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節 捉妖記

惠嬪是宮里死的第五位娘娘。

也是我的第五頓餐。

用一雙手與我換了一個夢。

但是第二天,尸骨無存,只剩一架禿禿的尸骸。

可我分明聞到,在高高重宇后的皇帝寢宮里。

混著濃郁香料,溢出生骨的味道。

帝冕染,朝珠搖晃,咀嚼生的,正是生前心心念念的郎君。

1

惠嬪死后,我被務府安排給了順貴妃。

順貴妃的脾氣是闔宮上下最差的。

皇上封為順,就是想警醒著,讓順溫和一些。

腕間手鐲叮當,過重重云鬢,抬眼之間,就干凈利落地把半人高的青瓷花瓶砸了。

花瓶碎片裂了滿地,不管不顧地踩上去,鞋間滲出殷紅。

來宣旨的江公公嚇了一跳,哆哆嗦嗦跪下,抖著嗓子。

「娘娘玉,皇上定要心疼壞了。」

將封為貴妃的圣旨砸在江公公上:「他還真把我當惠嬪那樣的貨了!」

惠嬪是什麼樣的貨,滿宮里恐怕只有我這個曾經的最清楚。

于是我跪伏下去,著地面。

「貴妃天人之姿,非常人所能及。」

終于注意到了我,瞇著眼睛,漫不經心。

「新來的?看你有些面。」

我重重磕了一個頭,為換上干凈的新鞋。

「奴婢湘禾,原先伺候惠嬪。」

欣賞著江公公屁滾尿流地逃離,任由侍清掃瓷瓶碎片。

順貴妃來了興趣:「聽說惠嬪把你當姐妹?」

看著我奴婢膝的樣子,笑起來。

「現在看來,你倒是更像條棄主求榮的狗。」

2

他們都說我晦氣。

我在宮墻長街行走時,偶爾能聽到有宮人閑話。

無非是關于惠嬪的傳聞。

就那樣輕飄飄地死了,蓋棺下葬時,棺槨里卻空無一人。

一時了怪談。

就連曾住過的宣林殿,都落鎖封閉,不再住人。

曾與我一同侍奉過惠嬪的小雨挽著我的胳膊嘆:「咱們皇上還真是深一片。」

我皺眉:「何出此言?」

小雨遙遙著養心殿的方向,出向往。

「惠嬪娘娘死后,皇上罷朝三天,避不見人,思念娘娘到了骨子里。」

沒忍住,我笑出了聲。

小雨搖晃著我的手臂:「湘禾姐姐,你笑什麼!」

我不笑了:「惠嬪生前,你可曾見過皇上來看?」

生前任由自生自滅,隨便一個宮人都能將欺辱了去。

死后開始追憶裝深,是裝給活人看的,還是裝給死人看的?

我懶得細說,近些時日以來,我總覺得力不濟,昏昏沉沉。

想來,是太久沒吃人的緣故。

惠嬪還欠我一頓餐呢,我得討回來。

用一雙手,同我換了一個契機。

我還記得那時的樣子。

幾乎是乞求地看著我:「湘禾,我求你幫幫我。」

我不為所:「惠嬪娘娘,我不做虧本生意。」

惠嬪拉著我的手:「我什麼都可以給你,湘禾,你幫幫我。」

我垂下眼睛不去看,故意說。

「我很挑食,只要心頭寶。聽說你紅很好,有一雙妙手,不知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

惠嬪打斷我,幾乎是搶一樣回答。

我看著的眼睛,的眼睛里出病態的瘋狂。

惠嬪對我很好。

于是我做生意這麼久,第一次開口勸人。

「娘娘,您想清楚,這個契機只能幫你回到過去,但是否能轉變他的心意,這很難說。」

「更何況,您舍棄一雙手,往后如何生存,再獲得皇上憐惜呢?」

惠嬪輕輕笑起來,只問了我一句。

「回到過去的時空里,我的雙手是否完整?」

「您四肢健全,康健。」

惠嬪放心了:「那就好。」

我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離開,卻被突然住。

「湘禾!」

我停下腳步。

著自己的一雙手,笑得很溫婉。

「我沒辦法接自己沒有雙手,我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帝王寵西馳,我也不要丑陋狼狽地活下去。」

「麻煩你,湘禾,今夜子時,為我收尸吧。」

3

順貴妃又胡鬧了。

大張旗鼓地殺到養心殿,但是門宇守衛森嚴,江公公苦不迭。

「貴妃娘娘,您怎麼來

了?皇上為了惠嬪的事哀思不已,不肯見人呢!」

順貴妃不管不顧,手就哐哐哐叩在大門上砸。

「開門!是我!」

江公公還在苦口婆心地勸著。

「娘娘,您得諒皇上一番苦心啊,這種時候您還是不要煩他了。」

門宇后傳來男子清越的聲音,只有幾個字。

「讓安月進來。」

江公公愣了一下,忙給順貴妃引路。

連日來閉的宮門,唯獨只對順貴妃一人打開了。

有聲音若有若無傳過來,順貴妃的聲音帶著兒家的癡纏,聽得并不真切,只有零星幾句。

「朔郎,讓我出宮氣嘛。」

「外頭有什麼好玩的?不如好好待在你宮里,我過幾日就去看你。」

春杏聽得面紅耳赤,搗了搗我的胳膊,笑著小聲與我咬耳朵。

「要我說,還是我們娘娘面兒大,皇上才不舍得晾著我們娘娘。」

我沒說話,表卻越來越凝重。

空氣中有不尋常的覺。

有濃郁的腥味,若有若無彌漫著。

我悄悄問春杏:「你聞到什麼味道了嗎?」

春杏驚呼:「你怎麼知道我今日用了梔子花膏!」

我默默無語,尋常人居然聞不到布的腥味。

看來皇宮里,藏了一只比我還要厲害的大妖。

打剛才靠近養心殿,我渾就被制得厲害。

若不是披著人皮久了,恐怕真會被他認出來。

我一瞬間汗直立,盯大門方向。

若是養心殿盤踞著一只大妖,恐怕順貴妃兇多吉

還沒等我想完,順貴妃就已經雄赳赳氣昂昂大步走出來了。

笑著晃晃手中一沓出宮令牌,得意洋洋。

「瞧瞧,咱們出宮玩去。」

順貴妃一切從簡,只帶了我和春杏出去。

坐在馬車上懶洋洋:「春杏跟在我邊多年,一向能干機靈,至于你,本宮是可憐你之前屈在惠嬪那里,恐怕連外頭的氣兒都沒過,特意帶你出來見見世面罷了。」

我乖巧點頭:「多謝娘娘。」

順貴妃心很好:「去前頭和仙園,咱們去聽戲。」

又忽然,急急忙忙改口。

「不行不行,先去與我買幾裳。」

春杏小心翼翼:「娘娘,咱們得在宮門落鎖之前趕回去。」

順貴妃聲音冷了下來:「什麼時候到你教訓我了?」

來來回回試了好幾件裳。

「這件不行,老氣。」

「這件也不行,腰了,掐不出腰。」

「這件更不行,太俗。」

店主犯難了:「您到底想要什麼樣的?」

順貴妃想了很久很久,最后風馬牛不相及地忽然問了一句。

「你們這兒能梳妝嗎?」

「小店業務齊全。」

說:「我想要一件淺藍,要驚鵲髻,斜流星金步搖。」

妝娘很麻利。

順貴妃看著鏡中的自己,終于笑起來:「真的好像。」

我不太明白的意思。

但是人類的,無非便是恨嗔癡,縱然有一千種話本子,講的終究還是一回事。

提著裾,小跑著跑到和仙園。

臨靠近時,又著急起來,嘰嘰喳喳拉著我和春杏問來問去。

「我今天到底漂不漂亮?會不會太素了?我近日來吃胖了不,會不會顯得我像個球?」

我溜須拍馬:「貴妃娘娘是天下第一大人。」

終于放下心來,高高興興地走了進去,高高興興地坐在前排正中的位置,高高興興地拍掌。

像個真正的小姑娘。

我有些恍惚,問春杏。

「貴妃今年芳齡幾何?」

「二十又一。」

還真是小姑娘。

開場的是《牡丹亭》,咿咿呀呀的,我聽不懂。

「為你如花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

「這一霎天留人便,草借花眠。則把云鬟點,紅松翠偏。小姐休忘了啊,見了你相偎,慢廝連,恨不得兒般團片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

順貴妃聽得迷,幾乎都要看癡了。

的眼睛盯著臺上一個小生,癡纏,溫,繾綣。

那小生似乎注意到了,眼睛忽地一亮,瞬間有了彩。

謝幕后,撲上去,眉開眼笑。

「言郎,你比以前唱得更好聽!」

我和春杏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春杏拉著我退到不遠,將來往的閑人都清理了,給他們二人留下空間。

我沉默了很久:「我是不是要被

貴妃滅口了?」

春杏不解:「為何?」

「我下一步豈不是要殺了我?」

春杏撲哧笑出聲來,笑得前仰后合,好半天才說。

「你呀,是上輩子積德了,咱們娘娘,才是闔宮上下最好的娘娘,定會護我們和順一生。」

這句話我一直記在心里。

后來順貴妃拋下一切,要去塞北追逐的言郎時。

我想,春杏,你說謊。

4

今天是惠嬪死去的第三天,也是皇上閉關的最后一天。

我屏息窺探,他約莫已經快要啃食掉惠嬪整個子。

我欠惠嬪一個人,我必須為扭轉時空。

過了今夜,恐怕這世間再不會有惠嬪一一縷痕跡。

今夜,至關重要。

夜深人靜,大地沉睡。

我繞開春杏,黑夜,屏住氣息,潛養心殿。

守夜的宮人都已經昏昏睡,垂著腦袋打瞌睡。

妖類耳力超群,我聽見養心殿里傳來細微的聲響。

喀喀喀,咔

像是尖銳的牙齒,咬碎骨的聲音。

我躲在大柱后面,看見年輕的帝王趴在只剩下一骨架的惠嬪上。

骨架削瘦,吃剩的孤單掛在上面。

他獠牙畢,一把將惠嬪撕兩半,橫飆,囫圇著塞進自己里吞下。

宮里居然藏著比我還要可怖的怪

他帝冕染,朝珠搖晃,咀嚼生出詭異微笑。

正是惠嬪生前心心念念的帝王。

帝王撈起惠嬪的人臉。

三日前,那張臉曾那樣期冀地求我,寧愿舍棄最心的雙手,也要換得一個扭轉時空,與心上人重新相的機會。

那張臉的主人曾倔強過。

「我沒辦法接自己沒有雙手,我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帝王寵西馳,我也不要丑陋狼狽地活下去。」

現如今,心心念念要求得一個圓滿的心上人,看著的人皮,含糊不清地評價。

「是人,細皮,好吃,好吃。」

他一把將人臉塞進里,眼珠子被開,他囫圇咀嚼著。

我忍著惡寒,用法,順走了他吃剩的一手指。

妖類雖喝,但這樣殘暴腥,野蠻荒誕的樣子,我是第一次見。

我將惠嬪的手指小心收了起來。

我做生意,只用買客的心頭寶,買客傾注的心越多,付出的力越大,的心頭寶對我的修為才會越有效。

也只有心頭寶,才能筑造扭轉時空的機緣。

至于其他的,都沒用。

但惠嬪有恩于我,我愿意為折一折修為,愿意給一個圓滿。

我護著那手指,正打算悄無聲息離去,卻聽見養心殿的大門被砰砰砰地叩響。

瘋魔吞食殘骸的帝王作一頓,直勾勾地盯門外,出嗜殺的芒。

順貴妃悉的聲音極穿力,不管不顧,帶著十萬火急的氣勢。

「朔郎!我宮里新得了一只貓,今夜不慎走丟,你快帶人幫安月找找!」

江公公低眉順眼:「娘娘,陛下已經歇下了。」

順貴妃目灼灼,不肯退讓。

「公公,這只貓是本宮最喜歡的,若是本宮連自己殿中的貓兒都護不住,那這個貴妃也不稀罕當了。」

春杏急了,連忙賠不是:「我家娘娘有口無心,公公全當什麼都沒聽見罷了。」

我已經悄悄從養心殿溜走。

本想遁走算了,想了想,還是折回去,默默走到順貴妃旁,為添上一件大氅。

「娘娘,養心殿戒備森嚴,哪兒會來得貓兒呢?不如湘禾陪娘娘去別找找。」

順貴妃聽到我的聲音,錯愕回頭,眼睛亮亮的,抓著我的手,反反復復將我看了一圈。

春杏忙牽著往回走。

我跟在邊,為提燈照亮前路。

一雙柳眉蹙,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著心口微微氣。

我看著:「娘娘何時得了貓?」

順貴妃瞪了我一眼,沒有理會,反手給我下了三天的足令。

還是趾高氣昂的樣子。

「我看是我太慣著你了,哪兒都敢去,養心殿是你能闖的嗎!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偏殿足三天!」

后來我才知道,順貴妃自小貓過敏。

從未養過貓。

6

借著順貴妃給我足的契機,我將自己鎖在偏殿,潛心為惠嬪扭轉時空,為獻上一個契機。

一個夢寐以求的契機。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十五歲的惠嬪,還在未出閣時的惠嬪。

量輕盈,眉目帶笑,倚在閨房

高窗,歪頭去最高的那一朵梨花。

那時的皇帝只是八皇子,誰都沒料到,這個形單影只的八皇子,最后會大權在握。

十五歲的惠嬪看到一只紙鳶晃晃悠悠升起,載著一張薄紙,薄紙上字跡行云流水,印著一首小詩。

惠嬪小小地驚呼:「云真人的題詞!」

著窗沿尋找,便看到了八皇子李朔一襲藍,站在高窗之下,牽著一只紙鳶。

呼吸一滯,拼命抑制住自己的興,小聲地問。

「朔郎,你從何尋得云真人的題詞?」

李朔眼睛里都是笑意,卻偏偏風輕云淡。

「沒費多大功夫,巧遇到他而已。」

惠嬪不再問了。

五歲開始習字,云真人的名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是長居山林,千金萬金都難請的,怎會是一句巧。

,高窗樓下,紙鳶題詞,不發一言,卻又愫無限,擾了悶熱的盛夏。

忽然看見一個火紅的影一把勾住惠嬪的脖子,大剌剌的,格外刺眼。

我一驚,居然是我那無法無天的順貴妃。

十六歲時的順貴妃似乎更加囂張跋扈。

叉著腰罵罵咧咧。

「我敬你投胎有種,尊稱你一句八皇子。」

「能不能別天把爪子到我們家小惠兒上!才不會喜歡你!」

八皇子有些頭痛:「程姑娘,你恐怕是有些誤會,李某并非好之徒……」

程安月跳起來:「我不管!我今天就是來拆散你們的!」

我搖頭吃瓜,古往今來,沒有哪個閨是看自家姐妹的男友順眼的。

但是程安月并沒有阻撓功。

一邊在惠嬪邊轉圈嘆氣,看著滿心歡喜地繡著嫁,搖頭嘆不爭氣。

一邊又幾乎挖空家底,箱的珠寶銀票源源不斷搬進惠嬪房,生怕惠嬪嫁過去半點委屈。

程安月抄著手,提著劍,不去看

「他若敢對你不好,縱使他是天王老子,我也會替你剁了他!」

程安月的,像是開了一樣。

沒等到出手,時局就變了天。

皇子為皇帝的路,本就是對于自己的謀殺。

他要拼著自己的命,踩著自己的良知、兄弟的骸骨,去心驚跳地換一場黃袍加

李朔死在欒樹叢中,死于兄弟戰。

那一場大戰中死去的,還有程安月的大哥,程

他是八皇子的好友,練武興盡,一起策馬同歸,卻在欒樹叢遇到了伏擊。

麻麻的箭矢,鋪天蓋地涌來,容不得半點息的機會。

李朔與程拼上命,也只落得一個與賊人兩敗俱傷的結局。

程安月是不信邪的主。

哀樂已經奏響了,卻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孤一人上馬提劍,千里趕到了欒樹叢。

在尸山海里,皺著眉,流著淚,翻過一又一

終于找到了李朔和程

整個欒樹叢中百上千,竟全像是被吸干了一般,雙頰凹陷,面無

想要替他們收尸,卻驚恐地發現,那些尸沒有支撐,像是燃燒過的紙張,極速破滅,只剩下一地灰燼。

程安月沉默著,抖著,咬開酒封,灑滿整個欒樹林。

風吹草葉,像是在送行。

那場皇子戰,本該是誰都賠上了命,誰都沒落好。

但沒想,隔了幾日,卻傳來了八皇子登基的消息。

李朔早已涼,登基的又是何人?

又過了幾日,宮里說要連綿子嗣,大興選秀,賜程將軍嫡程安月、林丞相林惠宮。

上一世,林惠了惠嬪,開啟了不重視、活吞活剝的生涯。

這一世,林惠失蹤了。

跑到欒樹叢中,索到刺中李朔的長劍。

我本不該手的,但我仍覺得可惜。

我制止了:「這是你最后一次機會,真的不再想想嗎?」

記憶隨著我的出現,悉數歸還于林惠腦中。

林惠平靜而決然。

「重來一世,我知道我的郎君沒有厭棄我,他至死都喜歡我,我愿意陪他而去。」

林惠用力,劍鋒沒過

心滿意足閉上了眼睛。

我看著這一世為自己重新選擇的結局,忽然想起那日天朗氣清,李朔與林惠遙遙相,紙鳶忽上忽下,不知牽著誰的心。

李朔曾綁在紙鳶下,千辛萬苦為求的題詞,我原本是不懂的,如今想來,居然也平添幾分悟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葦。」

葦紉如,磐石不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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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千般種種,不過是大夢一場。

我從林惠的牽絆中之時,剛好是三日足期滿。

我剛睜開眼,就看見程安月坐在我面前,瞪著眼睛一盯著我,似乎十分惱怒。

我趕子:「順貴妃您怎麼了?」

程安月反手抱住我的胳膊,一陣哀嚎。

「湘禾你不吃不喝三天了!春杏給你送飯,卻見你一直昏睡,我都要嚇死了,你怎麼氣這麼大!我不過是小小懲戒你一番,養心殿那種地方真的去不得,你怎麼還要與我慪氣呢!」

我尷尬笑:「湘禾怎麼敢。」

程安月親手往我的飯碗里碼了一堆豬蹄、紅燒,壘得冒了尖兒,地送到我手里,盯著我吃完。

「吃!如果不吃完的話,就是還生我的氣!」

謝邀,剛好了。

我也沒含糊,風卷殘云地吃完了。

程安月笑瞇瞇地看著我,口而出:「多吃一些,能吃才是福氣呢!可別像惠嬪那樣,瘦得風一吹都能刮倒!」

拉完一碗米飯,順著的話問下去。

「娘娘與惠嬪,曾要好過嗎?」

自我認識程安月以來,第一次眼神躲閃,別扭又不自然。

「你問這些做什麼?」

我埋頭飯:「我伺候惠嬪時,惠嬪曾說,您是此生最好的朋友。」

程安月反駁得很快:「你胡說!」

「湘禾不敢騙娘娘。」

程安月徹底轉過去,背對著我,揚手往臉上一抹,肩膀抖,一開口已經帶了哭腔,似乎是了極大的委屈。

還說了什麼?」

我放下碗筷,開始回憶那些寂靜深夜里的閑談。

許多個無人問津的深夜,不寵的妃嬪,對著,曾著天上的星子,仔細回憶那些溫

恪守家規,溫和守禮的林惠,遇到了風風火火的程安月。

們一水一火,一靜一,卻偏偏相容得極好。

偏偏是,不死心宮后,發覺朔郎對自己忽冷忽熱,逐漸疏遠。

程安月像是火紅的奇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就連朔郎也對格外寬厚。

所有人都說,順貴妃寵冠后宮。

有好事的宮妃來找咬耳朵:「惠嬪,你與順貴妃好,如今好風,卻不顧你死活,你何不找機會……」

一向溫和的林惠第一次怒,用力推搡著,將宮妃趕出門外,轉頭卻替程安月祈上一盞平安燈。

我垂下雙眼,對著程安月。

「惠嬪只您能平安。」

程安月恨恨地罵道:「總是這樣!心腸永遠這樣!活該這些苦!」

慢慢的,又嘆了口氣。

「沒辦法,我拿沒辦法。」

站起來,走到窗邊,明月已經高懸。

安靜極了:「時小惠兒恪守家規,出不比我自由,每次我想要見,都要費好大的功夫,非得搬出我爹爹與大哥的臉面來才行。」

「小惠兒就安我,如果我想的話,就抬頭看月亮,世界上只有一個林惠,也只有一個月亮,當我們一同看月亮時,就全當我們見面了。」

那晚的程安月,枯站窗邊,看了整晚的月亮。

直到霜染肩,太初曉,程安月也終于干了的眼淚。

8

程安月一大早就鉆進小廚房,吭吭哧哧折騰了半天,最后端出一碗賣相不佳的粥。

大步流星,昂首闊步地趕往養心殿。

江公公攔住:「皇上正早朝呢。」

程安月點點頭:「我前幾日尋貓時恐怕驚擾了皇上,今日特意熬了粥來哄哄皇上。」

話剛落下,就看見一個穿衫子,頭戴金發簪的人走了過來,手中扇子搖晃之中,打翻了程安月手中的粥碗。

黏黏膩膩的粥滾滿了程安月的角,氣得程安月破口大罵。

「不要命了!想謀殺本宮嗎!」

「還貴妃娘娘謹言慎行。」黃衫手,用長長的尖銳蔻甲住了程安月的臉頰,語氣冷淡,「不妨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夠不夠靠近養心殿。」

程安月哪里過這種氣。

揚手就甩開子的手,卻在看清那人的臉時,安靜下來。

「敦樂長公主?」程安月攏了一把額發,看向黃衫子牽著的一個,若無其事地敘舊,「煦寧小殿下都這麼高了?真是與您一樣水靈。」

程安月還真是……能屈能

有時候我是很佩服這強大的心理素質的。

敦樂長公主平靜地看了一眼:「皇上不喜歡吃粥,貴妃陪伴邊多年,不會不知道吧?」

程安月從善如流:「自然知道,只是今日想給皇上

換換口味。」

敦樂不再言語,牽著煦寧的手走了過去。

一直到敦樂人影消失不見,程安月才撂下笑。

氣得牙,回去的路上恨不得薅了整個花園的草木泄憤。

敦樂不過是投了個好胎!憑什麼對我這麼趾高氣昂!我程安月這輩子還沒過這個氣!」

春杏心驚跳:「我的娘娘,隔墻有耳!您別再說了!」

程安月捂住耳朵跺腳,張牙舞爪,炸一樣。

「憑什麼說不得!若不是有我程家!林家!有天下這數不清的忠臣壯士為他們皇族鞠躬盡瘁,他們這些李家人,豈能如此酣睡寶座!」

春杏恨不能將自己敲暈了,當什麼都沒聽見。

我看向程安月:「方才長公主,似乎是在提醒您,莫要靠近養心殿。」

我繼續說:「娘娘,您也提點過湘禾,莫要靠近養心殿,這養心殿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嗎?」

程安月一瞬間安靜下來。

的臉上迅速閃過慌,步履匆匆,有些不自然。

「養心殿還能有什麼?天子保佑、皇恩浩的地方,不是你一個小宮能去的!」

我看著的背影,沒有說話。

順貴妃程安月,今年不過二十出頭,卻已經習得了一套如何存活的法子。

養心殿藏了什麼,現在的李朔是否還是當年的李朔,十六歲那年徒手翻過一尸骸,在欒樹叢中灑滿烈酒,為李朔和大哥,為數千欒樹叢中亡魂照亮來路的程安月最清楚。

我適時地轉移了話題。

「娘娘,平日里似乎甚見到長公主?」

程安月了帕子,轉頭看著養心殿的方向,重重地嘆氣。

很久很久,才說。

「敦樂也夠命苦了,我方才屬實太過了。」

扶著春杏,慢慢地往回走。

「先朝皇子,臣心,敦樂是唯一的公主,被先皇嫁給了薛王侯。」程安月皺著眉,「說什麼父深,不過是獻上自己的兒,求得薛王侯支援,怕失了自己的皇位罷了。」

「但是這樣關乎天下的一場買賣,豈是犧牲一個子能解決的?薛王侯納妾無數,敦樂嫁過去,也不過是傀儡,還白白冷落,與薛王侯關系也不睦。」

「皇上的同母兄長,哪怕是登基了,也對不聞不問。」程安月數著日子,「想來心中該是怨恨的,自嫁人后,還從未到宮中看皇上。」

春杏好奇:「那這次怎麼就破天荒來了呢?」

程安月恨鐵不鋼:「你傻啊!沒看到還帶了煦寧小殿下?薛王侯勢力逐漸壯大,皇家難免忌憚,皇上恐怕是想把煦寧接進宮來,以此要挾薛王侯不要輕舉妄。」

春杏大驚:「那長公主肯答應嗎?」

程安月神凝重:「自然是不肯的,恐怕進宮來,正是求皇上將煦寧放回到自己養。」

春杏搖頭:「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說話間已經回到了殿,程安月先給自己灌了一杯涼茶:「也就只有長公主心疼孩子,薛王侯有那麼多人和孩子,于他而言,父親不過是個稱謂,哪里比得上長公主懷胎十月生下孩子的苦心呢?」

不知為何,長公主和煦寧的出現,總是讓我心里無端發慌。

這天傍晚,我去膳房,囑咐多給程安月些消暑用的冰西瓜時,遇到了小雨。

如今被調到了養心殿當差,風頭無兩。

我趁機打聽長公主的事

小雨嘆了口氣:「別提了,皇上的心意誰能扭轉呢?長公主不過是螳臂當車。」

我繼續問:「那現在長公主已經出宮了?」

小雨搖搖頭:「長公主也夠倔的,熙寧小殿下如今都被接到皇上邊親自養了,卻如臨大敵,任憑怎麼勸,都不肯回去。」

我大驚:「皇上養?不應該給宮妃養小殿下嗎?」

「誰知道呢?可能是皇上看小殿下格外有緣吧,說到底是小殿下的福氣呢。」小雨一邊與我閑聊,一邊往膳房報菜:「三斤生骨,烏鴨各來五只,新鮮羊一盅,全都送到養心殿。」

我倒吸一口涼氣:「皇上偏好吃這一口?」

小雨皺眉:「皇上近日喜用葷腥,且不加節制,不過現在看來康健,應該沒什麼大礙。」

我默了一瞬,還是出言提醒。

「小雨,伴君如伴虎,倘若有機會……你還是從養心殿中調離出來吧。」

小雨奇怪地看著我,笑了:「說什麼呢湘禾!養心殿的差事是多人求不來的!我家里還有弟弟妹妹要讀書,還臥病在床,我需得好好賺錢,給家里寄的錢越多越好。」

沖我擺擺手:「我聽聞順貴妃脾氣極差,卻待你不錯。湘禾,你要好好干,錢才是立安命之本啊。」

我點點頭,頭酸,終于沒有再說什麼。

我目送著消失在長街街尾。

忽然恍惚間覺得,做人真苦啊。

9

程安月近日對吃食愈發挑剔。

甚至每天都要去膳房親自視察,一會點一盞綠豆冷釀,一會要吃松鼠桂魚。

膳房苦不迭,又不敢得罪,只好小心翼翼地侍候。

皇上不許煦寧出養心殿,更不許長公主前去看孩子。

長公主每日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

煦寧出事的時候,是個深夜。

我剛攏上被子,打算歇息,卻又猛得睜開眼睛,聞到空氣中妖氣濃郁。

我渾豎起,如臨大敵。

耳觀鼻鼻觀心中,窺見沒吃飽的煦寧跑到小廚房,卻撞見了正在囫圇吞食生骨的皇上。

繡娘耗費無數個日夜趕制出來的皇袍,被穿了一個一個碩大的孔

壯的尾而出,規律地拖在地上搖晃。

皇上獠牙森森,利爪撕下生骨,蠻橫地塞進自己口中。

他似乎發現了蜷在角落,已經被嚇得發抖的煦寧。

破碎的、含糊不清的聲音,興地從他管中溢出。

娃娃……好吃……」

煦寧雙,大哭著,絕地看著那恐怖的獠牙。

眼看就要被爪牙穿,卻看見小雨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鉆出來,生生抱著煦寧滾了滾,躲開咆哮著的皇上。

煦寧哭起來:「小雨姐姐……」

小雨怕得發抖,提燈抱,本是來給小殿下加,怕著涼的。

小雨猛得把煦寧往外推了一把,大喝:「跑!快跑!」

煦寧哭著回頭,卻看見小雨用盡全力氣,揚起燭臺,砸向異變的皇帝。

小雨功吸引了皇上的注意。

尖銳的爪牙幾乎席卷了淚如雨下,怕得幾乎站不起來,卻仍舊高聲怒喝。

「你是何等妖!竟妄圖攪弄風云!」

被爪牙刺穿的前一刻,我閃現救下了

偌大天地,恐怕只有我能與他相抗衡。

即便我想要明哲保,但是在小雨到傷害的那一瞬間,我忽然想到了惠嬪。

待我極好極好的惠嬪。

寄生在李朔上的那只大妖,修為不正,異力橫生。

我借了巧勁,又襲,了個昏睡訣丟過去,這才勉強救下小雨和煦寧。

那一夜,我抹殺了所有人的記憶。

等到終于清理一切,只剩下我與昏睡中的大妖時,我的殺心立起。

我歪了歪腦袋,骨骼斷裂又生長的「咔噠咔噠」聲音響起,手中蓄起濃重的妖力,我慢慢走向他,輕輕地說。

「這一切該結束了。」

我對準他的命口,下了十足十的殺招,眼中冰冷又平靜:「你該知道,誰才是這世上唯一的大妖。」

妖力撲向他的那一瞬間,他卻忽然睜眼,盤而坐,爪牙和尾全部卸去,全然是李朔的樣子。

那一瞬間,我骨悚然,駭得后退。

他卻微笑著盯著我的眼睛,聲音似是夢語。

「聽說你擅長扭轉時空,制造機緣?」

「那我贈你一個機緣,我很好奇,你究竟為何要手人間事,與我一同尋歡作樂不好嗎?」

火石之間,我已經被卷他的眼睛。

整個都急劇下降,再次睜開眼睛時,居然是在宣林殿,惠嬪宮中。

惠嬪與生前無異,坐在窗前,專心做繡樣。

看到我怔在那里,就招招手笑起來:「湘禾,快來。」

我的腳不控制地向走去。

拿起繡樣,獻寶一樣遞給我看,笑瞇瞇的。

「湘禾更喜歡哪個花樣呢?」

我幾乎貪一樣,專心看著的臉,看著的笑,隨意指了一個繡樣。

惠嬪笑著點點頭,對著我比劃:「湘禾眼好。」

惠嬪是這世上唯一知道我是妖怪的人。

撿到我的時候,我只有丁點大,冷得連尾出來了。

就將我裹在服里,屏退四周,親自給我喂水喂食。

給了我一條命。

那時候總是嘆息:「湘禾,你這樣瘦弱,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

的擔心是多余的,我是擅長扭轉時空的妖怪。

于是我重疊、穿梭在多個時空里,生生利用時空的折疊,將自己修煉了首屈一指的大妖。

我說:「從今以后,我保護你。」

但是卻只是笑:「只要湘禾好好的,就足夠了。」

眼下的惠嬪,一如記憶中那麼溫和,拉著我在我耳邊碎碎念著。

「湘禾,眼下便要過冬了,安月以往帶兵打仗落了傷,每到冬日里就難熬,我呀,要多做幾層厚墊子給送去才行。

小雨皺眉給惠嬪倒茶,不服氣地說:「順貴妃呼風喚雨,要什麼有什麼,哪里需要娘娘這些東西?」

惠嬪板起了臉:「這樣的話不許再說了,安月赤誠單純,絕不會有旁的心思。」

眼神溫:「更何況,安月過得好,我開心都來不及呢。」

小雨握著惠嬪的手:「我是心疼娘娘,皇上真是好沒眼,不知何時才能看到娘娘的好。」

惠嬪垂下眼,掩下失落:「這都不重要。」

就在此時,我聽到選擇的提示音響起。

「命運從此轉變,請謹慎對待每一次選擇。」

「你有兩個選擇:一是殺死順貴妃,解決惠嬪的競爭對手。二是幫助惠嬪復寵,贏得皇上歡心。」

我了然,點點頭,做出了選擇:「程安月在何?」

提示音冰冷,卻難耐興:「花園,與皇上捉蝶。」

程安月角帶笑,輕羅小扇,人,捕著花間流蝶。

李朔晃著扇子,笑著欣賞程安月的貌。

「妙極,妙極,真是好一幅人捕蝶圖。」

程安月眉眼帶笑,不勝收,卻轉頭跟春杏咬牙切齒。

「我的貌需要他承認?還人捕蝶,我捕他爹!」

提示音迫不及待響起:「順貴妃就在眼前,殺了!就能幫助惠嬪復寵!實現惠嬪的心愿!」

「好。」我應下。

我手中慢慢蓄起濃重的妖力。

然后準地、完地攻李朔的命口。

李朔不可置信地倒下,扭曲在地上匍匐著子,控制不住地搐著。

這是早期的李朔,力量還沒有增長到那樣可怖,我還可以對付。

他瞪大了眼睛,還在掙扎,與提示音的聲音別無二致,瘋狂又蠢笨。

「為什麼!你要背叛惠嬪嗎!你不幫助惠嬪實現心愿了嗎!」

我冷笑,用力又補了一刀,好他死得更徹底點,大喝道。

「究竟是惠嬪的心愿,還是你自以為是的幻想!」

「即便是附于凡人之軀,也選擇登上九五至尊,沾沾自喜以為全天下所有的人都為自己爭風吃醋!」我深吸一口氣,看著他的眼睛,「貪妖,你該現了。」

他愣了一下,桀桀地笑起來:「居然被你識破了。」

我平靜地看著他:「全天下的男人一旦掌控權力,于上位者,就難免會覺得人只是附屬品,只是彰顯自己份的工,更別說你這個吸收世間貪念而的妖怪。」

「貪妖,你擅長悉人心,吸納貪念而。」我親手剝下他的妖皮:「但是于絕對統治地位,卻仍無憐惜草木之心,就會鼠目寸,忽視那些自以為憐的子。」

頓了頓,看著他幾乎痛苦到目瞪牙呲的臉,我不急不徐繼續說:「更何況,就連弱也是你們強加在上一概而論的,這世間本就不止有一種子,又怎會有一種子。」

「但是們都無一例外地,痛恨你這種自以為是的上位者。」

我用力扯下他最后一點妖皮,吸盡他最后一點妖力:「輸給我,你不冤。」

「畢竟我才是這世間首屈一指的大妖。」

幻境碎裂,我而出,與此同時,養心殿的皇上突然嘔出了一大口鮮

即便是在時空扭轉時傷,也傷的是妖怪真

這一趟,我功力大增,他妖力折半。

醒來的那一瞬,卻發現我被關在地牢里,上捆著金燦燦的鎖妖繩,邊擺放著一只食盒,里頭碼著致的小食。

就連后的雜草垛子,都被換的床褥。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地牢度假。

我低頭看了看上的鎖妖繩,勾勾手就解開了。

貪妖小兒,用這種八百年前就落伍的東西對付我,未免太看不起我。

我瞬移到了養心殿,屏息凝神,打算趁現在要了他的命。

卻沒想到看見順貴妃站在他面前,幾乎是怒氣沖沖地質問。

「湘禾犯了什麼錯!至于把地牢嗎!那是人能待的地方嗎!」

皇上抹掉角嘔出的,一臉不耐煩:「一介宮,你沒看到朕都吐了嗎?」

順貴妃充耳不聞,咬了咬牙,直接跪下。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求人。

「求皇上開恩,放了我的湘禾。」

「若是湘禾有什麼沖撞了皇上的地方,安月甘愿為領罰,替過。」

我看著卑躬屈膝的程安月,忽然一陣恍惚,想到了春杏曾對我說過的話。

「我們娘娘啊,可是宮里頂頂好的娘娘。」

皇上不吃,甩甩手大喝:「滾下去!別讓朕看見你!」

程安月愣了一下,接著慢慢站起來:「你給臉不要臉是吧?」

忽然從長袖中出一柄劍,幾步騰移的

功夫,就已經殺到了他的管。

程安月瘋了一樣:「你殺了我一個姐妹,還想再殺第二個嗎!」

貪妖瞇起眼睛,目殺氣:「順貴妃,你要造反嗎?」

程安月仰頭哈哈大笑:「是不是做人做久了,都忘了自己是什麼東西!」

惡狠狠地:「我程家世代忠勇,殺你這種雜碎,才是為國正統!」

我那熱烈的、勇敢的、好的貴妃娘娘,此刻為了我,殺紅了眼,連命都不要了。

明明最懂存活之,最懂明哲保的。

我蓄滿妖力,正出去幫,卻聽見貪妖放聲大笑,冷笑著開口。

「你說你與湘禾同姐妹,那你知道,你這個姐妹是個妖怪嗎?」

和我一樣是妖怪啊!瞞著你,就是想殺掉你吃掉你!可憐你還一腔熱,要為鳴不平,要為上刀山下火海,卻連最基本的坦誠都不給你!」

貪妖的話極

「貴妃娘娘,你被騙得團團轉啊。」

「妖怪又如何!」程安月幾乎是口而出,手中的劍又往前送了幾分,「世間人妖殊途,卻有黑白之分!你想要挑撥我與湘禾的,別做夢了!」

我愣在原地。

我一直以為,這世上只有惠嬪知曉我的份,一直以為不會再有人會真心待我。

我自顧自覺得,我是世間最好的商人。

我采心頭至寶,賜夢中機緣。

這是最劃算公平的買賣。

于是我默認,所有的東西都是明碼標價。

現如今卻突然風風火火蹦出來一個程安月,像是混沌黑夜里唯一的亮,大搖大擺地、囂張自得地大聲喊話:「我會待你好!我會護著你!」

我會待你好,我會護著你。

我默念著這句話,回過神時卻已經淚流滿面。

人類的,我一知半解。多年旁觀下來,看到最多的也不過是爾虞我詐、兔死狗烹。

程安月偏偏與眾不同,是這世間最至真至純的存在。

貪妖冷笑一聲,涎水從尖牙上流下,幾乎糊了整個領。

我自然不會給他傷害程安月的機會。

沖而去,直接鉗住了他的管。

他不可置信,臉因為呼吸不順暢而通紅一片:「你怎會……怎會!」

「怎會妖力暴漲?怎會將你玩弄于掌?」我欣賞著他的困之姿,嘲弄地開口。

「貪妖,你居然妄圖在時空幻境中贏過我,別忘了誰才是掌控時空的主人!」

我看見它的尾蠢蠢,蓄滿妖力想要給我襲。

卻又無濟于事,半點力都用不出來。

程安月叉腰站在一邊,得意大笑:「別費力氣了!老娘起早貪黑出膳房,給你的生骨里下猛藥,你能用出力氣才奇怪!」

我為蓄滿妖力,拾起長劍,親手砍下貪妖的腦袋。

貪妖哀嚎一聲,腦袋已經滾落出去,脖頸極速潰爛,流出一地膿水,腥臭不已。

程安月后知后覺,失力跌坐在原地,流著淚喃喃自語。

「小惠兒,我承諾過的,他若敢對你不好,縱使他是天王老子,我也會替你剁了他!我為你報仇了,我為你報仇了……」

我輕輕抱住程安月,沉默不語。

那一天,我無比確信。

這世上只剩下我一個大妖。

而我這個大妖,剛好想要學著上人間。

10

被貪妖蠶食過的,只剩下一枯骨。

程安月將李朔的枯骨與林惠的墳冢安置在一起。

然后向我請辭:「得啦!大仇得報,我也得去過自己的日子了。」

我看著上的龍袍,有些幽怨。

「所以你就把我留在這里繼續演皇帝?」

程安月嘻嘻笑:「全天下沒有人比你更適合!只有你變李朔的樣子繼續當皇上,才不會引起天下大。」

于是我聽了的話,當了二十三年的皇上。

直到尋覓到下一代繼承人。

而程安月,拍拍屁,與的言郎策馬奔騰去了。

一走,也是二十三年。

偶爾,會寄一些零碎的禮與書信回來。

或是戈壁上早春的一朵花兒,或是蒼鷹搏擊長空時,落的一支羽

或是只言片語,隨著書信寄回來,說來說去,不過是一件事。

「湘禾,我過得很好很好,你千萬千萬不要想念我。」

我總是惡狠狠地說:「我才不會想念你!」轉頭卻春杏幫我把這些都收好,封在守衛最嚴的國庫里。

不得不說,我實在是很有責任心的大妖。

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我也做一天皇帝就有一天的樣子。

最初不懂治國之策,我就廢寢忘食,扭轉時空,在時空隙中

拼命學習,別人的一分鐘,生生被我借助時空折疊,扭了十分鐘。

百姓都說,我是難得的好皇帝。

每聽到這種話,我都會暗暗呸一聲:合著臟活累活都是我干了,好名聲都是你李朔的。

我為政二十三年,鏟平了薛王侯的勢力,將他發配邊疆,他的大小妾室驚著,如鳥散。

按律,夫妻一,敦樂長公主理應陪著,下半輩子一同去吹吹西北的冷風的。

但我大筆一揮:「薛王侯算什麼東西?自己隕了,還想拉上朕的妹妹不?」

「他薛王侯命如草芥,死有余辜,但是敦樂不管嫁人與否,都是長公主,都流著李家的,豈能一概而論!」

于是我派人將敦樂長公主和煦寧小殿下接進宮中,好生安置。

自此,母再也不會分開。

過了幾年,我放小雨出宮了。

我抹殺了的記憶,儼然已經忘記那夜虎口逃生的事

哆哆嗦嗦地抱著我賞給的珍寶,用力地磕頭,激皇恩浩

我微笑著看著,知道以為我湘禾已死,這幾年沒哭哭啼啼地燒紙錢。

后來又過了幾年,我在宮外給春杏購置了一宅院,也放出去生活了。

哭著不走,我無可奈何:「我的壽命綿延,可活萬年,你難不真要陪我萬年?」

「春杏,你該像程安月那樣,過過自己的日子。」

一步三回頭:「那這樣就剩下你自己了。」

我沉默了很久,才說:「無礙。」

一直到煦寧十八歲,我都沒有給賜婚。

敦樂年紀漸長,不似年輕時那樣沉穩。

有些著急,親自來求見我。

子的大好年華屈指可數,求皇上早日為煦寧指一門好親事。」

于是我問煦寧:「可有意中人嗎?」

煦寧眼神清澈:「尚無。」

我笑起來:「那急什麼?」

「朕許你自由婚配的權力,你看上哪家兒郎,便嫁哪家兒郎。」

煦寧眼睛亮起來:「自由婚配?那若煦寧一直沒有心上人,是不是也可以一直不婚配?」

我點點頭:「自然。」

敦樂長公主急了:「那怎麼!只有皇上賜婚,才算是金玉良緣,煦寧才算是安穩下來,才會被天下瞧得起,的一輩子才不會被耽誤!」

我靜靜地看著:「敦樂長公主年輕時,也是蒙先皇賜婚給薛王侯,這樁婚事,可真的算是金玉良緣嗎?長公主又真的沒有被耽誤嗎?」

敦樂臉上青一道白一道,最后慢慢嘆了口氣,妥協道。

「罷了,只要我高興,這日子隨過吧。縱使天塌下來,還有母親替頂一頂。」

十八歲的煦寧,彷佛重新活過。

游遍好山好水,策馬、下江,詩、斗蛐,讀書、看人,日子過得像是花兒一樣。

了國土大半年后,來見我,只說了一句話。

說:「煦寧看了揮金如土鐵,也看了路邊凍死骨。煦寧只愿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

定定地看著我,平靜又堅定。

「這是煦寧最大的心愿,而煦寧此生婚配與否,全上天,不甚重要。」

掌大笑。

我假扮皇帝二十三年,卻為天下培養了一個真正的皇帝。

煦寧是普天之下第一個的帝。

我對說:「若想實現你心中抱負,最好的辦法便是站在權力之巔,這樣不會仰人鼻息,施展拳腳都會方便些。」

「但這條路,你走起來,會更難一些,你需要耗費百倍千倍努力,來換得世人對你的認可與擁護。」

煦寧困:「為何!我的能力不比任何一個人差!」

很聰明,見我不語,接著就頓悟出來:「只是因為我是人?」

我微笑點點頭:「即便你沒有站在他們的對立面,但一旦你登上九五至尊,他們為了保全自己的蠅頭小利,一定會把你作為自己的假想敵。」

「他們會自發盟,團結一致,不顧一切將你拉下水,會給你上安置上莫須有的罪名,會讓你痛苦憤怒,最后將你屠殺,完對自己利益的守衛。」

煦寧忽然盯著我:「但是皇帝舅舅,您也是男人。」

我難得慌,即便是為大妖,也需借助男兒,方能為自己牟利、為自己行得方便。

這是連我、程安月、貪妖都默認的規則。

眼下煦寧卻冷笑斥駁:「他們為了蠅頭小利而不顧全大局,不過是一堆烏合之眾。」

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這世間最虔誠的信徒。

映著昏黃燭向我一字一句保證。

「您放心,我煦寧,會斬斷一切阻礙,會讓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真是個極其聰明的孩子。

煦寧僅用了三年,就這天下心服口服。

臣、賞忠臣,平反冤假錯案。

有老臣自恃為多年,勢力盤錯節,多次聯合朝臣罷朝,對煦寧違。

煦寧雷霆手段。

老臣,老臣的兒子。

人將他的活活打斷,丟進象姑館營生。

老臣看見自己的寶貝兒子衫半披,含帶怯,眼角含淚,弱小無助地等待館的報價聲一浪高過一浪。

「王公子干干凈凈!一夜可值千金!不知哪位姑娘能做王公子的第一人!」

「起拍價二百兩!」

很快就有姑娘們報價。

「二百三十兩!」

「二百五十兩!」

接著有姑娘嗤嗤笑起來。

「報那麼高做什麼?他這樣的貨,二百五十兩封頂,還指不定干不干凈呢,估計呀,早被其他姑娘們染指了罷!」

王公子漲紅了臉,為自己辯駁:「你胡說什麼!小爺我最潔自好!」

「得了吧!」有姑娘上去就賞了他一掌,「買家說話,有你說話的份兒嗎!買你回去也不過是嘗新鮮罷了,用用就丟了。」

姑娘們捂著帕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連孩子都生不出來。」

老臣看到這一幕,幾乎是氣急攻心,差點沒當場倒下去。

隔日,他就馬不停蹄拜見煦寧,躬下了軀,巍巍。

「我主隆恩,求帝放過小兒,臣等自此馬首是瞻,再無半句妄言。」

煦寧放下奏折,叮囑宮人:「還不趕把王公子接回來?最好的醫師診斷公子的斷,一定要讓公子的完好如初。」

煦寧惡劣地停頓了下,接著不不慢地說:「畢竟,斷了,就沒有人喜歡了。」

老臣從此心如寂寂,所有朝臣不敢再對煦寧說半個不字。

過了幾個月,煦寧忽然說要選秀,要各家高門大戶、世家大族,都選出最好的兒郎來參加選秀。

又有人大著膽子,冒死反對:「這統!哪有男子參加選秀的道理?難不帝是想收納整個后宮的男人,都來伺候帝一人嗎!」

煦寧敲著茶碗,忽然笑了:「有何不可?」

一字一句:「自古便是后宮所有人伺候皇帝一人,怎麼到了朕登基,想要些好兒郎伺候我,就不了?」

看著那臣子慌的臉,似笑非笑:「原來老祖宗的規矩,也是偏頗而置,利好之只傳男不傳嗎?」

臣子的帽都險些被汗浸:「帝應當殫竭慮,多為政事考慮,至于尋歡作樂……」

「如今百姓不安居樂業嗎?天下不歌舞升平嗎?」煦寧平靜開口,忽然摻上些無賴滋味,「卿憂思過度,為朕分憂,怎麼就沒考慮到,朕也需要好兒郎,朕也有需求呢?」

臣子沒料到煦寧這樣直白,話都結了:「這,這……帝怎可妄言!」

煦寧皮笑不笑:「莫不是卿認為子一向清心寡,那歷朝歷代但凡男子都是三妻四妾,豈不是男子子服從于自己的貪?」

「如今份顛倒過來,竟也變黑白不分了嗎?」

這件事以煦寧一錘定音為結束。

自此,各大世家子弟人心惶惶,先是反對掙扎,再是認命般做檢查、學習如何討帝歡心的床第之,好為家族爭

再后來,他們開始自發爭寵,爾虞我詐,以求得煦寧歡心。

一族榮,全家飛升,終于系在了深宮男子上。

好一出本末倒置、似是而非,卻又似乎并不意外的場面。

那時,我擔心煦寧會被,聽信男寵讒言。

我悄悄夢,與煦寧談。

煦寧很是高興:「皇帝舅舅,你死了這麼多年,終于肯來夢里見我了!」

我沉默,然后拋出話題:「煦寧啊,聽聞你雷霆手段,納后宮男寵,設男玩象姑館,你且記著萬事過滿則溢,要有定數啊。」

煦寧眨眨眼睛:「煦寧只是用全天下對待人的方式對待男人,就已經惹得天下震。舅舅你說,是他們膽子太小,還是先前對待人的方式太過殘忍,連他們自己都心有戚戚?」

煦寧笑著看著我:「他們吃準我要臉面,卻沒想到我會把臉面丟在地上。」

平靜而沉穩:「只有丟掉了,我才能親手撿起來。」

我忽然問出一個世間所有人都在鳴不平的問題。

「你這樣,會不會一棒子打死所有人?這讓世間那些好兒郎如何自?」

煦寧眼中滿是運籌帷幄。

「昔時異地而,所有人都默認世間有好人,好人卻自然而然了所有人榨剝削的對象,那時怎麼沒有人為好冤呢?」

狡黠一笑:「至于這世間的好兒郎,自然是應當識時務者為俊杰,順應時局,認清局勢,方可發發熱。

「更何況,好兒郎在哪都是好兒郎,他們悲憫正直,早就痛恨數百年子的苦難,怎會妄圖渾水魚,為自己牟利冤?依煦寧看,此時囂不平的,未必是好兒郎。」

我看著眼前的煦寧,睿智而穩重,早就已經是帝王之象。

于是我放心下來,世間萬事似乎都能解決掉,我像是所有欣又無奈的長輩一樣,只叮囑一句:「煦寧啊,不可過于憂慮,要注意啊。」

煦寧笑起來:「放心,至為上位者之后,茶余飯后、政事之余,欣賞后宮的男人都為我廝殺,千般萬般只為求得我一個回眸,確實是爽的。」

似乎是想起遙遠的往事,想起那個還需母親擔憂婚事的

「至現在,母親再也不需要對我催婚了!」

我看著眼神明亮,形板正,忽然想起幻境中我曾對貪妖狠狠說道。

于絕對統治地位,卻仍無憐惜草木之心,就會鼠目寸,把所有人當是自己的依附品,最終只會水覆舟翻!」

但是這一刻,我無比確信。

我的煦寧,會是最好最好的帝。

懷天下,手便九天攬月,卻仍有悲憫草木之心。

閑言碎語、千般萬般,都不會的耳,都只會磅礴又瑰麗的政績記載之余,偶爾的帝王逸事。

番外——程安月篇

我是程安月。

我至死都覺得,自己這一生是波瀾壯闊的。

畢竟我可是普天之下屠殺大妖的唯一一個普通人。

若是我爹知道我的英姿,他能笑得整個棺材板板都發

其實,我是第一個知道貪妖份的人。

早在欒樹叢中,我就在尸山海里確認過李朔已死。

但是圣旨已下,我勸不小惠兒。

于是我想,深宮艱險,李朔還不知是人是鬼,我不能讓小惠兒自己去趟這一遭。

我得陪著

進宮后,李朔如我意料中大變。

他嫌棄小惠兒的太過寡淡無趣,慢慢地對不聞不問。

我氣得破口大罵,大罵他沒眼沒福氣。

卻沒想到自己才是倒霉的那一個,居然被他看上了。

每天,我都惡心得想吐。

我不只一次想殺了他。

但我驚異地發現,他像是銅墻鐵壁,尋常匕首在他分毫。

我想到欒樹叢中早已死去的李朔,又看向在邊酣睡的李朔。

一瞬間有皮疙瘩爬滿整個胳膊。

為了保全自己,我忍住惡心,耐心哄著他,蟄伏著尋找可趁之機殺了他。

但沒想到我還沒殺他,小惠兒就死了。

那是我第一次怨恨自己無用。

我恨我自己,也恨小惠兒,恨自己再怎麼樣,都無濟于事,恨為何要如此真心相付,恨為何要早早而去,恨為何不再陪陪我。

小惠兒死后,送來了一個宮曾托付我:「湘禾,是個頂好的人,你若發現有異同,也煩請你將與常人看待。」

我程安月何等冰雪聰明,立刻就揣的言下之意。

這個湘禾,是妖。

罷了。了我程安月的宮,我程安月自然是要護著的。

于是我為了,和狗皇帝發飆。

真厲害,出手就要了那妖的命,還不忘記把頭送給我砍,好我報仇雪恨。

但是事后怒斥我不要命了。

我嘿嘿笑,沒心沒肺:「我就等我的湘禾來救我呢。」

其實我沒告訴,我真的不要命了。

我蟄伏宮中多年,查閱史書偏方,終于尋到一張抑制妖力的方子。

只要將鹿、羊、人的心頭混在一,喂食妖怪,十日之后,妖力可以暫失一個時辰。

我其實最怕疼了。

時隨大哥狩獵,被弓箭傷,我都要哭上半天。

大哥總是嘆氣,說我太氣,空有一蠻,哪里有將門虎的樣子。

每次,我用力把匕首進心口取的時候,總是要大哭一場。

十六歲那年在欒樹叢中見到大哥渾干癟,活像干尸一般,幾乎變了我的夢魘,多年來從未消散。

十日,我不敢松懈。

心口痛得厲害,一讓我整夜整夜睡不著覺,我卻在黑夜中大睜著雙眼,為即將大仇得報而興戰栗。

那日我如愿手刃仇敵,與湘禾抱頭痛哭。

哭后我覺得丟臉。

我應該永遠漂漂亮亮,永遠趾高氣昂,永遠天人之姿才對。

至于哭哭啼啼,我自己哭就可以了。

于是我哄騙湘禾做了皇帝,我對說:「我要與我的言郎浪跡江湖啦,天高路遠,你千萬別太想念我。」

我興高采烈地梳妝打扮,興高

采烈地背上行囊,興高采烈地與所有人道別。

我說:「春杏,湘禾,你們都要好好的。」

我高高揮著手,上巍巍馬車。

但是馬車里哪有什麼言郎。

只有我一人而已。

言郎薄幸,早在聽說我踏深宮后,便不再來往。

從前樂曲種種,不過是我托他演的一場戲。

那場戲,我既想要同言郎、同上一個人就不回頭的十六歲程安月告別,也是想要借機考察湘禾的忠心的。

卻沒想,在多年后今天的出逃,埋下伏筆。

淺藍,驚鵲髻,流星金步搖。

那些好的什,都一同隨著我的消散了。

貪妖曾過我,要許給我一場機緣,賜我扭轉時空的機會。

我大笑著拒絕。

我程安月高興了一輩子,才不會做回頭事,也絕不會回頭看。

我程安月活在當下,當場有仇當場報。

我要千金散盡還復來,我要刀斷水水更流。

世間萬事萬,別想牽絆住我,我也絕對不要為別人的牽絆和累贅。

于是我一人走啊走,走得天高水遠,走得湘禾再也追不上來。

我終于放心了。

我一邊想一邊笑,若是我留下了,被湘禾發現我命不久矣,還指不定要如何為我逆天而為。

就算是分一半妖丹給我,恐怕也能做出來。

我了解也了解我。

可我不想這樣做。

我要長命萬歲,和樂無憂。永遠忘記我。

我撐著一口氣,買下小販一些零碎的件, 又提筆寫了幾句話,重金給程家從前的家仆,托他隔幾日便往宮中送一樣。

最后我實在力不濟, 躺在一家不知名的旅店,昏昏等死。

空氣濃稠,呼吸不暢。

連風都攪不了悶熱的空氣。

我程安月風一世,居然最后孤苦伶仃,一人赴死。

我想要笑,卻已經沒力氣不了角。

臨了臨了時, 我忽然想起年時,我與大哥曾在府中養過的一只小白狗。

小白狗年歲漸長, 慢慢喝不進水,走不路, 我和大哥每天都要親自照顧他。

但是有一天, 小白狗忽然不見了。

我找遍所有地方都尋不到, 就蹲在院子里嚎啕大哭, 非要把小白狗等回來才行。

大哥那時候是怎麼安我來著?

記憶已經模糊,眼睛慢慢合攏。

我終于記起來了, 大哥說:「小白年紀大了, 怕安月看到他死去的樣子傷心難過,就自己出去, 獨自面對死亡了。」

「小白是不想讓安月傷心啊。」

哦, 是不想讓安月傷心啊。

時過境遷, 斗轉星移之間,相同的選擇再一次落在我上。

兜兜轉轉, 面對死亡與朋友的抉擇。

我驚奇地發現,我居然也是當年那只小白。

我只是不想要大家傷心啊。

我忽然看見大哥抱著小白,小惠兒攬著李朔。

他們一同來接我了!

他們含笑看著我, 沖我出手。

「安月,等你回家呢。」

于是我又一次哭起來。

生怕他們反悔一樣, 急切地、高興地趕應下來。

「就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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