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獄》第 4 節 邪觀音

我們山上有一座衰敗的觀音廟。

不知誰開始傳說,找到里面的觀音像,就能得到觀音座下的子轉世投胎。

有一天,我喜笑開地抱回家一尊觀音像,說這是送子觀音。

我看著觀音像慈悲帶笑的臉,瘋狂搖頭。

這神像,是要吃人的!

1

來那天下了大雨。

低著頭,懷里鼓鼓囊囊地抱著不知道什麼東西,出紅的一點布料。

見我在門口,我踹了我一腳:「你媽呢?快點讓出來!」

「老子這次可是給帶了好東西!」

神神地進屋,明的視線在家里轉了一圈,盯上了我爺生前供奉的關公像。

「小蹄子,你去把關公像搬下來。」

那關公像是銅澆筑的,有一米多高,我哪里抬得

又踹了我一腳。

我沒敢躲,著頭皮說:「爺爺生前說,這關公像是鎮邪的,不能搬。」

「我呸!我需要它鎮邪?誰能讓我老金家有后,是邪的我也認了!」

我爸媽這時候終于出來了,我爸一手還在整理服:「娘,你這麼早過來干嗎?」

讓我爸媽挪關公像,我爸原本不樂意,我抱著懷里還沒頭的東西罵他:「后山那座送子觀音像,媽給你找來了!人家說要放在香火最好的地方!落了座就不能換位置。」

「這神龕是你爸當年打的,最合適不過。」

「難道你不想要兒子了?」

2

關公像被搬了下來,我今天格外嫌棄它,退避三舍,滿眼都是厭惡和敵意,不斷催促我爸把它丟掉。

畢竟是我爺生前花了大價錢做的,他們僵持半天,決定把關公像扔去雜室,之后拿出去換錢。

鄭重地將懷里護著的觀音像掏出來。

觀音像的上面蓋著一層紅布,還著黃符。

把黃符撕了燒掉,又把紅布掀開,終于出觀音的臉。

灰蒙蒙的玉石做的,好像沒有拋過,也只有小臂那麼大,對比起神龕有點格格不

和普通拿著柳條玉凈瓶的觀音不同,這是一尊土觀音像。

各個地方民間的觀音像,被稱為土觀音像,可以是邪神像。

它的左手是一串佛珠,右手里著一個蛇頭,正在吐著芯子,蛇的一圈圈地纏在胳膊上。

它的臉也是慈眉善目的,眼睛是閉起來的,笑彎了眉眼。

「今天是月圓之夜,你們今天同房,把你倆的華都抹在這個蛇頭上,再誠心祈求,子就會來咱們家了!」

3

我爸媽自然照做,第二天我站在觀音像前,見蛇頭似乎比昨天明亮溫潤了不

還有什麼變化呢?

我盯著觀音像瞧,努力回想。

似乎是眼睛,弧度有點不一樣了。

見了,又過來踹了我一腳:「小蹄子看什麼呢?小小年紀就不三不四的。」

「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摳出來!」

我被罵得紅了臉,哆嗦著低下頭看著地面。

在飯桌上,我急切地問:「昨天月圓之夜,你倆照做了沒有?」

「當然弄了,那蛇頭上不都是嗎?」

我爸滿不在乎,我媽卻是有點害臊。

蛇頭上干干凈凈的,都被吸收完了。

叮囑:「等下你們去給菩薩上香,把香進米里,米里滴上你倆的。」

「香每天不能間斷,要及時補上,讓菩薩看到你們的誠意。」

4

如此重復了一個多月,有一天飯桌上,我媽突然捂著跑了出去,外面傳來一陣陣干嘔的聲音。

「真靈啊!這菩薩真靈啊!」

哈哈大笑,「這一胎,絕對是個男娃!是子投胎到咱家了!」

讓我爸抓兩只,割開脖子倒吊起來,就掛在觀音像兩側,下面接著兩個燃盡了的香爐,里面全是香灰。

都是這一個月來收集起來的。

兩只來回撲騰,灑得到都是,其中有幾滴濺在了觀音像上。

去看觀音像,一看愣住了。

觀音像的材質現在變得比當初好多了,整個溫潤起來,蛇頭最為明顯,泛著點翠綠。

我的視線慢慢上移,和觀音像的眼睛對上。

我不敢置信,又眼睛,觀音像的眼睛還是睜開的。

但是我記得,它剛剛拿回來的時候,是閉著眼睛的!

滴上去的眨眼就消失了,像是被觀音像吸收了一般。

但是除了我,家里人日日夜夜看著,竟沒人覺得不對。

5

神神叨叨:「三個月之前胎還沒坐穩,這香灰要每天涂在肚子上,可以保我大孫子平安。」

說這混著的香灰要干保存,我的屋子是家里最小的,又不見,兩個香爐就擺在了我屋里。

它們距離我的床只有幾步的距離,讓我仔細點,弄壞了拿我給大孫子賠命。

夜里睡覺,我總覺自己聞到了一點奇異的香味,香得我肚子咕咕

我饞得直咽口水,活生生香醒了。

香爐旁站著一個黑影,正彎著腰,一只手在香爐里撈,一口一口地吃著。

香灰還沒干,嚼起來像是在吃泥,吧唧吧唧地。

香味就是那里傳過來的。

不自地咽了一口口水,在夜里格外響亮。

那個黑影不吃了,轉過頭來看我。

屋子里太黑了,我之所以知道它轉頭,是因為它的眼睛。

那一雙眼睛在夜里發著綠像是觀音手里著的蛇頭。

我下意識地閉眼,不敢和對方對視,卻總覺對方看見我了,出了一的冷汗。

上被抹了一點潤,香味鉆進我的鼻腔,我生生控制住自己的舌頭,沒敢一下。

那個東西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出,就瞬間到了我的床邊!

冷的目在我臉上,我能覺到。

如果此時睜眼和它對上,必死無疑。

6

天剛一亮,我連滾帶爬地起來,上的香灰已經干了,也沒有了昨夜人的香味。

好臭,是變質的味道。

我在井邊來回洗著,還是不自地干嘔。

好不容易洗干凈,我一抬起頭,就看到我媽站在門口。

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臉上沾著許多暗紅的土,又有點像是灰。

其中一手背在后,另一只手著小腹,手上沾著一些暗紅的土,蹭臟了服。

我心跳加速,莫名想起昨天吃香灰的黑影。

我媽在此時咧開里一片紅泥濘,混著口水滴下來,和一樣。

歪過頭,咔嗒一聲,黑的瞳仁在一瞬間變了一條豎著的線,向我撲來。

7

我媽的作太快了,我明明一直盯著看,卻沒發現是怎麼到的我面前。

剛剛的雙好像不是,而是蛇尾,像是過來的一樣。

背在后那只手了出來,在太下泛著

我媽上長了鱗片!

的指甲并不長,頂端卻很尖,揮舞著胳膊向我撓過來。

的目標是我的臉,要把我的臉撓爛!

我下意識尖一聲,腳跟一晃整個人跌坐在水坑里,涼意讓我瞬間清醒,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就跑。

水坑倒影里一晃而過的,是穿著我媽服的一個巨大蛇頭。

我倆在院子里你追我趕,我媽跑得快,但是要一只手扶著肚子,彎腰的作也限。

我人小靈活,又每天干活,在院子里的雜里鉆來鉆去。

日頭更大,馬上太就要全部升起,我聽到后傳來嘶嘶的聲音,好像蛇在吐信子。

有什麼東西在了我的上,力道大得我直接飛了出去,把柴火都撞倒了。

我媽抓住我的一條,指甲劃破了我的,尖銳地疼,我又了一聲。

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來:「死子,一大早的什麼?要死了是不是?」

屋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起床聲,我媽的瞳孔在圓形和豎起來回變化,最終一口咬在了我上帶傷口的地方。

8

等我出來,我媽已經恢復了表在井邊清洗著雙手。

我倆距離相隔了十幾米,我渾酸痛地躺在散落的柴火上,半天爬不起來。

被咬的上又酸又麻,失去了知覺,好像不是我的

「哎呦,真是要命了!你把家里弄得這麼干什麼?」

隨手撿起一木條在我上,我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

那是小孩見到親人的委屈。

不疼我的和妖怪,我自然是更依賴的,我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過

噎著指著我媽,面上驚恐,語無倫次:「不是我媽!剛剛追著我!上有鱗片!還咬了我,你看我上的傷……」

我急切地拉開自己的腳。

上除了磕出來的青紫和輕微的破皮,什麼都沒有。

沒有被指甲扎破的劃痕,沒有牙印。

下的木頭里還有沒干的,但是這證明不了什麼。

「嘶嘶嘶。」

我媽已經把上洗干凈了,站在我后對我笑,瞳仁豎起來了一瞬又變了回去。

這是在威脅,在炫耀。

我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掐住了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回頭見我媽著肚子,想起了自己的大孫子,臉上的疑

頓時就消了大半。

把我從柴火上提下來:「我看你是睡昏了頭,連自己媽都認不出來!」

才不是我媽!

9

我的左一直在疼,干活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以為我是裝的,罵我一天天就知道躲懶。

上就一點磕,也沒傷到骨頭,怎麼會路都走不了?」

「等你爸晚上回來,看他不打死你!」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我躺在床上還是疼痛難忍。

今夜月很亮,我把腳掀開,發現小上有一塊青紫,中間還有兩個

很深,像是有人拿了兩個長釘釘進去,幾乎把刺穿。

村里之前有人被蛇咬了,傷口就是這個的小版。

白天看不到的傷口,晚上可以看到了!

我的房間旁邊就是雜室,那里有藥草。

室很,關公像被放在靠近門口的地方,上面已經落了一層灰。

我把草藥敷在上,人覺頭昏眼花,我自己的臉,可能是發燒了。

室的窗戶早就被東西堵死,里面黑漆漆的。

好在門關不,留下了一小點的隙,可以窺探到一縷月

我跪在關公像前習慣地拜了拜:「希關老爺保佑我熬過今晚。」

10

外面傳來東西的聲音,一點一點地往這邊挪

「嘶嘶嘶。」

離我越來越近了!

我藏在關公像后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門口的隙。

亮被擋了一瞬,我看到一條蛇尾一甩一晃,慢悠悠地往前走。

蛇尾很大,有我爸大,整條蛇的尺寸可想而知。

最后一點尾尖消失,門被推開了。

「吱呀」一聲著我的神經。

隔壁的房間,原本是我的房間。

我可以清楚聽到對方在房間里翻找,鱗片著地板,來回走

我還能聽到嚼著香灰,散發著昨天那種人的香味。

明明在到來之前,我什麼都沒有聞到。

那昨天晚上,到底是香味吸引來了,還是用香味在吸引我?

香味更加濃郁起來,我不自吸了吸鼻子,察覺到自己的作后又低頭捂住。

這個香味肯定不對,我不能!

我看著地面,總覺有些不對。

門口的月,是什麼時候消失的呢?

門板似乎被什麼東西到了,發出輕微的響

來到我的門前了!

找到我了!

地閉上眼睛,生怕一抬頭就和那雙綠的眼睛對上,雙手抱最近的關公像。

此時此刻,手中能抓住的所有東西,都是我的救命稻草。

香味一點點飄進來,越來越濃郁,我應該慶幸自己發燒,鼻子沒有那麼靈敏。

有東西纏上了我的腳踝,冰冰涼涼的,一圈又一圈。

是蛇!

門口不斷傳來輕輕的嘶嘶聲,好像是在流,在召喚。

我的上爬滿了蛇,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卻還是抱著關公像不松手。

肯定是在我看我離開這里!

「勤?勤?」

聲音從外面傳來,是我爸的聲音。

「大晚上的,跑哪兒去了?」

門外的東西頓了頓,地板又傳來鱗片的聲音,再遠一點恢復了人的腳步聲。

離開的方向是院子,香味也漸行漸遠。

我松了口氣,一只手還握著關公像,一手將上的蛇扯下去。

它們落了地,也就散了。

我爸疑的聲音傳來,很輕:「什麼味道?好香啊。」

11

我爸第二天被發現的時候子已經僵了。

他仰躺在地上,臉上的表似歡悅似痛苦。

他的上半張臉是哭像,眉頭了一團了一個川字,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得很小,眼白幾乎都要瞪出來。

下半張臉卻是笑的,大大地勾起,出牙齒,鼻子旁邊的壑都被了出來,和那天聽到我媽懷孕的笑容一樣。

這表太詭異了,放在同一張臉上,一點都不和諧,像是把一張臉生生割裂兩半。

差點哭昏過去,跪在我爸旁邊,捶打著我爸的子。

「哎呦我的兒啊!你怎麼就走了!年紀輕輕的,你可讓我們家里這幾個孤兒寡母的婆娘怎麼活呦!」

「你還沒看到你兒子出世,我怎麼就這麼命苦,白發人送黑發人呦!」

「兒啊,我的兒啊!你快睜開眼睛看看你老娘呦!娘可只有你了!」

隔壁的鄰居聽到聲出來,從墻上探了個頭,又了回去。

不一會兒,村長就來了。

村長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婦人,聽說早些年是外來的,有點道法的本事,救了村里人的命,后來就留在了村里。

村長和我家還有點親戚關系,按照輩分我要一聲姑,聽說我家之前的關公像,就是姑幫忙參謀的。

頭發黑白參半,走起路來帶風,比村里的小伙子還快。

旁邊的小伙子扶起還在哭的我:「您別哭了,這家里以后還得您做主拿主意呢。」

沒說話,面凝重地走過來,一把扯開了我爸的領。

脖子的位置了出來,大脈上是兩個窟窿,周圍都是青紫的。

周圍人都倒吸一口涼氣,我也忘了哭,周圍靜得可怕。

「你家的關公像,還在神龕里擺著嗎?」

搖了搖頭,下意識回答:「現在換了觀音像了。」

12

說我爸這傷口是被蛇咬的,可能是樹林里的蛇進來了,讓大家挨家挨戶地找找。

知道這是遣散人的話了,有的人一邊走,一邊里還嘀咕。

「這要是進來了什麼,看牙印多是個大蟒,怎麼可能沒人見著?」

「就是,這住的又不是邊戶,怎麼就能到了他們家?」

「嘿,大蟒吃東西我可見過,那都是卷著整個生吞的,哪有咬一口留下尸的?」

「我看啊,說不定是掏了蛇窩,惹了人家祖宗報復。」

他們說話的時候,我的表變幻莫測,不知道在想什麼。

「栓子的尸要趕燒了,要不然全尸都留不下。」

「要燒了?」我,「那可不行,這燒了之后都了灰了,我兒還怎麼土為安?」

語氣很冷:「你如果今天不燒了,晚上你兒的尸就要被妖怪吃了!你到時候一塊骨頭都撈不到!哭墳都沒地方哭去!」

一邊說一邊往屋里走:「家里的關公像不是說了是鎮邪的嗎?你們怎麼還換了觀音像?」

一進來就是訓斥的語氣,我自然不服氣:「這是我家!我供奉什麼就供奉什麼!得到你多管閑事?」

把姑攔在門外,從這個角度看不到觀音像。

沒有我潑辣,做不出來闖的事:「我勸你早點把關公像擺回去,每日好好上香供奉,你家現在風水不干凈,別到時候害了全家人的命!」

說這話的時候看了我一眼,視線停留在我的上。

「要好好供奉關公像。」

我覺得,姑這話是對我說的。

13

讓我幫忙把我爸的尸放在涼地,又拜托了棺材鋪的人打一口棺材。

我們這邊講究,橫死的人要在家停放三天,親人好好和亡者說話道別,了卻了生前的憾。

畢竟橫死的人,多半沒有見到親人最后一面,頭七回魂夜,總是要鬧的。

我爸死得離奇又詭異,自然是橫死。

,我媽呢?」

早上我聽到院子里吵鬧就跑了出來,我哭號了一通,院子里又來來去去這麼多人。

我媽不可能聽不到聲音,可從頭到尾都沒面。

我爸死了這麼大的事作為妻子怎麼能不見我爸最后一面?

「這種事讓你媽看到算怎麼回事?肚子里還懷著孩子呢!萬一嚇到怎麼辦?」

不知道在說服誰,喃喃道,「看不見也好,沒看見也好。」

又去拿香灰給我媽涂抹肚子,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的肚子好像又大了一圈。看著已經微微顯懷了。

著我媽的肚子掉眼淚:「乖孫子,你可是咱家唯一的男丁了,現在可就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你可一定要健健康康地長大,為了你,什麼都愿意做!」

和肚子里的孩子說完話,又和我媽代,「勤啊,你放心,栓子現在雖然不在了,但是娘還在,你永遠是我們家的媳婦,你就安安心心地待在家里,有什麼需要的和娘說啊。」

「賤也大了,你不用擔心沒錢的事,大不了就給早點嫁了,肯定不會苦了你們。」

我媽只是點頭,沒有回應我

奇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句話也不說了呢?

我想不起來了,我媽平時就話,大部分時間只是溫地笑。

所以我一開始沒覺得什麼不對。

但是現在一點緒都沒了,表也沒有什麼變化。

我不敢盯著看,只瞟了一眼就趕低下頭,

我猜,我媽能不能傷害我不看白天黑夜,而是看我有沒有和的眼睛對上。

了幾炷香藏在雜室,又去院子里挖了一捧土,悄悄地自己拜關公像。

我跪在地上給它磕頭,恭恭敬敬地把香在土里。

簡陋又寒酸。

「謝謝關老爺保佑我,謝謝關老爺。」

14

今天哭得比昨天還驚天地,因為我爸的尸首丟了。

放在墻角的板子上只留下了幾滴,什麼都沒了。

又被請來了:「我一早就勸過你,現在尸沒了,找不回來的。」

「早就被吃得一干二凈了。」

走之前又提醒道:「你不讓我看就算了,但是我告訴你,你帶回來的觀音像肯定不對,早點理掉。」

家里最后下葬的是一空棺材,里面放了我爸的幾件服。

我爸死后我經常發呆,時不時看著我媽和觀音像若有所思。

我每每看到倆對視都心驚跳。

但是奇怪,自從我爸死后,好像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我的房間不會半夜有人來吃香灰。

我媽的瞳仁也沒有再變豎起的。

我甚至壯著膽子和我媽對視,也什麼都沒發生。

好像除了不會說話,淡漠了點,又變了我媽。

哦,還有一點不一樣,我媽的肚子長得很快。

到現在才三個月,肚子卻很大了,像是村里六個多月的孕婦。

說是大孫子長得好,三個月胎坐穩了,可以告訴村里人這個好消息了。

又看了一眼我媽的肚子,喃喃自語:「還是等生下來再說吧。」

15

我媽生了。

是一顆蛋。

今天一天都焦躁不安,我甚至幾次看到的瞳仁變幻不定。

應該也看到了,因為院子里的死了一只,尸就扔在門口,也沒有說一句話。

傍晚我媽就回了屋,屋傳來蛇吐信子的嘶嘶聲,持續了一整晚。

第二天我們進去一看,我媽旁邊擺著一個蛋,蛋殼有籃球那麼大,橢圓形的,外殼已經堅,是昨天晚上生的。

在床旁站著:「怎麼會是一個蛋?我的孫子呢?」

似乎很想把蛋敲開看看,又怕強行破開了什麼都沒有。

我媽背對著我們躺在床上,上沒有一點起伏。

抱著蛋研究不出來什麼,又去翻我媽的子。

的腹部平坦,里面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哎呦!作孽啊!真的是作孽啊!」

我看著我媽的臉,的眼睛是睜開的,就這麼直勾勾看著天花板。

我腦海里突然閃過死不瞑目幾個大字。

的瞳仁還是豎起來的,我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探過手去。

眼皮被我翻了下來,看不到那對瞳仁,我媽的面部就和許多了。

我剛松了一口氣,那眼皮居然又緩緩地自己打開了。

不僅如此,那看著天花板的瞳仁,還緩緩地轉到我這邊,盯了我。

我倒吸一口涼氣,著聲音喊:「!我媽沒死!沒咽氣!」

沖上來推開我,我媽的視線又轉回去盯著天花板了,好像剛剛的一切都是夢。

趴在我媽的口聽心跳,又用手去探我媽的鼻息,來來回回忙活半天,從床上爬下來給了我一掌。

干農活的力氣很大,打得我頭暈眼花,耳朵也嗡嗡作響。

「心跳和呼吸都沒了!怎麼可能還活著!一天到晚張就知道胡說八道,我撕了你的!」

面目猙獰,想要的大孫子沒了,我正好到了的霉頭,這是要拿我撒氣呢。

只見視線在屋里掃視一圈,竟然拿起桌上的剪刀向我刺過來!

旁邊過來一只手攔住了,剪刀尖就抵在我眼皮上。

「別傷害我兒。」

16

我不敢置信。

我媽此時撐起來了半個子,瞳孔已經恢復了正常,一手地抓著我的胳膊。

「媽!」

我心里的害怕沒了,地抱著我媽。

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和說,卻抖得厲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也是不敢置信,怎麼會有死而復生這種事?

甩開我媽的手,猶豫了片刻又氣了起來,把我扯出來,把蛋塞到我媽懷里:「孩子生下來也不管,哪有你這樣當娘的?」

我媽把手里的蛋舉起就往地下摔,我手忙腳地接住,眼睛瞪得老大。

我媽冷笑:「你再敢把這臟東西給我,我就給你扔到糞坑里去!」

抱著蛋走了,生怕我媽再發瘋。

我媽我的頭,我去抓我媽的手,把臉口,又用手去探的呼吸。

沒有,什麼都沒有。

我媽的手是冰冷的,沒有心跳,沒有呼吸。

就好像我媽從來都不會反抗我這輩子都沒有這麼氣過,

我笑,那麼溫

「媽還有最后幾句話想代你。」

我不想說,我知道這代表了什麼。

我拼命地搖頭,用手去捂我媽的,我媽溫又堅定地把我的手拉下來。

「別讓媽媽留下憾。」

我流著眼淚,胡地點頭。

「你要保護好自己,土觀音像吃人,懷孕時候穩胎吃了你爸,要這蛋破殼,還要吃一人。」

「你肯定知道這不是正經的神仙,只是沒想到會要了你爸的命。」

所以……

我媽如果懷了孕就活不了,會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我是知道的!

了眼淚:「原本穩胎要吃的是我,我自己躲開了藏了起來,沒找到我,所以我爸才……」

那個香爐,也是我特地放在我房間里的。

「你不會善罷甘休的,你逃吧,離開這個家,去哪里都好。」

我媽的里涌出來大口大口的鮮本來就白的臉變得更為慘白。

用盡最后的力氣和我說:「逃吧,再也不要回來。」

我胡地點頭,我媽終于笑了。

「原來是你這個小賤人害死了我兒子!」

17

不知道聽了多久,扯著我的頭發往后拽,我和我媽牽著的手被生生扯開了。

我媽瞪大了眼睛,想抓住我,手在半空抓了半天,什麼都沒抓到。

我媽被嘔出來的嗆得咳嗽,眼睛還死死盯著我,死不瞑目。

最后一刻看到的,還是自己的兒在苦。

「媽!媽!你放開我!」

我哭著對我媽喊,「媽,我沒事,我一定會逃出去的!」

的眼里沒有了,聽不到我說話了。

我從來沒有哪一刻這麼恨過一個人。

力掙扎,用牙去咬,用手去摳,用腳去踹。

我發了狠,恨不得和我同歸于盡。

「當初給你取名賤真是取對了!就是一條賤命!怎麼死的不是你這個賤人,而是我兒子!」

掐我脖子,我摳的眼睛,松了手,我趁機跑了。

我渾發抖,覺自己又氣又怕,一路悶頭跑進了樹林里號啕大哭。

我跑得,被絆倒,在地上滾了一圈才停下來,四周的景象讓我覺得陌生。

我迷路了。

這里是一片荒林,四都是雜草,沒有路,我癱坐的地方是一條小,前面擋了一圈帶刺的灌木叢。

我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走,我媽讓我離開這里,我又能去哪呢?

「那個小賤人能去哪兒?怎麼到都找不到?!」

是我的聲音!

我從灌木叢的隙里往出看,我罵罵咧咧地往山上走。

走路筆直,毫沒有東張西,不像是來找我的。

走得更遠了我也只能模糊聽到咒罵的幾句話:「不管了,等下讓村民幫忙把抓回來!我不信這個賤人還能跑到哪里去,當務之急是……」

18

剛剛還那麼急切地想要我的命,現在還想著把我抓回去。

沒有想著放過我,那現在要去哪兒?

我離得很遠,悄悄跟在我后。

今天風大,吹得樹葉沙沙作響,踩在樹葉上也沒人懷疑。

又或者說我太心急了,本顧不上這些。

山頂有一座破敗的屋舍,上面的牌匾都掉下來了一半,可以看到模糊的三個大字——

觀音廟!

我媽的話我自然信了,但是供奉這些神鬼是有流程的。

這是怕要了我的命也換不來的寶貝孫子,想讓我死得其所。

我偏不讓如愿!

我拼了命地往山下跑,順著河流跑了很久,終于跑回了村里。

我的上一定很狼狽,村里許多人都在看我。

我撞開門,撲通一聲跪下。

「姑!求您救救我!」

19

妖風是從我家起的。

我們站在院子外,看到我被吊在房梁上,舌頭吐得老長,正隨著風一晃一晃。

下用畫了一個簡易的圈,圈里面是一些香灰,除了沾了的部分,其他的已經被風吹散得差不多了。

臺階下還有踢倒的凳子,居然是自殺的。

「不好!那個蛋在哪兒?快帶我過去!」

「就在屋里!」

我媽的尸還在床上,蛋卻不見了。

把蛋換了位置。

我急得滿頭大汗,姑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聽。」

「咔嚓咔嚓」,是蛋殼破碎的聲音。

我一把掀開被子,只見蛋被放在了我媽旁,被我媽抱在懷里。

我媽的骨頭是被

生生掰斷的,被扭曲了保護的姿態。

蛋殼已經破了一個小口,里面出了一只乎乎的小手,正在空中揮舞,好像初來人世十分不安。

小手一轉,抓到了我媽的,我聽到布料撕碎的聲音,我媽那塊被生扯了下來。

手又回蛋殼里。

將一張黃符在破開的,那還想出來的手猛然了回去,空氣中有了焦味。

那張黃符上用朱砂寫著字,姑把蛋從我媽旁挪開,對我喊道:「你下面那個陣法,去把它破壞掉!」

我答應了一聲,用腳蹭用土去,又怕不干凈,打了一桶水整個潑在地上,沖得干干凈凈。

就那樣低著頭,直勾勾地盯著我。

傳來嬰兒尖利的哭聲,我心下一突,跑進屋里一看,那東西居然把頭也頂了出來。

它的外表是人類小孩的模樣,眼睛卻是豎起的瞳仁,舌頭出來,是分叉的蛇信子。

「關公像在哪兒!」

「在雜室。」

想把這個東西封進蛋殼里,但是這東西爪子尖利,誰靠近都又抓又咬,耀武揚威。

符咒傷了它,它就變本加厲地哭嚎尖

它的哭聲讓我心煩,它搖著子把蛋殼晃倒就要往出爬,臉上的表笑得瞇起眼,像神龕里擺著的觀音像。

又或者它的表像很多人的臉,每張臉都讓我討厭。

我惡向膽邊生,一拳打在它的腦袋上,按著它的頭往里塞。

它舉著胳膊來撓我,我將手里的香灰撒了它一臉,它發出痛苦的哀嚎,下意識想躲進蛋殼里。

看準時機又了幾張符咒,轉往雜室跑。

關公像還是那麼威武,姑念咒的時候,我甚至看到它上閃著紅

蛋殼在地上滾來滾去,我盯著關公像,覺它活了過來,手里的青龍偃月刀舞得虎虎生風,一刀斬在蛋殼上。

一聲尖,關公像上的紅暗淡了,我低頭去看,蛋殼上著一發簪,從張開的口里了進去,打了一個對穿,把它釘在了地上。

那東西見我從蛋殼的隙里去看,居然還能轉過眼睛,翳地瞪我。

「姑,它還沒死!」

20

「觀音像還坐在主位,它自然死不了。」

擺了擺手,「不過也不了什麼氣候,不用管它。」

對,觀音像!

我們來到客廳,觀音像還在神龕里。

觀音的表變得憤怒,怒目圓睜,不一會兒又好似悲傷,流下兩行眼淚。

手上纏著的翠綠蛇頭已經盤在了觀音像的上,整個蛇頭豎起,大開,是一個威脅的姿態。

「你這是占著位置,不想走了?」

用紅繩隔空把它捆住,冷笑一聲,表也變得狠厲。

「既然不想走,就永遠地留在這里吧。」

看向我,我點了點頭,飛快往雜室跑。

在關公像的部,我找到了姑說的機關。

「這關公像當年做的時候就是鎮邪用的,你爺爺在里面藏了一個金,那才是重金求來的寶貝。」

「你爺爺煞費苦心,就怕這些不肖子孫把關公像賣了換錢,這才在外面做了一層外殼。」

我將手臂長的金關公取出來,這是實心的,重量驚人。

關公像擺在桌上,對面神龕里的觀音像都暗淡了不,翠綠的蛇頭微微耷拉下來,又不甘心地吐著信子。

說了聲得罪,將手中紅線的一端纏在了關公像的刀上,又讓我將之前供奉關公像的香灰撒在觀音像上。

蛇在觀音像上劇烈扭,最后回了觀音像的袖子中,觀音像的表也歸于平靜,閉上了眼。

它的也暗淡下來,和我剛帶回家的時候一樣,像一塊沒打磨過的大理石。

松了口氣,癱坐在椅子上。

斗法是個力活,尤其是對七十多歲的老人來說。

「把觀音像放盆里摔碎,渣子可別掉出去,再在烈日下暴曬七天。」

「七天之后,把它封起來,它就永遠也作不了孽了。」

觀音像的底部原本牢牢地粘在神龕里,現在輕輕一拿就取了下來。

我按照姑的話做,地下的蛋殼里只留下了一張蛇蛻。

把蛋殼和觀音像扔在一起,蛇蛻被一把火燒了。

七日后,山上的觀音廟被整修了,上面換了新的牌匾——

武圣宮。

21.番外

關公像被村里人幫忙,又重新擺回了我們家的神龕里。

我媽的尸被下葬,姑說我媽生前的服最好也埋了,以絕后患。

我屋里的香爐也被理掉,我們在香爐下找到了一張泛著黃,很舊的書頁。

自殺

并不是想放過我,而是這個祭品非不可。

觀音像是邪神,和邪神易,祈求什麼就要加倍來還。

祈求的是一條人命。

剛剛懷胎,觀音像來收利息,選擇了不是它信徒的我,原本咬了我一口,就是留下了標記,我卻晚上錯,抱著關二爺的金,躲過一劫。

孩子生產,這易就算完

又想要孩子降生,這是恩典, 是供奉,需要信徒來祈求,所以我自殺, 來換孩子出世。

我媽是孕育孩子的容,這種非人之讓人來孕育,自然是不可能的。

說,我媽死的時候全衰敗, 是被吸干了

和我坐在屋里:「我也沒想到你膽子還大的,敢手去打它,那可是邪惡的東西,說不定會造什麼后果。」

我低著頭:「我當時也沒想那麼多。」

其實,是想了的。

既然當初在我上咬了一口我沒死。

既然那天我在關公像后面躲著,沒敢進來。

肯定是有弱點的。

所以我在聽到孩哭聲的時候去抓了一把供奉關公像的香灰, 還好有用。

我賭贏了。

22

我問姑, 觀音像害死了那麼多人, 在這個家里耀武揚威, 白天都敢明目張膽傷人吃人, 又為什麼那麼輕易地敗給了關公像呢?

嗤笑一聲:「民間起的假神也不是沒有,拼的就是喜敬仰, 這土觀音才有多廟宇,有多信徒?關二爺那是正兒八經供奉的。」

「退一萬步來說, 一個求子的, 怎麼可能斗得過武神?」

我好像懂了。

「我們孩就是土觀音像,男孩就是關二爺, 喜歡供奉男孩的人多, 所以家里的東西也都是男孩的。」

「可是,我們好像也沒有土觀音像那麼壞。」

「村里男孩也沒有關二爺那麼好。」

那我們, 也是因為生出來就背負著求子的命運,所以斗不過武神嗎?

看著我, 囁嚅了幾次,最終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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