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月人圓》第 20 節 憑闌獨自香

我是唯一一個從花月樓賣出去的姑娘。

賣我的,是我的花魁親娘。

我娘在價最貴的那年生下了我。

又三枚銅錢將我賣去了梨園行。

我當時就急得跳腳!

「不行,你看看我這小臉蛋,至值十兩銀子……」

1

我娘是汴梁名

價最貴的那一年生了我。

把在花月樓賺的金銀珠寶都給了姨婆,只求不喝那碗落胎藥。

娘總說:「我寶兒就是千金,娘為了生你,足足地花了上千兩。」

可在我六歲這年,突然把我領出了花月樓。

要把我賣給梨園行最有名的角兒。

還只賣三枚銅板。

我當時就急了!

「不行,三枚銅板都不夠喝杯茶,你看看我這小臉蛋,至值十兩銀子……」

我學著在花月樓常聽的話,咿咿呀呀地比劃。

我娘先是怔忪,又用手絹掩著角一笑,眼圈卻紅了起來。

「這孩子學什麼話?以后不許想花月樓的事兒。」

我不服氣地抿抿,上次有個老婆婆過來賣孫,就是這麼說的。

那個老婆婆走了后,花月樓的姨婆還念叨那人會說話不吃虧呢。

娘怎麼不夸我?

品茶的角兒挑挑眉,手一把將我抱在上。

「闌先生。」

我娘輕呼。

「莫慌,答應過你的不會變,我只是想仔細地看看這孩子。」

闌先生看了我娘一眼,悠悠地說著,轉過臉來細細地打量著我,我也抬頭打量他。

溫潤若白玉,薄若薔薇。

眉眼有些上挑,不見態,卻又妖氣。

一點兒也不似從前在花月樓見的男人,沒有那些男人上腥臭的味道。

只有一淡淡的竹香。

好好聞。

我翕鼻子,順著味道抓住他半散后如潑墨的長發。

狠狠地嗅了一下,就是這個味道!

2

我激地一扯,興地扭腰回舉給娘。

「娘!這個發油好好聞,以后我賺銀子了買給你。」

闌先生笑了,邊有兩個很好看的梨渦。

他從袖中拿出一個紅釉瓶:「那我現在送給你一瓶,你可以拿給你娘,那十兩銀子,能不能抵了?」

那一年,我六歲,一瓶頭油,三枚銅板,賣給了不過弱冠之年的闌適香,因為他是梨園行最有名的角兒,是太后娘娘親口夸過的角兒,是唯一不奴籍的角兒。

「就當沒我這個娘。」

娘把三枚銅板穿了紅線,掛著一塊小泥牌套在我的脖子上。

「這以后萬事靠自己,若真活不下去了,就用這牌子請水神娘娘護你。」

娘頭也不回地走了,走的時候帕子又又皺。

我從賤籍的名,變了闌適香的丫鬟,但對外說是義妹,讓我隨他了良籍,給我起了新的名字。

闌三芊。

「三文錢買來的,就三錢好了。」

在我的強烈抗議下,改了三芊。

3

闌適香帶我上了去長安的馬車。

走的時候我一滴眼淚沒掉。

開車簾,看著從前悉的鋪子都匆匆地后退,快得看不清花月樓門口站著的是哪個姐姐。

「舍不得走了?」

側遞過來一張帕子,帕子下是闌適香細長的手指。

我轉過頭,瞪大眼睛看著他,他怔了一怔又笑了,把帕子收回袖中。

「還當你舍不得走哭了,你倒是灑。」

哭?

在花月樓,只有賺不到銀子被打罵的姐姐才會哭。

「雖然三個銅板有點兒,但跟著闌先生肯定會賺更多的,我不哭的。」

我說得很認真,他笑得很開心。

「以后哥哥。」

他說。

「不過丫鬟該做的活兒,你還是得做的。」

他跟著補充。

一點兒虧也不吃。

3

闌適香在長安有自己的府宅,是太后娘娘親賜的。

府里除了我,還有宮里賞賜的侍

們負責灑掃收拾、洗做飯,還有日常狀似無意地往闌適香

我負責研磨添香、學琴吊嗓、寫字畫畫,還有幫闌適香狀似無意地擋掉那些撲上的姐姐們。

我在他邊呆了八年,除了寫字如狗爬,其他都已十分練,尤其是幫他擋桃花。

畢竟,闌適香不僅是當朝太后邊的紅人,還是破例封的「禮樂宮令」,不朝便得正七品俸祿。往他的姑娘愈發地多了。

、侍應我還可以擋一擋。

可在那新死了駙馬的長公主面前,我連跪拜都不得近

4

長公主屬意闌適香,想請他府,宮人皆知。

可闌適香更躲著公主了,畢竟他不肯做面首,也不可能做駙馬。

「闌宮令,又帶著你家小丫頭來見母后了?」

長公主坐在花園湖心亭招招手,闌先生被請了過去,我只能站在亭外跪著回話。

「太后召見,進來問安,這便出宮回去了。」

闌適香悠悠地回應,微微頷首,并未理會長公主召他坐在側的示意,直立在原地,連發都沒有

「呵……」

長公主輕笑一聲:「算著時間該及笄了吧,模樣長得這麼好,闌宮令要藏到什麼時候才舍得嫁出去?」

闌適香沒回話,長公主站起走向我。

「三姑娘可有屬意的?本宮替你下帖子可好?」

我眨眨眼,狀似無辜懵懂地看著,余瞟見闌適香看向我抿的雙

「有呀有呀! 哥哥常帶回房間一同睡覺的那位公子就很好! 哥哥眼好,芊芊也想找一個那樣的公子……」

看著公主的笑意僵在角,我更賣力地繼續道。

「那個公子俊朗清秀,唯一可惜就是手,每次找了哥哥,第二天哥哥都腰疼得起不來,公主要是能幫芊芊找到不手的就太好啦……」

我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常來府里的那位,是當朝太醫院院判的獨子。

5

「呵……」

長公主盯著我,一翹,冷笑出聲。

「闌宮令可是母后邊的紅人,當真有人敢對他手?你可要如實地說出那人的名諱才好。」

上前走了一步,我只來得及看織金云錦緞面鞋子空中一晃,一顆石子便被踢了起來正中我的膝蓋。

好痛!

我悶哼出聲,心知長公主是了氣懲戒我。

果然小聰明在至高權勢面前,只有挨打的份兒。

嗚嗚嗚,闌適香怎麼還在那兒看戲啊,我好歹花了你三文錢呢。

長公主下一腳踢死我,你可是賠本買賣……

我撇著伏地,心中拼命地囂,口中不敢出聲。

看到長公主的鞋子威懾般地抵住我的指尖。

「喲,弄臟了三姑娘的布夏,等下拿一套你的裳給。」

夏是長公主邊的侍

「不勞煩殿下。」

竹香淡淡地靠近,闌適香的聲音在我邊響起。

「方才太后娘娘直說與這丫頭有眼緣,已是賞了好些裳,福薄,擔不起公主殿下的照拂。」

「既如此本宮更應順應母后的意思,多加照拂三姑娘,不如請三姑娘去我的公主府小住幾日也好日日隨本宮探母后。」

長公主利落地接過話茬,語氣是不容拒絕地威:「闌先生不放心的話,不如同去?」

6

長公主今日是分毫不讓。

我攥著拳不敢抬頭,其實公主長得很,闌適香若是真的……

不對不對,他說過,只為戲了腰肢,不可心失了傲骨,怎可委公主做面首……

三芊我呀,夾在中間嘍……

「闌先生,請?」

長公主再次發起「邀請」,我哭無淚地趴在地上一不敢

這次怕是真的逃不過了……

「適兄?」

爽朗的聲音打破僵持的氣氛。

是他!

我從未覺得這人聲音如此不討人厭,如此令人渾舒暢!

「公主表姐?真是巧。」陸歲辰的聲音隨著腰間環佩叮當而至,「適兄今日氣不錯,腰……好了?」

「承蒙陸公子照拂,自是好了不。」

地瞟著闌適香,看他嫣紅袖袍微垂,出皓白中角含笑地對著陸歲辰行了個禮。

嘖嘖,看那開心的,果然我們一樣惜命,知道救星來了便開心。

畢竟還是活著好,活著可以賺錢,賺多多的錢給娘買多多的發油和好看裳。

書信里我可是跟娘許諾了,等攢夠一座宅子的錢就回汴梁跟娘一塊兒住……

「陸歲辰,你倒是膽子大。」公主的聲音咬牙切齒。

「表姐都知道了?」陸歲辰笑著,地上黑乎乎的影子看他折扇搖得歡快,「這事兒早上才同父親說,表姐真是消息靈通。」

公主冷哼一聲,面前的緞面鞋子高高地抬起,從我右側肩膀了過去,沉沉地了人離開了。

7

聽著步伐漸漸地遠去,我才敢抬起頭。

右耳朵有些痛,是被長公主擺上綴的銀鎖片劃的。

「你倆這是怎麼了?」陸歲辰出扇子挑起我的下,「看給三丫嚇得更傻了,人都走了

還不快起來?」

我狠狠地瞥了他一眼,那雙桃花眼卻笑意更濃,毫不計較我拍開他的折扇。

「誒,的賬可別算我頭上,沒良心的三丫。」

沒良心?

你給我洗臉的水加蛤蟆地給我下打嗝丸的賬我還沒計較呢!

我不搭理他,走到了闌適香后規規矩矩地站好。

這可是宮里,誰知道哪里有沒有人盯著我們。

又不像他有個公主母親,還有個頗得圣眷的太醫院判父親。

「又躲,慫兇慫兇的。」他輕哼一聲,抬腳向著宮門走去,闌適香帶著我跟在他后面。

「適兄,雖然你們搬我名字做救兵我不是很開心,但是呢,你跟公主夸我醫好,我還是很滿意的。」

「噗!」

我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來,剛要開口解釋,闌適香悠悠道:「陸公子滿意就好。」

我抬起眼皮看著闌適香笑容淡淡的臉,對上他警告的眼神忍住笑低下了頭。

也對……也對……反正,陸公子滿意就好……

8

沒說清楚的結果,就是長公主一連兩個月都沒再接近過闌適香。

我和闌適香倒是清凈不,加之太后病了些日子,也不傳我們進宮彈琴唱戲。

若是沒有陸歲辰日日來府中鬧得飛狗跳,日子倒更滋潤了。

「沒良心的三丫,沒有小爺的藥,你臉上得留一道大疤,還不快下來還我牌子!」

陸歲辰擼著袖子指著我,腳上沾滿了小蒼耳,站在樹下呼哧帶,急得發抖。

我抱著梧桐樹,又往上爬了爬,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側躺下來,把他的小金牌子掛在樹杈子上。

「是啊是啊,陸小爺醫高超,三芊佩服佩服,想必這麼矮的樹陸小爺自也不在話下,上來跟我一起賞太啊。」

「三丫!」

「三芊?」

兩道聲音一齊響起。

我瞇著眼睛往下看,闌適香松散系著嫣紅外袍,緩步地走了過來,站定在陸歲辰后。

「又爬那麼高。」闌適香嘆了口氣,微微地張開手,「快下來。」

斜下的晃得我眼發昏,看著一紅一白兩個影在細碎影中輕晃。

「好啊,那我這就下去。」

我支起子,坐在枝杈上準備往下跳,陸歲辰急得跳了起來,一蹦一蹦地指著指頭上晃的小金塊兒。

「牌子!牌子!」

「陸小爺,你下棋輸了我還耍賴,不肯給我方子,那只好把這個金塊塊兒給我嘍。」

我坐定,把那塊兒金子取下來纏在手腕上。

「你!」陸歲辰急得都抱著樹干準備往上爬。

腳剛踩上兩個小枝子,又出溜一下了下去。

「什麼方子?」闌適香扶住他問道。

「就是他那個雪容膏啊。」我接過話茬,「我才用了一個月,不臉上劃破的傷痕沒了,還變白了,細膩得跟剛的面團子一樣,這個方子拿出去賣肯定賺錢!」

賣方子,賺錢錢,攢金子,買宅子,見娘親!

9

「不行!你要別的方子我都給你,這個不行。」

陸歲辰斂了玩鬧模樣,認認真真地皺眉拒絕。

「誒你這人小氣得,又不是你們陸家的家傳方子,也不是不分錢給你……」

陸歲辰第一次聲音帶了怒氣:「這方子不是我一個人的,我答應過他,這方子只能我二人知道。」

他不似玩笑,我見好就收,從樹上跳了下來,被闌適香接了個正著。

「還你了。」我把牌子放進他手里。

他把牌子揣進懷里,看了我一眼,眼尾有些紅,怕是方才抬頭太久,晃了眼。

「你選個別的吧,省的你說我耍賴。」他低聲地開口,鼻子嗡嗡的,「這方子真不行。」

「不要了,看你這樣著急,別是什麼紅、什麼知己的。」我嘟囔著。

說完飛快地瞥了闌適香一眼,做好了被他說「不知禮數」的準備。

闌適香似沒聽見,面波瀾也無,見我仰頭看他,淡笑著我的頭。

「既無事了,陸公子請回吧,我要陪三芊上街了。」

「同去!」陸歲辰聲音拔高,「今天你們的消費我陸小爺買單!三丫,可不許再說我賴賬!」

10

彩旗紅幡鋪滿街邊,頭頂橫縱紅綢帶綴著紅燈籠。

往年花燈會都要奉懿旨進宮給太后唱曲兒,只可在進宮的馬車里窺得些熱鬧。

今年頭一回仔細地瞧著京都的花燈會,只覺比汴梁花燈會多了不燈火花樣,了許多船歌花舫。

「今年趕上雙閏月,花燈會照例要大辦,燈謎集會的頭榜照例有宮中特賜的彩頭,你等著看晚上可有熱鬧呢。」

陸歲辰右手搖著折扇,左手抱著暖爐,錦

裘披風一晃一晃,像東扯西扯的云吞皮。

云吞皮猛地一落,一個好大的紅香囊砸在了上面。

我腰間一,被攬著退了一大步。

「看戲了。」闌適香護著我站在一旁,輕聲地開口。

看戲?什麼戲?

「善才和龍站立兩廂,菩提樹檐葡花千枝掩映……」

闌適香低聲地了一句戲詞。

我恍然看過去,只見劈頭蓋臉地扔過來好幾只香囊,圓的、尖的、小老虎的都有。

陸歲辰皓白影被圍了起來。

「公子,快接住啊……」

「公子,接我的……」

真是……一出天散花的好戲。

「怎麼只盯著陸公子?看把陸公子纏得不開,你這倒是清凈。」

我一邊看戲,一邊小聲地問著。

抬頭看著闌適香的下頦,莫名地生了些攀比的心思。

明明我邊這位更好看啊!

雖然不近,但近不近是一回事,有沒有人近是另一回事……

闌適香微微地垂頭,一余暉劃過,襯得他冠面如玉,眼尾發紅。

「因為我邊有你,自得清凈。」

「嘿嘿嘿,也對。」

眼瞅著陸歲辰的耳朵急得發紅,我從后的香囊攤上買了個沙包那麼大的香囊。

抬手,瞄準,投擲,命中。

那些鶯鶯燕燕不甘心地退去,陸歲辰捂著鼻梁,抓著沙包大的香囊瞪大眼睛看我。

驚喜吧?我得意地沖他揚了揚下

猛地被住,竹香近鼻息:「他接了你的香囊,我怎麼辦?」

嗯?

我偏頭一看,果然幾位含帶怯的姑娘看向我們這邊,蠢蠢地掂著手中的香囊。

這??

我順手從腰上拽下來一個小香囊,塞進闌適香手里。

歉意地看了眼那幫失落、嫉恨的姑娘。

主要是闌適香你們真不能上來,他雖唱旦角,可是武生出

這些年我幫他擋桃花哪里是為了他,是怕他親自手,像拎小一樣給人家拎出去。

姑娘家的,被男子拎著丟出去,跟在大街上坐一屁屎有什麼區別。

11

日落月升,繁星垂幕,剛過酉時,十里長街已是一片火樹銀花。

護城河火點點,飄滿蓮花燈,河上廊橋一片「噼啪」,絢爛地「打鐵花」。

河邊搭了好大的花燈戲臺子,四周掛著燈謎,中央擺著三個匣子。

「上一回雙閏年,是一支賜八寶多子釵,得了釵的尚書娘子不過半年便懷了孩子。」

「皇恩所賜,定是有好彩頭的!」

……

臺子已然圍了不人,對著彩頭議論紛紛。

「聽我娘說,今年陛下為給太后沖喜,頭榜備了好大一份禮!」陸歲辰折扇半遮面,小聲地對我和闌適香說。

好大一份?我看著只有那掌大的匣子。

賜的東西也不能賣,不能換銀子,我可不是很興趣。

很快地前兩個燈謎都答了出去,臺子上只剩下最后那個賜的匣子。

「這第三道燈謎,若能答出,便可得這份陛下親點的頭彩!」

那人說著打開匣子,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對金鑲玉鴛鴦佩。

滿場嘩然,而后紛熱鬧。

「這鴛鴦佩真好看,玉質冰,如水如冰……」我低聲地喃喃。

「你喜歡?我給你贏來!」陸歲辰拍拍脯。

「好啊好啊!那就先謝過陸小爺嘍!」

我連忙鼓掌捧場。

「這第三道燈謎,與藥有關。」臺上人展開掛軸,上面寫著兩行字。

「狐跌三九,越冰川而留香。」

我希冀地看著陸歲辰,當朝太醫院院判之子,就指你啦!

「是兩味藥材,麝香和寒水石。」

陸歲辰的聲音在冥思苦想的人群中響起。

臺上人卻搖搖頭:「這位公子,只說對了一部分,可我這謎底只有一個詞。」

「嗐……」眾人又是嘩然。

陸歲辰拿著折扇敲鼻梁,眉頭蹙起能夾死一只蚊蠅。

過了快一炷香的時間,周圍人越聚越多,都想看看是誰最后能拿下彩頭。

人一多,就很……

我被了一個趔趄,險些倒在地上。

「要不算了,走吧,人太多了……」我扯扯他二人的袖子,「那麼好看的東西,看過也值了。」

闌適香瞥了我一眼,目在我摳皺的袖口流轉了半分,定住了剛抬起來的腳步。

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闌適香朗聲開口:「七竅回蘇丹。」

「鏘!」

臺上人猛地一敲喜鑼:「第三個燈謎得解!」

12

剛散了人群,我們一行三人就被請去喝茶了。

廂房約地傳出低沉的聲音:「真是年出英才。」

隔著窗紗,陸歲辰他爹坐得板正:「闌先生是梨園行的名角兒,竟能說出七竅回蘇丹這般古方,不知師從?」

「陸太醫抬舉,不過是從前師父好藏書,巧翻看過些。」

……

我坐在外廂房抱著彩頭匣子,里面約約的聲音細若蚊蠅,「嗡嗡」地吵著人發困。

不過一想起這對冰鴛鴦佩,便又神幾分。

平時他總讓我多看些書果真沒錯,不過我還是喜歡看唱本,不喜歡他書房那些什麼兵法、什麼素書……

「既如此,便等著闌先生的書了,若真是上古書,定會跟陛下稟奏。」

廂房的門「吱呀」一開,陸老爹昂頭走了出來。

看到我時突然頓住了腳步。

我恭敬地福了福,余瞟見他直勾勾地盯著我瞇了瞇眼。

「這是家妹,三芊。」闌適香跟著后面出來,緩聲道。

我被看得渾不自在,他的眼神充滿了探尋,好似想給人看出一個窟窿。

這般看著我做什麼……

「是嗎,看著倒不像是京都人。」良久,他才緩緩地回了闌適香的話。

「父親,三芊姑娘是汴梁的姑娘,彈得一手好琵琶,隨闌先生宮唱戲時是得了太后稱贊的,您別嚇著……」陸歲辰過來,著他爹說著。

「汴梁來的?難怪俏。」陸老爹朗聲一笑,「年時去過汴梁,一時怔了。」

言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離去。

陸歲辰眉弄眼地跟我們打了個招呼,也跟著上了陸府的馬車。

看著馬車漸漸地走遠,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壞了事!」

「說好他今晚都買單的!」

「我剛點了兩壺雪花酒,他還沒付錢呢!」

13

花燈會后,許是當真沖了喜,太后病況漸愈。

當然,也可能是闌適香給陸老爹那本醫書殘卷上真有什麼方子,正好解了太后的病。

因為醫書剛送過去沒多久,便傳出太醫院院判陸朝熹深得圣眷,賜丹書鐵劵一封。

丹書鐵劵,免罪免責。

「那不是只有從龍之功、護駕之功才得賜的嗎?」

我同闌適香坐在院子里剝竹子。

「嗯。」

他把剝落下來的竹葉子搗碎,浸油中。

「太后近來病況漸愈,好似得了仙丹庇佑一般……」

我不滿他的淡然,再次開口。

他手上作不停,只是說:「太后自得庇佑,不是我一個戲子能考慮的。」

他說戲子的時候,話音幾不可聞地低了幾分氣息,我一下子噤了聲。

闌適香博學廣知,我是很清楚的。

那位新晉探花郎曾想嘲諷他伶人只能供人玩樂,被他「不聞何風骨,文章何哭秋風」輕飄飄地懟了回去。

翰林大學士譏諷他只會婉轉唱腔刁難他,也被他引經據典說得心服口服。

他「禮樂宮令」這一位置,可不單單是天天在太后面前唱曲子唱來的。

可他從不說要參加科舉,如今明知醫書了賞識也不去爭,我心下有些不平。

「戲子怎的?前朝也有位武生名角兒,守城之時槍挑數十個叛軍,戲子唱的是歷代豪杰千古事,賺的是十年功夫錢,如何便低人一等了?」

我拿著竹筒住他的手。

「你教我做人做事可如平昭公主,總要搏一搏,為何如今……為何忍耐……」

我的聲音越來越低,看著他淡若寒潭的眸子里緒不達眼底。

「最起碼那書,是你看了得了的,怎能一用也無,就……」

我沒忍住,又嘟囔了一句。

「怎麼一用也無?得了花燈會的彩頭,那鴛鴦佩你不是很喜歡?」

他輕嘆口氣,掛上了悉的淺笑,寵溺地反手拿住竹筒,從我手里接了過去剝竹葉。

「再說你怎知,一用也無……」

想起那對鴛鴦佩,我心下歡喜了幾分。

也罷,闌適香他是戲子,若真是他拿著醫書去說方子,只怕還會被猜忌。

何況若真出了差錯,定會被治個大不敬之罪。

「要懂得知足,才可長樂。」

見我眉頭舒展,闌適香又低下了頭,淡笑著說著。

「那你呢?你如今知足嗎?」我順問著。

他手上一頓,竹筒在他手心一劃,破開一道口子,流如注。

「呀!」我慌忙地拿起帕子,又取了止藥跑回來。

「都怪我,

說話你分心了……」

看著他包扎起來還是滲出鮮的手心,我心疼又自責。

「嗯。」闌適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掌心,指尖微微地抖,應是很疼。

「你在,確是分心了。」

14

他的手傷了,我不敢再多,只在夜深人靜時輾轉反側,小聲地憤憤不平。

只是我的憤憤不平,也沒能持續多久。

剛過了兩日,府里突然闖進來一隊錦衛,帶著一位灰白須發的侍監傳了旨。

「傳圣上口諭,闌適香即刻宮,不得有誤。」

侍監上前虛扶了一把,待我和闌適香起,側微躬。

「闌宮令,請。」

闌適香略一點頭,抬步走向府門口那駕玄馬車。

我張口喚,不知該不該跟上。

此次口諭并未說我可同去,只是這麼多錦衛,著實不像有什麼好事兒。

「闌宮令,不帶著三姑娘嗎?」

侍監尖細的聲音悠悠地響起,打破了我糾結的心思。

我心中一釋,果然都說,侍監們都是宮中的老狐貍。

眼瞅著闌適香腳步頓了頓,良久說了聲:「好。」

15

進了宮才知,這陸老爹當真是沒憋什麼好屁。

「朕聽陸太醫說,闌宮令倒是通些醫書古方?」

皇帝坐在殿上,我跟著闌適香跪下不敢抬頭。

「臣慚惶,只是讀過些醫書,便是給陸太醫的那一本殘卷罷了。」

闌適香恭敬地回應。

「闌宮令謙虛了,正是那殘卷的方子讓太后娘娘病漸愈,只是那殘卷不全,太后今日喝了藥又昏睡過去,才請闌宮令來為圣上、娘娘解難。」

陸老爹打斷闌適香的話,噼里啪啦一大段話,給闌適香戴了一頂好大的帽子,又背了口好大的黑鍋。

張地攥拳,如今頭也是一刀,頭也是一刀。

這可怎麼辦才好?……

滿殿寂靜,只有皇帝轉著手中佛珠的聲音。

「坷垃……坷垃……」

一聲一聲磨得人,心慌如油烹。

「既得陸太醫謬贊,臣愿舍去一切,為太后娘娘拼死一搏。」

良久,闌適香開了口。

他應了。

陸太醫尷尬地笑笑。

皇帝擺擺手,命人將他帶去了太后寢殿。

我跪在殿角落,手心漉漉,不知是出的汗,還是指甲掐掌心出的

「陛下!太后娘娘醒了!」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急匆匆地跑進來幾個侍監,又急匆匆地跟著皇帝出了大殿。

我跪在角落,麻木幾乎失了知覺,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

仰頭看見大殿的窗紗上映著殘紅,又是夕了。

今日的夕,比花燈會那天,更紅一些。

16

太后醒了,闌適香救的。

侍監過來傳了口諭。

「皇帝特賜晚膳,闌宮令等可在偏殿歇著,別出了院子便可。明日辰時見了太后,便可出宮去了。」

皇帝留我們在宮中待一夜,名為賜膳,實則暫扣。

闌適香回來的時候,彎月高懸。

一襲紅灑滿月,鍍了銀輝。

那紅后還有個月白影,搖著折扇,是陸歲辰。

「適兄,你當真讓小爺開了眼。」

我三人圍桌飲茶,陸歲辰半俯著子,抓著闌適香袖口瞪大星星眼。

「你竟真有那回蘇丹。」

回蘇丹,花燈會的那條燈謎嗎?

「也是我師父意外收得的,傳給我了。」闌適香依舊淡淡的。

他似乎總是淡淡的,甚見他歡喜抑或失落的樣子。

「對了,如今圣上看好你們,你日后可有其他的打算?」陸歲辰打斷了我的思緒。

「賺多多的錢,我們買一個大宅子,要是哥哥,我們就回汴梁開個小酒樓,日日彈琴聽戲,多悠閑。」

一說到這個我就興,若皇帝當真有意恩賜,我的愿實現得便更快啦。

「你不喜歡這里嗎?」陸歲辰愣怔地看著我。

「喜歡啊,京都熱鬧,皇宮華貴,膳都那麼好吃,誰都會喜歡啊。」

誰都會喜歡的,我便沒那麼喜歡了。

我只有一點小貪心,想跟在乎我的和我在乎的人圍爐而坐,平安喜樂。

皇宮再好,也沒有在乎我的人和我在乎的人。

「你呢,適兄?」陸歲辰胳膊肘懟了懟闌適香。

「還有些答應別人的事,做完之后再打算吧。」

闌適香抿了口茶,抬眼看他,反問道:「你呢?」

「怎麼都好,曾有人跟我說,遠在江湖便懸壺濟世,近在朝堂則為生民立命。」

陸歲

辰搖頭晃腦:「反正看我爹嘍,我爹若是就此離開太醫院歸了,我也暢游山水做個行腳醫生,若是我爹想讓我走仕途,那我便考個榜給爹娘看了開心。」

我撇撇,陸歲辰看著玩世不恭,實際上很守規矩,只是好似被家里寵著沒過什麼挫折,帶了些肆意的子。

想來也是,那陸老爹一看就是頗有城府的,當年也是探花郎,若不是娶了公主只怕也會在朝堂上頗負盛名吧。

「如此聽你爹的話,那若你爹說的是錯的呢?」闌適香突然問道。

「我爹?我爹向來教我只行君子事,不存小人心,就算真有什麼錯,定也是有難言之。」陸歲辰怔忪半分,并無不悅地認真答著。

可我分明聽出,闌適香那句問話,似乎帶著幾不可見的幾冰冷。

「你就像這回,我爹怕醫書出問題,先自己做了,沒有大礙才讓皇上請你二人進宮一同領賞,如此可不就是君子行徑?」陸歲辰繼續道。

什麼?

覺自己聽了個天大的笑話。

「最初我確實也有些揣度,是爹后來同我解釋的,嘿嘿。」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闌適香輕「呵」了一聲,抬手拍了拍陸歲辰肩膀,攬住他遞過茶盞:「陸公子說得好,以茶代酒,敬你。」

18

這茶越喝越清明,直喝到一更天,才略微地有了困倦之意。

「你二人先歇著,我爹還在太后娘娘那廂守著,我去換個班。」

陸歲辰起離開了,我和闌適香相視無話。

「今日……委屈你了。」闌適香先開了口。

「哪里委屈了?」我反問。

「我不該……把你牽扯進來。」

「文牒上,我是你義妹,誅九族也要帶著一塊兒的,說什麼牽扯。」

「我不該……瞞著你許多。」

「名義上,我是闌先生的丫鬟罷了,沒什麼資格,知道主家的……」

「不是!」

闌適香突然靠近,右手覆在我上,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的發垂了下來,是悉的竹子香。

眸中是我看不,似是……藏著生離死別的孤寂和悲痛。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說,是什麼?」

他囁喏了一下,低聲呵氣:「若你心中有了答案,就不必問了。」

我的心驟然塌了一角。

又似乎早就塌了,只是從前還剩一層薄草蓋著。

「其實……我沒怪你,我知道你答應過我娘,要好好照顧我……」我輕輕地說著,想平那眸中的孤寂。

他的睫,驟然收回了手。

「是了,我答應過你娘。」他呢喃著站直了子,眸中恢復了往日的淡然。

外面越發地嘈雜起來,紛的腳步聲闖進殿

「太后娘娘吐了,請闌宮令速速過去!」

我嚇得渾出了一冷汗,跟著闌適香出了偏殿。

他看著我張了張,沒再說讓我留下。

19

一路小跑著到了太后寢宮,院子站了一圈的太醫,唉聲嘆氣。

陸歲辰被兩個錦衛以長刀架著跪在一邊,面灰白。

陸老爹氣吁吁地在我們后面趕到,撲著跪到皇帝邊。

「陛下,陛下明察,歲辰這孩子從沒有害人之心,怎麼會下毒呢,陛下明察啊陛下!」

陸老爹「砰砰」地磕著頭,好似要把地磚砸個坑。

「闌宮令。」皇帝半分眼神也沒給陸老爹,喚了聲闌適香。

「你若能救太后,朕許你一份丹書鐵券。」

闌適香恭敬地一拜:「臣愿一試,只是還需一份藥引,得陸太醫來給。」

「準了。」

闌適香和陸老爹單獨地進了廂房,良久,闌適香送出來一味回魂丹,太后服下不多時便悠悠地醒轉。

不知那味藥引是什麼,只是那陸老爹從廂房出來的時候,須發幾乎一夜變白。

他踉蹌地走到皇帝面前,猛地跪下,一字一頓沉聲地開口:「臣,有罪。」

陸歲辰他爹認了下毒的罪,又悉數呈了好多罪狀。

其中一條,讓皇帝當場失了態。

「誣害云貴妃及其腹中皇嗣,謀害云將軍、云院判九族……」

皇帝沉聲地念著,手中的認罪書上下

「好,好,好。」

「陸朝熹,打死牢。」

「陸歲辰,念及其母是朕親妹,暫時扣押。」

我跟在闌適香后,看著風霽月的陸老爹當場剝了裳,被人拖著走。

心下不知是何滋味。

若非闌適香有些未告知我的本事,只怕如今這般的,便是我二人了吧。

「闌宮令,朕答應賜你丹書鐵券,你可還有其他所求?」

皇帝

梁,將認罪書折了起來,地攥在手中,口中言語卻依舊悠然。

「臣斗膽,想求為云家求一份清白,求陛下執朱筆,親自為云家翻案。」

闌適香一番話,將我好容易放下的心又吊了起來。

「放肆!」皇帝打斷他,手中的佛珠應聲而斷。

「你一個戲子,敢妄議朝政?誰給你的膽子?」

21

伴君如伴虎,皇帝發了怒,闌適香被扣押在了牢中,我買通了衙役探視。

暗的牢房里,他坐在一堆發黑的稻草上,所幸上無傷痕,我心下稍微地放松。

「闌……」

我開口,他陡然回頭。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走。」

他瞇了瞇眼,抬手將桌上的一碗水潑了過來。

冰冷又發著隔夜腥臭的水,潑了我臉一脖子。

我有些懵,呆在了原地,他撲了過來,端起地上另一碗水又潑了過來。

他的手蒼白得很,地攥住我的襟,勒得我脖子生疼。

我脖子上那繩子猛地崩開,他探手進去扯了出來,拽掉了三枚銅板,將泥牌子扔進了牢門下積的水坑中。

「帶著你的東西,走吧。以后你我沒有關系。」

什麼,沒有關系?

脖頸松了,我的心好像也空了。

我有些不可置信,看著他的臉是那樣悉,可眸中的冰冷,又是那樣陌生。

他攥著三個銅板回了,爬回了那堆稻草上。只留下一個背影。

隔著牢門,我怎麼也抓不到他了。

能抓到的,還有什麼呢?

對了,還有那塊兒娘給我的牌子。

眼睛,從水坑里出那塊泥牌子。

泥牌子好像缺了一角,被我的手一抹,又掉了一塊兒。

出了晃眼的金

碎了,泥牌子不見了。

我看著手中的金牌子,上面還刻著一個「樑」字。

這是大樑皇室才有的牌子。

陸歲辰有一塊兒,我見過的,是因為他娘是皇帝的親妹妹。

那我呢?

22

日子過得像戲文似的,我爹居然是皇帝。

我被人帶著沐浴更,浣面梳妝。

在太和殿,見到了皇帝。

這是我第一次正眼看他,之前只能低著頭翻翻眼睛瞄。

「真像啊……」

他激得胡子都在,小心地拿出一木簪子在我的發髻上。

「當初朕南下時被刺殺,是你娘救了朕……」

他和我娘的故事像一出救英雄的戲文。

一個離譜的開始,一個纏綿的過程,一個悲劇的結尾。

在他的故事里,我娘是已經死了十幾年的人了。

見到我,才知道原來我娘一直都活著。

「朕這便派人去汴梁接你娘,好孩子。」

他抹了一把鼻涕又抹了一把淚,好似我娘是他不可忘懷的白月、永刻心頭的朱砂痣。

23

皇帝流落民間的公主找回來了。

這消息很快地在朝堂傳了個遍。

皇帝說,要欽天監擇日為我行公主冊封禮。

「你從前跟著闌適香一個伶人,還想冊封公主?真是笑話。」

那幾個月沒見的長公主到我暫住的宮中嘲諷。

「朝堂上都鬧翻了,你一回來就給父皇帶來這麼大個麻煩,真是丟盡了皇室的臉面。」

看著一張一合,我只覺吵得慌。

什麼公主不公主,我本也沒有什麼追求。

我只想回汴梁去,帶著闌適香,去見娘。

見我不說話,長公主突然站起近我的臉,一字一頓地開口:「對了,聽說你還日日去牢中看那闌適香?他可見你嗎?」

「你以為,從前他不肯做我的面首,如今就肯做你的了?」

我一直抬眼看,手心瞬間冰涼。

我想起闌適香潑在我上的水,還有每日去都背對著我的影。

從前他從未把我當丫鬟般留在邊,我也從未想過用面首來折辱地陪伴他。

我所求,從來都只是他和娘,平安喜樂。

長公主走了沒多久,皇帝晚膳時又來了。

他的頭發似乎又白了許多,疲憊的眼睛有些發紅。

「對不起,孩子……」

這回,在他和我娘的故事里,我娘真的死了。

侍監說,我娘是跟人起了爭執,從閣上摔了下來,正好被街上一輛失控的馬車碾了過去。

那輛馬車運的是開山石,很沉。

把我娘的骨頭都被碾碎了,是用兩床棉被夾著,才勉強地收了尸。

24

皇帝把從汴梁帶回來的我娘都給了我。

有我繡的第一只香囊,里面的香味道已經沒了,但彩的繡線毫沒掉

還有一個我三歲時用泥的小老虎,小老虎的腦袋瓜已經被得很亮了,小老虎的肚子上刻著「千金」。

「我寶兒就是千金,娘為了生你,足足地花了上千兩。」

娘的聲音似乎還在耳側。

心口有點難,好像被一條毒蛇纏了起來,用滿是毒的牙齒咬在心頭,錐心刺骨。

我的眼睛有些酸,鼻子有些堵。

所以,娘一開始便知道我爹份尊貴,才會這般生下我。

為何不自己上京,而是把我送到闌適香邊。

泥牌子,是故意藏住的金。

那還有什麼事,是故意藏住的呢?

我翻了所有的東西,沒找到那瓶竹子發油。

有一件事,我想去問清楚。

25

雖未行冊封禮,但皇帝親口說過,我是公主。

宮中之人見到我,也只是恭敬地行禮,并未阻攔我的去

我一路走到宮牢中,門口的看守今夜似乎了懶,靠在桌子上打著呼嚕。

也好,不想驚太多人。

我腳步有些虛浮,不自覺地咬牙關,一路走了進去。

卻在拐角,聽到了闌適香著怒氣的聲音。

「你怎麼敢的?我說過會想辦法解決,你怎麼敢?」

我頓住了腳步,站在拐角的影里,聽著侍監的聲音響了起來。

「公子,路已至此,不可回頭了。」

什麼不可回頭?什麼公子?

「就算不看三芊,也是我祖母的養。」

?看我?說的是……我娘?

「公子,您別忘了,若不是娘,您祖母不會死,這顆棋子如今沒用了,如今能頂著皇帝后妃的名號安葬,已是厚待了。」

良久的沉默中,我恍若置冰窖。

「還有那竹息香,奴才已經扔了,不會有人發現的,您只管用好公主這最后一顆棋子,為云家翻案,您還是云家唯一的嫡子、云老將軍的后人,到時候,您就是想娶,也是配得上的……」

后面的話,我已經聽不見了。

我不想在這里待了。

我想回去,回到汴梁去,回到花月樓去,回到我娘的懷里去。

我扶著墻,想走出去。

腳下卻一陣虛,似乎很遠的地方聽到有人質問:「誰在那里?」

聽不清了,不想聽清了。

脖頸后突然一痛。

我徹底地失去了意識。

26

我似乎睡了很久很久。

不然怎麼會醒來后,看著邊的一切,都這麼陌生。

他們說,我是公主。

我覺得是真的,因為這里很華貴,還有穿著龍袍的皇帝,日日疼地過來看我。

他們說,我之前病了一場,如今痊愈了。

我覺得是真的,因為我如今很好,可是睡了這麼久,從前應該是生了大病。

他們說,我娘是從前的云妃娘娘。

我半信半疑,那幅畫像我看著很親切,畫像角落寫著「云適瑤」。

這名字很陌生,可那個適字,念出齒時又鼻尖發酸。

那幅畫掛在我的殿,我總覺得了什麼,那雙眼睛不應是眼,應是杏核眼,眉間似乎應該多一顆紅痣。

他們說,云妃娘娘是陛下的白月,當年云家蒙不白之冤,才被抄家連累,當今陛下是個明君,已經為云家翻案了,只可惜云家已無后人,云國公府再也無人襲爵。

云家,好陌生。

我不跟這些人說話,也不和皇帝說話。

他們似乎都不知我過往,我也無人想傾訴現況。

我總覺得,他們瞞著我許多,可問也問不出,我也不想問了。

似乎有人曾跟我說過:「若你心中有了答案,就不必問了。」

宮中的一切都很陌生,只有一個人很悉,是一位年輕太醫。

他姓陸,他爹是前太醫院院判,是罪臣。

他在太醫院,是戴罪立功,也是看在他娘的份上,得到的一個好后路。

他娘是皇帝的親妹妹,算起來,他是我的表哥。

他看我的眼神是藏著過往的,我知道,他是真的認識我。

中秋節這天,外邦使臣來賀。

他們是來求和親的。

當朝的公主只有兩位,一位是我,一位是長公主。

皇帝許諾了長公主,留下了我。

「從前我虧欠你娘許多,不會再讓你委屈了。」皇帝看著我,滿臉慈祥,滿目悲傷。

「你也大了,朕為你選一個駙馬,可好?」

我點點頭,他們說過,公主都是要有駙馬的,那便選吧。

「皇兒有心儀的嗎?或者,可有什麼很喜歡的東西,朕讓世家弟子選了來見你。」

很喜歡的東西嗎?

我思忖著,手不自覺地著腰間那塊兒金牌子。

腦海中依稀地晃過一個頸串,上面有一塊兒一樣大小的泥牌子,還有三枚銅錢。

銅錢上似乎還有些香氣,就像我偶爾路過花園角落時會聞到的竹子香。

我失了神,不自覺地開了口:「三枚銅錢。」

我想要,那三枚竹子香的銅錢。

【番外——闌適香】

1

京都的梨園行都說,我是天生的角兒。

我耍得了武生的棒刀槍,唱得了旦角的宛轉悠揚。

前半句,是天生的,后半句不是。

我唱得了旦角,是因為六歲那年,我便了半閹之人。

我是云國公的嫡孫,祖父當年為了避免皇帝猜忌,放棄了兵權,一領兵打仗的本事沒傳給我爹,只讓我爹學了醫,進了太醫院。

我的姑母,也送進了宮中。

皇帝與我姑母本就有,我家雖釋了兵權,倒也安穩自在。

六歲那年,姑母生下了一個孩子,被封為云貴妃。

卻在半個月之后,突然被指私通之罪。

父親為避嫌,相信了陸朝熹那個中山狼,一場滴認親,徹底地污了我姑母的清譽。

一夜之間,我家四十幾口人被押進大牢。

一個小太監地來探視,說姑母在宮中已經被人用弓弦活活地勒死。

那個小太監我認得,他從前是我家的門房,姑母進宮后,他便去做了太監。

「云大人,奴才實在沒本事,沒能救下娘娘,如今奴才還有個辦法能救公子,只是要公子些委屈才行……」

他把我帶走了,留下我的外袍,團在稻草里,左右一間牢房關著那麼多人,一個孩子,一時半刻也不會有人注意。

我藏在他寬大的下袍里,去了凈房。

那里角落里躺著一個跟我量差不多的男孩子,下半裳滿是鮮,人已經失了氣息。

「這是沒扛過去閹割的人,公子,你換上他的服,我夜里把他換過去,只當你死在牢中了。」

「只是出宮時,還會檢查一番,公子您得委屈一下,個半閹,才好躲過。」

很疼。

疼得我以為自己也要死了。

我不知道他當年是如何扛過去的這凈,只為了陪在我姑母的邊。

我被他送到了梨園行,教我的師父話很,從不問我從哪里來,是什麼份。

他對當朝也不甚關心,倒是知道很多前朝的事。

他那里很多書,有一排架子上,還有從前我爹的書。

「你從哪里來的?」我指著問他。

?」他狠狠地打了我一戒尺,「這些可是你的買命錢。」

2

我十四歲那年,師父死了。

此時,我已經是梨園行有名的角兒了。

宮里那位小太監,已經了侍監,一般的宮人都要喚他一聲「侍監大人。」

「公子,棋局已經布好,我等都是你手中棋,執棋的人,該了。」

他給了我個冊子,上面是可用之人。

其中一個朱筆畫的,是汴梁名

我聽說過,只是沒想到,也是當年抄家中活下來的人。

因為是我祖母的養,所以只是隨那些侍家仆一樣,被賣了。

我去了汴梁,長得很像我姑母。

也是用這張臉,勾引了微服私訪的皇帝,生下了我們這盤棋最重要的棋子,一個孩子。

「我當初答應侍監,一定保下這個孩子,若是個男兒我們便扶持他日后上位。」

「可惜……是個孩。」

「但很乖,很懂事,很知道心疼人,我如今還有一些貪心,公子,我想讓平安。」

3

我把帶在邊八年。

這八年,我看著從小不點兒長到亭亭玉立,看著古靈怪地懶爬樹,看著知道我不喜近時主地擋在我前。

看著說:「戲子怎的?前朝也有位武生名角兒,守城之時槍挑數十個叛軍,戲子唱的是歷代豪杰千古事,賺的是十年功夫錢,如何便低人一等了?」

我好像,越發地離不開了。

很信任我,對我做的事,一無所知。

可我想,如今多信我,日后知道真相的時候,就會多恨我吧。

我改了主意。

我不想殺狗皇帝了。

只要狗皇帝愿意為我家翻案,我便不殺他了,這樣會不會恨我一點?

4

花燈會那天,我知道陸朝熹在。

他一直惦記著父親留下的那本醫書。

從前父親還在的時候,我和陸歲辰也是很好的兄弟,可如今……

我答了題,陸朝熹果然來找了我。

我按照計劃,一步一步地走,果然他拿去邀了功。

等消息的時候,問我:「知足嗎?」

知足嗎?

我看著下的側臉,心思了半拍。

侍監進府來傳喚的時候,我知道到了收網的時候了。

我不想帶進去了,可要進宮的時候,我還是沒有阻攔。

一切都按照我們計劃的進行著。

夜里吃茶時,我滿腹心思,看著和陸歲辰一無所知地暢想未來,心下思緒紛

「喜歡啊,京都熱鬧,皇宮華貴,膳都那麼好吃,誰都會喜歡啊。」

說。

的語氣有些見的淡然,我想,那也許是失落吧。

以為自己不屬于這里,擁有不了這些繁華,殊不知這些本就是的。

「怎麼都好,曾有人跟我說,遠在江湖便懸壺濟世,近在朝堂則為生民立命。」

陸歲辰說著。

我知道那個人是我。

那個他舍不得拿出來的雪容膏方子,也是我給的。

我想了又想,開口問他,若他爹錯了,他當如何?

他卻說,他爹不會錯。

我私自改了計劃。

按照原計劃,侍監下毒給太后,陸朝熹認罪,然后再以做要挾,迫皇帝翻案。

可我不想這麼做了。

皇帝答應給我丹書鐵券,我當面求了翻案。

皇帝當然大怒,但如此,份可以揭開了。

了公主,就不會被輕易地被利用要挾了。

5

我沒想到,侍監殺了娘。

他好像瘋了,也許從我姑母進宮的那一天,從看著我姑母被勒斷脖子那一天,他就已經瘋了。

他只想還我姑母清白,旁的他都不顧及。

他打暈了三芊,他掐著的脖子倒進去一顆毒藥,我做決斷。

我做了決斷,跟著他一路去見了皇帝。

6

云家翻案了。

侍監死在了當年我姑母被勒死的偏殿里,脖子上纏了三弓弦。

皇帝要云家無后,這樣他才再也不會看到與此事相關的人,日后再不會時刻地想著自己從前的錯事。

可我得活著,三芊的余毒清不凈,我得活著,為養著子。每個月一份的餞,便是解藥,不知吃。

7

皇帝到底還不算十足的暴昏庸,他沒有把我永遠地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

而是讓我在花園角落的一枯井里了卻殘生。

枯井下挖得很寬,像一個小窯,倒也可以生活。

枯井上面有竹子,看著掉落的竹葉,我總能想起從前與坐在院子里剝竹子的樣子。

如今我給下了忘昔丹,那些往事應該都記不起了。

8

第一場雪下來的時候,陸歲辰來了。

他扔下來了三床厚厚的棉被,還有一簍炭火,只字未言便離開了。

他爹害死了我滿門,我讓他爹永遠地不得出天牢。

我倆是再也無話可說了。

9

轉過年來第一場雨下來的時候,打落了很多竹葉。

我坐在枯井下一側的窯里,看著井底積下的水,還有水上的竹葉發呆。

從前很喜歡下雨,喜歡雨水浸泡竹子后的氣息。

不知如今,忘卻了從前,還會不會喜歡?

上面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有人來了嗎?

我就著水看著倒影,依稀地看見井邊坐下一位子。

看著很瘦,好似病態,不知道三芊如今是不是也這般瘦弱。

我看著那背影出了神,突然上面傳來了悉的聲音。

「陸歲辰,這里從前我沒來過呢,好大一片竹子,我好喜歡這味道,以后你再陪我來好不好?」

我渾都僵住了,看著水中的倒影渾發抖。

良久,傳來了另一個悉的聲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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