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六月，忌娶妻。

六月初三，我媽打電話讓我參加發小的婚禮。

可發小，不是六年前就去世了嗎？

1

「給我放屁，人家活得好好的呢。」

我媽嗓門向來很大，這一聲更是震耳聾：

「行了，六月初六別忘了回來，人家伴郎服都送來了，我也答應了。你要是敢讓老娘出丑，別怪我三百里加急呼你的臉。」

說完之后，老媽直接掛了電話。

幾個舍友紛紛圍了過來，宿舍長老蘇更是摟住我的脖子，開玩笑道：

「啥況啊，咱媽怎麼生這麼大的氣啊。」

我媽嗓門大，但是手藝是一等一的好。

每個月都會給我們宿舍寄老多好吃的，有一次視頻時候幾個舍友開玩笑說認我媽當干媽，我媽還真的樂呵呵地應了。

要是平常，我還有心思和他們開玩笑，但這次我媽說的話，著實太詭異了。

我抹了一把額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滲出的汗，干地說道：「我媽說我發小結婚了，要我回去當伴郎。」

「那是好事啊！」

宿舍老二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吃了咱媽好幾年的東西，咱們剛好和你一起去，正好看看咱媽。」

幾個舍友紛紛贊同，甚至都在討論穿什麼服，帶什麼東西了。

我了發干的，猶豫片刻，還是把那句話說了出來：

「可是，我發小在我上高中的時候就死了啊。」

2

按照我媽的話，我和軍子打娘胎的時候就認識。

我媽懷孕時，天天和軍子媽在一起織吹牛皮。

生產的時間都是前后腳。

這也就是同，要是異，高低也給我們弄個娃娃親。

可能真的有緣分這一說吧。

我和軍子從小就是一個班，等到開竅了，連喜歡的生都是一個人。

要是沒有意外，我和軍子可能還一起上大學，有更好的未來。

但是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在我高一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

等到好了之后，就參加了軍子的葬禮。

因為軍子沒年，屬于夭折。

村里的祖墳進不去，只能在村外面找了個山埋起來。

當年我親眼看著那個小小的棺材放進那個坑里，變一個土包。

可現在我媽告訴我，軍子不僅沒死，還要結婚了？

我和兩個舍友坐著大晃晃悠悠地到了鎮上的車站。

因為出發的時間晚了，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來點了。

老媽罵罵咧咧地開著三車過來接我。

原本不愿的臉，在見到我的舍友時候立刻多云轉晴。

「喲，早說我兩個大兒一起來的，我就讓軍子開車來接你了。」

一提到軍子，我們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

老蘇和眼鏡，在宿舍里還吆喝著要和我一起打破封建迷信。

現在見到我媽，一個個就差把人模狗樣頂在前了。

四個人說說笑笑地回了村。

村里安靜無聲，只有路邊佇立著幾個孤零零的氣球彩帶。

「這都是軍子弄的，說是現在城里頭都時興這個。」

眼鏡看著隨風飄的白長布，聲音發：「干媽，城里是流行這個，但是這白帶子不是不吉利嗎。」

這次我媽沒有回答，生地變了話題：「前面就到家了，小東的床大，到時候你們委屈一下，一哈。」

夏日晚上的風，格外的涼。

剛下了車，就看到家門口有一個人影蹲著。

還沒等我問，我媽就頗為驚喜地開口了：「軍子來了。」

那人是軍子？

眼鏡和老蘇下車的作一頓，然后默默地到了我后，一言不發。

來人迎著車燈站起來，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他的手里拎著一個菜籃子，笑嘻嘻地將東西遞給我媽：「嬸子，我媽聽說小東回來了，特地讓我送的飯嘞。」

說完這些，他極為自然地看向我：

「好幾年沒見，小東你咋一點沒變啊。」

「也、也還好。」

離得近了才發現，這個人和記憶里的小軍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長開了，又黑瘦了許多。

可當年，我親眼看著小軍下葬的啊。

不知不覺間，我后背出了一層冷汗。

好在夜晚了，小軍也沒有多聊，和我媽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

我媽一邊招呼我們進屋，一邊將菜籃子遞給我：

「省得我開伙了，晚上你們先湊合著吃點，等明天我再給你們一手。」

3

誠如我媽所說，我的床比一般的雙人床還要大。

不僅是我的床，小軍的床也是。

我們兩個從小就好，互相留宿也是常有的事。

小軍的爸爸是木工，干脆給我們兩家各做了一張大床，現在三個人睡也不。

老蘇和眼鏡放下東西就迫不及待地湊到我邊，一臉神：

「老三，是不是你記錯了啊，我看剛才那人有影子啊。」

這也是我奇怪的。

我嘆了口氣，沒有說話，將手里的籃子放到桌上：「等明天再說吧，先把飯吃了。」

本來就是能吃的年紀，三個人又都了一天，剛才回來的路上就聽到眼鏡肚子了好幾聲了。

「你們先吃，我去沖個澡。」

我代了幾句，剛走沒幾步，就聽到兩聲異口同聲的「臥槽」。

老蘇和眼鏡拿著蓋在菜籃子上的布，滿臉驚恐。

我心下一驚，快步走了過去。

三碗土飯。

所謂土飯，是我們這邊上祭用的飯。

半碗墳頭土，半碗干白飯，混合在一起當祭飯。

這土飯可以出現在供桌上，可以出現在墳頭上。

可無論如何不該出現在這軍子親手送來的籃子里。

而且還是整好的三碗。

「老三，我錯了，我剛才還想著是不是你記憶錯了，現在看來，這軍子絕對有問題啊。」

老蘇咽了咽口水，哆嗦著將布蓋回籃子上：「這要和咱媽說一聲嗎？」

「我覺說了也沒用。」

眼鏡聲音抖，帶著哭腔：「你沒看咱媽剛才和軍子的熱乎勁嗎，要是軍子早就死了，那咱媽肯定被鬼瞇眼了啊！」

眼鏡膽子一向不大，這次要不是剛好趕上民俗畢業論文，他是打死也不可能來的。

因為這臨時的一出，我們幾個人只能把包里帶的餅干分吃了。

吃完了東西，還是要睡覺的。

眼鏡膽子小，睡在中間。

老蘇和我睡在兩邊。

至于那籃子土飯，我給放在了最遠的角落里。

發生這樣的事，原本以為很難睡著，沒想到沒多久就進了夢鄉。

4

黝黑深暗的河水里，中間起起伏伏地沉著一個年。

周邊許許多多的人在哭。

我站在河邊，想要掙扎卻一不能。

只能眼睜睜看著年被水波推到我的邊。

然后出泡得腫脹的手指，死死拉住我。

他從水里抬起頭，發白浮腫的臉上辨不出五，但我卻清楚地知道，這才是軍子。

他張開口，聲音如水從四面八方過來：

「小東，玉佩呢？」

玉佩？什麼玉佩？

我愣愣地看著他，嚨像被什麼掐住一樣說不出話。

他越發急了：「快把玉佩給我，不然就來不及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復，直到水塘中間咕咚咕咚冒出水泡，他才驚一樣松開手，猛地向水泡的位置撲過去，邊撲還不忘回頭喊著：「一定要快點把玉佩給我！一定要快點啊！」

可是我不知道什麼玉佩啊。

第二天，我將昨晚上做的夢和幾個人說了。

眼鏡一邊咕嚕嚕漱口，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著：「如果那個才是真軍子，那玉佩肯定是很重要的線索，你可得好好想想。」

「我就是想破天也想不出來。」

我苦笑出聲。

我們村說難聽點就是窮鄉僻壤，也就是這兩年發展好些，才有了點閑錢。

放在六年前，也就是剛剛能吃飽飯的時候，哪有錢買什麼玉佩不玉佩的。

「更何況，當年軍子走了之后，我媽說我病得嚴重的，就把我送城里姑姑那里了。」

算起來，我也五六年沒回來過了。就算有，也肯定丟了。

「要不，問問咱媽？」

「問我啥？」

說老媽，老媽到。

老蘇眼睛一轉，笑嘻嘻接話：「東子說他之前有個玉佩，剛才和我們吹牛那玉佩老好看了，就是不知道放哪里了。」

普普通通一句話，我媽臉卻猛地蒼白，臉上的笑也僵了幾分：「啥玉佩啊，聽東子胡扯——抓過來吃早飯，等吃完了，你們把軍子昨夜送的菜籃子還回去。」

看著老媽的樣子，我也有點懷疑了，難道我真有這麼一塊玉佩？

可要是有，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三個人對視一眼，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吃完了早飯，我拎著籃子帶著兩個人朝著軍子的家過去。

一路上遇到不人，幾乎每個人的前都別著一朵白花。

見到我們，一個個臉上都掛著詭異的笑。

聽到我說去軍子家，更是一邊帶路，一邊和我說著軍子這些年的不易。

按照他們的話說，軍子在我去姑姑家那幾年也生了病。

后來不僅沒考

上大學，子還虛得不行。

在家養了幾年之后才好些。

軍子爸媽聽了算命先生的話，軍子一好，就匆匆忙忙給訂婚娶親，唯恐哪天軍子子壞了，連個后也留不了。

我原本還想試探問軍子當年的事。

但聽著那麼多人眾口一詞。

居然有點懷疑自己了。

難道當年是我記錯了？

說話間，就到了軍子家門口。

漫天飛舞的白布，昨天夜里見到的青年一紅袍，黝黑的臉上被涂上鮮艷的腮紅，看起來和紙扎店的男一樣。

「這也是先生吩咐的，說是要以白代紅，欺瞞閻王壽呢。」

邊不知道是誰輕嘆著說道：「真是造孽哦。」

5

以白代紅，那不就是所謂的辦白事？

「這新娘能同意？」

老蘇快，先我一步問出了話。

「不同意能咋的，那方家里窮得就剩四面墻了，聽說只要結婚了就能吃飽飯，當天就定下來了。」

「現在還有吃不飽飯的？」

老蘇咂舌。

我看著軍子走過來，扯了一下他的角，讓他別說話了。

「東子，你來了。」

他的聲音帶著說不出的疲憊和沙啞，讓我想到了昨天夢里的那個小軍。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夢里那個才是真正的小軍。

他見我不說話，扯了扯角，接過我手中的籃子后，指著白布重重的房子微微一笑：「先進去吧，爹娘在家等你好久了。」

空的房門大開，像是張著大的猛在等待著。

后幫忙的人推搡著將我帶了進去，一錯眼，兩個兄弟就不知道被沖到哪里去了。

軍子爸媽在院子里和做飯的師傅說著話，見到我來了，也是一臉喜。

一邊夸贊著我，一邊讓我去看看婚房。

「看看喜不喜歡啊。」

這話說得古怪，軍子的婚房我喜不喜歡有什麼意思。

我想拉著軍子一起進去，可軍子媽一把拉住軍子，將他推出去幫忙。

然后沖我嘿嘿笑著：「你和軍子從小就好得和一個人一樣，你要是喜歡，他肯定也喜歡。」

我推不過，只能進了屋，過窗，才發現院子里軍子媽還保持著剛才的作，目一直追隨著我。

的臉上掛著喜，可那眼神古怪至極，看著讓人不由得打著冷。

這個家，這個村子，每個人好像都藏著什麼一樣。

婚房里就我一個人，站了一會兒，看著軍子爹媽出了大門，就跟著出來。

老蘇捧著一碗炸得金黃的吃食，正圍在掌勺師傅面前吃得不亦樂乎。

眼鏡更是拿著錄音筆，到找人采訪民風民俗，隨時準備給自己的畢業論文添磚加瓦。

不大的院子，三五個人聚在一起神神地說著話。

只是一見到我，就紛紛四散過去。

自從為村子里第一個大學生，我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嫌棄。

心里憋著氣，我對著主人家隨便打了個招呼就回了家。

6

一直到了半下午，老蘇和眼鏡才跟著老媽從外面回來。

三個人都是一副累到不行的樣子。

老蘇將手里的飯籃子遞給我，一臉疲憊。

「早知道就和你一起回來了。你不知道，你那個朋友家是真古怪。定了個紙人和棺材，說是要做戲做到底。我們幾個人好不容易才把棺材停好。」

眼鏡在一邊跟著點頭。

我站在桌邊，盯著籃子里面的飯，久久沒有說話。

看出我的異常，老蘇像是想起來什麼一樣，猛地探頭看過來。

「臥槽！」

又是三碗土飯。

「不是，兄弟，這飯是我親手裝好放進去的！眼鏡也看到了！怎麼一下子又變這玩意了。」

我只覺得嚨一陣陣發，好像有什麼掐住我的脖子一樣。

眼鏡倒是想起來什麼一樣，掏出錄音筆翻找著什麼。

「這不是祭祀的土飯。」眼鏡語速很快，拿著筆的手有些抖，「今天那個大叔告訴我，三碗飯是棺材停靈時候給早夭亡者的拜家飯。

「一天三碗，一連三天。三天之后起棺下葬，將這祭飯蓋在墳頭上，讓亡者找不到歸家的路。」

老蘇也急了：「可東子既不是早夭，也不是什麼那個什麼者啊。」

他看向我，眼圈不知道什麼時候紅了：「東子，不行咱們跑吧，這事太古怪了。」

我沒有接話。

我們宿舍幾個人都很好。

雖然口上老是兒子、義父地著，但一旦有事，那是真恨不得兩肋刀的。

將布蓋回籃子上，我的緒已經平穩下來了。

這事很明顯是沖著我來的了。

我要是走了，留老媽一個人在這不放心。

所以我必須留下，但我也不能拖累兄弟們。

我抿了抿，心底有了想法。

「明天早上你們早起一會兒，我讓老媽送你們去車站。」

7

六月初六就是軍子的婚禮。

原本想著空讓我媽先送幾個人走。

沒想到這兩個人看出來我的打算，愣是早早跑去幫忙了，還是哪里人多往哪里竄。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我也不好意思趕他們走，只能在宿舍群里發了個消息，讓他們注意安全。

很快，我也沒有空關注他們了。

因為，我也遇上了一個大問題。

「你是說，讓我躺在棺材里去方家迎親？」

我看著軍子媽，不敢置信地口而出。

「哎喲，東子，這不是以白代紅嗎！要是真的八抬大轎去了方家，那不就餡了嗎？」

村里一個長輩站出來勸我：「軍子和你關系這麼好，你還能忍心看著他連個后都留不下來？」

「這不是忍不忍心的。」

我求助地看向我媽。

現在的況已經夠詭異的了，誰知道躺棺材里之后，我還能不能活著出來。

我媽向來是自詡迷信封建的頭子，別說是躺棺材，就連平時看到這東西，都得拿著柚子皮泡的水給我洗洗眼睛。

但讓我沒想到的是，這次我媽居然同意了。

即使臉很難看，可是還是點了頭。

「媽！」

我有些愕然，還想拒絕的時候，軍子媽忽然當眾跪了下來。

也不說話，只一下下磕著頭。

很快，的額角流下殷紅的。

周圍人一擁而上去拉。

軍子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我邊，不聲地把我往門口的方向推。

「快跑。」

他無聲地張了張。

我心下一，來不及多想，就被他一拳打在角。

「我讓你欺負我媽。」

突如其來的一拳，讓我不由自主地后退兩步。

他還不罷休，又攆上來要打我。

我捂著角，轉就跑。眼看著就要跑出堂屋，我媽忽然出現，堵在門口。

「小東，進棺材。」

說這話的時候，眼角帶著些許的紅，聲音冷厲：「快點進去！這是你欠小軍的！」

這句話一出，整個屋子猛地安靜下來。

最后打破沉默的還是之前那個長輩。

他從兜里出煙，連續點了兩次，才點燃。

煙霧朦朧中，他眼神定定地看著滿頭的軍子媽，開了口：「進去吧，東子。過了今天，三叔保你無事。」

8

我不想進去，可是不得不進去。

上所有的通信工都被收走，就連我舍友，都被我媽和軍子灌醉拉回家了。

我被鎖在堂屋，只能隔著玻璃看著院子里。

院子里的人好像都知道這件事，時不時有幾個人對著我指指點點說些什麼。

我想喊，可我媽就守在門口，不斷地重復著那句話：「這是欠小軍的，你得還啊。」

一整天，我水米未進。

直到晚上九點，門才被打開。

我媽親手打開棺材蓋，讓我躺了進去。

而院子里，還有一個空棺材。

「東子，等會就要蓋棺，但是你別怕，蓋子上了好幾個眼，不會耽誤你呼吸的。」

一個有點眼的小伙拍了拍我的肩膀安道。

我勉強出來一個笑，沒有說話。

坦白說，躺進去的覺，還舒服。

棺材里外都墊了厚厚的墊子，上去有點像絨一類的東西。

只是做得剛剛好，躺進去之后，連都翻不了。

三叔和幾個長輩流來說了幾句話，無非就是一路上不能喊，覺得不舒服就敲棺材，到了方家里要注意的事項。

除了出行時間和方式有些詭異，別的和正常婚禮流程大差不差。

這個時候，我反而不怕了。

我點頭，一一記下。

棺材留了一個小充當通氣孔，等到正式出發時，這個通氣孔也會合上。

估著又過了幾個小時，三叔過來和我說幾句話后，這唯一的亮也合上了。

合上之后，耳邊安靜得厲害。

能聽到周圍人的聲音，只是那聲音也遠得厲害。

隨著一聲微弱的「起轎」，棺材被抬起來了。

9

路有些不太好走，帶著棺材也晃悠悠的，一種淡淡的香味不知道從哪里漫出來，聞著讓人發困。

昏昏沉沉中，我好像又看到那片池塘。

池塘的中間，一個小小的影蹲在岸邊怯

怯地哭著。

似乎是聽到了什麼聲音，他驚恐地看向后的河面，又猛地向我撲來：「小東，你把玉佩帶來了嗎？」

「我、我沒有。」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的聲音也變得稚無比。

他臉猛地蒼白，手抓著我的服又松開，帶著哭腔：「你怎麼還沒帶來啊，你忘了你答應我的事了嗎？」

我想說沒有，但是腦袋作痛，好像在提示我什麼。

原本平靜的池塘從中間暈出漣漪，隨著漣漪的擴大，整個湖面都開始劇烈抖起來。

小軍渾不控制地抖起來，水汽將他整個包圍，沿著他揪住我的位置，帶著我也控制不住地戰栗。

冷，太冷了。

「小軍，我冷。」

我從牙里出這句話。

小軍一愣，像是回過神一樣猛地松開手，將我往外面推：「快走！快走！要來了！」

下一刻，小軍像是被無形的手扯著一樣，重重地砸到池塘中間。

「快走！」

他的聲音尖利得不像人聲，將我猛地振醒。

不知道是棺材里太悶，還是被那個詭異的夢嚇得，我渾出了一汗，黏膩得不行。

我抬手抹去臉上的汗，正想敲敲棺材，讓他們開個蓋讓我緩緩。

這一敲，就發現了不對。

棺材里面被絨布包著，本敲不出聲音。

與此同時，我覺棺材被重重放下，然后一陣窸窸窣窣之后，有什麼東西被扔到了棺材上。

按照三叔公說的，等兩棺材都到了方家里后，新娘會坐在我這棺材上，而空棺材則在回程的路上，埋在山上早就挖好的坑里。

可現在聽這靜，怎麼是我被埋了！

顧不得其他，我一邊用力捶著棺材，一邊大喊。

不知道喊了多聲，除了震得自己頭暈，那種蓋土的靜沒有被影響半分。

難道自己真的要被活埋在這里？

我不甘心地用力踢了一腳棺材蓋。

這一腳同樣是沉悶的一聲，可蓋子上卻灑下來不的末。

那些末帶著異香，劈頭蓋臉地撒在我腦袋上。

這末有問題。

我想屏住呼吸，意識卻再次模糊起來。

10

「小軍，你看我發現了什麼！一個玉佩哎！」

「真的？可我娘說了，這邊以前是葬崗，東西不干凈，讓我們別拿這邊的東西。」

「你那是封建迷信！」

「可是我娘說……」

「哎呀！不要可是啦！古代大俠腰間都要掛玉佩的，你難道不想當大俠？」

對面人影躊躇了一下，最后還是重重地點了點腦袋：「我想！」

「想就行了。等我把玉佩洗干凈，先給你玩。」

這是，小時候的我和小軍？

我愣愣地看著虛影，眼神愕然，我還真撿過玉佩？

面前的虛影還在繼續，他拿著玉佩，歡喜地往池塘走去，然后蹲下，用水沖洗著玉佩。

在他的前面，水池中間緩緩出一只黑的爪子。

我心跳得厲害，不知道為什麼口和腦袋都在疼。

岸邊的我似乎沒發現異常，直到爪子到面前，小人才尖出聲。

就在爪子要將小人拖走的瞬間，小軍的虛影了。

他幾乎沒有猶豫地將小人推到后，而自己卻被爪子用力地拖了下去。

他撲騰著水面，濺起無數水花：「小東！去人！快去大人！」

岸邊我的虛影似乎是嚇傻了，直到池塘水面平靜下來，才猛地站起來，哭號著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后山。

我呆呆地看著這一切，終于明白過來，這是那段我丟失的記憶。

是我，害死了小軍！

記憶繼續播放著，我看著自己被我媽抱在懷里。

看著小軍的爸媽從河里打撈出來那個小小的影。

看著我發高燒，整夜整夜地夢到被爪子欺辱的小小影。

看著我媽面驚懼地將那個玉佩藏起來。

看著軍子媽瘋瘋癲癲地抱著刀要砍死我。

看著我被城里來的姑姑帶走。

看著我大病一場后徹底忘這段記憶。

怪不得我媽說我欠軍子的。

是我害死了小軍。

那這一切，就是小軍的報復嗎？

我閉上眼，等待即將降臨的死亡。

11

「臥槽！哥們，你還活著嗎。」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人用力地拽起來。

「眼鏡？」

我聲音沙啞得不樣子，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

「我覺得這種時刻，你該我倆一聲爹。」

老蘇托著我的肩膀，將我用力從棺材里抱了出來。

濃濃的

酒氣，熏得我差點吐出來。

山里的夜風大，出了一汗，被這冷風一激，刺骨的寒意讓我清醒過來。

「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

我靠著大樹，咳嗽了幾聲，才把問題問出來。

眼鏡和老蘇對視一眼，臉上帶了幾分得意之：

「爹的智慧，你塵莫及。」

「滾蛋。」

這種時候還想著占便宜，也就這兩個人干得出來了。

說來也奇怪，剛才在棺材里的時候我還想著以命償命，可現在被冷風一吹，那種念頭又淡了許多。

眼鏡將一塊圓乎乎的東西塞到我手里，冰涼的，和夢中如出一轍——是那塊玉佩。

「邊走邊說。」

兩個人撿起來剛才挖土用的鋤頭和鐵锨，帶著我往回走。

「一開始我就覺得不對了，什麼以白代紅，我一個研究民俗的大學生都沒聽過。」

眼鏡用鐵锨當拐，邊走邊說：

「前兩天我和老蘇不是探了你們村里人口風嗎，據我們兩個觀察，那些人一個個思路清晰，腦子活得不得了，本不可能是什麼幻化出來的。

「既然不是什麼靈異事，那肯定就是人為了。

「而人做事，肯定會有緣由的。

「我們懷疑就是你發小家有問題。可你們村子里人太了，什麼都不說。

「不說就算了，你今天消失了一天，那群人還拉著我們灌酒。這不是明晃晃著有問題。

「但在人家地頭上，干媽也在，我們不好翻臉，干脆就借機裝醉，回你家找玉佩了，結果就發現了你媽的日記。」

說到這眼鏡停了一下，含糊了幾句繼續說：「你那個發小是真的沒了。現在的軍子是你發小他爸收養的。

「你發小沒了之后，他媽就瘋了，天天喊著要殺了……報仇。為了安，村里人出面將一個孤兒認給了當兒子。

「有了這個孩子之后，他媽才算是穩定了點。結果今年年初，又查出來那孩子生了幾個麻煩病，你發小他媽才找了大師測算，然后弄了這一出子。」

這些剛才在夢里我基本都知道了。

眼鏡繼續說：「可我們還是覺得不對勁。這種儀式，哪有大師不在場的。給你打電話又打不通，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就跟在人群后面……沒想到你還真是差點被埋。」

說到這，幾個人都有些后怕。

眼鏡一開始以為只是走個形式，等到等了十幾分鐘沒有人來，才喊老蘇回家拿了點工，把我挖出來。

12

后山離村里不是很遠，走了十來分鐘，就看到村子里的亮。

整個村子的人好像都在了發小家。

我媽拿著斧頭，邊是劈開的空棺材，軍子和新娘被發小他媽護在后。

「我兒子呢！我兒子呢！」我媽模樣瘋癲地沖著發小他媽喊著，「你不是說，只要娶了媳婦就放過我兒子嗎！他人呢！」

發小媽穿著白長，臉上帶著笑，沒有毫懼怕：「你兒子？現在應該都斷氣了吧。」

「……」

「你現在知道痛苦了？我兒子沒了的時候！我也是這麼痛苦！我忍了快十年的痛，也該換你嘗嘗這滋味了！」

「麗華！」三叔公被人扶著到發小他媽面前，「你兒子不是在你后嗎？你又發什麼瘋。」

「他不是我兒子！」麗華嘶吼回去，「我兒子沒了！沒了！被小東害死了！」

「你還記得……」

我媽愣愣地看著。

「我當然記得！」麗華恨恨地看著周圍人，「我兒子被那個賤種害死了！可你們呢？都勸我放下！

「不讓那個小賤種償命就算了，還帶出來一個野種騙我說他是我的小東！

「難道我認不出自己孩子嗎！」

說到賤種的時候，眼鏡和老蘇下意識看向我。

顯然，我媽的日記中，寫了這件事的原委。

我沒辦法用自己當年還是個孩子來寬恕自己，只能苦笑著握手里的玉佩。

「親手害死自己孩子的滋味不好吧。」麗華姨蹲在我媽面前，毫不擔心那把斧頭會落到上，「你說，你兒子死之前，會不會恨你，恨你把他騙回來，讓他自己進棺材啊。」

聽到這的時候，我媽臉青白得不像活人。

「你真是瘋了！」三叔公喃喃地念著，「殺人是要坐牢的。」

「那是你們殺的，和我有什麼關系，是你們把人埋了的啊。」

麗華姨又開始笑，的擺轉開，像是一只蝴蝶，讓在場的每個人都了：「你們都是殺人兇手。」

13

「沒有人會是殺人兇手。」

我從人群中到最前面，跪在麗華姨面前：「姨，我都想起來了。是我害死了小軍，對不起。」

「你沒死？」麗華姨的笑聲戛然而止，「你

怎麼能沒死！」

的視線落到沾滿泥濘的兩個兄弟面前，咬牙：「是你們救了他！」

不等眾人反應，猛地奪過我媽手里的斧頭向我劈過來。

千鈞一發之際，穿著壽的男子擋在我面前。

斧頭險險停下。

是那個被收養的「軍子」。

「媽。」他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卻讓麗華姨整個人都好像站不住一樣。

「不許我媽！」麗華姨的聲音又哭又笑，「你不是我的兒子。」

「可你就是我媽。」軍子又往前兩步，頂著斧頭，「從你和爸收養的時候開始，你就是我親媽。」

他的聲音也啞了。

「因為你是我媽，所以你之前想要對付東子我都閉不說。因為你是我媽，所以我配合你去謀害東子。因為你是我媽，所以我不怕你說我是野種。

「可是媽，咱不能一錯再錯了。東子和弟弟是最好的朋友啊。當年那是場意外，我們還要向前看啊。」

他緩緩跪下，淚流滿面：「媽，求你了，放下吧。」

「我怎麼放下……」

麗華姨說著，手里的斧頭卻握不住一樣，掉落在地。

癱坐在地上，毫無形象地哭號起來。

我媽也將我死死抱在懷里，一聲不吭地陪我跪著。

院子里的人一直沒，不知道是震驚還是如何。

直到天漸明, 麗華姨哭暈了過去，軍子讓新媳婦將人攙進屋, 自己則將人一一送出門。

直到只剩下我的時候，他才了兜, 遞給我一支煙。

「聊聊？」

說是聊天, 其實主要還是聽他傾訴。

他被領養來的時候，也是十來歲的時候。

對于這家的事, 周圍人也都沒有瞞著他, 他也知道自己被收養的原因，所以拼了命地討好麗華姨。

小軍的事之后, 村子里人怕麗華姨將我砍死，趁著麗華姨神志恍惚的時候, 騙了。

這麼多年, 村子里一直死死摁住當年的真相。

不僅是為了村子的安定, 也是為了我這個所謂的大學生前程。

可誰也不知道, 麗華姨都是裝的。

一直在等待時機, 將我誆騙回來，讓我給的兒子陪葬。

除了這個軍子。

「當年軍子是為了你死的, 現在我媽殺了你一次，這個事就算兩清了，嗎？」

他看著我, 眼神澄清：「你們外面的人，都喜歡報警，走法律這一說。你要是咽不下這口氣，就抓我吧。」

「不怪你們。」我看著遠方, 搖了搖頭，「這事本來就是因為我而起，就算我真的死在那口棺材里，也是彌補我當年的錯。」

軍子笑了笑，將煙頭丟在地上, 用腳捻滅：「別的話我就不說了，你們還要上學，早點回去吧。」

14

因為這一出事, 我媽也不得我早點走。

雖說麗華姨已經愿意原諒我，可我媽不敢賭。

「一個母親, 為了自己的孩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鄭重地對我說。

然后我們三個服都沒換，天一亮就被送到了車站。

大搖晃中, 我靠在車窗上, 昏昏沉沉間，又看到那片池塘。

我將玉佩遞給等待的年，說出了那句遲到很久的話：「對不起，小軍。」

對不起, 因為我, 讓你早早離開這個世界。

對不起，因為我，讓你的靈魂被折磨這麼多年。

年笑了，沖我擺了擺手, 將玉佩丟到湖中間的爪子上。

爪子沉下去的同時，年笑得很得意。

「現在，我像不像大俠的模樣？」

「你就是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