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月人圓》第 16 節 侵霜華

程祁言喜歡我的嫡姐喜歡到發瘋。

他發誓娶不到嫡姐便要屠我滿門。

婚那日,嫡姐拒婚逃走,我被迫坐上花轎代出嫁。

房花燭夜,他掀開我的蓋頭,當即摔了合巹酒,奪門而去。

后來,他稱帝那日,我喝下毒酒,他紅著眼圈抱著我:「婠婠,我錯了,是我錯了……」

1

程祁言是皇帝的第八子,是眾皇子中年紀最小,也是最不寵的一位。

皇帝有多不喜歡他呢?

聽說,他一生下來便惹皇帝厭棄。

他出生那日皇帝在寢宮里喝得酩酊大醉,宮人們來通傳喜訊時,皇帝酒意還未散去,隨口下了道旨,便將他發派去了郊外的行宮。

多年后,他領兵掃平蠻夷回京述職,皇帝在大殿上問他要什麼封賞。

他只淡淡一句:「兒臣,但求沈相獨,沈姎姎。」

此言一出,朝堂上人言籍籍。

人人皆知,丞相獨沈姎姎與太子已有婚約。

程祁言向皇帝討要此等封賞,明顯是當著眾朝臣的面打皇帝和太子的臉。

聽聞,皇帝那日面鐵青,咬牙當著眾朝臣的面允準了這門婚事。

說起來,程祁言心心念念之人是我的嫡姐。

并非是丞相府,倘若認認真真算起來,丞相府是有兩位小姐的。

另外一位小姐便是我了,丞相府中的庶沈婠婠。

只因我小娘去世得早,沒有娘的孩子日子過得艱難。

時為了活下去,我便跟在老嬤嬤邊洗煮飯做些活。

久而久之,大家都把我當了一個使的婢,我對此也毫無怨意。

畢竟,這是我自己選的路。

還記得小娘臨終時拉著我的手囑咐:「婠婠,你要活下去。」

如今我做到了,好好的活著。

皇上的旨意傳到府里時,我還在廚房里煲湯。

「二小姐,老爺傳你到大廳議事。」我正在添柴,門外的丫鬟雪翠朝我喊道。

二小姐?

我心中一頓,府中已經好多年沒有人喊我二小姐了。

我放下手中的柴火,跟著一同去了前廳。

到了前廳,爹爹和主母坐在堂前,嫡姐則坐在堂下的椅子上哭哭啼啼。

爹爹抬頭看見我來,神肅穆:「婠兒,先坐下罷。」

這一屋子怪異的氛圍,我心中已猜出了十之八九。

我正對著嫡姐落座,抬頭看向爹爹:「爹爹急著召我來,是家里出了什麼事嗎?」

爹爹寂然無言。

半晌,他才開口:「陛下將你嫡姐許給了八王爺,你也知道你嫡姐與太子意相投。」

嫡姐與太子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我自然是知道的。

嫡姐還未及笄時,皇帝便早早地替和太子定下了婚約。

說起來……今年冬節,就是他們的婚期了。

八王爺在這個節骨眼兒和皇帝要走了嫡姐,便是著嫡姐尋死。

「爹爹要兒做什麼?」我問道。

我話音才落,嫡姐的哭聲也小了幾分。

堂上的爹爹神復雜,蹙眉緘口。

反倒是平日里在府一向無視我的主母,一改往日的冷淡,眉目含笑地上了話。

「婠兒啊,外人對咱家的況不甚明了,都不知你爹爹還有你這個孝順的兒,你與姎姎從小眉眼就相像,我和你爹爹就想著讓你代你姐姐嫁到那八王府,不知你可愿意?」

我……可愿意。

我自然是不愿的。

但滿府上下又怎會有人愿意站出來替我說句話,我像是被人推向刀口。

我不想去,卻不得不去。

我才明白剛才那聲二小姐不是白的,如今我又回到了這尊貴的位置,只是需要付出些的代價。

我抬頭看著主母,答:「我自然是愿意的。」

2

大婚那日,我被程祁言迎回了王府。

我靠著床榻險些睡著時,外間的門被人推開了。

我忽然從床上驚醒,端正地坐好,又理了理喜服。

「姎姎……」醇厚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姎姎,是嫡姐的閨名。

那人帶著滿醺醺的酒氣在我面前停了下來。

我知道,他便是程祁言。

地攥著手中的帕子,呼吸也放慢了許多。

「姎姎,我終于娶到你了……」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我還是聽出了里面混雜著復雜的緒。

是一種將眼前人視若珍寶,終于了卻夙愿的心境。

他輕輕地掀開了我頭上的蓋頭。

過額前的珠簾,我看到了清澈溫和的眼睛。

他看到我后,眸子里清亮的卻漸漸黯淡了下去

,森冷寒涼漸漸攀上了他的面容。

「怎麼是你!」他冷冷地質問。

手中的蓋頭也隨著他的震怒被出了皺襞。

原來他是認得我嫡姐的。

我與嫡姐的眉眼是有些像的,年時祖母時常拉著我的手,喚我:「姎姎啊」。

但那是因為祖母有了年紀,眼睛昏花的緣故。

若是相之人,一眼便能分辨清楚我與嫡姐兩人的份。

爹爹與主母這般篤定地認為,程祁言認不出嫡庶。

則是因著他自小跟著武將在外征戰,從沒見過嫡姐。

只是我們都沒料想到,程祁言竟是認得嫡姐的。

「你是誰?怎敢冒充姎姎?」他抓住我的手,目也陡然凌厲。

「我是沈婠婠,丞相府的二小姐。」我如實回答。

程祁言周都散發出駭人的怒意。

「沈相好大的膽子,竟敢欺君。」他定定地盯著我,像要將我看穿般。

說是欺君,實際卻不是。

這件事是陛下默許了的,他絕不許太子看上的人嫁給眼前這個忤逆混賬的老八。

所以爹爹才敢明目張膽地藏匿嫡姐。

這件事,也只有程祁言和眾朝臣還蒙在鼓里。

「王爺打算怎麼置我?」我問道。

既已東窗事發,我也做好了接懲罰的準備。

置?」他笑著看我。

怒氣也從他臉上消散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玩味的戲謔。

宛如一只了多日的嗜,找到了一只的獵的眼神。

「本王會好好待你,絕不辜負沈相的一番好意。」

他冷笑著,手掌猛地用力將我拋到了床上。

當著我的面摔了桌上的合巹酒。

我聽著地上酒盅玉壺碎裂的聲音,恍若利刃切之音響徹耳邊。

他凝視我,譏諷道:「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這合巹酒我定會與你姐姐喝」。

說完,便拂袖而去。

3

「王妃,這貓兒看著雖好,但老奴勸您不要貪。」說話的是個有些年紀的嬤嬤。

我在王府里待了幾日,悶得發慌便想去院里散散心,偏巧一只雪球般的小貓跑到了我的腳邊。

它黏膩地躺在地上,賴在我邊不肯走了。

我被它逗得高興,前幾日的霾也一掃而盡,蹲下它時,卻被嬤嬤給打斷了興致。

「為何?」我抬頭疑地看向

回應我的卻是一張冷冰冰的面容,話也未答便離開了。

走后,我的興致也散了不

拍了拍上的塵土,打算回去屋里。

「涵虛。」后一聲好聽的聲傳來。

我停下腳步,轉過子正對上一個俏的影。

吁吁地在我面前停下來,指著我腳下的貓兒,繼續說:「原來你在這兒啊,可我好找。」

后跟著的兩個丫鬟,也匆匆地跟著跑過來。

兩個丫鬟見到我后,倉皇地朝我行禮。

子這才注意到了前的我,急忙收斂了脾氣,又溫聲道:

「妾不知王妃在此,剛才多有冒犯,還王妃莫怪。」

「無妨,這是你的貓兒?」我指了指地上的貓兒問道。

「是王爺養在妾邊,讓妾解悶的。」垂眸溫然答道。

原來是程祁言的小妾。

我淡淡地「嗯」了一聲,低頭看著正酣睡的貓兒。

「等它睡足了,再抱回去吧。」說完,我轉走向了廂房。

還未走遠,便聽到后面的兩個丫鬟在后嘀咕:

不過是個不寵的棄妃而已,姑娘咱們不必聽的,還是讓奴婢把涵虛抱回咱屋吧。」

「雪兒,休要胡言。」剛才還滴滴的子,卻突然變得凌厲起來。

那小妾呵斥完那丫鬟,三人便匆匆離開了。

夜里我正要睡去時,忽然聽到房門被人大力地踹了開來。

我起披了件薄,趕到外間想一探究竟。

程祁言一玄服立在那里,眼神冰冷地看著我。

「是你殺了涵虛?」他眸中戾的殺機迸濺。

那只貓……死了?

我從院子中離開后便再未出過房門。

還以為那子已經差丫鬟將它抱了回去。

「不是我。」我答。

我不知他為何如此篤定這貓兒是被我所殺。

可不是我做的事,我也不會為旁人背負罵名。

「不是你會是誰?涵虛在楚楚那兒養的好好的,偏就這麼巧,今兒它跑到了你這院子里,就死了?」他寒聲質問我,眸子紅。

我剛要辯駁,突然憶起那嬤嬤警告我的話。

頓時恍然大悟。

這并非是巧合,而是圈套。

想必是那小妾忌憚我嫁來王府,會分走的榮寵,才想出這樣一招毒辣的計謀。

「我與它無冤無仇,為何要殺它?」我反問他。

恰在這時,那名喚楚楚的小妾不顧后丫鬟們的攔阻,哭哭啼啼地跑進了屋來。

直直地跪倒在地上,拉著程祁言的袂,哭著道:

「王爺你不要怪罪姐姐,都是我不好,沒有看好涵虛,您罰我吧。」

哭得凄然,若不是我已識破了計,也會被緒所容。

我淡淡地掃了一眼,看著繼續上演苦戲。

程祁言則是耐心地安起來

「王爺,楚楚求您不要責罰姐姐。」哭泣著對他說。

程祁言將扶起來后,從門外喊來了下人,吩咐他們將帶回房中安置。

后又命下人們守在外面,將房門閉。

4

「去里屋。」他冷聲對我說。

我不敢違抗他的命令,乖乖地跟在他后進到了里屋。

后的門簾才放下,我便看到他從腰間出了玉帶。

「啪」的一聲,寒涼的玉帶打在我的上,我被那力道震得摔倒在地。

玉帶上的玉塊也從上面散落下來,落在地上摔了無數的碎片。

破碎的青玉四飛濺,有一塊生生地在我手背上劃出了一道口,我疼得皺起眉頭。

「本王今日便教教你王府中的規矩。」他眸子怒火中燒。

手中的碎玉劃傷了他的掌心。

殷紅的水沿著他的指淌下,將他玄的袍子染得愈發深沉。

他一步步朝我走來。

我一顆心迅速結了一塊冰石,我知道他若是想取我命,這天下沒有人能攔住他。

走到我面前時,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本王再問你一遍,涵虛是不是你殺的?」他看著我的眸子仿佛要迸出火花來。

「不是。」我堅定地吐出了兩個字。

沒想到卻徹底惹怒了他。

他用力扼住我的脖頸,眸子里的殺意漸起。

窒息也慢慢涌上了我的心頭。

我像一只脆弱的木枝,幾乎快要被他折斷。

他卻忽然恢復了理智。

松開了手掌癱坐在地,看著我悵然道:「你該好好謝謝老天,給了你這張渾似姎姎的臉。」

我撐著地面咳嗽起來。

剛才我真的以為他要殺死我。

他走時對著門外的嬤嬤說道:「王妃以下犯上,罰跪一夜。」

就這樣,我在冰冷的石階上跪了一夜。

天亮時,雙已無法行走。

我是被嬤嬤和丫鬟拖回屋子的。

上本就帶著傷,又加上吹了一夜的涼風,我終是撐不住病倒了。

5

我在床上躺了多日。

病中,我做了一場場復雜疊的夢。

夢里,我見到了我小娘,不似從前在府上時的虛弱了,面紅潤了許多。

遠遠地朝我走來,對我說:「婠婠,到小娘這里來。」

我拼命地朝跑去。

但怎麼也跑不到跟前,上像被人綁上了千斤重的石頭,得我氣。

終于,我快要夠到小娘的手時,小娘卻對我盈盈笑了笑。

薄霧般在我眼前消散了。

我跌倒在地上,哭得嘶聲裂肺,拼命地喊:「小娘,小娘。」

一聲聲回音響徹,卻未見有人回應。

一會兒又夢見程祁言著龍袍站在大殿上,接著朝臣的跪拜。

殿外士兵押送著爹爹、母親、兄長,將他們押送至刑場。

程祁言拉著我的手將我帶到刑場外。

我匍匐在他腳下,拼命地磕頭懇求他放過他們。

他卻冷笑著對行刑的劊子手說:「斬。」

隨著他一聲令下,爹爹他們的頭顱被生生地砍了下來。

程祁言一把將我從地上拽了起來,邪笑著對我說:

妃,給朕好好地看清楚,這便是他們為你的不乖付出的代價。」

我覺得上好疼。

像被人拿弓箭穿了無數次。

這種覺一次又一次地發作,蔓延至我的夢里,吞噬著我殘存的意識。

直到有一日,我突然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才撿回來這半條命。

自我病后,程祁言從未來看過我。

他的小妾倒是來看過我幾回。

每回來,都要哭到半晌才肯走。

中還必念叨著,「都是妾不好,才讓王爺將怒氣都灑在了姐姐上。」

我本就病疾未愈,又要時常應付的嚶嚶哭泣。

病便好得更慢了

些。

見我病了大半個月,卻始終未見好。

便自作主張地幫我換掉了問診的大夫,引薦了位識的大夫來幫我診脈開方。

我沒想到的是,吃了幾劑新大夫開的藥方,子竟慢慢好了起來。

6

中秋前夕,我的病已好得差不多了。

今年中秋,皇帝在宮中籌備了宴席。

程祁言遣人來說,中秋宴要與我同去皇宮。

他還派人從府庫中翻出了些首飾、珠串送到我的住架上掛著的赩熾金紋水云錦宮衫,被穿堂風吹得擺微皺。

那抹紅我的眼中卻格外刺目。

嫡姐自時起,最便是紅,家中沒有人的裳可以蓋過彩。

還記得年時爹爹帶出去打獵,穿那的騎裝最為奪目。

伺候我梳洗的嬤嬤麻木地將那件宮衫套在我的上,拿起桌子上的一只翡翠問我:

「王妃,戴這只鐲子可否?」

我淡淡地對點了點頭。

拉過我的手腕,撥開衫正給我套上,視線卻落在了我手背上那道丑陋的疤痕上。

握住我手腕的手怔然,但隨即又便換上了冷淡的表,木然地將玉鐲套在了我的腕上。

夜里我隨程祁言一同宮。

走在巍峨肅穆的宮殿里,我的心也跟著沉寂起來。

程祁言的本就修長,再加上他本就沒有等我的意思,走著走著,我竟落了他好一段距離。

行至一瓊明湖畔時,我被湖面上飄著的瑩爍的花燈吸引了視線。

腳步不覺停了下來,站在岸邊失神地觀湖中的花燈。

「你喜歡花燈?」程祁言不知何時出現在我后。

我愕然轉頭,目落在他的臉上。

「小時候聽嬤嬤說,對著花燈許愿,花燈會隨著流水流到神明,將愿傳達給上神。」我說道。

「哦?」他被我的話提起了興致,又問:「你有什麼心愿?」

我想我的小娘活過來。

我想離開王府,不當什麼王妃,做一個自由自在的人。

我朝他笑了笑,淡聲道:「我的愿,神明也幫不了」

7

宮宴上,我坐在程祁言的側。

皇帝在高座上與座下的朝臣們談笑風生。

有人提議,讓今年的金科狀元即興賦詩一首。

皇帝聽完笑著應允。

接著,一道溫潤的聲音在殿響起。

悉的聲音落我的耳中,恍若無數把鋒利的尖刀刺進我的口。

我心間一陣痙攣痛。

我看著遠拔的影從坐上起,謙卑地朝皇帝行禮,又隨景賦詩。

他的聲音如細雨般清涼,清潤似醴泉。

賦詩之人的名字我曾聽過無數遍。

江沅。

說起來,他是我再相不過的人了。

我的丹青,便是江沅教的。

我十一歲的冬天,爹爹找了先生上門,來教我的兄長們和嫡姐讀書。

江伯父與我爹爹是世,所以江沅也被江伯父送了過來。

我是庶,按規矩是不能學堂讀書的,但我又十分好奇學堂教的知識。

閑暇時便喜歡躲在學堂外的榕樹下看他們讀書。

那日,兄長與嫡姐下學后都散了去。

只有一白年坐于堂中,執筆專注地在紙上描畫著什麼。

我在榕樹下看得出神,他似乎到我的目,緩緩抬起頭來,俊朗的臉上帶著溫溫的笑意。

被他發現后,我慌張地想要逃離,走了幾步后,還是好奇他描畫的容,轉頭看他時,正上他笑著朝我招手。

我遷思回慮地想了好一會兒,腳不聽話地朝他那里跑了過去。

他將毫筆擱在筆架上,前是一幅潔白如雪的玉蘭圖。

「好漂亮。」我不由得發出嘆。

他笑著看我,問道:「你就是婠婠吧」

我正好奇他為何會得知我的閨字。

抬頭向他時,花影過日斑駁地落在他的臉上。

面若玉,目如朗星。

這樣的詞語,說的便是他這樣的男子吧。

「你是誰?」

學堂里外姓的男子有好幾位,我那時并不能分辨出他是誰。

他清濯修長的手指又拿起桌上的毫筆,緩緩在紙上寫出雋秀的兩個字:「江沅。」

江沅。

我在心里跟著念了一遍,便記下了。

他看出了我對丹青的喜,后來他便與我約定,待到逢兄長們下學,我可去學堂里跟他學習丹青。

經年累月,有他親手教授,我的丹青也畫得惟妙惟肖起來。

小娘曾無意看過我藏在屋里的丹青,得

知是我畫的,不旦沒有怪罪我學畫的事,反而眼泛淚,愧疚地念叨,可憐我投生了庶,事事都要委屈藏拙,若是投生的是嫡,單憑這手丹青,也能名震京師。

那樣說,我立馬抱住了

我告訴小娘,我從未因為自己是庶而難過。

相反,能做小娘的兒,才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一件事。

8

宮宴散去,我與程祁言一前一后走在花園里。

我腦海里還在回想宴席上江沅的影。

他作的詩,也一字一句在我的心里一遍遍地回響。

走在前面的程祁言不知何時放慢了腳步,等我渾渾地走至他跟前時,差點撞到他的背脊。

這時,我才看到江沅正迎面朝著我們走來。

玉冠白袍,清雋依舊。

直到他走近了,過清冷的月,我才看清他瘦削的面容帶著病態的蒼白,淡得看不出一彩。

他來這里做什麼?

我直直地看著他在我和程祁言面前停下。

他朝程祁言與我恭敬地拱手行禮,起時,目卻死死地落在我手背上的疤痕上。

我慌忙用袂遮住疤痕,眼睛則力地朝他眨眼,示意他離開。

他垂目而立:「王妃近來一切可安好?」

驚痛之在我眼底一閃而過。

我已淪為他人新婦,他卻偏挑這個時候來招惹我。

依著程祁言鷙狠戾的子,怎會饒過他。

「江大人對本王的夫人很掛心?」

果然,不等我開口,程祁言便先出了聲。

江沅正對著他的目,聲音暗啞:

「從前被我捧在心尖上的人,如今到了王爺的手里,你不便罷了,怎還舍得傷?」

他的這番話,恍若一只驚雷在我耳邊炸開。

他不要命了嗎?

程祁言卻并不惱怒,輕笑著挑眉道。

「江大人這番話,本王是不是可以認定你和王妃之間存有私?」

我與程祁言雖相的時間不長,但對他的脾有些了解。

他最不能容忍別人踐踏他的底線。

江沅今日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他日若被他抓到什麼把柄,程祁言必傾盡全力將他碎尸萬段。

「江沅。」

我抬步想上前制止他再說下去,卻被旁的程祁言捉住了手。

他低眸看著我,角勾笑。

「王妃想做什麼?」

我微微一驚,手心

微微側過臉去,努力克制自己的緒。

淡淡道:「多謝江大人關懷,王爺待我很好。」

說完,我的心里好似被人進去一把尖刀。

縱刀之人,便是立于我旁的程祁言。

不愧是人人稱道的冷面王爺,得不到我嫡姐,便想著看我與江沅相互折磨的戲碼。

「手上的傷是我不小心弄傷的,你我雖自相識,我知道你自小把我當妹妹看待,但如今我們總歸都長大了,大人說話還是不要失了分寸。」

江沅平靜地看著我,一時無言。

好半晌,他才微微移步,低首朝我行禮。

「是臣唐突了。」

他的這一聲臣,徹底劃清了我與他之間的界限。

程祁言薄笑意,像一個勝利者,牽著我的手大步地從他邊走過。

快走至城門口時,我心依舊落在花園里。

程祁言似乎看出了我的悵然失神。

溫熱的手指輕輕挲著我的指尖。

「王妃對江大人如此不舍,要不要本王把他捉到府上陪你?」

聽他這樣說,我連忙對他搖頭。

他從來都是說到便能做到的人。

現在他手握重兵,權傾朝野,倘若真的把江沅捉回了府里,朝堂上也沒有人敢多說一句。

「江大人只是念及我們年時的分,才一時失了分寸,還王爺不要怪罪于他。」

他眼梢一挑,道:「原是本王多慮了。」

9

宮宴過后,我便鮮在府里見到程祁言。

他從宮宴上回來后,好似轉了子,不再追究那只貓兒的死,還下令讓府里的人好好服侍我。

一反常態的行徑,反倒讓我寵若驚。

再見到他時,已過去一月有余,他下朝回來,我正在炕桌上畫著丹青。

遠遠便聽到門外的丫鬟朝他行禮,我握筆的手微怔,隨即便擱下了筆。

他掀開門簾朝我走來,我抬頭看他。

他清瘦了不,瘦削的材裹在華貴的長衫里,顯得影愈發修長。

「你還會畫丹青?」他拿起案桌上的畫卷細細端詳。

尋常人家的庶都是只紅,也不怪他見我會作畫表現的如此驚訝。

「年時學過一點,近日閑暇下來便想的打發打發時間,讓王爺見笑了。」我對他解釋。

他將畫放于案桌上,笑著對我說:「這畫看著不俗,師出何門?」

我沒想到他會追究底,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答他。

若被他知曉了我與江沅還有師徒這層關系,不曉得他又會弄出什麼靜來。

我猶豫了一會兒才道:「王爺謬贊了,我哪里請得起師傅,不過是閑下來自己鉆研取樂罷了。」

他面上帶著笑,也沒再問下去。

想來他今日心不錯。

「本王看到王妃所作丹青,忽然想起來江大人科考時的一卷畫作,你這畫技倒與他有幾分相似。」

他側首凝視著我,似乎想要捉住我臉上的每一緒。

他的話,好似一只巨大的木漿,將我心中的波濤重新攪弄起來。

但我面上卻不敢表毫。

「王爺說笑了,我的拙作怎敢與江大人的墨寶相提并論。」我回他。

「說起江沅,那日一別,你就不想見見他嗎?」

他也在炕上坐下,言笑晏晏。

他的話十分難解,我茫然地看著他。

他卻突然拉過我的手腕,隨手將一枚青的玉佩放我的手中。

我看著手中的玉佩訝然。

我認得這枚玉佩。

這是江沅的佩玉,他佩戴多年不曾離

「這玉佩怎麼會在你這里?」我口而出。

他并不答我,只是端起案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

「你認得這玉佩?」

他緩緩放下茶盞,才幽幽開口。

我才意識到自己適才的失言,忙將玉佩擱在桌子上,強按下心中的焦急。

「沒什麼,剛才是我看錯了。」我掩飾道。

他盯著我的眸子看了好一會兒,懶懶地勾

手將玉佩從桌上拾起,又牽起我的手來,輕輕地將玉佩放于我的手心。

接著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我的手心,又把我的手掌闔上。

那枚薄冰似的青玉就這樣躺在我的手里,如春水般被我手掌的溫度侵融進去。

「明日帶你見個人。」他微笑道。

「見誰?」我皺著眉頭,問出口。

他不置可否,面容上又浮現出玩味的笑意。

10

夜里,我輾轉難眠。

我將那枚玉佩置于枕邊,月落在上面折出清涼的,我看著那亮久久失神。

江沅的玉佩為何會落在他手里。

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白日里他的話,在我腦海里反復回響了許多遍。

郁結在心底生發芽。

我也不知道是何時才睡下的,只是再睜眼時天已蒙蒙亮了。

過窗紗灑在妝匣上時,嬤嬤正在伺候我梳洗。

瘦骨嶙峋的手木然地梳著我的頭發,而我卻對著銅鏡打了一個困意十足的哈欠。

「王妃今日還是穿宮的那件宮衫罷。」在我后說道。

告知的口氣讓我有些不悅,我抿踟躕。

「我想穿昨日那件素凈的衫子。」我想了想,還是說出了我的想法。

的面依舊冷然。

「王爺最喜歡王妃著紅,既然了這王府,你便是咱王府的人,事事當以王爺好惡為先,而不是順應自己,這個道理王妃應該知道。」

的話令我一怔,本想駁回,又想到那日曾勸我不要貪那只貓,而我不聽其勸,反而為自己招惹來了禍端。

吃了上次的虧,我也學的機敏了些,朝點點頭:「嬤嬤說的是,今日還是穿那件宮衫罷。」

用完早膳,我在門廊下見到了程祁言。

他墨發高束,袂飛揚,站在廊下的影里,似乎已等候多時。

整個人站得筆直,明澈的眸子里沒有以往的清冷,而是脈脈如水的溫潤。

我差點被他騙了過去。

險些忘記他還是朝堂上那位殺伐決斷的八王爺。

「如此閑庭信步,看來你并沒有把我昨日說的話放在心上啊。」

他搭著眼簾看我,邊揚起薄笑。

笑容映在我的眼里,令我膽寒。

他到底要帶我見什麼人?

此刻,我覺得自己活像一只養在籠中任人觀賞的雀兒,而程祁言便是在籠外觀看我丑態的訓鳥人。

我忙拉回神來,朝他襝衽行禮。

他與我對視一眼,轉走在前面引路。

我跟著他去到了王府里一僻靜的院落。

門外有士兵把守。

兩側的士兵對著他行禮后,恭敬地將院門打開。

眼前是一個灰暗幽

長的地牢。

撲面而來的一寒意直沖臉龐,我怔怔地站在外面,不敢朝里再踏一步。

程祁言見我呆愣在原地,問道:「怎麼不進去?」

明明苦思冥想了一夜的結果就在眼前,我卻像被人施法定住了般。

腳下像被人綁了千斤的重石,一步都邁不開。

我害怕里面是我承不住的結果,更怕這院里關著的人,和我心中所想之人是同一人。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卻不由分說強抓起我的手腕,拉著我步地牢。

腳下踩著黏膩的石階,每走一步都會聽到有凄慘的嘶從牢中傳出。

那聲音已完全不像是常人的哭喊聲,更像是摒棄人的困,聲嘶力竭地哭救。

在周凄凄楚楚的哭聲中,程祁言將我帶至一間狹小的牢房前。

四面是墻,只有一門一窗。

他松開我的手掏出了鑰匙,輕松地將牢房打開。

「如何?」他凝我,得意地笑出了聲。

我沒有說話,目過窄小的門看到地上躺著一個人。

著囚,落拓地躺在地上。

蒼白的一張病態的臉上雙眸閉,寬大的囚上滿是鞭痕,鮮織著干涸的跡。

冷風從外面吹進去,凜冽的寒風吹皺了他的衫,他卻猶如一冰冷的尸,靜默無聲。

的風纏著幽咽的哭泣撲在我上,穿我的薄紗,寒涼侵

我的心上結起了一層冰霜。

11

腔中一陣絞痛。

這一刻,痛楚像要將我淹沒。

眼淚涌上眼眶,簌簌地滾落下來。

我哭著奔向牢的江沅,卻被門旁的程祁言攔了下來。

「江沅,江沅。」我近乎癲狂地呼喊他的名字。

我猶如一只困,拍打著程祁言的胳膊,姿態狼狽可笑,他卻始終不肯放開我。

我拉扯著他的袍,半跪著撲在他的上,哀求他:「求你讓我看看他。」

他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我,掙被我拉扯的袍,漠然地將我拋在地上。

接著朝我走來,在我面前蹲下子,抬手干了我眼角的淚水。

著我,溫聲道:「看到你的舊人負傷,心里很不好吧。」

劇烈的疼痛從心口傳來。

越是疼痛,越是刻骨鏤心。

我哭泣著抓住他的手,地握住,悲泣著懇求他。

「求你、求你讓我看看他……」

他還是那般不染一塵的漠然,無比平靜地掰開我的手指,輕蔑地說道:

「垂死之人也值得你如此憐惜,去看看罷,往后怕是想見也見不到了。」

我早該知道他并非良善之人。

新婚夜上、宮宴席間他丟下的狠話,從來都不是說說而已。

而我,悔悟得太晚了。

代價,也是我難以承的難局。

我從地上踉蹌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奔向牢里。

著江沅被痕污漬沾染的面容,我愕然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淚水自眼角不絕涌出。

我悲痛絕地抱起他的子,嗓子卻只能發出嗚咽的哭泣。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我的哭聲,江沅竟虛弱地睜開了眼睛,看到我時眸子里灼灼地閃爍了一下。

他吃力地抬手拭掉我的眼淚,干裂的漸弱地扯出一笑來。

我知道,他是讓我不要擔心。

他蜷在我懷里,瑟瑟地咳嗽起來,一口鮮吐在了地上。

正在之時,外面看戲的程祁言也走了進來。

我見到他來,愈加憤恨,歇斯底里地質問他:「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彎下腰來,一把將我扯到懷里,薄在我的耳邊,狠聲道:

「你難道忘了本王說過會好好待你,絕不辜負沈相挖空心思將你送來王府的一片心意。」

我的心像被人揪住般痛起來,抬眼就見他角那一點森寒的笑意。

我仰頭任由淚水從眼眶灑落,子也斜斜地跌倒了下去。

在他面前我到底算什麼?

今日我終于看清了。

我不過是只卑微的螻蟻。

我哽咽著去拉他的角,卑微的匍匐在他的腳下求他:

「我求你放過江沅,他是無辜的,你懲罰我,懲罰我罷……」

程祁言卻恍若未聞,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他代你刑才更有趣。」他輕聲開口,低啞的聲音邪魔般在我耳畔響起。

我扯著他角的手一松,低聲慟哭。

「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江沅無角滲出跡,臉上卻沒有半點責怪我之意,還似往常般朝我呈出和的笑意。

「是我沒能好好護住你。」

他低咳著幾聲便闔上了眼睛,清淚從他眸子中滴落下來。

12

我終于悟出了,最難的事并不是活下去。

最難的,是在活下去的同時,能憑一己之力保全邊的人。

「本王的王妃,我會傾盡全力毀掉你此生摯的所有東西。本王很想看看,摯在你面前一點一點碎掉,而你卻無能為力的樣子。」

程祁言睥睨著我,姿態輕松懶散。

他口中云淡風輕的這番話,于我是萬丈深淵,于他卻只是一場簡單的游戲。

駭然的冷意突然攀上我的背脊。

我閉上了眼。

決然拔出袖中藏了許久的匕首,毫不猶豫地朝程祁言的口刺去。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一只手突然箍住了我的手腕,輕而易舉地對我的手腕施力,「當啷」一聲,那匕首就從我手中落到地上。

我含淚抬頭向他,正對上了他那雙淡漠森然的眸子。

「為什麼不乖?」

他危險的瞇起眼睛,一揮手便將我拋至了冰冷的地面。

我磕在生的牢地上,手心劃在混著沙石的地面上,集的珠很快從我的掌心滲出。

程祁言幽幽走至我跟前。

輕輕俯撿起地上的匕首,垂首對著寒芒閃閃的刀刃搖了搖頭,當著我的面將刀刃生生刺進了江沅的口。

剎那間,殷紅的鮮了江沅的衫。

「本王說過,你若不乖便是他代你刑。」他低眸威脅道。

我的止不住地抖,眼淚蓄在眸子里,恐懼像一張巨大的網,將我深深地籠罩在里面。

程祁言瞇著眼看我,嫌惡地丟棄了手中沾滿跡的匕首,又從懷里掏出一條潔凈的錦帕,適才濺到手指上的跡。

我臉上的恐懼落他的眼眸,越發點燃了他眸子中的興

「這就怕了?只不過是個開始你就如此不住,往后可怎麼辦?」

角輕輕一勾,帕子被他隨手丟棄。

原來恨一個人是這樣的覺。

淚水幾乎快要淹沒我的視線,我強下心中翻滾的痛,努力地睜開眸子,死死地盯著面前的惡人。

「聽說冬節時,你嫡姐就要以你的名義嫁給太子了,你失去的摯本王也失去了,不是說夫妻就是要共患難嗎?那就請你把此刻痛不生的滋味,放進心里好好會,因為本王的心如今也是這般滋味。」

他一字一句地對我說,臉上的冷笑刺得我生疼。

我死死地咬住,憤怒地盯著他。

我從未對人有過如此深的恨意。

阿娘從小教導我要與人為善,可我已然落魔爪之中,對他,有再多的善意又有何用?

13

我嫁給程祁言的第三個月,是在囚里度過的。

他將我囚在了我住的別苑,落楓齋。

嬤嬤推開了窗戶,院里的楓樹已是火紅的一片,想不到已經到了秋天。

程祁言似乎很喜歡紅,他喜歡我穿紅的宮服,高興時也會賞我瑪瑙、珊瑚這些小玩意兒。

但是我印象最深的,還是院子里的紅楓林。

我從未聽說有人將紅楓種在宅院里,因為它不單單名貴又十分得稀,對生長條件的要求也十分苛刻。

普通人家若是栽種紅楓在家里,平日里若不留心打理照料,它新長的葉子便很容易枯死爛掉。

可程祁言卻很喜歡,他命人從南方運來了大批的楓樹,全數種在了我的小院里,并不顧及我是否喜歡這鮮紅的

于他而言,只要他喜歡,他看著賞心悅目便足以。

我依然每日喝著難喝的藥,調理

從上次在地牢見過江沅后,我的子越發孱弱。

程祁言雖厭棄我,但每日的藥膳并未給我停。

我想,也許他是想留著我的命慢慢折磨,給他那枯燥的生活增添些許樂趣。

近來,我院里的常客又是他那位嚶嚶啼哭的小妾楚楚。

他雖囚了我,但并不阻止楚楚來探我。

「姐姐,王爺怎麼能對你這麼狠心。」一邊流淚一邊握住我的手。

我認真想了想,才道:「因為我不是他想娶的心儀之人罷。」

這便是他恨我的理由了吧,他常常說我能嫁過來,全因長著一張形似嫡姐的臉,若沒了這張臉,我于他不過是一個廢人。

「那江大人……江大人他。」小妾泣著不敢再說下去。

我的心也黯然沉下去幾分,那日他折磨完了江沅,便遣人請了大夫給江沅治傷,用他的話說,「垂死之人玩弄起來便不是那麼痛快」。

所以,他每每折磨完江沅,都會遣人請京中最好的大夫去給江沅療傷。

如此,反反復復,讓那痛苦與折磨永世不休。

他要的,便是我與江沅此生此世的痛苦。

「姐姐何不救出江大人。」小妾不知何時停了泣,伏在我耳邊輕聲道。

「如何救?」我看著,問道。

想在這固若金湯的八王府里救人,簡直是癡人說夢。

且不說我被囚在這冷院孤立無援,僅僅是程祁言安排在地牢外的重重重兵,便是嚴防我生出救人的心思。

卻忽然將我拉到側,悄悄地在我耳邊說了的計謀。

我聽完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因為我并不知道為何要冒著忤逆程祁言的重罪幫助我和江沅。

「姐姐,信妹妹一回。」信誓旦旦地同我說。

我如同著魔般同點了點頭,只要能救出江沅,前路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是不怕的。

如今,我已沒什麼能再失去的了,唯獨想要護住的,就只有江沅了。

14

秋后,天總是沉不定,時常烏云沉積,雷聲隆隆。

這天,我在屋里聽到前院有打斗的聲音,便披了件外想出去看看是出了什麼子。

只遠遠地聽到楚楚在門外喊:「救命,王爺救我。」

我一開門便被一個玄影撞到了一旁,我用力地握住了門沿,才沒被那力道撞得摔倒下去。

「王爺——」

跟著進來的,是哭得梨花帶雨的楚楚和群的黑蒙面人。

看到這番架勢,我心中已有七八分了然。

這便是楚楚那日同我說的辦法,從外面找蒙面人扮作殺手,再讓他們闖進府里,制造出混的跡象,而后趁府中眾人手忙腳之際,再派人悄悄放走江沅。

但令我不解的是,未曾和我說過這幫殺手會假戲真做。

如今看來,他們個個手持利劍,兇神惡煞的樣子,并不像是在逢場作戲。

我愣神之際,那幾個蒙面人已手握利劍刺向了程祁言。

我渾繃地怔在原后卻不知被誰推了一把,利刃便全部沒了我的

我幾乎是跪倒在地上的,蜷在地上猝然吐出一大口鮮來。

眼睛閉上的前一刻,我看見程祁言奪過了蒙面人手中的利劍,瘋了般左砍右殺地砍掉了他們的頭顱。

那圓滾滾的頭顱正巧落到了我腳邊,嚇得我出了一的冷汗。

他殺完人便拋掉手中的劍,發了瘋般抱起我的,嘶聲怒喊著:「來人,找大夫——」

地用手捂著我流的小腹,汩汩的水從他指間淌出,浸了他和我的裳。

腔中傳來難以言喻的劇痛讓我的氣息越發稀薄,眼皮也重重地落了下去。

我知道是楚楚在后推的我,從來不是名字那般楚楚可憐的姑娘,而是表面戴著單純無害的面,實則是心機深沉的子。

但是我不怪,只要能救出江沅,即便碎骨,又能如何?

15

我原以為自己不會再醒來了。

可當看到塌前的程祁言疲倦的睡時,我還是驚怔地瞪大了眼睛。

他似乎到了我的蘇醒,睜開朦朧的眸子看向我。

我咬屏氣,不敢弄出一聲響。

「劉太醫。」他聲音冰冷朝外間喊道。

說話間便走進來一個背著藥箱的長胡子老頭兒。

他的背脊微微有些彎曲,頭發斑白,這應該就是他口中的劉太醫了。

那老頭兒不慌不忙地將藥箱置于床榻上,打開藥箱從箱里取出脈枕,才上前為我把脈。

他號完脈后,面帶憂慮地對一旁的程祁言說:「王爺可否給王妃服用過什麼湯藥?」

程祁言眉頭蹙,回道:「不曾。」

劉太醫微微點了點頭:「王妃上的劍傷王爺大可放心,人既已醒來,只需每日在傷口涂上老夫特制的金瘡藥,不日便可愈合。」

說完他又胡子,搖頭道:

「只是王妃的子本就虛弱,又經日累月地服用紅花,日后恐怕很難懷上子嗣了。」

我震驚地眨了眨眼,不敢相信他剛剛說出的話。

站在塌前的程祁言更是抿著,眸子里滲出駭人的寒意:「你說什麼?什麼紅花?」

「看來王爺并不知,適才老夫為王妃診脈,脈象不穩日后恐難以生育。」劉太醫娓娓道來。

說罷便起去桌上拿出紙筆寫下藥方,將藥方遞給了立在一旁的丫鬟,他才背起藥箱朝程祁言揖禮,退了下去。

程祁言的明顯頓了頓,他的瞳眸微瞇起來,眼神狠戾而冰冷。

「是誰給王妃喝的紅花?」他雙目漸漸赤紅,一字一頓地說道。

滿屋子的丫鬟婆子「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個個面如土,大氣不敢出一下。

「本王問,是誰給王妃喝的紅花?」程祁言的表沉,眸子出一道能殺人的目

底下的丫鬟們瑟瑟地跪在地上,無人敢說話。

他憤怒地著一甩袍,案桌上的茶盞被他拂落在地上,摔了無數的碎片。

「本王給過你們機會了,這件事本王必定追查到底,他日若是被我揪出幕后之人,我定將他筋剝骨,碎尸萬段。」

我靜靜地躺在塌上,神思恍惚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他是那樣的陌生,又是這樣的悉。

陌生的是他此刻的震怒是為了我,悉的是從前他對我也是如此的態度。

肅穆狠決,不留余地。

16

我臥病在床的日子里,程祁言從未來看過我。

吃了劉大夫開的藥方,我的子漸漸好了起來,劍傷也如他所說慢慢痊愈了。

那日,聽下人們在窗外談論紅花之事已找到了幕后主使。

「聽說,王爺把楚姑娘活生生地剝了皮。」

「噓——你聽誰說的,王爺那麼喜歡楚姑娘,他怎麼會……」

「是小廚房的喬二親眼看到的,就在后院里行的刑,為此王爺還專門請的慎刑司的老掌事執刑,說是先把楚姑娘埋進了土里,只著一顆頭顱在外面,再讓人剃的頭發,又在的頭頂用刀割開叉的口子,把皮生生地拉開……」

「快別說下去了,我都起一疙瘩了,王爺平日里雖沉悶了些,但從未苛待過咱啊,想不到他竟是如此狠辣之人,楚姑娘好歹跟了他這麼些年,唉……」

「誰說不是呢,聽說王爺最喜歡的那只貓也是毒死的,前些日子王爺在房里搜出來毒藥,這才對趕盡殺絕……」

「竟然是,那可是王爺最喜歡的貓兒啊。」

我看著窗外兩個丫鬟的背影越來越遠,突然有劇痛穿越我的腔,伏在床榻上咳嗽不止。

原來真的是

從殺死那只貓兒,再到引薦大夫給我,竟然真的都是一手策劃的。

從前向我舉薦大夫時,我便該警醒起來,怪不得我日日喝著湯藥,可子卻愈加孱弱起來,想來這都是有跡可循的。

或許是我嫁進王府威脅到了的地位,又或許只是單純地討厭我,結果如何于我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我依舊是的,雖痛恨我,卻還是在刺客行刺那日派人放走了江沅。

我已經深在苦海中難以回頭了,可江沅從來都是不惹塵埃的至潔至凈之人,他不該為我卷到這深淵中來,哪怕是為了救我也不可以。

我希他好好地活著,健康無慮地活下去。

孫嬤嬤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正輕輕拍著我的背脊,我的咳疾這才緩和了許多。

自從上次被太醫診出我喝了帶有紅花的湯藥,程祁言便下令撤換掉了我邊所有近服侍的人,又從他邊調了一批丫鬟婆子伺候我,孫嬤嬤便是那其中之一。

原是程祁言的娘,從小看著他長大的。

同我說,是程祁言擔心邊還有謀害我的人,所以安排到我邊,照顧我的日常起居。

快到冬節時,我的子已經好了大半,只是這場大病過后,我再也見不得風雪天了。

17

嫡姐大婚前夜,京中落了一場雪。

我同程祁言踏雪去了東宮,東宮里滿是紅的燈籠帷幔,這鮮紅的彩讓我有些恍然。

我也曾期待過與心儀之人大婚的場景,也許也像眼前這般帷幔飄飄,賓客群。

可這場夢終究是碎了。

太子來敬酒時,程祁言已經喝得酩酊大醉。

太子見他醉酒有些意外,但還是反應過來,語氣溫和地對我說:

「我與姎姎能此婚多虧了你,二姑娘今晚可一定要喝下我這杯敬酒。」

我看著眼前的太子一大紅喜服,沒有王公貴族的傲然,只有尋常人家的俊秀干凈。

回禮,端起酒杯平淡一笑:

「殿下言重了,今日是您與我姐姐大喜的日子,婠婠祝你們琴瑟永攜,白首不相離。」

琴瑟永攜,白首不離。

這句話在我心底回響了一遍又一遍,這簡單的一句話,對他們是祝福,對我而言是難以的奢

太子聞言對我笑了笑,舉起杯盞與我的相,仰首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飲完酒后,他便轉告辭離去。

我將酒盞放于桌上,轉時才發現程祁言已不在坐席,我著他空著的椅子發怔。

我在席間坐了許久,子也有些倦乏,便起往花園中走路散散心。

「這枚鎖你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王爺——請自重。」

「那當年……到底是不是你?」

別苑里傳出了一陣爭吵聲,我離得有些遠,聽得不是很真切。

聽得正神時,后一個小丫鬟不小心撞到了我,驚得我心一跳,才反應過來已離席許久,便匆匆

回到了席間。

我才坐下,便看到程祁言也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席間。

他不由分說地拽起我的胳膊便往外頭走,路上還撞上了喝的有些暈醉的太子。

他竟不顧尊卑禮制,一把推開了路中央的太子,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東宮。

那夜,回府的路上下了好大的雪。

他冷聲喝退了跟著的隨從,又下了他上的云錦斗篷披在我上,才攬住我的腰將我抱上了他的馬。

我坐在馬上魂驚膽魄,因為,他從未對我這般溫過。

他將我護送回了別苑,吩咐下人替我煮碗姜湯驅寒。

次日,我醒來時,聽下人說他在屋外跪了一夜。

18

院子里的楓樹上落滿了白雪,青石板路上也滿是厚厚的積雪,我腳步踩在上面耳畔是「吱呀」的聲響。

那天是他第一次向我低頭,雙膝淹沒在皚皚白雪中,披散著的烏發隨風拂,背得筆直,眼睛微闔,烏紫,臉頰上是一層薄薄的霜。

我輕輕走至他跟前,他似是察覺到了我的腳步聲,緩緩睜開眸子。

「你來了。」他的聲音低啞,聽不出緒。

我垂首看他,恰能看到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

他的眸子是深邃的黑,從前他每每用這雙眸子盯著我,總能把我盯出一的冷汗來。

「風雪甚大,王爺作何要在此跪著?」我淡淡道。

「這是我欠你的。」

欠,他是欠了我很多,可有些事又怎是他這一跪便能還清的。

我想將心中對他的怨恨都傾倒出來,可傾倒出來又能如何?

江沅上的傷痕,我的病,終歸是好不了了。

過了良久,我只沉默地看了看天空中柳絮般的飛雪。

「江沅是你放走的?」他扯了下角,問道。

原來他都知道。

「是我。」我答他。

「放走他,你就不怕我為難你?」他面沉如水,靜靜地凝我。

我自然是怕的,可比起他的非難與折磨,江沅的安危于我才是最重要的。

「王爺想不想為難我,從來都不是我能決定的,至于江大人……」

說到江沅,我忽地有些哽咽,酸從心口涌

我忍住眼淚奪眶的沖,只將蜷在袖中的手掌握了幾分,直至指甲都全然嵌,從手心傳出的痛覺才將我的理智拉扯了回來。

「江大人本就是因為我才無辜牽連其中,我只求王爺能放過他。」

我注視著他,一字一字慢慢地說道。

他怔怔地看我,邊忽地勾起一抹嘲弄的譏誚。

「那日你為我擋的那一劍,到底是為了救我,還是為了放走江沅拖延時間……」

他并未答我的話,只是依舊對那日我替他擋劍一事耿耿于懷。

可我心里并不想說違心的話來,欺騙他是真心為他擋劍,又更加不能說是為了救江沅才鋌而走險,因為這樣無異于又將江沅拉了深淵。

我還在思忖究竟該如何答他,他只輕笑一聲,便打破了這份寧靜。

「即便是為了江沅也無妨,仔細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

19

飛雪漫漫橫在我與他之間,我一眨不眨地著眼前的人,他的話讓我有些不著頭腦。

他看出了我疑角勾著薄笑,耐著子同我一一解釋。

「父皇早前便有為長寧郎君的打算,江大人原就是他心中屬意的人選之一,前些日子我從張公公那里聽說父皇最近有意撮合江沅和長寧,我正為該如何放走江沅煩憂,沒想到你竟趕在我前面私放了他。」

我抿著,手指抖得不停。

長寧公主是皇上最的掌上明珠,也是皇上唯一的兒。

仗著皇帝的寵格也是出了名的囂張跋扈。

皇帝極為珍早已過了及笄的年紀,但皇上因未能給挑選到滿意的夫婿,便將公主留在宮中遲遲未行婚嫁。

前些年回疆王子來京朝拜時曾向皇帝表示想迎娶公主,但皇帝以回疆離京都山高水遠,怕公主會思鄉為由拒絕了。

沒想到他擇中的夫婿人選,竟是江沅……

院子中的風忽然大了起來,寒風伴著霜雪侵染進我的背脊。

我的心口倏地窒悶痙攣起來,忍不住低聲咳嗽起來,急忙出懷中的帕子想掩住齒,但不料頭一陣腥甜漫過,遽然吐出一口鮮來,在雪地上留下一攤目驚心的跡。

在我分神之際,程祁言不知何時從雪地里站了起來,眸沉暗,出手來,輕輕拍著我的背。

良久之后,我才舒緩了許多,著地上的那攤跡愣愣地出神,想不到我的子,已經壞到了這般地步。

程祁言默默地站在我前,半晌過后才輕聲說道:「婠婠,忘了他罷」

一僵,抬頭看他,他對我素來冷漠,可此時我竟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了

是了,昨天他抱我上馬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神

我閉上了眼。

江沅的面容在我腦海中浮現了千萬遍,我知程祁言住了我的肋,他從來都知道哪里是我的弱

我可以忘了江沅,可從前他為我的那些苦痛與折磨,我又怎能負心地忘掉。

我雖深陷囹圄,但程祁言施加在我和江沅上的痛楚,我一刻也未有忘懷。

「王爺想要我做什麼?」我冷冷清清地開口。

著我背脊的手有些抖,結微微滾,輕握我的肩膀,迫使我直視著他的眼眸,那一雙黑眸里此時滿是歉疚。

我有些愣住,想不到他也會有愧對于人的心緒。

「就這樣,一直陪在我邊罷。」他艱道。

我沒有回答他。

他輕輕的攬我他的懷中箍,我試圖推開他反被他抱得更加了些。

「答應我,好不好。」他的嗓音略沙啞,氣息也有些薄弱。

冰涼過絹帛傳了我的,我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竟推開了他。

他眼睫覆,凝神看我,蒼白的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

他的子卻宛若蟬翼般虛浮地倒向了我,我還未來得及后退,便連同他一起跌落進了冰冷的雪地里。

20

程祁言病了,他借著病疾未愈需要人日夜看護的由頭,搬進了我的別苑。

雖然平日里住的屋子是我的好幾倍大,但他仍愿意和我在這個偏僻的別苑里。

自從他搬進我的別苑,我時常忌憚他那喜怒無常的子,又很擔心自己哪點做得不好,會不慎惹惱了他,便常刻意警醒著自己同他疏遠一些。

一日,我閑來無事,便在案桌上鋪開了畫卷,正照著案桌上新的幾株紅梅隨意描摹。

「呀,王妃畫的梅花可真好看,看著比真的還真呢。」霜兒驚訝地說道。

霜兒也是程祁言挑的,平日里伺候我的小丫頭,子不是最伶俐的,但勝在事事親力親為,從不懶耍,我便常讓侍奉左右。

我聞聲朝笑了笑,正站在案桌前在往茶盞里添熱水,目鎖在我的畫卷上。

不覺間茶水都漫了出來,才略驚慌地回過神來,跌忙從懷中出帕子拭水漬,手忙腳間又不慎撞落了桌上的瓷瓶。

「嘩啦」一聲,我回眸便瞧見了碎了一地的瓷片,以及四散飄零的梅花和幾枝干。

霜兒愣了一下,「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王妃、王妃恕罪,霜兒不是故意的……」

我看跪在冰冷的地上不停地磕頭,便擱下了筆,目和了許多。

「不礙事的,你先出去罷。」我朝擺了擺手。

這只玉春瓶原是程祁言的心,他搬來我這兒,連帶著日常的瓷花瓶也一并帶了來。

近日花園梅花開得正盛,賞梅時我便遣下人折了幾支,沒想到才上不到半晌功夫,就被這丫頭打翻了。

我擔心被程祁言撞見責怪這丫頭莽撞,便先遣走了,沒想到還是被他撞了個正著。

「剛才是什麼靜?」程祁言聽見聲響,掀開簾子走進來時,還未走兩步便瞧見了地上的春瓶碎片,不蹙了眉。

我收拾殘片的手懸在半空中,抬頭時正與他的目對上。

他大步走上前,從我手中走了瓷片。

「讓下人來弄。」

無奈,我只能從地上起

后來,他讓小廝來清掃了殘片,又讓人取了金瘡藥,親自幫我涂抹在指尖上,我才發現原來在收拾瓷片的時候,手上不小心劃破了一道口子。

他安靜地坐在窗下,垂目瞥了一眼案桌上鋪展的畫卷,問道:

「在畫什麼?」

「早上從花園里摘的幾株紅梅,我瞧著清雅便想的畫下來。」我收起了毫筆,將畫軸輕輕卷好收起。

「能給我畫一幅丹青嗎?」他又問。

案桌上的檀香焚盡,他瘦長的手撥開爐蓋,又填了一爐篆香,縷縷青漸漸纏繞在他的指尖。

「王爺想讓我畫什麼?」我眼皮莫名跳了一下,但還是鎮定地問道。

「給我作一幅畫像。」

我握住畫卷的手指輕輕了下,思付良久,還是應了下來,畢竟畫是畫,他是他。

21

畫像完的第二日,他帶我進宮拜見了皇后。

坤寧宮鋪面而來的是馥郁的果香,座上方端坐著的皇后,面容嫻靜容和,恍如高山白雪,甚是華貴高雅。

「今日是你母親的生辰,倒難為你先來本宮這里問安了。你父皇的子你也知道,本宮前些日子還勸他把你母親從桔園里接回來,但他依舊不肯,想來是年紀大了,面子愈發的放不下了。」皇后沉道。

桔園是離皇宮不遠的一行宮,從前皇太后喜食柑桔,先帝還在時便命人在那里里植滿了柑桔樹,待到收季便派宮人們去采摘新鮮的柑桔供皇太后日常食用,桔園因此得名。

再后來,先帝與皇太后先后駕鶴西去,桔園便也空閑了下來。

皇上登基后沒多久便以飼養桔樹開支龐大為由,派人砍伐了園中絕大多數的桔樹,只保留了其桔園的名字。

并將宮中一些不寵的妃嬪驅逐去了那里,程祁言的母親元妃也是那其中之一。

「勞母后掛念,兒臣替母親謝過母后。兒臣也不忍母親在桔園里孤苦無依,還請母后恩準兒臣接母親回王府安晚年。」程祁言欠道。

皇后和微笑,不置可否。

「言兒,此事恐怕本宮做不了主,你父皇的倔脾氣你是知道的,還是不要逆了他的心意。」

「父皇哪里還記得我母親這個故人,這事說到底不過只需母后你開開金口,便可全了我的孝心。」

的蟒袍掛在他上,映襯著他的側臉俊而冷漠,他的眸已然沉了下去,我夾在這詭異的氛圍中頓凜然。

皇后面含微笑,道:「罷了,此事待他日我尋了機會,再勸勸你父皇,況且你母親雖在桔園,到底還在皇城腳下,我們兩姐妹也能時時見面,你大可放心,也不要太心急了。」

我雖愚鈍,但還是看出了兩人話語間的端倪。

元妃本就是被皇上厭棄的妃子,按理說應該是后宮中無足輕重的人,可皇后談言中都極力避開程祁言想接元妃回府的話茬。

想來留元妃在桔園中是另有目的。

「母后。」程祁言眉頭深蹙,冷著臉沉聲道。

「本宮乏了,你們也早些退下罷。」皇后淡然說道。

言罷,皇后從座上起被侍攙扶著離開,空的大殿只空留我與程祁言兩人。

22

去桔園路上,我與他一路闃然。

路上,我還在思索方才他們的對話。

皇后究竟為何要將元妃牢牢圈在桔園里,元妃于后位而言毫無威脅的可能,可沒有威脅又不放了……

除非——對皇后有威脅之人另有其人。

此威脅之人便是程祁言。

他常年在外征戰,戰功赫赫又手握軍權,此等地位,已然威脅到了太子的地位。

皇后不得不提前為太子籌謀,而唯一能牽制住程祁言的便是與他脈相連的至親元妃了。

如此一來,便都說得通了。

怪不得他甘愿眼睜睜看著嫡姐嫁給太子,也肯默默吞下皇上與我爹爹私下串通好的梁換柱。

他一次次地忍下種種挑釁,除了是為大局做的妥協,還為護住他那寥寥可數的摯親。

元妃是皇后的底牌。

只要牢牢地將元妃握在手里,程祁言念在母妃的命上也不敢恣意妄行,沒想到皇后表面和善,心里卻計謀深遠。

我不由地在心中嘆,不知道程祁言是躲過了多暗箭明槍,才能在孤立無援地行宮長大,又一步步從一枚棄子,長為足以傾覆場的權臣。

去到桔園時,天已暗了下來。

庭院里映照出幽幽的燭,我跟著程祁言走進了屋子。

那屋子的陳設極為簡單,只一張古舊的梨花條案和鐫花椅,上面擺著一套素凈的青瓷茶盞,再往窗戶旁看去,炕桌上置一盞琉璃燈,元妃便坐在燈下。

「母親。」程祁言微微躬行禮道。

我見此亦襝衽行禮,跟著他了一聲母親。

相比于皇后的艷麗裝束,元妃則是淡妝素,雖面上帶著妝容,但仍遮不住宛若白紙的,瘦怯凝寒。

對我們笑著點了點頭:「坐罷。」

我剛要拉開后的椅子坐下,卻溫言出聲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去邊,又將程祁言支了出去。

我對著炕桌坐在的對面,輕輕拉起我的手,看了我良久,才道:「你就是姎姎罷。」

看來對我替嫡姐出嫁之事并不知,我對點了點頭。

,哀嘆道:「祁言這孩子自小就不在我邊,了我的拖累吃進了苦頭,才長了如今這般乖戾的格,嫁給他委屈你了。」

炕桌上的琉璃燈,照在的臉頰上,我被頭發的縷縷白發牽住了目,思踱再三,還是選擇了欺騙

我不想在這個垂暮的婦人面前揭程祁言那些惡劣的行徑,畢竟在心里,他只是朝思暮想卻難以得見的兒子。

我略搖了搖頭,對笑了笑。

沒說幾句,便咳嗽了起來,子綿綿地靠著炕桌。

我見臉頰都因咳嗽染上了紅,心里沒來由地想起來我的小娘。

也是染上了咳疾又未及時療治,最后才溘然長逝。

「宮里沒請太醫來給您看看嘛?這樣咳下去子怎麼得了。」我關懷道。

微微苦笑:「皇后仁慈,請了好幾個太醫來看過了,許還是我這副子不爭氣罷,太醫開的藥方都按時按量的吃著,但總也不見得好。」

言罷,又咳嗽了幾聲,連連氣。

我端起茶壺倒了杯茶水給,眼睛卻瞥見桌上一把別致的團扇,忍不住拿起來端詳。

23

團扇上繡了一幅貓蝶圖,扇面上那只純凈雪白的貓兒昂首伺蝴蝶,貓兒姿態活潑俏皮,專注的神讓人忍俊不

突然,腦海中閃現了一團雪白的影子,我手里執著團扇,心中莫名地涌上一陣慌

這貓兒——莫不是涵虛!

不知元妃是不是覺察到了我表的微妙,和言詢問我道:「涵虛養在府上,沒有驚擾到你罷。」

「沒、沒有,它在府上很乖巧,府里上下都很喜歡它。」我淺淺扯出一抹笑,生怕被瞧出了我的異樣。

「那就好,它原是養在我這院子里的,但卻格外喜歡黏著祁言,我便索讓他抱了回去養,算起來它去府上也有小半年了。」

我眉眼漸漸低垂下去。

涵虛確實是只黏人又討喜的貓兒,元妃所說的半年,認真往前推算的話,似乎正是我初嫁給程祁言的日子。

沒想到它才剛到王府便喪了命,難怪程祁言那日聽聞它的死訊會那般暴怒。

我將團扇輕輕擱在了炕桌上,忽憶起懷中還抱著丹青,便解開了畫卷于炕桌上鋪展開來。

「王爺前幾日讓我代勞替他畫了一幅丹青,說是送給您的生辰賀禮,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歡。」

細細看了一遍畫卷,指尖在畫像間輕徘徊,角微揚,

「像,畫的真像啊,眉眼竟和祁言分毫不差,真是難為你為我作這副畫像了。」

矚目于畫像間不住贊嘆,看著如此歡喜,我覺得前幾日作畫的疲憊,也在此時煙消云散了。

「我是困在這園子里出不去了,往后不見你們的日子,抬頭看看這幅畫便也很好。」惋嘆道。

「王爺他平日里是有些繁忙,但心里還是念著您的。」我磕磕絆絆地解釋道,心里只想的讓不要憂傷。

著我又搖了搖頭,嘆道:「你真是個心善的孩子,我知道你是為了寬我,其實我都知道的。」

「言兒這孩子和你一樣,從小便看不得我折辱。可我,又何嘗不識自己的份于他是一種拖累……還記得他時常跑來見我,每每被這園子里的老嬤嬤發現,總要把他捉回去打掉半條命才肯罷休。」

掩面淚,又繼續著窗外的燈火說道:

「記得有一年大雪,皇上下令封了桔園,不許任何人進出,他便翻墻進了園子,子凍得冰冷,但見到我時還是笑著撲進我懷里,又從襟里掏出了一包飴糖塞給我,說是見我喝的藥苦……」

說到此眸子泛起了淡淡的憂傷。

那夜,元妃同我說了許多,有些是程祁言年時的一些趣事,還有的便是桔園里的一些舊事,我不知我是何時睡著的,只記得睡得很沉很安穩。

24

翌日,程祁言與我在桔園外分別。

他獨騎馬上朝,我乘坐馬車回府。

馬車一路穿過小巷,到得六榕寺時,耳邊傳來寺的一陣陣鐘聲。

我思量再三,讓車夫先回府,我只進了古寺。

我在佛前跪拜了許久,著眼前金的佛像,闔上眼睛心中祈愿。

「婠婠。」一道悉的聲音在我后響起。

我的心微微一

時顧不得雙膝的酸麻險些摔倒,那人忙上前攙扶住了我。

門框的影子落在他的上,他穿著白的云錦長衫,在黯影里孑然而立,靜靜地看向我,輕輕道:「你可還好?」

他的話永遠都是關切我,護我。

可我,只會拖累他,拉他深淵。

想至此,地牢里的暗腐朽再次宛若綠藤般纏繞在我的心上,一下、一下地漸漸,直至我將我的心切碎。

那些淋淋的回憶,如同洪流般涌我的腦海,我不允許自己再次將他拉深淵,深淵、地獄,只我一人承便好。

我沉默著往后退了幾步,紅著眼圈背過了子。

「我很好。」兩滴淚珠緩緩劃過我的面頰,滴落在地上。

「那就好。」他低低地應了一聲,便沒有再多言什麼。

我與他,枯立在佛堂間,靜靜地站了許久。

院里又落了雪,被風卷著輕飄飄地落盡了佛堂。

江沅無言地走到了我跟前,遞給我一把青的紙傘。

他垂首立在我側,我抬頭著他。

那一雙清明干凈的眸子,靜寂地凝視著我。

「江沅,你會娶公主嗎?」

「……」

25

夜里,我站在窗前賞雪,半

開著的窗桕不時灌進來一陣冷風,吹在我的衫上,浸得心口一陣寒涼。

門「吱呀」地被人推開,后有人為了披上了一件鶴氅,抬手又將我面前兩扇搖晃的窗戶關了起來。

他執起我的手拉我進了里屋,又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放在我的手心,眉頭地凝著。

「你今日去了六榕寺?」

我握著茶盞的指尖微怔,但還是對他點了點頭。

「可有在那里見到什麼人?」

我腦海中浮現過一抹孤寂的影子。

心忽地痛。

我知道,不管我去過哪里見了何人,都無法逃過他的眼睛,與其說謊倒不如直言實說。

「走時,遇到了江大人。」

他眼睫覆,半瞇著眼,定定地看著我:「你沒有恭賀江大人與長寧喜結良緣嗎?」

窗外寒風吹徹。

我面不覺微變,心中傳來一陣陣綿綿的刺痛。

深深地吸了口氣,瞬了瞬目,才道:「王爺還想他嗎?」

他淡淡一笑:「我不會他,但若你再私見他,本王難保長寧是否能容得下駙馬心中裝著他人。」

他的指尖一下、一下地扣著桌子,邊掠過一冷笑。

「程祁言,你卑鄙。」我咬牙切齒地著他。

他淡淡輕笑,抬手地鉗住我的胳膊,強地抱起了我,大步走向了寢室。

我在他懷中掙扎著,可他的手掌卻狠狠地握住我的腰肢,沒有毫松開的跡象。

直至我被他拋到了床上,下意識地后躲,卻被他反摁在了床上。

他將我在床上,吻過我的,我的不由地戰栗著,淚水順著我的臉頰落。

他溫到了我的淚水,子僵了下,抬手輕輕拭掉了我臉頰的淚水,擁著我,溫潤的落在我的頸間。

「婠婠,不要逃開我。」

26

江沅與公主婚那一日,十里紅妝,滿城皆慶。

迎親隊伍經過王府時,鑼鼓聲吹吹打打,喧鬧喜慶。

我端端正正地跪在佛堂前,雙手疊于額前,深深地叩首,手掌團只覺冰涼一片,就如同我的心。

佛堂外寒風驟起,吹滅了堂上的紅燭。

我起重新點燃了蠟燭,目卻被佛像腳下的一只小巧的木匣吸引。

我抬手拾起了那只匣子,用絹帕拭掉了上面的灰塵,才看到匣子下方刻著一行極小的字跡:「姎姎親啟」

我在佛下猶豫了片刻,還是打開了那只匣子。

里面放著的是一只白玉的長命鎖,中間鐫刻著「長命百歲」四個字,看到這四個字,我的手再也止不住地起來。

溫熱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木匣上。

……

熹和三年,京中時疫猖獗。

一天夜里我發熱不退,大娘子得知后不顧小娘的阻攔,強行命人將我丟到了后院的一荒涼別苑,任我自生自滅。

我不知江沅是用的什麼法子,才進了那荒苑。

只記得他帶了溫熱的湯藥和餞來看我,我還以為我在做夢,笑著對他說:「我是不是燒糊涂了,竟夢見了你。」

他眼圈微紅,目里滿是心疼。

「江沅,你說我的病會好嗎?」

「會的,大夫說你只是染上了風寒,吃了藥就會好起來的。」

「可大娘子說我得的是時疫,說得了時疫的人都會死。」

「不是的,你不會死的,你看這是我阿娘給我求的長命鎖,說我只要戴著它便會一直平安,我把它送給你,你一定會沒事的。」

27

我取出那枚長命鎖,往事如秋黃銀杏般,一點一點落在我的心間。

嫡姐及笄那年,定遠侯家曾舉辦過一場中秋詩會,邀了京中的一眾豪門貴胄,嫡姐也在那其中之一。

但沒想到,臨近詩會開始的前一天,太子約了嫡姐第二日去京郊騎馬。

嫡姐又不想得罪小侯爺,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便是讓我穿上服替赴宴。

我雖不愿,但耐不住一番威,最終只得妥協。

臨行時,在我耳邊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千萬不要說,不管誰問起來,就讓我大大方方地說是:「丞相家的沈姎姎」

去侯府的路上我一路忐忑不止,好在在詩宴上一切還算順利,沒人對我的份起疑。

回去路上我覺得有些疲倦,不覺間在馬車中睡了起來,誰料車夫陡地勒韁停馬,馬兒了驚發出一道嘶吼,一道暗影悄然潛了車中。

我驚得差點大出聲,那人一把將我的捂住,銀的利刃到我的脖間。

「我只躲一會兒,你只要乖乖的,我不會傷你。」那人,說話的聲音極低。

我眨了眨眼,乖乖地點了點頭。

他這才一點一點松開了

手,挪開了利刃,默了默道:「讓車夫繼續馭馬。」

我照他說的如實做了。

一陣風從車簾吹進來,我抬起頭,眼前是個十五六歲的瘦弱年,他的容貌是極好的,好看到讓我短暫地失了神。

「滴答、滴答……」

水滴聲一下一下傳我的耳中,我循聲去尋那源頭,竟是那年的手臂。

蜿蜒的水打了他半截袖,濃稠地洵著他的手腕淌下。

「你的手在流……」

「無礙。」

「再這麼流下去,你會死的。」

「……」

最終,他還是任由我給他包扎了傷口。

車子快到相府時,那年便跳窗離開了,臨走時他問我什麼,我并未答他。

江沅送我的長命鎖也是在那次詩會上丟失的,我曾沿著往返的那條路走了許多回,但始終未尋到那枚鎖的半點影子……

28

年節很快就到了。

我隨口提了一句想看花燈,程祁言就命丫鬟們做了許多,我知道,他想哄我高興。

冷月映在河面上,星星點點的花燈搖著漂浮在上面,我著一朵朵花燈在水面上起一圈圈漣漪。

「上次你許的愿,可有如愿?」

他的手與我的地攥在一起,我抬起頭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王爺有什麼心愿嗎?」

寒風撲面襲來,程祁言解開了他的裘袍披在我的肩上,沉默不言。

忽然,一道聲音打破了寧靜。

「王爺——」

程祁言抬眸,皺了眉:「何事慌張?」

「元妃娘娘……薨了。」

……

他的面瞬間煞白,雙眸猛然劇烈地收,只盯著那下人,問道:「你說什麼?」

那下人被他的神嚇得面慘白,著雙「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著重復了一遍:

「宮里派人來傳話說——元妃娘娘薨了。」

29

我從孫嬤嬤那里聽說,元妃是在桔園自縊而亡的。

聽聞后我有些恍然。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元妃還是親手幫他掃清了奪嫡路上的障礙,只要從這世上消失,那程祁言便再無了牽絆,皇后手里也再沒了能牽制住他的棋子。

腦海里依稀還記得那日與在桔園里敘話的場景,這樣活生生的一個人,如今卻真的不在了。

那晚,程祁言瘋了般沖進了桔園,親自迎回了元妃的尸

我站在佛堂前,看著下人們裁撤掉了大紅的燈籠、帷幔,以及對聯、紅燭。

取而代之的是白的燈籠、蠟燭,以及那個大大的「奠」字。

皇上聽說程祁言擁劍桔園后大發雷霆,罰他足王府反省思過。

聽說,皇上的本就因縱酒無度而病骨支離,經此一事,更是被程祁言氣得臥床不起,疢如疾首。

皇后娘娘那邊亦是急如麻,派了一趟又一趟的人來府上吊唁,但通通都被程祁言以足思過不宜見人之由,打發了回去。

佛堂中燭熠熠,人影重重。

程祁言跪在佛前,旁是元妃的棺槨,這的棺槨在王府里停了數日,他卻毫沒有將元妃下葬的意思,只因元妃是自縊,朝中群臣都上奏反對將元妃葬皇陵。

「好一對圣君賢臣,若是哪天他們這些狗奴才也死了至親,卻不能進宗祠族譜,不知他們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滿口的宮規祖訓。」

他側過頭來看我,我從未見過他這樣鷙乖戾的神,冰涼的目一如鋒利的劍鋒,刺穿了我的膛。

「年節那天我也曾想過放棄那個位置,哪怕讓我出軍權,永遠只做一個清閑的王爺,可我還有你和母親……」他啞聲說著,眼尾漸漸赤紅。

地擁我懷。

「婠婠,如今,我只有你了。」

「答應我」

「永遠也別丟下我……」

「……」

他一遍遍地喚我的名字,是那樣卑微的懇求我。

我宛若一棵枯樹般任由他抱著。

從前我心中也藏著一個人的,我只想靜靜地將他藏在那里,是你生生將他從我心里剜了出去……

程祁言,你我怎麼陪著你?

30

皇上病得厲害,終究還是沒能熬過年節。

但是繼位的新帝并非是太子,而是程祁言。

此時,他鮮淋漓的手里執著寶劍,刺穿了三皇子的嚨。

三皇子的水沿著劍鋒汩汩地淌在他的腳下,他卻漫不經心地笑著問旁的兵將:「接下來到誰了?」

「王爺,他們都是你的手足胞兄,何必趕盡殺絕。」年事已高的戶部尚書高潯跪到地上,勸說道。

「手足胞兄?」他低聲重復了一遍,

角噙著薄笑,接著說道:「是我考慮不周了。」

他輕扶起地上的高潯,爾后,不不慢地拭著手上的跡,對高潯說道:「那下一個,就有勞高大人幫本王手了。」

高潯聞得此言,一片惶恐,伏又跪了下去:「王爺,使不得啊王爺。」

我豁力地推開殿門,斜斜的烏金照在程祁言那張亦邪亦正的臉上,他接過守衛遞過來的弓,清雋的手指搭上箭拉滿,劍鋒正對著門外押著的九皇子。

「嗖」地一聲,翎箭從我耳邊劃過,直直地刺了九皇子的膛,濺了我一臉的跡。

「程祁言,他只是個孩子——」我踉蹌地抱住倒地的九皇子,鮮染紅了他瓷白的臉,他桃紅的張了張,似乎還想同我說些什麼,但接著吐出的是一大口的鮮

「哦?」他的角微微彎起,「就是你懷里的這個孩子,曾端給我一杯下了毒的茶水,你現在還覺得他只是個孩子嗎?」

我凝著金碧輝煌的大殿里河,尸骨累累。

不由地晃了一晃,踉蹌地從地上站起來,往后退了幾步,拼了命地想要逃出這大殿,卻被旁的守衛死死地攔了下來。

濃重的腥氣息,總是讓我忍不住想起從前他折磨江沅的狠戾神,就亦如現在,他面上帶著笑,眼底卻是駭然的冷戾。

「程祁言,你放過我罷。」我絕地看著他,哭著央求他。

「放過你?」他執弓的手微微放下,抬眼看我,「你明知我對你的心意,你讓我如何放你走。」

「不,你不我,你的是王位和你自己。」我哭著揚聲高喊。

他的子一瞬僵住,緩緩低頭,用腳踢開了旁礙事的尸,一步步地朝我近。

「你別過來,再過來我就喝了它。」

我掏出懷中的瓷瓶,那里面裝的是太子給我的毒酒。

皇上崩逝那夜,他曾讓嫡姐將此帶給我,意為讓我放在程祁言日常飲用的酒菜里。

可我們都沒料到的是,程祁言竟這般耐不住子,國喪未過,他便召集兵馬將皇宮團團圍了起來。

他蹙了眉,腳下還是未停步,眼看便要到我面前。

我咬牙飲下了那杯毒酒,他下意識地手阻止,卻還是晚了一步。

,是一片寂冷的平靜。

程祁言丟掉了手中的弓,抖著手抱住我。

我看著他笑了:「王爺,你敗了,你親手折碎了我所有拼命守護的東西,這次終于也換我折碎你喜歡的了。」

他的眼圈微紅,地抱著我:「婠婠,我錯了,是我錯了……」

著他微紅的眼眶,猛然出了藏在腰間的匕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決然地刺進了他的口。

他的子怔住,抬起眼看我,一滴淚落在我的臉頰。

「婠婠……」他啞聲出了我的名字。

程祁言的面容在我眼前漸漸模糊,耳邊又傳來了數十支翎箭破空的震響,一支支箭都穿進了他的背脊,他應聲抱著我直直地倒了下去。

這一切終于結束了,幸好,終究還是太子贏了。

闔眼時,我忍不住地朝殿外看了一眼,朱門外一抹白影正朝著我奔來。

31

一切,就恍若是我做的一場夢。

當我再睜開眼時,江沅正伏在床前幫我拭額角的汗。

后來,我才知道程祁言死在了他奪嫡那日,太子領兵清掃了他殘留的黨羽,也是太子給了江沅我上劇毒的解藥。

我問江沅,他不是娶了公主,為何能陪在我邊。

他對搖了搖頭,才道出,娶公主之人并非是他,而是他的兄長江遮。

當日,在六榕寺他沒有對我道出實由,實則是為了讓自負的程祁言自認為他已然掌握了全部人的命運,從而加劇他的放肆自大,讓他放松對旁人的警惕,最后才有機會將他一舉擊潰。

而今,他已向新帝辭去了職,又求新帝賜婚于我們。

得到旨意后,他便在京中開了一家畫館,大多數的時間卻是在家中照顧昏迷的我。

數月后,我的病徹底好了,同江沅辦了一場簡單又不失隆重的婚禮。

……

「阿娘,妹妹欺負我,你快過來。」

「江子懿,你別跑。」

「爹爹,你來的正好,江子萱搶了我做的紙燈籠,還在上面涂。」

「江子懿,是你畫得太丑了,我才拿過來幫你改改的。」

我推門出去,正看到子懿和子萱一個抱著江沅的,一個拉著他的胳膊,而江沅則是一臉苦笑地看著我。

「好啦,你們阿娘來了,快去給阿娘看看你們倆畫的燈籠罷。」江沅笑著拍了拍他倆的小腦袋。

「阿娘,外面冷,我們扶你進屋子里看罷。」子懿聽罷撒開了手,拉起子萱一起奔向了我。

我就這樣被他們半推半拉地送進了屋子。

我接過子萱手里的紙燈簍,白的宣紙燈籠上描摹著一幅落花游魚圖,只是畫上的幾條小金魚還不是很靈

我從案桌上拿起畫筆,又在燈籠上添了幾筆,方擱下筆,將燈籠遞給了他們倆。

「阿娘給你們改好啦,可不許再爭吵了啊。」我故意板起了臉,對他倆說道。

他倆拿起手中的燈籠端詳了好半天,小臉上又掛起了笑容,異口同聲地說道:「阿娘畫得真好。」

出手他倆的小腦袋,溫地同他倆說道:「快去找崔嬤嬤給你倆換裳,一會兒我們還要去燈會呢。」

他倆笑著乖乖地朝我點了點頭,一前一后地跑了出去。

華燈初上,街市被花燈裝點地宛若白晝。

我與江沅走在熱鬧的街市上,一人牽著一只小手,他的另一只手則是輕輕地握著我的手心。

「今年上元節好熱鬧啊。」我著天上綻放的煙花嘆道。

「可有許什麼愿?」江沅微笑著看我。

我與他相識一笑。

「唯愿,年年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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