「好像是媽媽在哭,我去看看……」

16

楚玨一把拽住我:「看什麼,寫你的作業吧。」

「可是媽媽……」

哭有爸爸在呢,你先告訴我這題你為什麼錯了?心大意,以后考試要吃虧!」

「你憑什麼說我,你自己錯題比我還多!」

「楚玨,這是你跟哥哥說話

的態度?」

我朝他吐舌頭:「略略略……你跳起來打我啊!」

楚琦氣得半死:「你等著,小頭,等爺好了,看我不揍死你!」

那天夜里三點。

我起來上廁所,發現養父還在一樓的工作室畫畫。

在那個風雨飄搖緒大起大落的夜,他畫出了他整個繪畫生涯里評價最高的作品——《短發》。

我第二天起床上學時,養母還沒起來。

養父塞給我十塊錢:「你媽昨天累了,你拿著錢去外面買吃的,就跟你媽說我給你煮的面。」

養母嫌外面的吃食不干凈,平時我都是在家吃的。

我頂著頭去學校,果然了全校最靚的崽。

教導主任找我談話,聽完我的一番陳述后得眼淚嘩嘩。

「就不讓你做檢討了,以后戴個帽子上學吧。」

我趁熱打鐵:「老師,那你能把我的課外書還我嗎,都是用媽媽給的零花錢買的,嗚嗚嗚……」

教導主任眼淚瞬間收住,瞪我一眼:「想得倒。」

「上次的檢討書看來不夠深刻,再寫一份!」

呃……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養父帶養母去看醫生。

醫生說養母是力太大,才會導致的斑禿。

一定要保持輕松愉快的心態。

那些日子他們好得很,養母也不再戴假發,別人如果問起,能大方回答。

楚琦的似乎也熬過了一個節點,恢復速度大大加快。

立冬后他去醫院復查,醫生說他目前的況可以去上學了。

但還是有一些注意事項。

養母文筆不錯,平日里也看書看電影這些。

當初與養父就是因為共同的好、神的共鳴才走到一起的。

養父推薦去一家平臺上寫影評書評。

雖然稿費不多,但養母文化底蘊深厚,娓娓道來,收獲了一波和朋友。

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價值。

楚琦復課后,比從前努力專心,績穩步向上。

和諧的日子過了一年多。

我幾乎以為我們會一直這麼幸福下去。

直到那個尋常至極的中午,下課鈴一響,我跟著同學們,像是出欄的牛崽一樣沖向食堂。

的我們,仿佛是無底

總是很容易

去得早,才能打到自己喜歡的菜,才能盡快吃上飯。

總算到我,我長脖子對著低頭的打菜阿姨甜甜開口:「阿姨,我想要一份糖醋排骨,能多給我幾塊排骨嗎?」

阿姨抬起頭,我看到那張臉后,幾乎握不住手里的飯盒。

穿著統一的工作服,脊背微微彎著,眼角爬滿的皺紋。

比噩夢里的模樣老了許多。

但我還是一眼認出了——

我的生母。

生母也呆住了。

愣了好幾秒后,試探地開口:「來娣,你是來娣?」

17

握著菜勺的手微微發抖,眼淚在渾濁的眼眶里打著轉轉:「來娣,你不認識我了嗎?」

「我是你媽媽呀!」

我定在原地,渾冰冷。

一年級時遭遇的那些議論,水一般往我耳朵里涌。

是有多不招人喜歡,親爸親媽居然把賣了!」

「我家的小狗我媽都不舍得賣呢!」

……

生母激得從窗口出手,一把握住我的手腕:「老天有眼,來娣,媽媽總算找到你了!」

「媽媽錯了,以后媽媽一定會全力護著你,你跟我們一起回家吧。」

后排隊的人在催促:「到底打不打菜啊?」

我猛然醒轉,一把甩開的手,一字一句道:「阿姨,麻煩一份糖醋排骨,謝謝!」

生母眼淚汪汪,神怔怔。

我加大音量:「一份糖醋排骨。」

食堂領導上前,訓道:「愣著干嗎,學生等著呢!」

生母這才了眼淚。

給我打了滿滿一勺排骨,但瞟見領導拉長的臉,又把排骨抖落一半。

真的很好笑。

連幾塊排骨都不敢多給我,居然敢大言不慚說會全力護著我。

我沒承認。

生母不肯放棄。

放學時等躲在走廊柱子后,我經過時一把拽住我。

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

「來娣,媽媽當初也是不得已!

「媽媽不是故意要將你送人的,這些年媽媽天天晚上做夢夢見你求我別把你送走。

「現在我能找到你,是天意,天意!」

……

嗓門很大。

同學們竊竊

私語。

「這打飯的阿姨是楚玨媽?」

爸不是畫家,媽媽是影評人嗎?」

「原來是收養的啊!」

……

生母一把鼻涕一把淚:「來娣,媽媽給你跪下,你原諒媽媽,跟媽媽回家好嗎?」

說著,屈膝跪下了下來。

我那時,還不到十五歲呢。

養父母把我保護得很好。

好到我忘記人本來有很多丑陋,好到我一時應付不了這樣的陣仗。

我又氣又委屈。

紅著臉朝吼:「我不會跟你回去,我永遠不會跟你回去。」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我像是被迫表演的猴。

他們會怎麼說我呢。

嫌貧富?

數典忘祖?

沒良心,白眼狼?

養母膝行著來拽我袖。

正是不知所措,教導主任沖出來。

他二話不說,拉著我一起「撲通」跪了下來。

他朝著生母作揖:「大姐,我給你跪下了,這里是學校,現在是放學時間,你不要在這鬧好嗎?」

我直地跪著,質問生母:「如果我跟你兒子同時落水里,你只能救一個人,你會救誰?」

18

生母訥訥:「你,你們怎麼會一起掉水里?」

我拔高聲調:「你會救誰?」

生母:「都,都要救!」

「撒謊!」我激不已,「當初你們為了生兒子,把我鎖在家里。」

「大夏天你們不回來,我得只能吃餿飯。

「為了不給弟弟罰款,你們兩千塊讓爸爸帶走我。

「你們買賣兒,你們犯法了,你們不怕我去告你們嗎?」

養母眼珠子轉著,低聲道:「我們咨詢過了,你養父母那里沒有證據的。」

「告不了我們的!」

我肺都要氣炸了。

怒火在我焚燒,我紅著眼沖上去狠狠撞倒:「無恥,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麼無恥的人啊!」

生母摔了個四仰八叉。

保安這時也趕了過來,將生母帶走了。

教導主任開車送我回家。

我下車時,他住我,用前所未有的溫語氣說:

「楚玨,你是個好孩子。

「錯的是他們,是幾千年的惡習。

「不是你!」

那一刻,我死死擰書包帶子,才不至于號啕大哭。

是啊。

我什麼都沒做錯。

為什麼要一次次打破我平靜幸福的生活。

生母鬧出這麼大靜,食堂辭退了

并不放棄,天天蹲點守在校門外。

我上育課時,還會隔著圍墻喊我名字。

比私生飯還可怕。

養父如臨大敵,天天接送我上學。

同學們大多數還是站在我這邊的,但不得還是會議論。

畢竟這種事,在學校也算大新聞了。

好在很快就放暑假了。

馬上就要初三,養母給我報了補習班。

這天接我回來后,發現養父不在家。

工作室里他最近用的畫板也不見了。

手機也一直打不通。

養母將外面打包的烤鴨扔在餐桌上,臉一寸寸冷了。

哂笑一聲:「我就不該抱期,他那樣的人,就是沒有腳的鳥,這輩子都在飛,只有死了才會落到地上。」

難道。

養父又再次踏上旅途了嗎?

我的心寸寸下墜。

楚琦的臉上也有藏不住的失

養母去廚房做飯,沒一會端出三碗面:「吃飯吧!」

面條似乎沒煮,吃起來又

正是難過,客廳門吱嘎一聲開了。

養父抱著畫板進門,嗔道:「吃飯也不等等我!」

養母筷子,冷嘲熱諷:「我還以為你又去流浪了,畢竟外面的狗屎都是香的。」

養父扔下畫板,不顧的拒絕抱著的臉狠狠親了一口。

「瞎說,哪有你的屎香。」

養母狠狠剜他一眼。

養父清了清嗓子:「我給你們準備了一個大大的驚喜。」

19

「下學期,我要去星城大學學院當老師了!」

養父這些年名氣很大,星大已經數次遞過橄欖枝,但他生自由,豈會囿于三尺講臺。

所以之前都拒絕了。

養母太過震驚,仰著頭看他半天說不出話。

養父的臉:「以后你可以擺師母的架子了……」

養母,眼眶漸漸紅了:「安邦,這,這會不會束縛了

你?」

養父哈哈一笑:「人這一生,總是有舍有得。」

「我已經流浪得夠久了,以后,就讓我做江湖上的傳說吧。」

他一手著養母,一手我的頭和滿臉不愿的楚琦的頭。

微笑著:「你們是我最的人,這對我來說不是束縛,是獲得。」

養父職星大后,我和楚琦也轉學到了星大的附屬中學。

這可是市重點,很難考的。

對于我和正要進高三的哥哥來說,無疑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我恍然醒悟。

問養父:「爸爸,你是為了讓我擺生母他們,才答應當老師的嗎?」

養父笑瞇瞇:「是啊,爸爸就是這麼偉大,不要太!」

我輕輕拳:「可是明明錯的不是我們,為什麼我們要讓步?」

養父拍拍我的頭:

「因為爸爸媽媽你,不想拿你的前途你的未來去爭一個對錯。

「等你了大人就會知道,短暫的讓步才能有更廣闊的空間。

「不必與無長的人計較短長,他們沒什麼東西好失去,所以無所畏懼。與他們相爭,無論輸贏,我們都是吃虧的。」

如今回頭想想。

養父給我最寶貴的財富,是他教會我傾聽、表達、尊重,還有忍讓、豁達。

他是星大的老師,我本可以直升高中部。

可養父養母那麼好。

像是燦燦明日,照亮我的人生。

我也想當一顆星。

縱使不能芒萬丈,也要發出自己的

讓他們能在燦燦銀河里,找到我。

然后指著我,告訴旁人:「看,那是我的兒!」

這一年,哥哥高三,我初三。

為了能更好地照顧我們,也怕生母找到我們。

養父在星大附近新開的樓盤買了新房。

養母考了駕照,這樣就能跟養父一起接送我和哥哥上下學還有上各種補習班。

重點初中的學習氛圍比我之前的學校張太多。

每天不是在學校上課,就是在機構補課。

又或者是上門一對一授課。

我記得那是個春日的傍晚。

晚霞燒紅了整片天空,小區里的玉蘭花都開了,幽香浮

廚房里的油煙機嗡嗡作響。

養母不知又在準備什麼好吃的。

我走神了。

一對一的老師宋流珠姐姐敲了敲了桌子,問:「想什麼呢?」

20

「在鄉下,這時候該種早稻了吧。」

那年我六歲。

十分瘦小。

別家這麼大的孩子,一般是留在家里曬稻谷,趕

我卻是要下田秧。

一腳下去,泥漿一路淹沒至我的大

勉強種完一排秧,再把拔出來時,上面吸附著兩條水蛭。

它們黑漆漆綿綿鼓囊囊,扎在我里。

嚇得我嗷嗷

生父快步上前,我以為他是要幫我拔掉水蛭。

可他卻一掌甩在我臉上。

怒道:「你號什麼,殺豬嗎?」

我被扇倒在水田里。

泥漿往我眼睛里,鼻孔里死命地鉆。

窒息的覺鋪天蓋地。

……

流珠姐姐神悠遠:

「是啊,我小時候最害怕田里的水蛭。

「記得我第一次下田給舅舅舅媽幫忙,就被兩條水蛭吸住。

「嚇得我尖,舅媽急得扔了稻子就來給我拔。

本拔不下來,后來還是舅舅用打火機燎了幾下,才把它們弄掉。」

……

啊。

我那次沒死

大姐將我從泥漿里拔出來。

生父不準我拔下水蛭。

「練練膽子,這玩意有什麼可怕的。」

我拖著那兩條水蛭,繼續秧。

不敢停,更不敢哭。

那時。

小小的我竟然以為。

每個孩子都是會挨打的。

天下的父親,都是這樣兇殘的。

流珠姐姐深深瞧我一眼,道:

「其實我是被舅舅舅媽收養的。

「他們很我。

「所以我才要更努力,等以后我有能力,換我來他們。

「小玨,你也要加油!」

是!

等我長大,也要好好養父養母。

所以,我必須要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擁有向上的人生。

這一年昏天黑地。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

楚琦迎頭趕上,邊上了一所 985。

我也憑著自

己努力,過了星大附中的分數線。

給楚琦辦升學宴這天,恰好中考出績。

養母得知我的績后,激得眼淚汪汪:「這兩個孩子都這麼爭氣……」

養父攬住的肩膀:「是啊,兩個孩子都這麼讓人省心,不然咱們再生一個!」

養母神頓時一變,狠狠剜他一眼:「做夢!」

「你只管播種不管養活,說得倒是輕巧,你不知道我前些年……」

養父齜牙,一臉后悔。

得!

又不知得哄多久。

楚琦填了外地的大學。

人在天邊,鞭長莫及。

養父母的一腔意,全部都傾瀉在我上。

補習班哐哐哐給我加。

鴨魚唰唰唰給我喂。

檢查功課。

定期談心。

旁敲側擊我有沒有早

哎。

我深刻覺到了楚琦的好。

因為他叛逆,幺蛾子多。

他在的時候,養父母覺得我可乖可乖了呢。

其實這些年,也會撞破鄰里朋友的議論。

「一個養,你們花那麼多錢那麼多心思做什麼?」

「錢還是要留著培養自己的孩子。」

遲早是要嫁出去的。」

「上那麼多補習班,績也沒大進步。親生父母那樣,基因就不行,還是浪費點錢吧。」

但養父母一如既往,毫不搖。

我想。

他們一定是老天爺專門派給我的,心的神吧。

那是漫長的三年。

又是如梭的三年。

高考如約而至。

監考老師在檢查封袋時,我想到自己昨晚又做的那個夢。

21

我夢見生父生母還是找到了我。

我沒有證據,我告不了他們買賣兒

他們拽著我,要把我拖回去。

嫁一個他們相中的男人,收一筆高額彩禮,補給弟弟娶老婆。

我深吸一口氣。

考完試。

我很快就年了。

我一定要考個好大學,我再也不需要監護人。

到時候。

天王老子來了,也無法將我與養父母分開了。

績那天。

養父還有最后一堂課,推不掉,必須上。

下午一點,我跟養母就已經坐在電腦旁。

幾乎一分鐘就刷新一次。

「媽,還沒到時間呢。」

養母瞪我一眼:「我試試鼠標靈不靈不行嗎?」

「不然你去休息,我一會你。」

養母有睡午覺的習慣。

「我今天不困。」

就這麼一直刷著刷著,網站突然能跳轉了。

我輸證件號時激得手一直抖,還輸錯了一次。

急得養母汗珠滾落,連連道:「你怎麼關鍵時刻掉鏈子,還不如我來!」

好在很快就輸對,頁面跳轉。

我的分數顯示了出來。

我與養母雙手握,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接通后,聽到養父在那天說:「同學們,今天我兒出高考績,我這會必須要打個電話問問。」

「耽誤大家兩分鐘。」

他快步走出教室,迫不及待問:

「小玨考得怎麼樣,分數查到了嗎?

「要你查到第一時間告訴我,怎麼沒給我發短信?

「我這課都沒心思上了,早知道翹了算了,小玨高中都畢業了,這大學老師我可以不當了吧!」

養母眼眶里激的淚生生被他回去:「楚安邦,你敢撂挑子試試!」

「我隨口說說,你快告訴我績!」

22

養母笑中帶淚,看我一眼,道:「考得還可以吧,603 分。比一本線高 75 分,應該能上個不錯的 211。」

養父在那邊大吼一聲:「太好了,我就知道行!」

那邊遠遠傳來一聲詢問:「楚哥,小師妹考上了嗎?」

「必須的,可是我手把手教的。」

學生們哄笑:「楚哥你吹牛,你教畫畫還行,文化課還是拉倒吧。」

「膽大包天,還想不想我撈你們了?」

……

養母盯著手機發了幾秒的呆,笑了笑:「你爸開心得都忘了掛電話了。」

「他真像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

楚琦從外地也趕回來了。

給我帶的當地特小吃,我拿到時還微微冒著熱氣。

我嗔他:「你現在是考試周吧,不用特意趕回來的。」

他朝我翻白眼:「別太自作

,我就是想爸媽了。」

但是晚上我們一家人出去慶祝,他喝了不酒后拍著我的肩膀,大著舌頭道:「小玨,以后不管我們隔得多遠,你人生中每一次開心,你都可以跟哥哥分。」

「你永遠是我最親的妹妹!」

手輕輕擁住他,回應:「嗯,你也是我最好的哥哥。」

是老天爺賜給我的禮

養母含淚看著我們:「這才是兄妹該有的樣子,以后打打鬧鬧的。」

餐廳外的院子里,有一棵李子樹。

上面掛滿了綠中泛紅的果子。

曾經,我也是村里的一棵李子樹。

風吹日曬,無人養護,縱使結果。

也又苦又,連蟲子都嫌棄。

是養父將我帶出深山,嫁接在楚家這棵大樹樁上。

是養母不惜錢財,不吝力照顧。

的我,才結出了甜的果。

回去的路上。

養母在樓下水果店買了一盒高價李子。

「剛才看你盯著院子里的李子樹,是不是饞了?

「現在還貴的,買一盒嘗嘗鮮,等過半個月大量上市,咱可以天天買。」

李子好酸。

酸得我眼淚直掉。

我撲到懷里,泣不聲:

「媽媽,我你!

「還有,謝謝你!

「謝謝你當年愿意留下我。

「謝謝你一直照顧我,謝謝你沒有信那些人說我基因不好。」

謝謝你。

放棄了自己的人生,就了我。

媽媽,我長大了呀。

我馬上就年了。

從今往后,為你自己而活吧。

你與爸爸,都為自己而活!

后記

暑假我去做打工了。

做兼職工賺了三千塊。

我給養父母定好了去云南的機票。

「媽媽,你跟爸爸一起去玩吧。

「我跟哥哥都長大了,我們會照顧自己的。」

從那一次開始。

養母和養父就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

他們一有時間就去旅游。

他們在古都看名勝古跡,他們在淡季的古城悠閑生活。

他們在夏日的傍晚倚在小山村里看火燒云。

他們在冬日的清晨不顧嚴寒,在山頂等候日出。

養父是老師,總還是有點束縛。

所以也會遇到他上完課回來,養母已經收拾行囊在路上的時候。

他忍不住在相親相一家人群里抱怨:【你媽現在越來越不像話了……】

養母跳出來:【你當年不就這麼對我的,我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

我大學填的是本地的高校。

后來又考上了另一所 985 的研究生。

研究生期間,養父母說生父母又在尋我。

但我沒理會。

后來我談了,雙方開始商議結婚。

心里總是不踏實。

我想應該在婚前把這件事解決掉。

于是決定跟生父母見一面,把事都說清楚。

見面前夜,養父遞給我一張紙:「本來想著他們要是再也不找你,這件事就不告訴你了。」

「如今你收著,當個底牌吧。」

我約生父母在一家私比較好的餐廳見面。

生母進包廂時左看右看,嘆道:「這里的飯菜一定很貴吧?」

「浪費這錢干嗎?」

生父哼哼著:「你倒是吃得好穿得好。」

他們二十歲的兒子鵬程也跟過來了。

不到一米七的個子,看上去至一百六七十斤。

聊天中知道他沒考上大學,高中畢業后就出來工作。

不過……

眼高手低,每份工作都干不長。

他翻看著菜單,張口就來:「服務員,給我們來三份魚子醬、黑松蘑菇湯,還有這個帝王蟹來個大的……」

服務員看向我。

我淡淡道:「點這麼貴的菜,一會可要自己買單!」

鵬程翻著白眼嘀咕:「不是有錢的嗎,這麼摳!」

生母用力拽了拽他,示意他別說話。

問起我如今的況,得知我準備要結婚后,生父馬上問:「你準備要多錢彩禮?」

「我們是自由,不準備要彩禮。」

生父母大驚:「結婚怎麼能不收彩禮呢?」

鵬程也道:「你不收彩禮就嫁過去,婆家會覺得你是倒,會瞧不上你的。」

生父沉聲道:「你大姐初中畢業都要了十八萬彩禮呢,你研究生畢業,彩禮怎麼著也得要個五十萬吧。不然豈不是便宜了他們家?」

「而且你弟馬上也要

結婚了,到時候要買房買車都需要錢,這事你做姐姐的,得出一份力!」

生母踟躕著:「而且你男朋友是外地的,你要是嫁過去以后豈不是要去那邊生活,太遠了。」

「到時候我們想看你都看不到。」

真可笑呢。

擱這算計我彩禮?

擱這指點我未來呢?

我懶得再虛與委蛇:

「今天我約你們見面,不是要認回你們。

「這輩子我只認養父養母是爸爸媽媽。

「我們之間沒有關系,希你們以后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生父早就憋不住了,此刻拍案而起,指著我的鼻子大罵:

「你個沒良心的小賤貨!

「老子是你爹,沒我就沒你!

「你現在過了好日子就翻臉不認人,想得倒!」

我拔高聲調,毫不示弱:「你當初賣了我的時候, 就該知道我們以后再也沒關系。」

「你們要是再糾纏不清,我會去法院告你們, 說到做到!」

鵬程笑了笑:「姐,你說爸媽賣了你, 你可沒證據啊!」

「那兩千塊, 你有收據嗎?」

……

生父大吼:「是啊,你有證據嗎?」

真是無恥啊!

我深吸一口氣, 從包里掏出一張紙, 狠狠拍在桌上:「看看清楚!」

那是一張手寫的承諾書。

初中那會,我以為是轉學避過了生母的死纏爛打。

其實不是。

是養父給了五萬塊, 平息了這場糾纏。

這次他留了個心眼,讓養父母簽了一份收了錢, 以后再也不來找我的承諾書。

「這就是證據。

「那時候我還未年, 你們收了錢, 簽了這個承諾書, 就是默認買賣子!」

我盯著鵬程冷笑:「沒事多讀點書, 別在網上隨便查查,就以為自己真的全都懂!」

我拎著包站起來, 惡狠狠地盯著生父。

「我警告你,我已經年了。你現在強迫不了我做任何事!

「你如果再去打擾我爸媽,再來找我, 我保證會告你們。

「你們如果想這麼一大把年紀還去牢里住幾年,我一定全你們。

「反正,我恨你,不得你不好過!」

……

生父氣得臉漲紅, 渾抖。

抬手要來甩我掌。

卻被我先下手為強,一掌狠狠甩在他臉上。

甩得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我雙目猩紅,眸底全是恨意:

「那會你打我媽媽,這一掌是還你的!

「你老了, 你打不過我,更斗不過我。

「如果不信邪,大可再試試!」

……

從餐廳出來, 看到養父母從車上下來。

我驚道:「你們怎麼過來了?」

養母瞪我一眼:「來看看你是不是被人吃了,到時候我跟你爸好給你收骨頭。」

養父則要溫許多:「你媽就是, 我們是來給你撐腰的。小玨,任何時候,爸爸媽媽都是你的后盾。」

傍晚的星城昏暗, 路燈亮起, 從腳下一直綿延到視線盡頭。

抱住傲的養母:「媽媽,我長大了,自己可以的!」

「以后,我來做你們后盾。」

生父母再也沒來找過我。

但是生母隔段時間會用陌生號碼給我發短信。

生父喝酒摔跤, 中風了。

走路只能挪小碎步, 再也提不起力氣打人了。

大姐被吸太多,與家里關系冷淡,不怎麼走了。

鵬程一直無所,娶不到老婆。

還把生父看病的錢走用來充游戲。

生母問我:【來娣, 我到底造了什麼孽啊。】

【我的命怎麼這麼苦!】

……

我想。

不會在乎我的答案。

縱使我告訴原因,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所以,我再度拉黑了的電話。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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