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月人圓》第 13 節 流

我問宋離悔不悔?

他一雙眼早沒了往日

「不悔!」他答擲地有聲。

「讓他走!」

我死死扣著座椅的扶手,怕忍不住跑去抱他。

他要殺我,亦不曾悔過。

可我不恨他,亦不忍心殺他。

便他去吧!

回他的清風觀,娶他的心上人,過他的逍遙日子去吧!

我一國皇太,找個夫婿又有何難?

只要我不死,便是在他口的一刺。

1

上元是個大日子,小皇帝先時要出宮看燈。

我誠惶誠恐勸阻,他撇著甚是不愿。

我問他怕不怕死?

他雖才四歲,一時間卻還是沉默了。

又極不愿問我,明日去清風觀祈福可好?

我僵著臉答道:「陛下乃一國之君,自是聽陛下的。」

他幸災樂禍地搖著腦袋去上書房讀書去了。

我蹲在臺階上發呆。

他若不是我兒子,我定然會將他打得他阿娘都認不出來。

是我的錯,沒將孩兒教養好,連他阿娘的笑話也看。

上不尊老,下不。阿爹將大魏給我,我又迫不及待地傳給他,旁人都說皇家荒唐,我甚是贊同。

阿爹荒唐,一生只娶了我阿娘一人。生了我后,阿娘傷了子,再不能生養。不待我長到十歲,阿爹便著急忙慌帶著我阿娘浪跡天涯去了。

真正一個人不江山的種。

他本要傳位于我阿叔,我阿叔更好,一生的志向就是做個和尚,死活不愿還俗。

我們老魏家沒了男人,我便被趕鴨子上架了皇太

太傅同我阿叔監國。

只是,太傅中了風,歪眼斜,話都說不利索。

阿叔一月進不了一回宮,我一個好好的孩兒,生生被朝中的一眾虎狼之臣了一個面癱心狠的皇太

勉強做了幾年,自知能力有限,求阿叔同老太傅放過我。

阿叔給我出了個主意,快些嫁人,生個孩兒出來,將大魏給孩兒,我便解了。

我深覺這個主意甚好,不就是生孩子嗎,哪個人不會?

我亦是會的,可先得找個男人婚才行啊!

不知誰將我要親的事兒傳了出去,一日之間,京城所有的適婚男子都了親。

蕭連玉是我最后一救命稻草,我同他自一起長大,吃喝玩樂,吵架挨揍,若他是的,我定然要跟他義結金蘭的。

出宮去尋他,連他的親祖父老太傅都沒去瞧一眼,眼只去尋他。

他聽完了我的來意,連手里日日搖的扇子都停了。

「魏之和,我喜歡人。」

「我不是人麼?」

「我當你是兄弟至你長得像個人」

「滾!」

我鎩羽而歸,這就是我自玩到大的兄弟,這樣的時候,他都不來救我,我還有誰?

愁眉苦臉回了宮,真不知我上一世造了什麼孽啊,這一世要我來還。

2

我幾日都吃睡不好,一日比一日臉差,朝中大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我又同阿爹一般撂挑子不干跑路了。

所以,當宋離說要同我婚時可想而知我有多麼歡喜了。

宋離,他是個道士,聽聞三歲就到了白云觀,是凌霄道長最小的弟子。

白云觀是皇家道觀,我阿爹信道。我時,阿爹便領了我常,后來他同我阿娘跑了,我去便了些。

我們老魏家確實有些奇葩,阿爹信道,阿叔出家。

宋離只長了我一歲,我第一次見他時約莫三歲,彼時的事兒我已記不得了。

我阿娘同我講的,我見了宋離,就抱著他死活不撒手,非要帶他回宮做媳婦兒。

這話我是信的,畢竟,宋離生得委實太好看了些。

傳聞許瑤華是我大魏第一人兒,可同宋離比,中間約莫還差著兩三個我吧!或者加兩三個蕭連玉?

他日日都是一舊道袍,束著道髻,木簪。

別人這樣打扮,生生老了不止十歲,只他不同,妖孽般人。

他天生一雙狐貍眼,下頜骨分明,下又尖,鼻梁有駝峰,不笑亦帶著三分笑意。

笑起來又狡猾又有些稚氣,我自便同他玩兒。

他有一把桃木劍,聽說能降妖除魔,時,我深信不疑。

我去道觀,整日跟在他屁后面,翻墻爬樹,玩泥,捅螞蟻窩兒。

我同他勉強還算青梅竹馬,只是后來,他跟著師兄下山歷練去了,我阿爹同我阿娘跑了以后,我亦忙,就甚上山去了。

我已二十歲,整十一年未再見他。

他容貌比時更勝,看人時眼底總帶著些許

玩味,眼尾一揚,又自帶風流。

一個道士,跑來同我親,我竟喪心病狂應了。

畢竟,除了他,天下似無人愿意娶我了。

可我阿叔同老太傅不答應,我問為何,他們又都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好歹我也是個皇太,他們既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宋離他師傅又不阻攔,我便選了個日子,稀里糊涂同宋離了親。

既是奔著生孩子去的,宋離生又這樣好看,我自是不會放過他。

婚那夜他喝多了,宮里誰敢來鬧我的房?

即便是醉了,他也是極好看的模樣。

我同他圓了房,同他說我需要個孩子。

是,第二日,我抱著被子不愿意下床,他穿著一,蹙著眉頭問我上不上朝?

「我昨日才的婚,且娶的還是你這樣一個傾國傾城的人兒,難道不應該三日不早朝嗎?」

我將被子拉在眼下,眼瞅著他,生怕他來掀被子,著我去上朝。

「不上朝便罷了,殿下早食總要吃的吧?」他瞇眼笑了笑,將梓彤手里的服接過來,一副要幫我穿的模樣。

他一笑,便愈發人了。

服就放那兒,我自個兒穿。」

出一個極不自然的笑來。

「怎得?殿下害了?」

他挑眉說道。

我用被子包住腦袋,迷心竅,說的可不就是我?

再者,不睡了他,我怎樣才能生個孩兒出來呢?

難道靠拉拉小手嗎?

3

自此,我同他便過上了所謂的夫妻生活。他一月中有大半時間待在道觀,剩余幾日才待在宮里。

我日日過水深火熱,他倒愜意自在。

梓彤總我管管他。他是個大活人,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做的事兒,我怎麼管他?

我在這宮里過已經夠憋屈了,總不能他同我一樣憋屈活著吧?

每每他回來,最躺在大殿的屋頂上曬太

我極聽他說話,多普通的事兒從他里說出來都變極有意思。

他將大江南北看了個遍,說出來的都是我不知曉的。

如此又過了兩個多月,我還不曾有孕,請了太醫來瞧,我沒病,那便是他有病了。

我便指使著去山上尋他,回來同我說,他師妹了重傷,他來不了。

我蹲在檐下,那日的落日極,卻沒人同我看,我忽就覺出了寂寞來。

那一整個月,他都不曾回來,在回來時,已是秋日了。

宮中辦了中秋宴,我多喝了幾杯,待宴席散了,我將旁人都遣遠了,一人坐在花園散酒氣。

天上月亮好大一坨,我三歲開蒙,學的都是四書五經,治國方要。

老太傅總說我比我阿爹還強些,有帝王之才,可天知道,我一首詞都填不明白。

比如此時,想贊嘆今日月亮圓,只能用好大一坨這樣的字眼。

熱鬧,可宮中的熱鬧同旁不一樣,我若說想看看熱鬧,旁人總會盡職盡責給我演一場熱鬧的。

可這些熱鬧不出自真心,便沒了意思。

約莫是年紀大了,便喜歡些真誠的,實在的東西。

宋離回來了,給我帶了白云觀的月餅。

沒宮里的好看,卻比宮里的好吃。

他穿的還是他的舊道袍,灰撲撲一團,宮里紅彤彤的燈籠都沒將他照亮堂些。

「你師妹好些了嗎?」

「是,好多了,勞殿下掛心了。」

好了,你便好了,如此甚好。」

我起服上的月餅渣子拍了拍,看著他笑。

「殿下何意?」他忽地起拽住我的手腕,眼里散發著凜冽的寒氣。

這才是真正的宋離,同我玩鬧,給我畫眉穿,逗我臉紅心跳的宋離,是他演出來的呀!

「我不傻的。」

我輕輕出手腕,他的手心溫熱,是讓人極舒服的溫度。

「誰不夸殿下懷大志,大魏已有盛世之態?殿下若是傻,這世上便沒個聰明人了。」

他言語里帶著譏諷。

「酒氣也散了,該回去了。你是回道觀,還是不回?」

「殿下想讓我回?」他角一揚,彎腰看著我,我們離的太近,呼吸相聞。

「不想,我想枕著你的胳膊睡,如此便能睡安穩些。」

我往后退了一步,看著他極認真地說道。

他愣了一瞬,卻手牽著我往寢宮去了。

我跟在他后半步,看他脊背直,步子不大不小,他長,是遷就的姿態。

「今日中秋,道觀熱鬧?」

「嗯!」

「你開心嗎?」

「嗯!」

「我卻不大開心,因為你不在,沒人幫我擋酒

,我喝了好些,有些醉了,所以宋離,你親我一下,我便醒酒了。」

他轉頭看我,角有笑,眉頭卻是蹙著的。

4

「殿下是在玩笑嗎?」他問我。

「嗯!不好笑吧?」他從不曾親過我。

我亦從不這樣同旁人說話的,我說這樣認真,怎會是玩笑?

他明知不是,還要這樣問,唉!

「宋離,昨日我去翰林院,恰聽聞許翰林說到王維,世家出生,玉樹臨風,玉真公主亦喜他,只他卻拒了公主,歸家娶了青梅竹馬的崔氏。

野史傳聞玉真公主一生只喜歡王右丞一人,可喜歡有什麼用呢?能給的約莫只有金錢權勢,可王右丞出生太原王氏,約莫是不缺這些的吧?

玉真留不住他,他總有一日要走的,畢竟能給的,他都不稀罕。

他稀罕的,又都在旁人上。

許翰林同我說,這世上頂頂難的事兒便是這男

我亦覺得這事兒確實頂頂難。

他便不搭話,只沉默走著。

「宋離,你的那把桃木劍呢?不是能降妖除魔麼?有一日你若要走,就將它留給我吧!」

「宋離,你念一首關于中秋的詩給我聽啊!」

「殿下好生聒噪,我何時說過要走的話了?」

「我猜的。」

……

自這日后他便甚離宮了,宮里寂寥,他多時待在花園里,不是舞劍,便是讀書。

我閑了,便同他說說話,有時忙了,時辰都會忘。

待我回了寢宮,他早睡下了。

他眼下亦一片青黑,我知他心中有事。

只安靜地等著。

冬日里第一場雪,恰是十月十一。

半夜,宋離非要帶我去看雪。

我披了紅斗篷,除了親那日,我再沒穿過紅

他習武,上還是他的舊道袍。

我將侍衛遣走了,同他立在檐下看雪。

雪不大,鹽粒子般,燈籠一照,薄薄的一層紅。

他背手仰頭立著,脖頸白皙修長。

他比我高,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

「宋離,天冷要添,到了時辰要吃飯,你既已游歷過山川大河,便安穩過日子吧!」

出挽發的木簪,低頭將我拉進懷里,簪子輕輕抵在我的左口。

簪頭的包鐵又亮又鋒利。

他微微使勁,要用這簪子殺我。

我知道遲早有這樣一日的,老太傅同阿叔阻止我嫁他時我就知道。

只這一日比我想象中來更晚些罷了!

簪子又更深了兩分,我蹙眉,有話想同他說。

他面無表看著我,不悲不喜,和道觀里的塑像一個模樣。

我抬手輕輕推開他,將手里的紙遞給他。

「日后,便好好過日子吧!背著舊事太累了。」

我喃喃說道。

他的手再未進半分,那簪子亦不曾拔掉,就那樣在我著。

他將我遞過去的紙拿過去在手里。

「你走吧!」我將上的斗篷,看著他,想對他笑,卻笑不出來。

5

「你不殺我。」

「我知你要殺我,亦不會殺死我。宋離,走吧!」

我轉忍著疼回了屋。

梓彤要幫我,我擺擺手,給我尋一瓶止藥來。

看我模樣,手扶我坐到了椅子上。

抿著又去尋藥。

下斗篷,前的服早被了一大片。

梓彤看著我著的簪子,眼淚噼里啪啦就往下掉。

我咬牙拔了簪子,疼我直打

梓彤將服剪開,撒了止,又幫我包了。

「今日的事不要同旁人講。」

「殿下……」

「梓彤,不要同旁人講,你差人將我阿叔尋來。」

梓彤點了點頭,扶著我躺下,又出門去了。

阿叔來時,我已昏昏沉沉,只聽他里念著傻孩子。

又給我額上敷了一塊布巾,我看著他锃瓦亮的腦袋,放下了心,如愿暈了過去。

我這一睡就睡了十幾日,等我醒來時,阿叔的眼窩深得都能養魚了。

有個對我來說頂頂好的消息,我有了孕。

可惜這孩兒沒了阿爹,我將他阿爹給休了。

阿叔說他若刺再深半分,我便藥石無醫了。

「蓁蓁,你又是何苦呢?魏家欠他宋家的,何須你來還?都是你祖父一輩兒的事兒了。」

我將一塊棗泥卷喂進里,看著阿叔憔悴的模樣,多有些愧疚。

「阿叔,你想太多了,我活了這許多年,只兩樣東西,食同人兒,我貪圖他的罷了!」

我扯了扯角,窗戶開了條兒,屋外下雪了。

「阿叔還不知你?」

阿叔我的發頂。

「阿叔,當年若不是祖父殺了他祖父篡位,這江山確實該姓宋的,如今,我已懷了他的孩兒,不論他是個男孩兒,還是孩兒,我都要他姓宋的。」

宋離的阿爹是前朝太子,我祖父原是前朝威遠。

聽聞前朝皇帝荒無道,民不聊生,戰四起,我祖父亦造了反。

后祖父帶人攻進了皇城,要將他祖父抓了。

他祖父放了一把火,將皇城點了。

他阿爹不知是如何逃的,便藏在暗

后來他阿爹結婚生子,他三歲那年,他阿爹又要反。

只是不氣候,最終帶著他阿娘上了吊。

家里只余下他長兄同他二人,他長兄便帶著他進了白云觀做了道士。

這些事兒我阿爹查清清楚楚,曾有人力薦我阿爹斬草除,我阿爹只當沒聽見,只是兩個,他不忍。

所以,我們魏家人,真的不適合做皇帝,心不夠狠。

「大魏到如今建國不過二十五載啊!」

「阿叔,天下太平便是最好的了。」

「是阿叔錯了,我佛慈悲,阿彌陀佛。」

阿叔撥著手里的念珠,滿臉慈悲。

我做了這些年的皇太,道理是再明白不過的。

坐上位者,手握生殺大權,萬不可起了私心。

心中若是齷齪,便是害了萬千條命。

我從不敢說自己做得有多好,自做了皇太的那日起,老太傅說我不能再有私心了。

如今若說私心,我唯二的私心,一個是宋離,一個是蕭連玉。

連玉庶出,家中主母打他出頭,他有大才,我不忍他一才氣被埋沒。

宋離一心向往山河自由,我不忍他被仇恨困一生。

6

冬日很長,我有了孕,亦不再上早朝了,朝中的事皆予了阿叔。

我已數十年未曾這樣閑過了,終于有時間看一看民間的話本子,讀一讀詩,看一看雪。

或者坐在爐前烤烤栗子地瓜,日子輕松愜意,只是苦了我阿叔。

一日,蕭連玉來看我,我坐在爐前烤橘子喝茶。

他從來都是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來時無人問,走時也無人送。

他算是我的伴讀,在宮中的日子比在家還多。

其實,這伴讀也不到他一個庶子來做,我阿爹原本看中的是老太傅的嫡長孫,他的長兄。

只我阿爹說要我自己愿意才行,便帶我出宮去看他長兄。

我同阿爹算是微服出宮,那時,他們讀的還是家學。

蕭家家學在長安城也是極有名的,所以,各家送來讀書的孩也極多,小的三四歲,大的十五六。

我只記得那日也是極冷的天,阿爹抱著我站在窗外往里瞧,他長兄那時是什麼模樣,我已記不清了。

只記得蕭連玉那日就在門口站著,看見我便沖我笑。

阿爹問他為何在外頭站著?

他答老師講解有疏,他不過是補了兩句,被老師趕出來了。

阿爹問我他如何?

我答甚好。

后來,他便了我的伴讀,日復一日,他同我早就長大,只對著彼此時,還是最真摯的模樣。

「宮外都在傳你休了宋離,只因你肚里的孩兒不是宋離的。

你如今本事倒是越來越大了,這樣要命的大事都不同我商量一下嗎?他若真狠心殺了你呢?

你今日還能坐在這里喝茶烤火?怕是尸都爛了。」

蕭連玉甚發脾氣的,他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兒,朝中誰不夸一聲蕭郎中脾氣好?

可他今日不笑了,他圓臉圓眼,整日又笑嘻嘻,若不是生高大,旁人看他還以為是個孩子呢!

可他已是朝中最年輕的五品員了,待到了三十歲,吏部尚書便是他的名字了。

他端了茶水,手指白皙修長,好看得不像樣。

白皙的手指握著天青的茶杯,好看的驚心魄。

「我不是沒死嗎?」我看著他,笑著道。

他掀起薄薄的眼皮看我,高深莫測。

「連玉,你莫宋離。」

「你真是瘋了不?」

「不是你娶我?可你不應,我有什麼法子?」

「難道一切不是你計劃好的嗎?宮外娶了皇太便不能做,皇太脾氣不好,且豢養男寵無數,這樣的話,不是你派人傳出去的?

如此哪個男子還敢娶你?即便有人要娶,定然是心懷不軌的,王爺同我阿公可會讓你嫁?

只宋離的事他們心知肚明,王爺知你,不會真的攔你,王爺都不攔,我阿公如何攔得住?

你那日來尋我,是真心要我娶你?

只給宋離留了最好的時機同借口罷了!

你我一同長大,我都不愿娶你,宋離愿意,你只是著我阿公無路可退罷了!」

他說話本就慢,聲音又低沉,這樣一番話說下來,仍舊不疾不徐。

果然最懂我的人是蕭連玉啊!

「要允許你阿公有些私心,畢竟,他亦曾是宋離他阿爹的老師。」

「你的私心便是宋離嗎?還是你的私心就是全旁人的私心?」

「不說這些了,今日雪下好,你看紅泥小火爐都有了,你要不要喝杯太白?」

他便不言語了,我讓梓彤取了酒來,又將爐子移到檐下,親自給他溫酒。

他從梓彤手里接過大裘,幫我披上。

蕭連玉有大才,看著溫潤,實則心思縝,是我大魏的棟梁之才。

他若是真娶了我,便做不得了,朝中百不允,我阿叔亦不能允的。

我又同他扯些閑話,聽聞老太傅在親自給他妻子人選,如此,我便能放心些。

「你要好好的。」

他端著酒杯看著我,滿臉認真。

「你也要好好的呀!」

「嘁!我何時不好了?日日都是吃香的喝辣的。」

「嗯!我曉得的。聽聞老太傅在給你娘子,家世固然重要,總要挑個喜歡的。

天長日久,你們有話說,又能相互扶持著,才不至于太過寂寥。」

他仰頭看著遠,沒說好,亦沒說不好。

白狐的領子襯著他白皙的臉頰,說不出的心酸。

有些事是沒有辦法的,我知他的心,卻也只能到知為止了。

他同旁人不同,若是有一日,我死了,他才能活,我定會欣然赴死。

我愿將所有好的都給他,愿他順遂平安,即便沒有我,他也能過滿幸福。

他對我來說,是兄長,是摯友,是不可或缺的伙伴。

他清楚自己要什麼,所以我同他,如今的模樣,就是最好的模樣了。

他或許比我更清楚明白吧?

所以,他心里想什麼,卻從來都不說。

「連玉,好大的一場雪啊!」

「我進宮時見宋離了,他就在宮門口站著。」

「嗯!他有他的不易,不要為難他。」

「誰都不易,唯獨你容易。」

「我一出生,便是皇太,我阿爹阿娘雖早早就離了宮,可他們心里掛念我,時常有書信往來。

我不缺吃不穿,有許多人疼著,朝中雖有人日日氣我,可我一個子治國,有誰可真正要反了我?

這天下都是我的,我還有什麼不易的?若連我都說不易,旁人怎麼活?

我很好,連玉,我已經很好了,其余便不強求了。」

我同連玉就這樣沉默著看了一場雪。

他走時同來時一樣,還是一人。

梓彤拿了把傘給他。

他挑了挑眉笑了。

「我來時帶傘了。」

「你將傘給宋離,他回去吧!順帶同他說一句,待孩兒生下來,我定然告訴他,他的父親是誰。」

7

待我懷胎四月,坐穩了胎,能吃能睡,我便上了朝。

七月初五,我生下了長安,他是足月產下的,生下便七斤一兩重,發頂烏黑。

我生他時,足足疼了兩天一夜,可我咬著牙沒吭一聲。

那日,蕭連玉新婚,娶的是戶部尚書家的

長安自便很乖,吃我的直到一歲能走路了。

他能吃能睡,真正是個不讓我多半分心的好孩兒。

都好,唯獨生沒一像我。

待他慢慢長大,沒人說我生的孩兒不是宋離的了,畢竟他同宋離幾乎一模一樣。

兩歲時,他便知道要阿爹了,我同他講,你阿爹是白云觀的道士,宋離,你想他,便尋他去吧!

約莫他阿爹是個道士這事兒他一時之間接不了,他哭著跑去尋了蕭連玉。

后來,蕭連玉同我講,長安當時問他的竟是我阿娘忒壞了,連個道士都不放過。

我問蕭連玉怎麼同長安說的,他挑眉一笑。

怪只能怪你阿爹生忒好看了,你阿娘淺很,看男人只知道看臉。

我癱著臉瞧他,他大笑一聲瀟灑走了。

長安如愿去見了他阿爹,男孩兒似乎天生就對父親有些莫名其妙的崇拜,他回來后,同我講他阿爹果真是最最好看的道士了。

他阿爹劍舞好,他阿爹輕功了得,他阿爹還會烤魚,他阿爹在院里種了一顆梨樹,今年秋天就能吃梨子了……

他阿爹會的,我恰恰都不會。

后來他時不時便要上趟山,他說他阿爹太寂寞了,因為他好幾年都不下山了。

秋日里,長安從山上捎了兩枚梨子下來,他說一共才結

了四枚,一枚阿爹吃了,一枚他吃了。

梨子瘦小,皮子也厚,但是脆甜。

「阿娘,我阿爹說你最吃梨子。」

小人兒歪著脖子,一雙狐貍眼燦若星辰。

是?我吃嗎?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約莫是的吧?」

「阿娘,你說明歲我就要啟蒙了,我阿爹來教我嗎?連蕭阿叔都說了,我阿爹的學識冠絕古今。」

「好呀!他若愿意,便他來。」

后來,他還是不曾來,如此又是兩年。

長安了大魏的陛下,只他姓宋,朝中許多人不滿意。

我已甚上朝,長安問我該當如何,我同他講,你阿爹本就姓宋,你跟他姓,有何不妥?

上元這日,長安要去白云觀,天氣不大好,沉沉下著雪。

他穿戴好了,瞅著我,我坐在榻上翻書。

往日,他從不問我要不要與他同去,可今日,他連著問了好幾遍。

「今日為何非要阿娘同去?」

「阿娘,你不出皇城,我阿爹不下山,你們何時才能相見?」

「見又如何?不見又如何?」

「我阿爹若真的娶了旁人,你難不難?」

「約莫會難吧!可長安,你阿爹遲早是要娶旁人的,他心里沒有阿娘,便他娶喜歡的人去吧!」

我低頭翻了一頁書,這世上不能強求的事兒太多了,憾就憾吧!

「阿娘,你知我阿爹為何不下山嗎?」

是啊!為何不下山呢?他最自由。

9

「阿娘,你同我去看看阿爹吧!」

長安抱著我的胳膊,搖了又搖。

我便應了他。

白云觀同舊日并無不同,守門的還是舊人,只白了頭發罷了!

我不信佛,亦不信道,草草上了兩炷香,同凌霄道長說了幾句話。

他是宋離的師傅,他竟一點沒變。

長安是常來的,觀中人都識得他,待他倒十分親近。

我已數年未曾到訪過這里,識得我的人并不多。

這是我第一次見趙云英,和我想象中不大一樣。

是宋離的師妹,是凌霄道長說不再收徒后,又破例收下的最小的弟子,還是姑娘。

亦穿著一道袍,頭發用一紅緞帶高高束著。

生就劍眉,卻有一雙極多的桃花眼,說不出的妖嬈。

有些妖,又有些冷,是個難得的人兒。

我待人兒一向寬容大度,便沖著笑了笑,不知為何,卻變了。

不過,和我沒關系就是了,凌霄道長通卦象,算出宋離命中有一難,有一子可破,趙云英就是那人。

我不大信,若是連自己的命都要靠別人算,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宋離一個人住一間院子,院子樸素,院角一棵梨樹,枝丫著白雪,已有小兒臂膀那般了。

院里三間房,房門開著,他或許是知道長安今日要來,背手在檐下等著。

數年未見,他才二十六歲罷了,卻已白了鬢發。

我站在門口,看長安跑過去,他蹲下,抱起小小的孩兒,他的鼻尖,又寵又親近。

他看著我,已不是舊年里放又桀驁的模樣了。

有些深沉,有些不

只他生太好,總能輕易驚艷了旁人的歲月。

我攏著手走到檐下,笑著問了聲:「道長,別來無恙否?」

他抿了抿角,并不答我。

只請我進屋。

屋里收拾極干凈,又極樸素,一架書柜,一方桌,桌上擺了一只茶壺幾只茶杯,都是陶的,卻圓潤可,墻角立著他的桃木劍。

地上撲的青石磚溫潤,不知被洗過多回了。

一架山水屏風擋著,出了一角床來。

我不請自坐,拿起桌上的茶杯來看。

房里不知何燃了炭盆,放下簾子便不覺得冷了,長安路,繞過屏風,不多時,便上的裘靴子,腳上穿的是一雙底布鞋。

鞋是梓彤做的,不知何時被他帶上了山。

「阿娘熱不熱?不若你也了斗篷?」

「阿娘一會兒要走的,了又要穿,麻煩很,你若不想回,便在山上待一日,明日或后日回也。」

長安烏黑的發頂,他頭發多,像我,我又瞅了一眼宋離,他頭發亦不

「阿娘今日不走,嗎?」小小孩兒,心思還都寫在臉上。

我誰也不欠,只欠我兒的。

我搖搖頭,他便不說話了。

我瞧出了他的失,可有什麼辦法呢?

有些憾是大人的,可小孩兒似乎承更多。

10

他同長安說話時極有耐心

,坐在椅上用桃枝給長安削一把桃木劍,我用手撐著下看。

我也想要一把,不過都是過去的事兒了。

吃了晌飯,長安打著哈欠去睡了,我也該回了,只是回之前,有些話想同宋離說。

今日一見,再見不知又是何時了。

他帶我去了后山,山并不高,只是下了雪,腳底下打

手要拉我,虎口一層薄繭。

我將手放在他的手心,溫熱又踏實。

好不容易上了山,山上有亭子,時我淘氣,從圍欄往下跳,卻摔了滿頭包。

我憋著兩泡眼淚,著他保證不將這事兒說給旁人聽,因為太丟臉了。

他亦年,臉頰還乎乎的,一臉無奈問我疼不疼?

又帶我去廚房煮了蛋幫我,想想好像還是不久之前的事兒啊!

往下看,便能看見白云觀的全貌,銀裝素裹,說不出的端莊肅穆。

我看著一氣就一團的白霧,手去抓,很涼,卻散很快。

「宋離,不必自責,過你想過的日子吧,我過很好,長安亦很好。」

我轉頭笑著看他,他看著遠,纖長睫上落了一片雪花,睫抖了抖,我的心亦跟著抖了抖,雪花就不見了。

「殿下可喜歡過什麼人?」

他聲音清冷,看著我的模樣認真。

我笑著點了點頭,喜歡過呀!很喜歡的。

「怎樣才算喜歡呢?」

「不見時,就一直想啊想,那人站在眼前時,還是很想,或許,這就是喜歡吧?」

「是嗎?」

他幽幽說道。

「宋離,你長兄如今在何?」今日并未見他。

「游歷四方去了。」

「你為何不與他同去?」

「喜歡游歷的一直是他,并不是我。」

我有些驚訝,我的印象中,宋離該是自由的,畢竟他在宮里待幾日,就看起來焦躁,一副總想要離開的模樣。

我沉默著,不知還能說什麼。

他也沉默著,我同他婚一年,我話,他話比我多。

他起床睡覺都有時辰,服都要疊整整齊齊,我不一樣,想一出是一出,每天都用早起會短命這樣的借口賴床。

可現在,他也不說了。

或許,這才是他本來的模樣吧?

「你長兄是個奇妙的人。」

他將宋離的人生安排妥妥當當,國仇家恨,似都是宋離的,他教養宋離長大,宋離著枷鎖活著,他自己卻肆意瀟灑,呵!

「你這是笑話我們嗎?所謂的復仇,不過是你一手安排好的罷了!你賭我殺不了你,我確實沒能殺你。」

我無法反駁,宮中侍衛暗衛無數,宋離的功夫再好,他只一人,我不允,他約莫連宮門都進不得的。

「是,我知道你不會殺我。」

我攏袖轉看他,他亦看著我,一雙眼黑漆漆一團,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大雪落了他滿肩,我想手幫他拂去,又攥手心忍住了。

若是相對就能白首,也很好的。

「為何要同我親?」

「遵從本心吧!不問結果,不求后來啊!」

我瞇眼笑著同他說道。

11

他微微張口,一副嚇壞了又不相信的表

「宋離,我這便回去了,再見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了,你不要總待在山上,想去哪里便去,喜歡誰,便同在一

若是想朝為,以你的才華,亦不難,畢竟你的才學蕭連玉都夸過的。

你已替宋家報過仇了,那晚你殺了一個舊的魏之和,不必背負仇恨,那些本就同你無關。

不要回頭看,要看著遠,一直往前走,走到一個能讓你歡快,讓你輕松自在的地方去。

宋離,你很好很好,值得擁有最好的。

你看,自你我站到這兒起,就遠遠看著,雖沒同講話,可我看得出,是個滿心滿眼都是你的姑娘,你若喜歡,便娶了

一直等一個人很累的,誰也沒有責任一生只喜歡一個人,若是喜歡旁人了,該如何是好呢?」

我指著站在拐角出了紅發帶的姑娘。

我收回手,不再看他,沿著來時的路,一步一步往下走。

「魏之和,你在乎過什麼,嗯?」

對我來說,千難萬難的路,他只輕輕一躍,就又站在了我眼前。

不知道他在氣什麼,他拉著我手腕的手極用力,將我疼了。

「知道我為什麼既不求神,也不拜佛嗎?因為我在乎的太多了,我怕神佛不應,所以只能自己試著去做,去將在乎的都守護好呀!

我愿這河山安穩,百姓富足,愿我在乎的人康健安泰,愿這平平淡淡的每一日都這樣一直過下去。

日子很短,時間又這樣快,

我總怕追趕不及,一不小心就錯過了什麼。

宋離,我在乎的太多,只是,你都不知道罷了!」

我溫聲同他說道。

「魏之和,我若下了山,皇宮你還允不允我去?」

他忽然笑了,不羈又灑,似只在這一瞬,一的包袱就甩掉了,眼里有了芒。

「我何時說過不讓你進宮的話了?長安是你兒,皇宮是你兒的家,你是他的阿爹,自是想來便能來的呀!」

他就這樣不曾松手,牽著我下了山。

趙云英就在拐角立著,桃花眼蘊著淚,語還休的模樣。

我沖他笑了笑,一跺腳,轉飛走了。

是真的飛走了,他們學的功夫能飛檐走壁,我看著的背影,羨慕不已。

「宋離,你功夫更好些,還是你師妹更好些?」

「怎了?」

「打架若是打不過,輕功該比好些的,日后了親,若是要打你,至你還能跑快些。」

「你想太多了。」

他冷著臉,手幫我拂掉了帽子同肩頭的雪。

我有些疑,他這是怎得了?

「你為何同我親?」

「你不是生好看嘛。」

「若是遇見比我還好看的,你就同他親?」

「嘿嘿!」

我僵扯了扯角,比他好看的?那約莫只能等到我兒長大看了。

12

第二日,長安便回宮了,宋離同他一起回的。

他說要進宮,可沒說這麼快就來啊!

他們來時,我還四仰八叉在床上躺著,披頭散發,雙眼無神,眼屎都不曾

「阿娘啊,都快午了,你怎得還在睡?睡多了頭暈,沒神,今日天氣好,你快快起床,吃了飯出去走一走吧!」

我兒跪在床上,皺眉瞅著我。

我掀開蓬的頭發,看了一眼他,又看立在床邊的宋離。

手拉起被子,裹了腦袋,他們出去。

待梳洗完了,梓彤說長安帶宋離去了他房里。

我站在檐下,瞅著天上的太,白晃晃一團,看起來沒一熱氣,這就是所謂的好天氣?

宮里就我同長安,沒什麼三歲不同席的大道理,我只認他是我兒,年歲還小,讓他一人去住勤政殿,我才不允。

他便在我的院兒里住著,待他自己想走時再走亦不遲。

長安的屋里是他說話的聲音,極歡快。

原來,長安一直盼著這人能回來啊!

今日是個好日子,我們一家三口第一次在宮里一起吃了頓飯,且吃得十分心平氣和。

長安往日同我吃飯,將老師講的「食不言」視為鐵律。

今日似將那幾個字全然忘記了,甚是話多。

「阿娘,你心里的治國之道是什麼?前幾日,老師同我講書,提到治國,他說阿娘已然做得極好了。」他仰著腦袋看我。

狐貍眼里滿是歡快。

「老子講無為而治,阿娘便是這樣做的呀!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

如何,便看你自己吧!你若真要創個太平盛世出來,心便要更寬廣些,裝得下天下萬民。

長安,由己及人這話雖簡單,卻又極不簡單,時間還長,你慢慢會便是了。」

我給他舀了一碗湯,他眼瞅著我手里的勺子,我不得已,又舀了一碗給宋離。

長安才心滿意足拿起了勺子。

宋離看著我笑了笑,角咧很開,我亦笑著看他。

細細再看,他竟紅了耳廓,看一看就能紅了?這般純,莫非長安是我自己個兒生的不

「道長莫非是害了?」我打趣道。

「是,殿下的臉皮比我更勝一籌,我自愧不如。」

他拿起勺子,低頭舀湯。

「要說臉皮這方面,你確實不如我多亦!」我心滿意足了,撐著臉頰看他們喝湯。

能將前妻做我這樣,已然很不容易了,我真是了不起啊!心是十分寬廣的,這數十年的皇太可不是白做的。

「阿娘,你莫要欺負阿爹。」小孩兒一本正經,頗有些嚴肅。

「是,阿娘這便出去散散食,你同你阿爹慢慢吃。」

我瞅了一眼宋離,他起了,接過梓彤手里的斗篷,一副要幫我披上的模樣。

他確實這樣做了,他將斗篷幫我披好,低頭系了帶子,我瞅著他,模樣認真,睫纖長。

「莫要走太快。」他又溫聲叮囑我。

這是怎得了?好端端為何這般?怕不是了什麼刺激不

我帶著滿腦門的疑出了門,走了不足半個時辰,天空昏暗,慢悠悠

下起了鵝雪。

13

我回去時,他恰在院里舞劍,只一把桃木劍,他舞并不快,又慢又穩,可劍一出,便能到凌厲異常的劍氣。

黑的發,灰的,在漫天大雪里,說不出的清冷孤傲。

莫非真有一劍挽河山這樣的事

看的人便漸漸癡了。

他的風華不僅僅是一副好看的皮囊,我一直都知道的。

我攏著袖口站在院門口看他,他停了手里的劍,遙遙看過來,不知哪里來的風,揚起了他的發,迷了我的眼,我抬袖擋了擋。

彼其之子,無度。

灼灼如烈日,耀眼無比。

「你不是要這把劍嗎?如今還想要嗎?」

他并不走近,隔著柳絮般的大雪,亦隔著山河歲月,輕聲問我。

時要那把劍,約莫只是膽小吧?

那日,我聽太醫令同阿爹講話,我阿娘的病只能藥王谷的藥王能治得,藥王有怪癖,若要他救人,那人便要永生待在藥王谷,死了亦要葬在那。

我知我阿爹的,他不會讓阿娘死,亦不會將阿娘一個人丟在藥王谷。

宮里大概就只有我一人了,我想要宋離那把能降妖除魔的劍,有了它,我便不怕了,阿娘同阿爹亦能放心去了。

后來,我沒有桃木劍,一人也走過了許多年。

「宋離,我長大了。」

我看著他臉上漸漸沒了笑,雙眼倉皇又不知所措著我,像個孩子一樣。

我慢慢走過去,同他并肩立著,看這深宮重重,宋離他祖父一把火將這皇宮燒了大半,我祖父同阿爹修修補補這些年,朱瓦紅墻,不知還是不是舊時模樣。

「宋離,我時第一次見你,便同我阿娘講要將你帶回宮做個媳婦兒的,我阿娘說使得使得,說你看著就穩重心細,且極心的,我這人枝大葉,有個這樣的媳婦豈不是正好?

我聽阿娘應了,知道阿爹自然會應,心里不知有多歡喜,我有個匣子,阿爹阿娘給我的好東西皆裝在里面,我便想,等我將那匣子裝滿了,便要同你親的,那匣子就是我給你的聘禮。

后來你走了,我阿爹阿娘亦走了,那匣子到現在都不曾裝滿過。

可后來你尋來了,說要同我親,你再不是時的宋離了,可見你時,我便決心要嫁你的。

你信不信一見鐘呢?彼時,你就站在宮墻下,筆端正,角好大一個笑,可那笑并不曾到眼底。

可我好生歡喜,看著你就覺得好生歡喜,我知道前仇舊恨,我什麼都知道啊,可是我就是想要宋離這樣一個人。

阿叔同太傅都來勸我,我卻一心一意要同你親。

能嫁你,我亦好生歡喜。」

我哈了口氣,手。

說著這些,似說的都是別人的事,我自己似早已堅不可摧,刀槍不,不悲不喜。

14

「殿下……」他似是驚了,看著我不語。

「宋離,我說過了,你若是喜歡你師妹,便同親,娶了好好過你的日子。

「長安他自能想得明白,你得閑來瞧瞧他,同他說說話就,他是一國之君,日后要面對的只會更多,若連接阿爹再娶這樣的心都沒有,這皇帝他便做不得了。

「我不將就,你若是為了長安才如此,我不愿。」

我終是抬手拂去了他肩頭的雪,然后認認真真地看著他。

他鬢角的白發好生刺眼,年紀輕輕為何突然就白了頭呢?

「蓁蓁……」他嘆氣,手將我攬進懷里。

蓁蓁是我的小名兒,阿娘取的,出自《詩經》。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我的后背靠著他的口,他穿薄,這樣冷的天氣,我的背卻溫熱一片。

「你還要我?嗯?」他的一個「嗯」字千回百轉。

「宋離,你到底怎了?」

他下在我的發頂,我想看看他的模樣同表,卻看不見。

「給我些時間吧!」

自這日后,宋離似變了一個人般,我們親后,他也曾這樣待我。

喚我起床,幫我穿,看著我吃飯,給我夾菜舀湯,興致好時,詩作對,畫畫彈琴,偶爾還舞劍給我看。

只如今同過去又大一樣,如今他笑著,看起來都是出自真心的。

年下,他親自寫了對聯,同長安一起畫了桃符,我站在一旁瞧著,心想自己手做個燈籠。

要圓乎乎的,紅的,團團圓圓才好看。

只我手笨,做了一日,也沒做出來個好的,他只看了一會兒,親自手做了兩個,第二個就已極好了。

他將燈籠遞給我,竟抱起我,我親自掛在了檐下。

我掛好燈籠,低頭看他,紅彤彤的燈籠,似將他也照暖起來了。

「喜歡嗎?」

「嗯!」

我點點頭,他放我下來。

我們并肩立在檐下,書房里傳出了長安還很稚的讀書聲,聲音不大,卻穩穩當當。

我忽然生出了歲月靜好的嘆來。

很多事同我想的并不一樣,總要慢慢走,慢慢會,才能明白。

「蓁蓁,我想娶你。」

他突然轉過頭來看著我,目又堅定。

「為什麼?」

「因為喜歡啊!太喜歡了,你知道的,你什麼都知道,只是非要等著我自己說出口來。」

我的發頂,又轉頭看向遠

「好呀!」

云英番外

聽聞我阿翁曾是前朝將軍,只前朝亡了,阿翁一去,家里才慢慢敗落的。

十六歲那年,家里忽然來了兩個男子,他們是一對兄弟,可生沒一相像。

兄長高壯,一雙鷹眼,看著有些兇,可角總帶著笑。

那弟弟生風流不羈,可話極,背著把桃木劍,神冷冽。

他們是道士,來帶我上山。

家中日子過艱難,阿娘說我若不去,便要等著嫁給老秀才做填房了,我便跟著他們上了山,了師傅最小的弟子。

宋毅是那兄長,便是我的二師兄,他常年不在山上,見極

至于宋離,我日日同他一打坐,練劍,灑掃,我長到這般大,從不曾見過這樣的人。

他沉默又強大,似乎沒有什麼能難得倒他,他同師傅論道,字字璣。

一把桃木劍舞風,即便只是蒸個饅頭,也比旁人蒸得好吃許多,有些人生來就是這樣吧!

讓人又羨慕又敬佩,深覺自己同他差著十萬八千里,但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喜歡這樣一個人,一點都不難。

我喜歡他。

有一日他卻下山娶妻去了,且娶的是旁人不敢肖想的皇太

皇太啊!那是個什麼樣的人?一個子治國數年,四海升平,雖旁人詬病皇家皆是荒唐客,可誰都不曾質疑過治國理政的能力。

那是一個年時就能將天下萬民藏在心中的人啊!

宋離娶了妻,本該住進宮里,可他一旬中亦有大半還是待在山上的。

我發現了一件事兒,宋離慢慢同往日不一樣了。

他發呆的時候極多,時而皺眉,時而又咧笑著。

他在做一把新的桃木劍,天氣好時,便坐在臺階上,認認真真地刻著。

一日,我裝作不經意拿起來看,他立馬變了臉

他雖冷冽,待我卻是好的,從不曾呵斥過我。

可那日他將那劍拿過去,臉極差,說這把劍誰也不能

可我已將那劍上繁茂燦爛的桃花看了滿眼。

皇太小名蓁蓁,出自詩經里的桃夭篇。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呵!

我忽覺角發苦,師傅說宋離命中有一劫,此劫若是能破了,他便可坐上那至尊位。

我便是能助他破此劫之人,山上的師兄弟都在傳終有一日宋離是要娶我的。

原來他這一劫,便是劫啊!

我了腳,本不是大事兒,可宋離竟在山上待了兩月未回宮中,都說他是擔心我,心疼我。

其實并不是,只因二師兄回來了,兩人談了半夜,二師兄走了以后,他便夜夜練劍,或坐在屋頂發呆,一宿一宿不睡覺。

本就尖削的下,越發尖厲害了。

中秋那日他收拾了個包裹,那把新刻的桃木劍終究不曾帶走。

只帶了一包月餅,他親自做的,只給了師傅一塊,其余皆帶走了,旁人一點都不曾嘗到。

他一月多不曾回,等他再回來,已下了第一場雪。

他將院門關了,誰也不見。

我跟著師傅去看他,他開了門,我驚呆了。

他再不是往日風華絕代的宋離了,白了鬢發,眼窩臉頰深陷,胡子拉碴,眼里什麼也沒了。

什麼也沒了,我忍不住掉了淚。

角,卻沒說出一句話來。

「日后,你便隨心吧!」師傅同他說道,嘆了口氣,背著手走了。

我看著他,說不出一句話,他這是怎得了?

不日,朝中老太傅的夫人來還愿,說皇太竟有了孕,那孩兒不知是誰的,同夫君和離了。

宋離白發,竟然是因為傷啊!

宋離只下過山一次,皇太產子,他兩日未歸。

自此后,我便心知肚明,我沒有機會,也從沒開始過,宋離這一生約莫只能一人了。

待我見了他們的孩兒,見了魏之和。

我知道,那樣一個人,我贏不了

宋離番外

時,蓁蓁是我的玩伴,彼時,我并不知曉什麼國仇家恨,只覺得好玩兒。

一雙眼亮驚人,像兩顆

寶石,笑時又燦若朝

是眼里藏著太的姑娘啊!眼里藏著太,便總想著溫暖旁人。

總將覺得最好的東西帶到山上給我,吃的用的。笑起來毫無顧忌,咧很開,米粒般的牙齒又白又整齊。

的阿爹阿娘是很好很好的人,我自小沒了爹娘,好生羨慕可以活這樣隨心自在。

后來長兄同我講了過往,我跟著他出去歷練,我拼命習武,長兄說我們要報仇,蓁蓁的祖父殺了我的祖父,他父親又殺了我的父親。

國仇家恨,我真不能切會,可是沒有法子,長兄眼里總燃著炙熱瘋狂的芒。

我已沒了親人,只余下長兄一個,我要他好好活著。

后來我娶了蓁蓁,娶是因為要殺

我雖功夫了得,可皇宮是什麼地方,是什麼人啊?

長兄的人已試過數次了,連的宮殿都曾接近過,但宮里明的侍衛,暗的暗衛不知幾。

都說阿娘生時傷了子,再不能生了,他阿爹連皇帝都不做了,帶著阿娘離宮云游去了。

阿叔是個和尚,對皇位不興趣。

對大魏有多重要,便不言而喻了,朝中大臣雖時不時出點幺蛾子,可這個皇太做得無可指摘。

生太過明麗了,從沒過傷的模樣,一挑眉便是一段風

明明生得是個姑娘模樣,可做事果決,遇事鎮定,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姑娘。

我本不說話,可看撐著雙頰一雙亮晶晶的眼看著我,說想聽聽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時,我便忍不住說了許多許多。

對著我時,便真的只是個姑娘。

皇家之人皆薄,就比如我同長兄。

不是,都是真

我想我喜歡,在我還不知道的時候,上似乎有某種極神的東西吸引著我。

我說不清楚,可是抗拒著。

我大半時間待在山上,可是總忍不住要去想,想的一顰一笑一舉一

世間的荒唐事這樣多,總比不過我喜歡更荒唐。

我甚至不敢親,我怕自己從此再也沒了殺的勇氣,可我同,最終約莫要走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的吧?

可最終,是全了我,我終于還是不忍心。

那夜,我聽叮囑我的話,看角咧開著卻沒有笑意的眼睛,什麼都知道,只是不說。

一直都在全旁人,今日也全了我。

我知那簪子不曾殺死,卻穿了我的心。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山上,卻只愿世上從不曾有過我,也只愿從不曾喜歡過我,一生一世只做自己該有多好?

長兄說一切皆是宿命,原本我不信,可那日我信了。

長兄尋來時,已給我生了個孩兒,生長安時難產。

平時是有些氣的,手指破了都會眼淚我瞧。可那日,我在門外站了兩日,未曾聽吭一聲。

他阿叔看我站僵了,起手我回去。

他連聲說著何苦來哉?

我喜歡,亦曾差點殺了

我知曉自己的心意,卻不能同說。

長兄問我為何不曾殺

我同長兄說我已殺了,過去的自己亦已死了,自此,國仇家恨再與我無關,他若想活,便自重吧!

長兄紅著眼,拔劍抵在我頸間,問我到底哪里好?我連長兄都不要了?

知我要殺,還要全我,長兄說我該不該喜歡?在我眼里,都好,長兄,如今四海升平,所謂國仇家恨,自此便了了吧!」

長兄就那樣一句話也沒留下,頭也不回走了,自此,我再也不曾見過他。

自此,我亦不曾下山。四季更替,我不悲亦不喜。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等一個人,也不知等不等得到。

可若是能來,我便將心底所有的不安和愧疚皆拋卻。

,深,想原諒我。

若還我,那于我而言,就是一場驚天地的救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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