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月人圓》第 11 節 昭昭云端月

我是旁人里囂張跋扈一無是,唯獨貌的十八公主。

趙懷安是個生得好看的呆子。

他心有所屬,我年時亦喜歡旁人。

可命運弄人,一道旨意將我同他綁在了一

1

婆母讓我同趙懷安和離時,彼時我正在院里同趙懷安抱在一起拉扯撕咬。

撕扯打架于我倆只是日常修行罷了!

每每此時,婆母便搬張椅子坐在檐下,一邊優雅地搖著扇子,一邊點評幾句。

你們兩個兔崽子還不放開?

還不放開?等老娘來宰了你們是也不是?

把老娘的話當耳邊風了是不是?

……

諸如此類,每日不絕。

我早已習慣,該扯趙懷安的頭發還扯,該咬他的照咬。

趙懷安有一套祖傳的槍法,舞起來風,騰挪起跳,甚是不凡。

單論槍法,大趙國他認了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

再配上他修長的,看起來極有勁的細腰和一張極有欺騙的臉,他若背箭提槍打馬過長街,誰不嘆句:

宗之瀟灑年,舉觴白眼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恰恰在他及冠時,他阿爹給他取了宗之這樣一個字。

連出博陵崔氏第三房的崔輔的字都敢撞。

只他阿爹膽大,也不怕趙懷安擔不起這樣一個男子的字來。

趙家出生不凡,趙懷安他阿爹也就是我公爹,是我阿爹親封的鎮國公,還賜了國姓趙。

畢竟我公爹跟著阿爹造反之前只是村東頭一個盲流子,就沒家沒戶的那種。

公爹沒讀過書,聽聞一日喝醉了酒,聽旁人說崔宗之是個男子,他便心心念念要給兒子取個宗之的字。

他在西北鎮守,字是千里傳書而來,紙上只丑得驚天地的宗之兩個字。

彼時離趙懷安的及冠禮還差兩日。

我婆母和我公爹親三十載,公爹什麼意思,一看便懂了,那是公爹給趙懷安取的字。

婆母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已戰死在了沙場。

只余下一個趙懷安,眼珠子看著長大的。

我是我阿爹的老閨,我阿娘是我阿爹的寵妃,自是千疼萬寵長大的。

我同他自便相識,他時淘氣,做了我三哥的伴讀,卻半點不消停。

日日只知耍刀弄槍,他打小就想做個戍邊的將軍。

那時他兩個兄長還在,他阿娘一時不查,待他兩個兄長年就戰死沙場時,再看趙懷安,他雖不足十歲,可已經能將一套趙家槍耍得有模有樣了。

他自便生得紅齒白,比好看的姑娘還好看三分。

只他生了張討人嫌的,除了待我十七姐親近,其余年歲相近的公主,哪個沒被他氣哭過?

我看他年歲小,懶得同他計較,他每每說我生得丑,我不理他,他便變本加厲,不是揪我辮子就是搬走我的椅子,看我摔在地上,他便手著腰吐舌頭做鬼臉跑掉了。

我忍了數次,直到他將我撞進了花園的湖里,我被撈上來,差點去了半條命,自此便落下了個冬日咳嗽的病

待我好了,第一日就尋去了上書房,和他抱在一打了半個時辰。

自此我二人便結下了梁子。

他阿娘卻尋了我阿爹,說趙懷安害得我得了咳疾,趙家愿意負起責任娶我。

我阿爹欣然應允了。

我攛掇著阿娘求了數次,可阿爹始終沒應。

后來我阿爹了先皇,我三哥做了如今的陛下,我阿爹的皇命命,再不可能更改。

我十七歲嫁他,如今已過去了三年。

我們將日子過得飛狗跳。

正經的公主府放著,我不曾去住過一日,只因他不愿。

做了駙馬,便再不能去邊關做個將軍了。

上不說,心里定是恨我的。

可我知婆母所求,知當初為何要同阿爹求娶我。

不想趙懷安上戰場,我都懂。

2

「你們兩個和離好了,反正十七公主都回來了,懷安你不是惦記嗎?如今新寡,你娶了,省得你兩個日日打架,吵得我頭疼。」

婆母用扇子指著趙懷安,眉頭鎖,一臉不耐。

我竟是第一次聽說十七姐回來了。

是太后娘娘嫡出,也是陛下唯一的親妹,大趙唯一的嫡公主。

和我同一年出嫁,嫁的是范盧氏,真正的世家大族,傳承百年,皇朝更迭,只世家卻巋然不

他們從不同皇家聯姻,能娶我十七姐,只因我十七姐才學名天下。

盧氏嫡出的五郎君,只見了一面便念念不忘,非不娶。

不知他是怎樣求得盧氏家主同意的,總之他如愿以償娶了我十七姐。

他命短,去歲秋日沒的,我十七姐要為他守著,但太后不忍,一直說要將接回來,不承想竟真接回來了。

正是趙懷安的心上人,宮里多的是和我們年歲差不多大的孩兒們。

誰不知趙懷安喜歡我十七姐啊?

他從宮外帶的點心果子,首飾帕子,還有他阿爹從邊關捎回來的皮寶石,其余人只包一包,扔下讓我們隨便挑去,只我十七姐,不論何時,都是單獨一包的。

他看著我十七姐時,笑得就像個傻子。

只我十七姐,笑得溫和氣,將東西收下,還要扯一堆男大防,送布料帕子不大好之類的屁話。

他傻麼!好騙,下次只送寶石。

我十七姐便對他笑得越發溫了。

大趙剛建國,國庫空得連只點的耗子都無,我阿爹還得養兵,每年又有各式各樣的天災人禍,我阿爹都勒腰帶過日子,其余人誰敢鋪張浪費?

更何況太后娘娘是我阿爹還在村里做鐵頭時娶的原配妻子,連一文私房錢也無,想給十七姐添補些,也沒有啊!

邊關產寶石,他阿爹替大趙守著一寶石礦,我阿爹允了他阿爹一年自取數枚,只不知這數枚是多了。

只我嫁他后,從沒見他拿出過一顆來,估計都一腦兒送給我十七姐了吧?

傻子其實沒啥不好,趙懷安就傻,可他傻得蠻歡快,我十七姐對他笑,他便心滿意足了,我懶得破他,就讓他繼續做個傻而不自知的傻子吧!

聽我婆母這樣一說,我立時松了手。

趙懷安若要打我,估計一手指頭就能將我掀翻了。

可他從不曾真正手,就用手掌抵著我的腦袋,我踢他不著,只能逮著機會咬他一口或者撕他頭發。

皆因他實在太毒。

我鼻尖兩顆痣,他說我前世定然是一頭牛,只有牛的鼻子有許多黑點,牛的力氣也大。

又說我撅著時就活像一頭豬,豬的眼睫長還雙眼皮。

我說話他便嫌我吵,說我每日嘰嘰喳喳吵個沒完,屋外的麻雀比我還好些。

還說我黑,比京里的老好不了多等等。

反正在他里,我從來都不像個人。

我怎能忍得下?自是要同他理論,只我口拙,不會罵人,只能手。

3

「阿娘你說真的麼?我十七姐真的回來了?」我奔到婆母面前,眼瞅著,生怕騙我。

婆母沒了兩個兒子,早早便白了鬢發,人也干瘦,只子潑辣,心堅定,人才沒倒下。

「看你這興高采烈的樣子,莫不是在等回來?」

婆母不急不緩地搖了搖扇子,耷拉著眼皮,瞥了我一眼,又去看不遠的趙懷安,他還在原地立著,約莫是高興傻了吧!

我使勁點點腦袋,我同趙懷安婚,那真是我阿爹應下的一段孽緣,如今我十七姐既回來了,我同他自是該立時了斷了,他娶了心心念念的人兒啊!

「阿娘,我十七姐不僅是個公主,還是嫡公主,趙懷安日后定然上不了戰場的,你且放寬了心就是了,那我去收拾包袱?公主府建數年,我還一日都不曾住過呢!

既要和離,是不是得先分開才?阿娘你立時去宮里同陛下通一通氣兒,小滿冬至,你們快快去將我的東西收拾了,我們下晌就搬。」

小滿和冬至是我的丫頭,是我嫁進趙家一年才新買來的。

我不喜宮里的侍宮,等嫁了人,讓陛下全都收了回去。

兩個小丫頭站在檐下,攏著袖子,不知所措地瞅瞅我,又看看趙懷安。

我婆母起了,走到趙懷安眼前,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肩。

「懷安你也想和離麼?」

趙懷安頓了頓,看著我說:「趙婉棠,你是猢猻變的不?日日上躥下跳像什麼樣兒?」

聽聽,這是人話麼?

「是,我是猢猻,如今給你個娶人的機會,你自去娶來吧!」

我癱著臉,再懶得理他,帶著小滿和冬至收拾東西去了。

其實沒什麼好收拾的,當初的陪嫁皆在公主府。

只是些件,婆母待我好,雖才三年,便給我打了好些首飾,又做了許多衫,看著床上擺著的首飾匣子,我竟有些惆悵。

我也不知自己為何要惆悵,約莫是婆母太好了,舍不得吧!

自我阿娘跟著阿爹去了,便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了。

待收拾完了,竟有兩大箱子。

小滿同冬至吭吭哧哧將箱子搬到院里,婆母還在檐下立著,手里還是那柄團扇。

聽聞那是二兄給買的,那年夏日他給婆母買了這柄團扇,冬日便戰死在了邊關。

二兄那年剛滿十七,有個心心念念的人兒還不曾娶。

彼時我還太年,已想不起二兄的模樣,只記得他很笑,笑時花兒都開好了的模樣。

「阿娘,你同我一起走吧!我舍不得你。」我抱著婆母的手臂搖搖晃晃。

「要不要帶懷安一同去?」婆母笑著點我額頭。

「也,阿娘你且問問他去,看他樂不樂意同我去。」

我知曉他定然不會去,才說出這樣的放心話,他就是這樣的脾氣,又臭又,還傻得很。

「你要回公主府一時半會兒怕是不能了,十七公主歸了家,聽聞求了陛下要將你的府邸賜給。」婆母悠悠然道。

我抿著角一笑,這就是我十七姐,別人有好的,總要時時惦記著。

只這府邸卻是我阿娘還在時就給我建的,國庫無銀,阿爹拿不出一文錢來。

我的外翁曾是前朝閣老,前朝末帝荒無道,外翁親自開了城門放了阿爹進了京城,又第一個迎了阿爹進了宮。

雖后來外翁不做,可我外翁的家底是累世積攢下來的,他又只我阿娘一個閨,好的自然都是要留給我的。

我的公主府便是外翁親自督建的,雖不曾按真正的公主府邸的制式建,可樣樣都是外翁的心

它雖也公主府,可同皇宮卻沒半分關系。

十七姐心倒是大,也敢想得

「數年過去,子倒是毫未變,看見什麼好的,都想往懷里劃拉,只怕是想得太好了。」

我譏諷一笑。

陛下雖是親兄,可英明神武,最看重便是聲譽,且做幾日夢吧!

4

我讓小滿尋了小廝,將箱子搬上了馬車,阿娘站在門口送我。

其實大可不必,畢竟只隔著一條街,若是想我,坐馬車半個時辰便能到了。

我拉著婆母的手,舍不得放開。

「阿娘,你跟著我走吧!」

「你要去便去,哪來那許多歪纏?你想我自來看我便好了,這兒到了何時都是你的家,過不了許久,你定然還要回的。」

婆母給我理了理發鬢,口氣極肯定。

「阿娘你就別再著懷安了,他長到這般大,只想做個將軍,你不允,他無奈做了我的駙馬,他想娶我十七姐,你又早早同我阿爹給我二人定下了親事。

如今他好不容易能圓夢了,阿娘若還阻攔,就說不過去了。

你今日既說了讓我二人和離的話來,我愿意,他也未曾反駁,這事兒就算定下了。」

我同婆母揮手道了別。

覺得今日的天甚好,雖刮著北風,張時還有些嗆風,可我真忍不住想大喊一聲:老子終于自由了。

我是個有錢有房有地的公主,若是一生只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簡直是豈有此理啊!

趙懷安也忒無了些,竟都不曾來送我。

公主府里守著的都是外翁手里的老人兒,外翁前歲去了,將家里的仆人散了,只留下了累世的忠仆,又將房契地契皆留給了我。

現銀給族里買了百畝良田做了祭田,大趙都傳我貌雖卻跋扈。

跋扈又怎得了?畢竟大趙的公主里,只我最富。

公主府建后我只來看過兩次,都是按我的心意建的,本不存在什麼適不適應。

只買了菜開了灶,日子就能過起來了。

我打小兒就在京城長大,去過最遠的地方只是西山別院,還是阿爹阿娘還在時陪著去消暑的。

待我和離了,我就是正正經經的閑散公主了。

所謂閑散實則并不那樣簡單,是要有閑有錢才能這樣稱呼的。

第二日我掐著陛下下朝的點兒進了宮,宮墻又長又寂寞,能在宮里熬日子的人,哪個會簡單?

我撐著油紙傘,慢慢行在這長而寂寞的宮墻下,雪已下得極大,雖已掃過了,可依舊一踩一個深深的腳印。

我無事并不宮,宮還是那座宮,只對我而言,已是陌生了。

帶著我的小黃門弓著腰,其實他年歲不大,正是該直了腰板做人的年歲,可不知是宮里的什麼,他小小年歲便彎下了腰。

陛下在書房召見了我,我外翁于大趙有大功,比起待其他姐妹,陛下待我已是極親近了。

時同趙懷安打架,他在一旁拉偏架,每每我的長指甲都會將趙懷安的臉抓花了。

他又去取笑趙懷安連個姑娘都打不過,又嘆我家婉棠卻也不是個普通姑娘。

騎得馬,拉得弓,也打得架。

轉眼已是數年,他早已不是年時溫潤卻謹慎的年了,坐上位者,需殺伐果絕,他是個難得明君,我服他敬他,卻再不能只當他是我的三哥了。

「你今日來是為了公主府的事?朕還沒糊涂,自不會縱著婉茹胡鬧。」

陛下笑時還有些時模樣,只他年歲越長就越潦草了,加之又留起了胡子,越發顯得魁梧老

好好的一個年,就讓他自己給糟踐了。

「我難道不知三哥是什麼人麼?只今日我來還為了旁

的事,趙懷安今日可曾進宮?」

我坐在椅上,了塊點心吃,宮里吃食只做得花哨,若論好吃,還該在市井角落尋去。

「怎地?你竟連夜搬回公主府了?婉棠啊,你到底為何看不上宗之?若論長相,大趙能尋出幾個和他比的?家世人才哪樣不是頂好?只脾氣差了些,可你日日追著他打,他可曾對你真正過手?

他是喜歡過婉茹,可那都是舊事兒了,你如今還不能釋懷麼?

日子要往前看才能走得遠,這道理莫非還得三哥同你講?」

陛下講話時有個習慣,手指會輕輕點著桌面,一聲一聲,似砸在人的心上。

5

我就是因為太懂了才要分開,永不可得的東西,若是只一味沉溺,就是偏執了。

「三哥,你既知他自時便惦記十七姐,圓了他的夢就是了。

子執拗,當初十七姐要嫁,他關了門兩日都不曾出來,待出門時人眼窩深陷,胡子拉碴嚇了我好大一跳。

你便允了我同他和離,讓他另娶吧!」

我一直記得那日,他推開門出來時,我正在檐下發呆。

他本就瘦高,那日臉蒼白,上一層死皮,他又生得俊朗,一雙褶皺極深的雙眼皮大眼睛時時都是熠熠生輝的,似裝了滿滿一條星河,只那日,他眼里沒了芒。

直的鼻梁打出的影里都著無奈與悲傷。

他已娶,亦要嫁,不知為何,我竟生出了很多很多愧疚來。

「如今這是你的家事,要過還是要和離,只看你們自己吧!你十七姐也不易,既已進宮了,就去瞧瞧吧!如今脾氣越發勝過往昔了,也是個可憐人,你多擔待些。」

我知陛下還忙,門外還許多大臣等著。

一國之君,自也不是那般好做的。

「三哥,你能將那胡子給剃了麼?不僅顯不出威武來,還有些邋遢。」

「滾。」

如此我才算圓滿了。

他待我還有些時的分的,若是他時時都對我客客氣氣,我才怕呢!

太后娘娘在做皇后時就極好,是我阿爹的發妻,年紀又比我阿爹大了四歲,年輕時生了四個孩兒,年長的只余下我三哥,其余的皆沒養住。

后來我阿爹做了皇帝,自然而然就做了一國之母。

雖不曾讀過什麼書,卻跟著阿爹走南闖北,見識卻是不凡的。

只三十多歲上才生了我十七姐,對我十七姐有些偏疼,也是無可厚非。

我到太后宮里時,太后還在小佛堂禮佛。

自我阿爹病故,阿娘就在阿爹床前喝了毒酒跟著去了,太后娘娘便長年累月理起了佛。

太后娘娘總說這宮里只我阿娘待我阿爹最純粹,都不敢同阿娘比。

十七姐正帶著一眾宮收集梅枝上落的新雪,時就這樣,喜歡折騰些風雅的事兒。

誰在面前提銀子,都要用帕子捂著嫌臭,可說起生財有道,宮里卻數為最。

其實我看,覺得還有些許可,人嘛!活得太真實了容易累,該裝時還得裝上一裝的。

只十七姐喜歡年年歲歲時時刻刻裝,就有些讓人生厭,看旁人像看傻子,殊不知宮里出來的,哪個簡單?人家都只是看破不說破罷了!

誰真傻還不一定呢!

6

穿一件白底繡玉蘭、白狐貍滾邊兒的斗篷。

頭上只著一白玉簪子,臉上脂未施。

人兒麼,總歸是的。

鵝蛋臉,杏眼腮,笑時頰邊有梨渦。

其實生得十分俏,可總端著臉,非要搞得清冷素雅。

看見我來,只蹙眉瞅著。

我打小和不大對付,我們只差五個多月。

阿娘是宮里的寵妃,阿爹待我阿娘也極好,能將皇帝阿爹的,宮里的公主只我同可以。

不喜我,最初大概就是因為這樣的緣故吧?

我平日又玩兒,每日上躥下跳沒個消停,傷是常有的,后來又被趙懷安推下了湖得了個咳疾,阿爹待我或許比待更用心了些。

憋著氣,每月月初書考,次次都是第一,作畫時我在玩兒,彈琴時我在玩兒,寫字時我還在玩兒,我琴棋書畫樣樣不通,在我還拿著魚竿因為釣阿爹養的錦鯉挨揍時,已經生生將自己練了大趙十八般才藝樣樣皆通的嫡公主。

只占一個嫡字已是極了不起了,還是個才貌雙全的嫡公主。

在這一點上我極佩服,學一天不難,要天天堅持學,就極難了。

我同的差距越來越遠,總說我不學無,不大愿意理會我。

我自己麼,倒是不學無歡快。

的長,我自有我的,若是非要拿別人的長同自己的短比,那日子便沒法兒過了。

「十七姐。」我

「嗯!」淡淡應了一聲,看著同我行禮的宮,開口讓們都退下了。

我攏袖站在屋檐下,看著晃晃悠悠的雪花。

「十七姐這一向可好?」

「還好,你今日若是來看我笑話的,便回去吧!我們不見也罷!」

笑話?若是死了夫婿是一場笑話,那可就真是太可笑了。

「十七姐有何笑話讓我看?」我轉

「你明知當年盧昀鐘意的人是你,只他誤以為你是我才求娶于我。你既知曉,當年又為何不提?為何對他避而不見?若是嫁去的人是你,我如今還會這樣麼?」看著我,雙眼滿是怨懟。

「十七姐,你真不知這事兒麼?他喜歡我是他的事兒,我為何就非要嫁他?

你既嫁了他,如今他人也沒了,再說這話就太過無了些。」

我都不知曉盧昀是何時見過我的,他的模樣我亦記不得了,只趙懷安跑來同我說他四打聽我。

我并不是有意避開他,他只來過宮中幾次,不曾遇見罷了!

「呵!裝模作樣!」

「是,只十七姐最是真。我今日進宮來是有話同你講,我的府邸自是我的,便是我死了,也只能是我的,十七姐若是喜歡,自己建也就是了。

再一個,你不僅僅是喪了夫君的寡婦,還是我大趙的嫡公主,自己的臉面可以不顧,好歹顧一顧陛下的臉面。

這事兒就當是家事了了,你若再弄得人盡皆知,到時候可別怪我不給你做臉。」

我沖笑著說道。

7

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過了許久,笑了。

「不就是座二進院子麼?有何稀罕的?趙婉棠,你只需等著瞧,你最稀罕的,終將是我的。」

,裊裊婷婷走了。

我搖搖頭,我稀罕的,從來不是我的,失慣了,也就那樣吧!

起了風,我抬起袖子忍不住咳出了聲。

我日日吃著雪梨枇杷膏,其實用不大,天暖了自然就能好。

只惹得我無事不敢出門,窗戶也開不得。

我日日在房里待著,看看話本子寫寫字,或想起什麼吃食,寫個食譜遞給廚房,廚房若是能做得出來,這一日就不算白過了。

我日日等著趙懷安送和離書來,婆母都來過三次了,眼看到了年節下,他竟一次都不曾來過。

我不是個能耐得下子等的脾氣,這一日是冬日里難得的晴天,于我而言,冬日的金子般珍貴。

坐了馬車去了侯府,侯府依舊是那個侯府,家里人口簡單,我一走,就兩口人,冬日里又無事可做,婆母便在炕上制,公爹一年四季的服鞋皆是親手制的。

房里燒著地龍,一點都不冷,我了斗篷,坐在炕沿上,婆母何等聰明,定然是知曉我來意的。

「七七啊!阿娘看懷安這些時日出出進進的,真沒找過你一次?」

七七是我小名兒,阿爹給我起的。

「真不曾來過,約莫是尋我十七姐去了,阿娘,他人呢?平日這個時辰,他不是該在院里練槍麼?」

「你去屋里瞧瞧,阿娘還真不知曉,今早起來就沒看見他了。

你難道沒想過,他這些時日不曾來尋你,其實或許是不想和離麼?」

婆母看著我,角揚了個笑。

「阿娘,這話說出來你自己怕都不信,他自就嫌棄我的。」

他確實在屋里,我進去時,他雙手枕在腦后,躺在炕上著帳頂發呆呢!

一個人的皮相真的極重要啊!

只要他生得好看,就算時不時就要做些惹人生氣的事兒來,看在他那張臉的份上,也就罷了!

他自調皮搗蛋,日日沒個消停,奈何我們一群人里,只他一個,眼大,眼尾又長,眉弓還高,鼻梁又不大不小,下尖削,樣樣都生得恰到好

他又笑,笑起來又張揚又不羈。

好看的人總有許多特例,我阿爹不僅欽點了他做了三哥的伴讀,即便他將我撞下了湖,我阿爹也只讓他反省了三日,手板子都不曾挨過一下。

我承認我其實嫉妒他。

比如此刻,他就是躺著發呆,也是個好看的呆子。

「趙懷安。」我喚他。

他無于衷,眼珠子都不曾一下。

「趙懷安,趙宗之,人兒……」我低頭對著他胡喊,好半天后他才有了反應。

「不許人兒!」他慢悠悠坐起來,呆呆看著我。

「你這是怎地了?莫非病了?」

「滾,你就不盼我點兒好麼?都三九天兒了,你竟敢出門?也不怕晚上咳死你?」

「我這不是著急麼?和離書呢?寫得怎樣了?你可見過我十七姐了?」

「趙婉棠,你說你這個模樣,這樣的脾氣,同我和離了,誰還娶你?」

下了炕,穿了鞋,將小滿打發了,關了房門,又將窗戶關了,挖了一勺蜂,倒了熱水化了,將杯子遞到我手里,又鞋上了炕。

「我怎地了?模樣生得好,脾氣也不差,能吃能睡,且還比別人吃得多,我自己一個公主都忍不住喜歡自己,旁的人難道還會挑剔?」

我喝了口蜂水,味道剛剛好,不是太甜。

他張著,似以為自己聽錯了般掏了掏耳朵。

8

「趙婉棠,你是不是對自己有什麼誤會?」

「日后如何都是我的事兒,你只管將和離書拿出來就是了。」

他又默默躺了回去,用被子蒙住了腦袋,似乎我剛說的話他一句也沒聽見。

「趙懷安。」我跑過去扯被子,他力氣大,我的也不小。

扯來扯去,被子終究遭不住了,刺啦一聲,里面的棉絮了出來。

我其實是個的大人,真的,只要不遇上他,我真的的。

約莫我們自就是這樣的相模式,習慣了吧!

我無奈地沖天翻了個白眼,他將被子甩了。

盯著我,眉頭鎖,角抿著,似我們撕了的不是被子,而是他。

我也不退讓,揚著下看著他。

「七七,阿爹年底就要歸京了,陛下問我想不想去遼北。」

他看著我,極認真地說道。

那日我進宮,三哥卻只字未提,為何要瞞我呢?

年志氣,雖經歲月打磨,依舊棱角分明。

不知為何,我知道終會有這樣一日的,因為他眼里的從未熄滅過。

著袖口,不愿意看他。

勸他莫去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那是他生而為人二十載大半的夢,好不容易有機會實現,我如何去勸他放棄?

9

我知他定然是要去的。

我在公主府過了年,除夕夜宮里有宴,我因咳疾,推辭了未去。

公爹大年初二才從邊關趕回,并不曾趕上過年。

自記事起我只見過他三回,都還是阿爹在世時,他們一喝酒,醉了就說些胡話。

公爹極笑,和印象里魁梧的將軍形象并不大一樣。

趙懷安和他極像,只他留了胡子。

我問婆母,阿爹年輕時定然是極俊的,怎會是個盲流子?

阿娘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說:你以為人人都同你一樣看人只看臉?他要田無田,要房無房,跟了他日日喝西北風去?

「阿娘,長得好看也是極有用的呀!即便喝西北風,那也該是桃子味兒的,若是西北風喝膩了,還可以喝東南風麼!東南風大概是梨子味兒的。」

我笑嘻嘻地道。

阿娘拿著團扇,狠狠敲我的腦袋,我醒醒。

我知道阿娘說的是有道理的,肚子都吃不飽的時候,誰有心管旁人長得好不好看?只有像我這樣日日無事可做,自己約莫還有點封地,又有點錢的人,才會只看臉吧!

嘿嘿!

公爹待婆母,真是有求必應的,婆母出瀛洲崔氏,當年公爹還是個無名小卒,不知為何對婆母一見鐘,求娶了數回,崔氏不應,只婆母自己非要嫁。

婆母的嫁妝就有一百多抬,全是真金白銀,后來婆母拿嫁妝做了軍資,公爹同我阿爹才有了拉起軍隊的底氣。

瀛洲崔氏如今能做各大世家之首,乃是因我婆母的魄力。

我猜,婆母當年也該是看中了公爹的一張臉,畢竟同我一樣,也是個閑得無事可干的閨秀。

上元這日,東京城并不宵,只聽院外人聲嘈雜,該是極熱鬧的。

可這日下著雪,我出不了門,我自已咳怕了,心里雖向往,卻還是不曾出門。

家里的下人都打發出去看燈了,只留了個不愿出去守門的老翁。

家里也掛了好些燈,各式各樣的,可看著總覺得不夠熱鬧。

我在房里提著一盞兔兒燈走來走去。

若是有一日我的咳疾好了,我想去雪地里打滾兒,上元節也能出去看燈,也想在嘈雜的人群里牽著誰的手,雖人洶涌,可還是不怕走丟。

我沒想過趙懷安會來,更沒想過同他一起來的還有十七姐。

10

彼時我正趴在桌上畫扇面兒呢!

時不曾好好學過畫,所以想畫一顆枝頭的柿子都畫不好。

趙懷安肩頭的大裘還是前年我同阿娘一起的,藍素面兒的。

十七姐看了眼我畫的扇面兒,似笑非笑說了句:還真是別出心裁。

我知不是夸我。

扇面多山水花鳥,可我的家,我干啥干啥,一個不請自來的,怎好意思嫌棄旁人?

不過趙懷安倒真是第一次來,只他今日看起來不大高興。

都和心上人一起過了上元節了,他還有啥不高興的?

「吶,糖炒栗子,還是熱的。」

趙懷安從懷里掏出紙包遞給我,我接過來,確實還是熱的。

年似乎都如此,我出不了門,他便帶了各式各樣的吃食于我。

「十七姐今日登門所為何事?」

「無事我還不能來了不?」

自顧自倒了杯茶水,端起來看了看,又聞了聞味道,我為何討厭?這矯占了一大半。

「不能,因為我同你的還未到無事能串門的地步。」

我放下筆,極認真地看著說道。

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直白,愣了一瞬,轉頭又看著趙懷安。

趙懷安了大裘,拿著我放在桌上的兔子燈蹙眉看著。

不知是裝沒看見還是真不曾看見十七姐在看著他。

「你的脾氣一點沒變。」十七姐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花開有落時,人生容易老,何必時時都裝著?累不累?十七姐有事且講來,我不喜拐彎抹角的。」

我看著枝頭的柿子,胖乎乎嘟嘟的,說不出的圓潤可

我提筆慢慢悠悠寫下了柿柿如意四個字。

我自覺甚好。

「世子可否先出去一下?容我姐妹說話。」

十七姐輕聲細語對趙懷安說道。

就是這樣,我遇到過數次,只同趙懷安時,總他懷安,有旁人時就是世子。

「十七姐有話就說,我能聽的話,他有什麼聽不得的?」

我笑說道。

十七姐低頭看著茶杯,許久后才抬頭看我,又看了看趙懷安。

「三哥想讓世子去鎮守遼北,你是知還是不知?」

「我知!」

「你既知為何還不阻攔?」

十七姐疾言厲質問我道。

「你既不想他去,自阻攔就是了,我要不要攔,攔不攔得住,那是我的事兒。」我悠悠然道。

「是嗎?那你可知,要去得西北,這駙馬可就做不得了。」

「即使沒有去西北的事兒,我同他也是要和離的。」

駙馬絕不能做實,這是從前朝延續下來的規矩,若是陛下不開口說改,他要去西北,就再做不駙馬了。

「呵!你倒灑得很。」十七姐譏諷笑道。

「公主若是無事,且先回宮吧!屋外風大雪大,公主金貴,此事我自會同七七再商議,就不勞公主費心了。」

趙懷安打開房門,眉頭鎖,十七姐穿了斗篷,看了我一眼,出去了。

趙懷安送都不曾送,關了房門,坐在桌前看我。

11

他很好,除了不喜歡我,皆好。

雖調皮搗蛋,可心地良善,宮中多是欺之輩,可他從不,看見旁人欺負,不論能不能管,他總要管一管。

上是有些俠客氣質在的,也總是有些年意氣在上。

我跌進湖后,兩家定下了親事,他雖不喜我,同我吵鬧打架,若是旁人欺我,他卻是絕不允的。

十七姐也不行,他重承諾,既應了我阿爹護我,便是言出必行。

「七七,我想去,陛下問我愿不愿時,我說我愿。」

「我知啊!你自時就想做個保家衛國的將軍,我怎會不知?只你想過沒有,你去了,同我十七姐就再無可能了。」

我看著他說道。

「你以為你十七姐同你一般?便是陛下允了,也不會嫁我,已做過寡婦了,難道還想再做一次不?再說此事同無關。

開春我便走了,此一去不知還能不能再見,你不是總想出門看看麼?今日你便穿厚些,我帶你出去看上一看可好?」

屋外雪大如席,并無風。

他撐著把青油紙傘,立在檐下笑著看我,他日日都好看,只今日比往日更好看些罷了。

我圍著風巾,戴著風帽,只出了一雙眼來。

即便我這樣傷心,可他還是不知。

其實他喜不喜歡我不要,要娶誰也不要,我只要他安穩在這個世上活著。

時我曾喜歡過一個人,我姐妹十八個,和我同歲的就有四個。

我喜歡那人時,他已家立室。

的男人,又有大才,又生了一張溫潤的臉。

我有時看他,不由自主就看癡了。

他待我同待旁的姐妹并無不同。

趙懷安看起來不著調,可他是第一個看我喜歡那人的。

他同我說那人野心太大,會讓我傷心的,我不要喜歡。

他沒錯,那人后來休了夫人,娶了皇后娘娘的親妹,了陛下的妹夫,如今確實與往日不可比了。

他娶妻那日,我在屋里待了一日,不是因為他娶了旁人,只是因為趙懷安一語中

的,讓我愧難當。

男人有野心并沒錯,可他為了野心休妻棄子,可見我看男人的眼也不過如此。

我以為他要嘲諷我,可他只同我說:無事的,他那樣的人,哪里配得上你?

我甚哭,可不知為何,聽了他的話,我忍不住落了淚。

他將我的腦袋抵在他的肩頭,拍著我的背,我才驚覺他的肩膀寬闊,能載山河。

他帶我上了城墻,人洶涌,他手遙遙一指。

「七七,我想護著這山河安穩,愿我大趙百姓,日日笑皆如今日。」

人間煙火,萬千繁華,日日都是普通的一日,可這普通的每一日,總要有人護著。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樓宇重重,更遠,或許就是我們說的人間山河。

我忍著要落下的眼淚和間的意,沖著他笑。

怒馬年時,不負韶華行且知。

是我誤了,我誤了趙懷安,我從未真正懂過他。

12

鶯飛草長的三月,趙懷安留下了一封和離書,就那樣瀟灑地走了。

我醒來時那和離書就放在我的床頭,他何時來的,又是何時走的,我竟一點也不知曉。

我翻開那張薄薄的紙。

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冤家,故來相對。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愿娘子相離之后,重梳蟬鬢,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宮之主,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往日同我一樣不好好讀書,連封和離書都要原模原樣抄別人的。

呵。

可這才是他啊!

春日有各種各樣的宴請,我只去過一次。

十七姐卻是次次皆往的,東京城里都是的傳說,無外乎貌有才,我早已聽膩了。

我去過一次侯府,可我不知的竟是,陛下親自準允了,二老在趙懷安離開的那日,亦歸了老家。

東京城忽然變得寂寞起來。

十七姐終于如愿以償要建起公主府了,三月要辦桃花宴,讓人送了請帖來,我回了禮,人卻沒去,我知心思,聽聞最近許多人家想求娶,正是春風得意時。

我瞧瞧的風,可如今的風和我沒了關系,我便沒了觀看的興致。

我覺得我是該出去走走了,偏居一隅只為求心安,可我如今心不安穩。

公主是不得擅自離京的,我要想離京,自是得向陛下秉明。

我見陛下已是去年,走時還開玩笑讓他剃了胡須,此次再見,他不僅不曾剃掉,倒是留得更長了些。

陛下也是有些反骨在上的。

他如今更是肅穆了些,看人時無形中總帶著

「今日來又為何事?」

他一邊翻手邊的折子,一邊問道。

「三哥為何放了侯爺他們走?」戍邊將士,家人需在陛下眼皮底下,為的是防止他們有朝一日造反。

「他是趙宗之,自在我邊,同我一的時間比他父母都多,我信他。」

「我想出去走一走,三哥,東京城如今沒意思了,我想出去看看。」

「你要去何?」

「走走看吧!走到哪里算哪里!」

這是真話,我從不曾認真想過要去哪里,只是想出去走走,山河故人,既有來,定然也有歸

「七七,你同三哥說實話,你真的不難過,不憾麼?」

我看著三哥,笑著搖搖頭,又點點頭。

「三哥,這世上多的是憾,多的是傷心,我的憾傷心同旁人比,就算不得什麼了。

只是我懂他懂得太遲了,都來不及同旁人炫耀,他就不是我的了。」

約莫他或許從來都不是我的吧!

13

從揚鞭躍馬的年郎,到一槍挽山河的將軍,他再也不會是我的了。

「三哥,杏青梨花白,橙黃橘綠,柿子掛枝頭,冬雪松枝,年年歲歲都有這樣的景,可約莫是注定的吧!我再不能同他一道觀賞了。

我只求三哥一件事兒,若是他想娶妻時,不論那人是誰,出如何,三哥定要應了他,好不好?」

「好,我應了你!」

盛夏蟬鳴,我收拾了包裹離京。

我想自己走,誰也不帶,可事實是我自己不曾出過遠門。

雖是太平盛世,一個子出門在外總是不安全的。

我雖能箭,會騎馬,也會舞鞭子,可終究不曾真正同旁人對打過,若是出了門,真遇見了事兒,自己應不應付得來還真說不好。

就出趟門,莫非還要帶著數個護衛,再帶上丫鬟婆子不

如此又耽擱了數日。

我收到了一封西北的來信,是同軍報一起呈上來的。

只區區四字:見字如吾。

牙舞爪,和某個人極像。

如此還不如不寫,這樣遠的路,就不能多寫幾個?

見字如吾!

是啊!千山萬水,有這只言片語,至證明他還活著。

刀槍無眼,我如今所求,不過他平安才好。

我將這算不得平安信的信認認真真疊好,裝進了我隨戴的荷包里。

思前想后,我還是尋了陛下,同他要了個人。

他雖不太高興,但還是將人給了我。

我帶走的人阿笙,是陛下的暗衛之一。

是阿爹在世時挑出來的,彼時阿笙和我差不多年紀,沒有姓,只記得自己名字里有個笙字。

旁人便都阿笙。

年歲小,功夫卻習得極好,一眾公主外出,阿爹便讓同其余幾個孩兒扮作宮護著我們。

后來又護著皇后娘娘,可娘娘似乎對暗衛極忌憚,們雖還是暗衛,慢慢便閑了下來。

我將要了來,陛下不高興的緣由之一,怕是覺得我這樣一個不理世事的閑散公主都知曉宮里的暗衛太閑,怕是旁人約莫都知曉了吧?

總之是所謂的面子問題,比如畏妻?

我特意尋了個萬事皆宜的好日子,準備好了一切,和阿笙一人背了一個包裹準備出門時,陛下又將我攔下了。

14

西南來了個極厲害的苗醫,能治我的咳疾。

陛下我試一試,說不定真好了呢?

我深覺不太靠譜,可陛下都是一片為我的真心,我還能辭了不

只能撂下包袱,像陛下說的試上一試了。

如此月余轉眼即逝。

因天還暖,我也不曾風寒,到底這咳疾治沒治好也無從驗證,只那苗醫拍著脯保證說萬無一失。

我便也裝作信了。

八月我同阿笙一人一匹馬出了門,我本南下,如今既然我那咳疾都好了,北上也該無妨吧?

我婆母同公爹,回的老家便在西北。

那地方離趙懷安鎮守的邊關百里之遙,一日便能到。

陛下能允他們歸,可見陛下懷,亦可見他們做父母的一片拳拳之心。

阿笙是個放在人堆里便尋不著的姑娘,對著人時總冷著一張臉,又不說話,往往我說了幾十句,能回句「嗯」「啊」我便要地掉眼淚了。

畢竟多時連個眼神都欠奉。

跟著,一路食住行沒讓我半分心。

若是我一人出來,能不能尋到西北還是個問題。

尋到劉家時已到了九月,京城還未到深秋,可西北已是滴水冰的時節。

那苗醫確實不曾騙我,咳疾真就治好了。

村子并不大,在村口打聽了公爹同婆母住的小院子。

阿笙帶著我,似走過了千萬次般,踏著到腳腕深的雪往前走。

土夯出來的院墻低矮,對著院門就三間土房,同旁人家的并無不同。

房里出昏黃的來,房頂上厚厚一層積雪。

村子就這樣小,誰說話大聲些,便能從村東頭傳到西頭,更何況忽然多出了兩個大活人呢?

有幾家院門開了,有人探出頭來瞧,不等我敲門,便有個嬸子喊道:

「狗剩家的,你家來人了!」

原來我公爹小名兒狗剩,我瞅了眼阿笙,微微低頭,又戴著風帽,我看不清,只瞧見微微抖的肩膀。

一代名將的臉面啊!

房門開了,萬萬沒想到,出來的人會是趙懷安。

他步子邁得大,幾步就到了院門口。

我同他就隔著這樣一道院墻,我一時看不分明他的表,只他眼里的如有石子般在我上。

我咧了咧角,想說句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

我咬著,忍著心底說不清道不明的悸,他就這樣活生生站在我的眼前,這樣突然,又這樣理所當然。

我打馬千里,不曾認真看一眼路邊的風景,只為再看他一眼。

旁人知不知?可我心知肚明。

咯吱!

院門老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他已立在我眼前。

他是趙懷安,眉眼形皆是,他又不是我記憶里的趙懷安了。

眼前人不似夢中人,夢中人還帶著些青稚氣,可眼前人,已滿沉穩的鐵氣。

只立在你眼前,便讓人腳底生寒。

他蹙著眉頭,抿著角,我已分辨不出他眼里的緒。

15

「咳疾可是好了?冷不冷?」他手牽過我手里的馬韁,指尖不經意到了我手背,他的指尖灼人,我忍不住打

「嗯!好了,是有些冷的。」我悶聲答道,低頭不敢再看他的表

「阿笙也一同來了?辛苦你了。」他轉頭看了眼阿笙。

阿笙抱拳

行了禮,又瞧我。

「進去吧!」他牽馬進了門,我跟在他后,阿笙跟著我。

拽了拽我的袖口,我轉頭。

著我的耳朵說:「將軍看起來不太高興。」

語氣極畏懼。

我搖搖頭,讓跟著趙懷安去拴馬。

我站在檐下,聽屋里人說話,聲音并不大。

「天這樣黑了,不知來的是誰?莫非關中有事?來喚懷安回去的?」

是婆母的聲音。

「阿娘,我能進麼?」我輕聲喚道。

門簾掀開,走出了我阿娘。

「我的天爺,這樣冷的天……」阿娘手拉我進了屋。

屋里點了爐子,又燒了炕,并不冷。

公爹就坐在爐子旁的矮凳上,他穿了舊棉襖,同村里的阿叔并無分別。

我取下風帽,沖著他們行禮。

「天這樣冷,路又遠,你一個人如何行來的?你真正是個膽大包天的,可有咳嗽?西北的天冷起來,京城如何比得了?」

阿娘拉著我,不我蹲,又上上下下將我看了一遍,眼里竟沁著淚。

「你這孩子,若是凍壞了,走丟了可怎麼辦?你既要來,怎得不讓人護著?」公爹站起來道。

他語氣重,并不是責備,只是擔心。

「我問陛下要了個人,阿笙陪我一道兒來的,阿娘,我如今咳疾亦好了,你不必擔憂的。」

我搖了搖的手,又將額頭肩頭。

忍著眼里要掉下來的淚,我早沒了家,沒了阿爹阿娘。

雖是婆母,也是阿娘,卻那樣不聲不響丟下我走了。

「還好,不曾傻,可是了?快將裘了上炕,炕上暖和,阿娘做飯給你吃。」

拍拍我的背,我賴在肩頭不愿起。

「多大了還撒?肚子不?不想同阿娘說話?」

「阿娘,你做的飯能吃麼?」畢竟我從不曾見做過。

「你要吃山珍海味不?一碗面我還做得,恰懷安也是剛進門,他也沒吃。」

屋子不大,一眼便能看全了。

「我給阿娘燒火。」

「阿娘疏忽了,你同我來。」

阿娘掀開門簾,我跟著,趙懷安同阿笙就在門口站著,我低著頭,不曾瞧他們。

阿娘領我去了隔壁,點了油燈。

房子也不大,只有一張炕,放著張桌子,一套柜子,炕前立著一道木架子,架子上的黑不用猜我也知是誰的。

「這是懷安的屋子,屋里沒爐子,炕我卻是日日燒著的,你將東西放下,了鞋上炕去,阿娘去將阿笙安頓好了,給你們做飯吃。」

阿娘瞇眼看著我,我看著上的老布棉襖棉,不敢瞅的眼睛。

「阿娘……」

拍拍我的手,笑著出去了。

了裘搭在架子上,又將屋子看了一遍,一件多余的東西也無。

他該不常回來的。

實在是冷得厲害,我聽阿娘的話,鞋上了炕。

炕燒得熱熱乎乎,舒服得讓人想嘆氣。

家里除了院角的兩間屋,就這樣三間,不知道阿娘將阿笙安頓在了何,如果知曉這是趙懷安的屋子,以阿笙固執的脾氣,定然不會住的。

16

我竟真的見到趙懷安,我來這兒確實是懷著私心的。

想看看兩位老人是真,想從他們里聽聽趙懷安是否安好也是真。

不一時房門開了,進來的人是趙懷安。

他轉將門關好,又走到炕前炕。

我裹著被子抱著,將下靠在膝蓋上發呆。

看見他進門,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什麼。

其實我該說點什麼的。

比如趙懷安,你還好嗎?

他穿著一的騎裝,看起來并不厚實。

他本就畏熱,冬日總不愿穿襖子,嫌棄臃腫,不好看。

如今看來還是那樣,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還同舊時一樣,是為了好看才穿得這樣單薄的?

他黑了,瘦了,再不是京城里錦華服、將所有心事都寫在臉上的爺了。

順,不妄喜;逆,不惶餒;安,不奢逸;危,不驚懼;有驚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也。

他如今也是這樣一個將軍了麼?

「趙懷安……」

他看著我不說話,我不安地喚他名字。

他就立在炕邊,我喚他,他也不答我,眉頭鎖,我不敢再看他,微微垂下頭。

「我來瞧瞧阿爹阿娘,過幾日就走,我……」

我也想來瞧瞧你,因為害怕真的就再也見不到了。

在見不到之前,再見一面,就一面。

「公主殿下。」他說道,聲音低沉肅穆,沒了舊日的跳

我抬頭看他,從他要來邊關開始,有些話,這輩子注定就說不得了。

我知,不論到何時,家國大義為重。

「趙懷安,你說我若是扮了男裝,同你一樣能上馬殺敵,我是不是就能留下了?」

我使勁扯出了一個笑,玩笑般說道。

「公主千金之,怎能涉險?」他板著臉,竟抱拳向我行了一禮。

如此疏遠得恰到好,我還能說什麼?

連公主都上了,自小到大,他從沒正正經經過我一聲公主。

我十五歲時西域小國來朝賀,領頭的是個王子。

白皮高個子,褐發藍眼睛。

只見了我一面,竟同阿爹求娶于我。

阿爹應沒應我不知曉,只聽說趙懷安將這事兒給攪黃了。

至于如何攪黃的,我問了他,他斜眼瞅著我道:

「莫非公主殿下真覺得自己貌非常,能旁人一見傾心?他求娶你可不是真看上你,只是要和親罷了!

你瞎開心個什麼勁兒?」

他當日嫌棄的表我記得清清楚楚,那也是他第一次喚我公主。

「我就這麼一說,我那般怕死,怎會真的上戰場去?」

其實他若是說一句可,我想我定然也能吧?

「千里之遙,你帶著阿笙一人上路,若是遇險了該如何你可想過?」

「我一個閑散公主,誰無事會跑來殺我?你想多了。」

我看見他漸漸握的拳頭和繃的臉頰,他該是在忍耐著。

我同他就是這樣,只要在一,便不能好好說幾句話。

只今日我不知又是哪里惹到他了。

17

他忍了忍轉出去了。

我又坐著發呆,當初不論他如何堅貞不渝,我都該將他給撲倒了事。

即便后來和離了,遇見今日這樣的事兒,我也能理直氣壯地答他:

「我都同你睡過了,來瞧你一眼都不能麼?」

終究是太年輕,將面子看得太重,覺得他喜歡我十七姐,要為守貞,夜夜拿個后腦勺對著我,憑什麼我撲他啊?

我堂堂一個討人嫌的公主,面子往哪里放?

整整三年,我連拉他的手都不曾,說出去旁人都不信。

旁人夸我貌,趙懷安同我睡在一張床上三年都沒我一手指頭,可見這貌,并不得他喜

他喜我十七姐那樣琴棋書畫樣樣通的才,我同他一樣,打小不讀書,脾氣不好,日日惹他生氣……

如此一想,我真是一無是啊!

我該將他據為己有的,可這樣的機會再也不會有。

人生的憾這樣多,可我什麼也不缺,如今唯獨缺的,是一個總能將我氣哭又護了我十幾年的他。

他可能真會為我今生最大的憾了。

臉頰潤,我抬手一抹,竟是淚,誰知道好端端為何要掉淚呢?

我阿娘說這世上最幸福的事兒就是人和被,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幸福,太苦了。

不一時他又回來了,手里提了個銅壺。

他將熱水倒進盆里,用手指試了試溫度才轉看我。

我挪到炕沿邊,他將盆端了過來放在炕沿上。

「別下炕,就這樣洗吧!」

我將手進水里,熱得剛剛好,好舒服啊!

我認認真真洗了手,又洗了把臉,他遞過布巾,端水出去了。

他就是這樣的人,,可心是這世上最最溫暖的,我知道。

我坐在炕沿等他,他會給我端杯熱水來,甚至會尋一瓶藥膏來,因為我的手背皴了,手指節凍得發紅了。

他不說,可他也看在眼里。

他確實又來了,真尋了瓶藥膏,我一看還是婆母在京城時我買給的。

「手麼?疼不疼?千萬別撓,撓了會破。」

京城里的爺,哪里會知曉這些?

他如今能知曉,定然是親驗過了。

「好。」我點點頭,應了他。

「如今倒是乖巧了。」

「趙懷安。」

「嗯?」

「趙懷安。」

「怎了?」

「無事,就是想你。」

他愣了半晌,抿著角笑了。

「既不遠千里來了,等開春日天暖再走行麼?多陪陪阿爹阿娘,阿娘時時念著你的。」

他看著我,輕聲問道。

「好!」

我能應的,約莫就是我自己想的吧?

18

這夜我同阿娘睡在了他的房里,他和阿爹睡在一

等我睜開眼時,他已經走了。

阿娘說他軍中事務繁忙,四更就走了。

我和阿笙就這樣住了下來,劉家就這麼一點地方,突然多

出了兩個年紀不小的姑娘,旁人自是好奇的。

一大早便有人尋到家里來借東西,也不講究什麼旁敲側擊,問我和阿笙是從哪里來的?

阿娘指著我道這是懷安媳婦兒,又指了指阿笙,說是兒。

「怪道看不上翠花,這姑娘花朵般,還是從京城來的,這回李寡婦也該死了將閨嫁到你家來的心了。」

說完大娘扭著腰興沖沖地去了。

阿爹在院里砍柴,抬眼瞅了瞅阿娘,笑了。

「當日我同陛下說要回劉家養老,陛下問我劉家在哪?我說了,他笑了笑,點頭應了。

他可同你說過這事兒?」

阿爹問我道。

我同阿笙將柴撿起來,整齊地堆在院墻邊兒。

「說了,只沒這般細。」

畢竟陛下的老家同阿爹是一兒,我們可從沒聽過什麼劉家

「我觀陛下心,一代明主之勢已。」

「是!」這話我是認的。

「你同阿笙便安心住下,天冷,行路亦難,等春日天暖和了再做計較,你阿娘時時念著你。」

「我聽阿爹的。」

每日其實并無多事,日日下雪,我和阿笙便日日掃雪。

跟著阿爹阿娘去鎮上買些日常用,家里沒了下人,我們便一研究些吃食。

或者坐在炕上打打葉子牌,做做針線。

阿爹親自給我打了一張書桌,我便寫寫字,畫個畫兒,轉眼已是月余。

阿爹說冬日關外胡人沒了糧食,若是再凍死了牛羊,時不時就要到邊境擾,搶些糧食之類。

所以趙懷安極忙,道理我懂,只是想他。

已是年關,我們置辦了年貨,阿娘給我和阿笙一人了一件極喜慶的紅襖子,配得黑棉

我們也學著村里的姑娘,頭上戴個大皮帽,不求好看,只求暖和。

阿笙刀使得極好,阿爹也不曾放下手里的功夫,他二人每日總要在院里對打一番,我看著眼熱,讓阿笙教我。

我自拉弓箭,臂力是足的,練了幾日,也能將阿爹的長槍舞得像模像樣。

阿爹是個孤兒,不知父母是誰,旁人家忙著上墳接祖宗回家過年。

我家簡單,我寫了對聯,阿娘打了漿糊,過了晌午便了對聯。

好對聯便圍著爐子包餃子。

阿爹背著手站在檐下,等著趙懷安歸家。

他回來時天已黑了,我肚子,等不了他,已經就著咸菜吃了一顆饅頭。

屋外雪大,他像個雪人般,頭上的皮帽一抖都是雪。

他臉頰凍得通紅,手站在爐邊烤火。

他瞅了瞅我,噗嗤一聲笑了。

「好好的一個公主,如今倒真了村姑了。」

「暖和就行,劉家莫非還有人認得我是公主不?天這樣冷,怎得沒凍住你的?」

誰知他竟出一手指我的額頭,他手指冰涼,我的額頭溫熱。

「一點虧都不肯吃。」

他笑著搖了搖頭。

「阿娘,吃飯吧!了。」

「是,我們都不,只七七。」阿娘笑道。

19

炕桌不大,我們七七八八還是擺滿了,雖不能和過去比,卻還是熱熱鬧鬧。

阿爹將他藏的太白拿了出來,除了阿娘,我們都能喝,不一時一壇酒就下了肚。

村里人日子過得并不富裕,只偶爾一兩聲竹聲,夾雜著孩子們的驚呼,大人的說話聲。

「趙懷安,我敬你,敬你能這樣守著平凡人的踏實安穩。」

我舉杯著他,我一日更比一日懂他的選擇了。

一個太平盛世,總要有人放棄些什麼去守護。

愈懂他,便愈心疼他。

他守著旁人的踏實安穩,可他的踏實安穩誰來守著?

他眼里流一閃,和我杯,杯子發出清脆的聲響,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阿娘我的發頂,輕輕嘆息。

除夕是要守歲的,阿娘給我們發了歲錢,我將銅錢用紅繩穿了六枚,又打了如意結。

我同阿爹話多,阿爹說的都是我不知曉的舊事,我說的是阿爹不知曉的這些年。

趙懷安盤靠著墻坐在我旁邊,聽我說到我同他吵鬧打架,再不像過往一般辯解,只笑著聽。

「他給了十七姐好大一顆紅寶石,十七姐拿出來炫耀,我們都不曾見過,圍在一瞧,十七姐立刻就收了回去,過了沒幾日,便戴了一頂花冠,花冠正中鑲的就是那顆紅寶石。

我好生羨慕,跑去和我阿娘講,阿娘哄我說懷安將最好的都留下了,日后定然都會是我的。

話說你還有沒有最好的?」這是舊時的一樁事,阿娘說起十七姐,我忽而想起來了,便拿出來打趣趙懷安。

「此事你不必問

他,阿爹給過你阿娘兩顆鴿子蛋大的,一顆被懷安要去了,你只說十七公主那顆有沒有鴿子蛋大。」

我搖搖頭,時日久了,已記不清,約莫是沒那般大的吧?

「趙懷安,那顆更大的呢?」

我問他道。

他笑著搖了搖頭,沒吭聲。

他不愿說,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檐下掛著胖乎乎的紅燈籠,將雪地都照出了一片紅來。

趙懷安點了竹,我們捂著耳朵站在檐下。

這時他才有了些舊模樣,樣子還帶著些稚氣。

竹響了,他跑到我旁捂住我的耳朵,我轉頭看他,他鬢角的發了,我抬手想幫他理一理,最終又放下了。

「趙懷安,陛下同我說了,日后你想娶誰他都應你,你一定要好好的,日后娶妻生子,同過到白發蒼蒼兒孫滿堂才好。」

他看著我,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不見。

阿爹阿娘同阿笙進了屋,我同他還在檐下站著。

雪噗嗖嗖地下,風吹得嗚嗚作響。

「我不娶旁人了。」

他聲音很輕,可我聽得清清楚楚。

「你不要再惦念我十七姐了,又要嫁人了。

配不上你,你該尋個好姑娘,好好過日子,你……」

我再說不下去了,低頭取出串好的那串銅錢系在他腰間。

「不要拼命,將你自己護好。」我抬頭看他。

他微微垂著頭,抿著的好看得不像話。

20

「我不喜歡你十七姐,早不喜歡了。」

「嗯!那很好。」

「你不是想看看關隘麼?我帶你去瞧瞧。」

這樣風雪加的夜,他騎著馬,我就坐在他前,他用裘裹著我,我靠在他的前,一點也不覺得冷。

其實并不曾到真正的關隘,只是到了關的駐鎮。

鎮上住的多是守關將士的家眷。

鎮上有個鎮北將軍府,天快亮了,大門鎖,門口掛著的燈籠還亮著。

四四方方一座院子,下人已起了,掃雪的,喂馬的。

他有這樣一院子,樣樣俱全,阿爹阿娘卻住不得。

他拉著我穿過庭院,進了主屋。

推開房門,天還沒亮,屋里有些昏暗,我想尋火折子點燈。

他啪嗒一聲關上了門,拽著我的胳膊將我拉進了懷里。

他死死扣著我的腰,額頭在我的額上。

我呆呆看著他,傻了。

灼熱的氣息噴在我的鼻尖,我忍不住栗。

「我不喜歡你十七姐,我喜歡上妹妹了。日日同我吵架,咬我扯我頭發,又時時在陛下替我說好話護我,給我制做鞋,里嫌棄我,卻真心待我。

不知從何時起,我心里眼里都是,我想做個戍邊的將軍,可我放不下,七七,你說我該如何?嗯?」

這一個嗯字千回百轉,讓我抓心撓肺地難,我恨不能立時就親他抱他。

只想你好好活著,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那你同說,過去我以為沒,可如今我覺得沒了。」

他纖長的睫微微,我知他心里同我一樣張。

「趙懷安,你清醒些吧!只要我一日還是公主,你還想做將軍一日,你我便不能在一起,陛下不允,朝中大臣亦不允,你知不知?」

我忍著心底酸推開他,我的這點力氣對他來說算什麼?

可我竟將他推開了,他閉了閉眼,咧笑了笑,只那笑太凄涼,我不忍再看。

我們若是有錯,錯就錯在太清楚自己要什麼了。

「睡吧!這是我的屋子,明日我便送你回去。」

他將炕鋪好,打了盆熱水,低頭出去了。

我無心梳洗,吹了燈裹著服躺在了炕上。

炕是熱的,窗戶上映著一道影子,我一夜未睡,那影子便一夜未

若是只要喜歡就能在一就好了,若是我早些說就好了,可他終究有個做將軍的夢,不論到了何時,我都不忍他放棄。

冬日很長,可是時間很快,晚春時邊關才冰雪消融了。

他很忙,偶爾回來住一晚,同我說笑,那夜的事似不曾發生過,我們誰都不曾再提起過。

我知他有時帶傷,可他不愿意說,我便只能裝作不知。

我在一個晴空萬里的日子同阿爹阿娘道了別。

山川湖海我都還不曾見識過,我該出去走一走的,不該圍著趙懷安轉。

我走了,時間久了,他便會慢慢將我忘了,他該娶個妻子,好好將余生過完的。

21

等我再歸京時,十七姐家的兒都三歲了,我同依舊兩看相厭,可終究是做了母親的人,面子還做得。

陛下的胡須還是那般長,似從沒長過,

只他眼可見老了,他太不易。

陛下忙,可皇后娘娘似極清閑,先是張羅著要將阿笙嫁了。

阿笙卻說要回師門,誰不知就是孤一人,何來師門一說?

極不講義氣,背著把劍就那樣跑了。

只給我留了一句話:山長路遠,江湖再見。

這是闖江湖去了呀!

不待我緩一緩,娘娘已遣了侍來傳話,已替我挑了四五個郎君相看。

我已一把年紀,沒了挑揀的權利,娘娘的面兒總是要給的。

勉強見了幾個,都還吧?

也只是還罷了!

陛下宣我宮,問我相看得如何了。

我實話實說,說都還

陛下便笑了笑,說你已遇見過最好的,旁人能得個還,已是難得。

我笑了笑,假裝不知他說的是誰。

秋日瓜果飄香,楓葉泛紅,京里再傳趙懷安打了勝仗,金人已遞了和書,以臣下自居。

又聽聞陛下年底允了他進京來。

我便定下了一門親事,他是伯府子,既不能承襲爵位,亦不必為家族興盛努力,只需吃好喝好,不給老伯爺添就好。

婚期就定在來年三月,我只見過他一面,面得很,話也,見了我一副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的模樣。

年下時趙懷安帶著金人派遣的使者浩浩進了京。

那日許多人都去看了,我不曾去,坐在檐下喝酒,喝多了便裹著被子安穩睡覺。

這些年皆如此,若是睡不著我便喝酒,喝醉了,悶頭便能睡,誰也不想,什麼事兒也不管。

我已看過山河萬里,走過春夏秋冬,可不知為何,這一切似乎都同我無關。

趙懷安不曾來見我,他要見的人約莫太多,我一時間還排不上隊,我亦不曾去看他,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只我那唯唯諾諾的未婚夫君卻跑了,聽聞他帶著家里的一個婢跑了。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那種。

若不是旁人拉著,老伯爺因著這事兒差點撞死在了書房的柱子上。

陛下無法,只能說這門親事就此作罷了!

一時間我又了京城的談資,堂堂一國公主連個婢都比不過。

十七姐還上了一趟門,冷嘲熱諷一番后,我不要太過挑剔,差不多就嫁了算了。

我挑的已然是差太多的了,還要挑什麼樣的才算差不多?

我同十七姐說不勞費心,過完年我便絞了發上山做姑子去。

變了又變,甩袖走了,總算清凈了。

不想三哥卻親自登了我的門,那日我在院里放風箏,他看著我的模樣了又

冬日里放風箏,我莫不是失心瘋了?

我將風箏線剪了,看它晃晃悠悠飛遠,冬日怎了?風箏還不是飛遠了?

「七七,有人向我求娶你,你還愿不愿意嫁?」

「三哥,你看我還有挑揀的余地麼?你沒問問他有沒有個自在一長大的婢?若是再跑了,咱家的臉就真沒地兒擱了。」

我將茶端過去,穩穩放在陛下面前,沒心沒肺地笑。

「也對,你嫁旁人都只是將就罷了!有人求娶你,他允諾我若是你能嫁他,他便終在西北守著,永不進京,只你嫁他,便再也不是我大趙的公主了。」

我掀了掀眼皮,哦了一聲。

「他怎不親自來同我說?」

「怕你不愿。」

「三哥,他這些年咬牙同金人戰了又戰,莫非為的就是今日?」

「你說呢?」

「若是如此,我還有何不愿?我便謝陛下全。」

我笑著跪下,舉手拜下。

趙懷安,你我走了一路,并肩過又分開。

如今你既為了我還要同我在一起拼盡全力,我自能為你傾盡所有。

得遇一人,相伴一生,便是福氣了。

若能遇見已是難得,還不知足珍惜麼?

你若喜歡時,他便是極好極好的人,日后或許還要爭吵,還要賭氣。

可只要還著,總要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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