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河公主》第 1 節 縱使碎了,還是我的月亮

皇上賜了我一碗避子湯,前朝后宮加起來泱泱一百多人,瞧著我喝下去,才舒了一口氣。

畢竟,皇后娘娘是當年的羲河公主,這事兒不是什麼

我是他的姑姑。

我還當過北國的營

十六歲之前,我的生活就像是一場夢,不是我的夢,是千萬南胥子民的一場夢。

那辰,世道,高祖打下的天下,一點一點被歷代祖宗敗了個干凈,最后到祖父手里,已經是個偏安一隅的小朝廷,那些舊時煊赫,都了笑話。

可越是這樣,越是醉生夢死,祖父有十八個妃子,貴族們吃人喂大的小豬,漂亮的白孔雀棲息在宮室的最高,冷眼瞧著那些街道上殍與乞丐。

他們在絕之中等待,等待著北乾的鐵蹄踏過來,把這場夢踏碎了。

我就出生在這時候。

我出生那一晚,太子,也就是我父親,被北乾將軍斬于馬下,南胥痛失城池和儲君,也失去了最后反抗的骨氣,祖父派了使臣巍巍和談,而母親歇斯底里的哭泣后,從泊之中升起,變了天上的星辰,宮室里做一團,只有八歲的哥哥笨拙的把我抱在懷里。

「羲河,不要哭。」

祖父很縱容我,他生了八字眉,笑起來總是愁眉苦臉的,把我抱在膝蓋上給我講舊時帝王將相的如何威風,他說,朕老了,沒人聽我講話,只有羲河啊。哥哥就怯生生的在邊上提醒:爺爺,羲河早睡著了,他一愣,瞧著我的睡相又笑了,道:睡著了好,羲河能吃能睡,比爺爺有福氣。

在這樣的環境里,縱是新生也如暮朽,我和哥哥自然長了標準的紈绔,哥哥還不滿十五歲,就有了五個如夫人,那些小人僅著荷葉在大殿上跳舞,而我喜歡破壞東西,上好的綢緞,我要剪個稀碎,巧奪天工的瓷,我偏要挨個摔了聽響兒,祖父是管不了我的,可是哥哥畢竟是儲君,他想來想去,決定給哥哥娶個媳婦兒。

未來的太子夫人賀蘭知秋,賀蘭世家詩禮傳家,歷史比我們的王朝還要悠久,養出來的姑娘自然是閨秀中的閨秀,祖父是希能將越發不統的哥哥管一管,順便,也教教我怎麼有個孩的樣子。

第一次進宮的時候,我正在發脾氣,我用綢緞做了個風箏,想把它送到天上去,可是無論奴才們怎麼跑,它就是飛不起來,現在想來,大概是我在上面綁了太多點心的緣故。

「本公主就是要瞧風箏飛,既然風箏飛不起來,你們就飛給我看!」

我要他們裹著綢緞,打扮的怪模怪樣,從屋頂上跳下來取樂,奴才們不敢違抗的命令,一邊噎,一邊排著隊跳下去,我瞧他們在空中手舞足蹈,摔個大大屁墩兒,就笑了起來。

「你這是在做什麼!」十七歲的賀蘭知秋厲聲對我說。穿了一件秋香的宮,容寡淡,宮里從來沒有穿得這樣素凈的姑娘。

「小姐,這是羲河公主。」有嬤嬤悄悄提醒

清亮,仍然嚴厲的看著我:「他們犯了錯責罰便是了,為何要搞這些把戲愚弄人?」

「因為他們是奴才,我是公主。為了我高興,死了都是他們的榮幸!」我仰著頭大聲說:「你敢來教訓我!我要告訴我哥哥……」

寸步不讓,道:「何為皇室?萬民表率!先太子舍生忘死,先太子妃純孝樸實。而你今日為了取樂草菅人命,可配得上萬民供奉?可配得上先太子太子妃的賢名?」

一時間四周都安靜了,我目瞪口呆的瞧著,然后扁扁,嚎啕大哭起來。

我那時不知道,原來祖父也曾被賀蘭老丞相在朝堂上懟得蔫頭耷腦,我只知道從沒有人這樣嚴厲的呵斥過我,我要找我的哥哥,我一路哭著跑到他宮室里,他剛吸食完五石散,袒腹的躺在床上,雪白的小人如同羔羊一樣伏在他的床邊。

「哥哥——」我哭著搖晃他的手。

「唔,怎麼了?」他費力的直起我的頭:「莫哭,誰欺負你了,哥哥去殺了他。」

「賀蘭,賀蘭知秋,是個壞蛋,哥哥,你不要娶做夫人!」

哥哥懶洋洋的笑了,他周遭的小人也笑了,把我抱起來放在膝蓋上,為我眼淚,當我靠在他口終于止住哭泣的時候,聽見他說:「算什麼東西,也值得我妹妹哭一場。」

哥哥最終幫我報了仇,在他們的新婚之夜,他召見了他最寵的如夫人,在他新婚的床上尋歡作樂,而他的新娘,未來的皇后賀蘭知秋,被趕了出去。

要有多荒唐,便有多荒唐。

我想瞧頹唐的樣子,哼!讓你高高在上,讓你皺起眉頭呵斥我,讓你——

我沒想到的是,我看到的,是一個很平靜的賀蘭知秋。

在偏殿卸下了環佩琳瑯,素面朝天,借著一盞燈在作畫。

秋天的風啊,吹得那麼涼,也那麼溫,我從探出頭來,著:「我皇兄不要你,你丑八怪!哈哈哈哈」

笑完了,我又快速回去藏起來。

回過頭,問:「是羲河嗎?你過來。」

過來就過來,我才不怕呢!我大搖大擺的走進去,讓我瞧畫的畫。

啊,那子,飛揚的步搖,那是我啊,只不過,是個秀氣多的我。

「你干嘛畫我?」

「做風箏。」說:「你撕碎了的那個風箏,我撿起來看了,你是想給天上的先太子妃娘娘瞧瞧你現在的樣子,對不對?雖然,畫的有些差,字也寫不明白。」

我惱怒,差點要手把的畫撕碎,又強忍了下來,畢竟那是我啊,而且是,我從未見過的,那麼麗的我。

提起筆蘸墨,說:「你還想跟先太子妃娘娘說什麼,來,我幫你寫下來吧。」

我把下擱在桌上,想了想,悶悶的說:「告訴我阿娘,我乖得很。」

「這便是扯謊了。」

「你!」

我氣得轉,卻舍不得走,便施施然的提筆勾勒起來:「若是下次你乖了,我便替你寫在風箏上。」

「那這次呢!」

「你瞧。」

把我抱起來放在上,我便瞧見了那畫上畫了盤的點心,我開心的拍起手笑了。

「是了是了,聽祖父說,阿娘最吃五瓣糕!」

那夜,風好大,滿宮的琉璃燈搖搖晃晃,嬤嬤們眼睛都睜不開了,卻還要瞧著未來的皇后娘娘和羲河公主在宮中放著風箏。

「喂,你說阿娘真的在天上做了仙子嗎?」

「我不喂,我是你阿嫂。」回眸瞧我,一的發髻被風追散了,倒是生明艷許多:「不過,你也可以我知秋。」

「知秋」我說:「阿娘想我嗎?是不是只有我在想。」

「哪有母親不想孩子的,先太子妃娘娘一直在云頭瞧著你呢,所以啊,羲河,要做個好孩子。」

淚眼模糊之中,真有一個子,輕輕地我的頭,把我擁進而溫暖的懷抱里,我一時搞不清,那是云頭上的母親,還是知秋。

那天,月亮孤清,我的風箏,被送的很高很高。

賀蘭知秋是史上聞名的賢后,素有詩才,勤儉仁厚、治理后宮寬嚴并濟,所有人都對口稱贊,除了哥哥。

哥哥不喜歡原因也十分簡單,他鐘人,而生的太過寡淡,偏又沒有順謙和的,總是嚴厲的管束他,而平日事事順著我們的祖父總是站在那一邊,哥哥當然把視作了眼中釘。

幾乎每一次,我去東宮找,都會遇到他們在吵架。

哥哥摔著東西,那些玉石瑪瑙碎了一地,宮人們噤若寒蟬,而知秋面沉如水,寸步不讓。

「五石散人心智,并非良。殿下必須戒掉它。」

「你算什麼!你憑什麼管我?」

「我是殿下的妻子,也是殿下的臣民。」

哥哥夾了枕頭拂袖而去,而贏了,似乎也并不高興,呆坐在那里一會兒,才強撐起神對我笑:「羲河,今天字練了沒?」

……孔夫子再世也不會有這麼勤勉!

我過去把寫好的字給看,歪著頭問:「我乖吧?」

「尚好。」

「那,你要帶我去哪玩呢?」

我很喜歡。盡管也是如此一板一眼的管束我,但是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教我習字讀書,紡織刺繡,去民間到尋訪有趣的手藝和匠人。認識之前,我覺得我口住著一只小獅子,時常暴躁的呲牙咆哮,可是現在那只小獅子被捋順了,變了一只心滿意足的小貓。

「倘若我是男子就好了」我憂慮的嘆了口氣,說:「我替哥哥娶你,一定會待你很好。」

正在瞧著燒窯,正當我以為不會理我的時候,聽見回答道:「你若是是男子,必然也會厭憎我的。」

「為什麼?」

「開窯了。」

我頓時什麼都忘了,沖到最前面嘰嘰喳喳的問把頭:「怎麼樣?我的小兔子好了嗎?」

當時瓷的燒制有個說法「過手七十二,方可」,七十二道工序出了一點差錯,便前功盡棄,知秋帶我來了幾個月,畫了幾十個小兔子,可沒有一個型。

把頭翻檢了一會,喜形于的捧出一個甜白釉的瓷瓶,那上面勾勒著一只憨態可掬的小兔子,正偎在月桂樹下睡覺。

「公主,燒了!」

我喜歡的不知道怎麼好,想手捧,又怕打碎了它,只好歡喜的圍著它蹦蹦跳跳。

這時知秋卻接過來,說:「聽說白瓷碎聲泠然如玉碎,不如我們打碎了聽聽響?」

「不行!」我嚇得臉都白了,蹦起來去搶:「那是我的!我好不容易燒出來的小兔子」

不聽,避開我的手,轉就一把砸下去——

我嚇得捂住眼睛,卻許久沒有聽見碎裂聲,從指看去,卻見到蹲在我面前,把小兔子遞給了我。

「破壞一個東

西很簡單,塑造它卻很難,所以,羲河以后不能把破壞東西當玩,那都是旁人的心,對不對?」

我使勁點點頭,抱了小兔子,再也不肯撒手了。

那天我走在回宮的路上,一手抱著我頂喜歡的小兔子,一手牽著我頂喜歡的知秋,猝不及防的一抬頭,瞧見天邊橘紅的晚霞和寶藍的天空融,得像夢。

那是我記憶里,關于南胥之夢,最、也最后的輝

太監們在宮門口急切的等著我們,連禮都來不及施,便大聲道:「公主,皇上暈厥過去了,您快過去吧!」

北乾不滿朝貢,又提了個聳人聽聞的數字,而祖父給不起,派使臣幾經拉扯之后,他們煩了,送回來一個盒子,盒子里……是使臣淋淋的頭。

祖父當即就暈厥過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更天了,哥哥和知秋都趴在一邊睡了,只有我醒著,祖父看起來很有神,抖著八字眉朝我笑,道:「羲河,冷不冷?」

「冷的」

他把被子讓開一點,道:「來,到爺爺這來暖和暖和」

我抱著小兔子鉆進他懷里,他干枯的手一下一下拍著我,像小時候一樣。

我以為他病好了,就說:「爺爺,等天亮了,我帶你去燒瓷的地方去,那里可好玩了,能把土變小兔子……」

他笑了,喃喃道說:「爺爺不去了,爺爺要去找和你爹了……你的模樣我都忘了,只年輕時的樣子,騎著棗紅馬在柿子樹下那麼一扭,真好看,還有出征那天,你爹爹穿著鎧甲,漂亮又威風,當時我真高興啊,我恨不得昭告天下,那是我的太子!是我和明珠的兒子,可我板著臉,如果當時多看看他,該多好……」

被子很暖,瞌睡上頭,我依偎著他慢慢睡著了,半夢半醒之間,我聽見他蒼老的聲音,他說:「對不起,羲河,活下去吧,答應爺爺,努力活下去,」

我做了一夜很的夢,夢里有祖父,有哥哥和知秋,還有看不清面目的阿爹和阿娘,我們一起騎馬,一起放風箏,一起在滿是小兔子的草地上打滾兒……

等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在乎乎的被子里,被裹得嚴嚴實實,祖父不見了……陪著我的,是知秋。

「爺爺呢?」

知秋一縞素,手抱住了我。

祖父的一生,嚴格上來說并不是一個合格的君王,他太過仁弱,才使得南胥和北乾之前微妙平衡的關系被打破,南胥徹底淪為了北乾的附庸。但不得不說,他已經為治國發揮了他僅有全部的才能,他治理的南胥雖偏安一隅,在背負北乾獅子大開口的朝貢長達三十年,仍能保持著國庫充盈,百姓安居樂業。

但,這對哥哥來說太難了。

前十六年,哥哥都在致力于做一個標準的紈绔,他缺乏治國的才能,他甚至都沒有將祖父的葬禮主持好的才能,倉促繼位之后,朝臣的詰問和繁雜的國事讓他焦頭爛額,即使有賀蘭家的扶持,他還是經常因為在朝堂上提一些過于天真的蠢問題而遭到嘲笑。

而我,就像一夜之間突然長大了,沒有人教過我,但我突然明白了,天上沒有阿爹阿娘,也不會有祖父,死就是死,即使我做再多的風箏,也沒有人在云頭上看著我。祖父為我和哥哥心打造的夢突然被撕裂了,我們落在焦裂的土地上,滿世界都是地獄的火焰。

我開始整夜整夜的做噩夢,夢里有許多可怕的場景,最后總是祖父干瘦蒼白的面容,他說,羲河,活下去吧,答應爺爺吧,活下去……

我猛的起,哭著往外跑去,我要找我的哥哥。

而宮門口,沒有宮人看守,半掩的門扉里,傳來抑的哭聲。

是哥哥。

他是整個南胥最尊貴的男人,也是我無所不能的神,可是午夜里,他蜷在知秋懷里,哭得像個盡委屈的孩子。

剛下完冬日的第一場雪,月與雪同樣冰冷,我愣在那里,看著知秋像個小母親一樣用力抱著他,道:「陛下,我陪著你,我會永遠陪著你。」

宮人們拿著斗篷追上來,我轉帶著他們離開,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所有人都把哥哥當了笑柄,更可怕的是,已經有強大的民間叛軍起義,并且勢如破竹,直奔京城而來。祖輩的江山,眼看就要摧毀在哥哥手里。

我只是突然明白了祖父在臨終那一刻的看我眼神,他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哥哥挽回不了南胥的頹勢,我們注定為這個千瘡百孔的王朝殉葬,那是哥哥為君者的命運,卻也是我的命運。

出乎意料的,一向厭惡軍事的哥哥決定駕親征,來挽回不振的士氣,出征那日,哥哥穿著鎧甲,騎著黑的駿馬在城墻下回頭看去,也有幾分英武,知秋穿著尊貴繁瑣的禮服,站在城墻上為王軍送行。

那一刻天地萬都不再存在,只剩下這樣一對帝后遙遙相

恍惚間,我看到了我的阿爹和阿娘,祖父口中出征的那位英武的太子,和他懷著孩子的太子妃,想必也有這樣腸百結又愴然悲壯的對視

哥哥走了之后,知秋一個人理所有宮廷外的瑣事,這對一個弱子來說太過損耗心神,皇城外所有的燈都熄了,只有大殿上的燈還亮著,我晨起去看時,常常見疲倦的伏在案上睡著了,醒轉后見了我便著眼睛問:「羲河,今日的字練了嗎?」

我點點頭,坐到邊,問:「知秋,你說哥哥什麼時候回來?」

「我也不知道」疲倦嘆了口氣,又低頭說:「不管什麼時候,我等他就是了。」

我后知后覺的發現,知秋這樣一個素凈又冷淡的子,其實深著旁人眼里荒又蠢頓的哥哥,或許因為那時夫君的本能,或許因為哥哥生得好看,有某個不為人知的瞬間讓,總之他,著這個從未善待過的男人,就像每個的心上人。

春天的第一場雨到來的時候,哥哥回來了,和他一起回來的,是凱旋的消息!

我在春雨里奔跑著,宮人都跟不上我,我一頭栽在哥哥懷里,仰頭問他:「你怎麼才回來!再不回來我都要忘記你的模樣了!」

哥哥抱起我,笑得很勉強,說:「羲河長高了,再大一點,我都抱不你了。」

這時候我才發現,他旁邊圍著一個黑的男人,生得很怪,一雙褐的眼睛,鼻梁高的嚇人,正饒有興致的瞧著我,說:「這就是傳說中的羲河公主?」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些怕,把頭埋進哥哥懷里,聽見他的心跳,那麼劇烈慌張。

哥哥回來了,還舉行了盛大的宴會,知秋卻沒有什麼高興的模樣,我坐在邊,不停的逗開心:「知秋,你瞧那個人怎麼坐了哥哥位置?他瞧起來就像是老鷹長了人臉。」

知秋輕輕捂住我的,道:「羲河,不要胡說。」

那人卻站了起來,在很多年后,我知道他丹蚩,他持著一杯酒,走到我們面前,因為飲酒而臉赤紅。

「如此歡宴,皇后為何悶悶不樂?」

知秋垂著眼睛,就像眼前的人不存在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大殿上的雀無聲。

丹蚩歪著頭看著知秋,然后緩緩倒了一杯酒,道:「某敬皇后一杯。」

他沒有喝,而是把酒杯送到知秋邊,知秋臉蒼白,整個人都在抖,一直那麼端莊從容,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當著眾人的面狼狽了這個樣子。

「皇后不喝,那便公主代飲吧!」

丹蚩懶洋洋的一笑,轉頭看向我,我莫名其妙,手就去抓酒杯。

「我喝就我喝,你們別欺負知秋!」

「知秋!」

一直安靜的如同死了一樣的哥哥霍然站起,大聲喊著。

知秋看了看,又看了一眼眼前的丹蚩,然后手接過酒杯,仰頭喝了下去,兩行眼淚就這麼流了下來。

丹蚩笑了,就像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笑得直不起腰來,我突然覺得很害怕,我去抓知秋的手,卻發現的手像冰一樣冷。

那天晚上,知秋從宮殿里消失了。整整三天,我哭著跑遍了每一件宮室,卻怎麼都找不到

「知秋在哪里?」我哭喊著問哥哥,他面容憔悴,雙目赤紅,臉上已經滿是胡茬。

出手,的抱著我,就像是一個窮途末路的人抱住自己最后的珍寶。

「羲河,不要哭」

第三天,知秋回來了,我歡天喜地的去找

躺在床上,發髻都散了,臉上是烏青的傷痕,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知秋——」我怕極了,手想去握的手,輕輕躲開,對我出一個像是倦極了的笑容。

「別,臟。」

我怔怔的看著,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北乾出兵為我們鎮,代價是,朝貢翻了整整一倍。

我也不知道那個丹蚩男人是北乾最殘暴的王。

他將北邊的部落全部統一,建立了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北乾政權,同時,他的軍隊所到之,如修羅過境。

我只知道,我的知秋從此不見了。

我再也找不到

我那時候其實并不清楚知秋上發生了什麼事,盡管我一早就懂了男事,但是文人墨客,以及與哥哥嬉戲的人們讓我覺得,那是一件極快樂風雅的事,并不應該那樣的……

勉強站起來去沐浴的時候,鮮順著緩緩留下來,蜿蜒流了一地,全淤青,沒有一塊好的皮,牙齒也掉了兩顆,發了整整一個月的高熱,連睡著都會歇斯底里的尖

我徹夜不眠的守在邊,給喂藥,,哭著小聲哀求,知秋,求你不要死,我求求你。

偶爾清醒的時候,無意識的看向門口,喃喃的說著胡話:「……陛下出征了……我要等他回來。」

而哥哥一次都沒有來過,整整一個月,大殿里傳來晝夜不停的笙歌,他們歡飲達旦,醉生夢死。

而我的知秋,在生與死之間掙扎著。

不知我的祈禱了哪一位神明,熬過來了,可是我悉的那個知秋,那個聰慧的、溫的姑娘,永遠的死去了。

看人的目,永遠帶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木然,仿佛對萬事萬都不再興趣,每日就呆坐在屋里,一坐就坐到深夜。

而這時,太醫說,懷孕了。

后來我才知道,那是北乾的傳統,想要子嗣的男,就會春天會同房整三日足不出戶,他們相信這樣會加大孕的概率。

丹蚩是故意的,如同勝利者要把戰敗者踩在腳下一樣,他以凌辱南胥皇后的方式,從神上閹割了南胥的王。

可知秋,知秋何其無辜。

「打掉。」

「可是……娘娘的虛弱,怕是不住那樣的藥。」

「打掉。」

知秋的眼睛沒有毫的神采,再次重復:「打掉。」

我在一旁不敢說話。

知秋一碗接著一碗的喝著墮胎藥,夜半的時候,我聽見抑的哭聲,才發現疼極了,捂著腹部,蜷一圈,咬爛了自己的指節,鮮淋漓。

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抱著,小聲哽咽著說:「知秋,你疼了就咬我好不好?」

復一個月太醫診脈,那個孩子還在。

太醫誠惶誠恐的告訴我,知秋子虛,他已經用了最重的藥了,那孩子和母親同氣連枝,再下重藥,恐怕母子俱損。

「知秋,不然就把他生下來吧,你不喜歡孩子,我來養好不好?」我小心翼翼的說。

知秋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定定的看向虛空。突然狂奔起來,我竟不知道一個孕婦可以跑這麼快!

那是一個深夜,奢靡絢麗的宴會在隔岸,而這邊只有一彎孤清的月亮倒映在湖面,而知秋一躍而下,躍了深不見底的湖水中。

我毫不猶豫的跟著跳了下去。

我要撈我的月亮,縱使碎了,還是我的月亮。

我們都被宮人救了上來,知秋歪在床頭,面容憔悴,而我裹在被子里,不停的打著噴嚏。瞧著我,便笑了。

這是出事后第一次朝我笑。

然后說:「羲河,你讓我死吧,好不好?」

我急得要掉眼淚,抓著冰涼的手說:「不要,求求你不要……是你說的,塑造比破壞一個東西更難,你這麼好,知秋你這麼好,你不要毀掉自己好不好?我求求你了知秋。」

知秋搖搖頭,慘然一笑:「沒有那麼簡單,羲河,宮里沒有不風的墻,我經歷了什麼,這個孩子是怎麼來的……許多人都心知肚明,這孩子一旦出生,必然帶異族的特征,到時候皇上便會以宮闈罪將我死,而賀蘭家,會因此到牽連,百年清名毀于一旦。甚至滿門抄斬,你想看到我為賀蘭家的罪人嗎,羲河?」

「不會的,我哥哥不會那麼做的。」

冷冷的笑著,說:「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來的嗎?」

我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我想去問哥哥,可是卻發現,他就站在門口,臉蒼白。

「哥——」

他沒有看我,而是徑直走向屋里,知秋見了他,便厭憎的把頭轉向另外一邊。

他跪在了床前,輕聲說:「姐姐,我不逃了。」

知秋比他大,在一切尚未發生的時候,他一直玩笑著、惱怒著姐姐。

「你把孩子生下來,不要糟蹋自己的。他是我的孽障,不是你的。」

那天,哥哥下詔立知秋腹中的孩子為太子,那是南胥開國以來,頭一個尚未出生便被立儲的皇子,哥哥用這種方式向天下人證明,他的皇后清清白白。

而知秋,從頭到尾都沒有半分表

這個不被父母期待的孩子出生在來年六月,一個剛下完暴雨的暮晚,知秋累極了,暈過去之前,拉著我的手說:「羲河,去看看孩子——」

落日余暉將云翳遍染,宮人把他抱給我和哥哥看,墮胎藥和母親惡劣的心還是影響了他的長,他比一般孩子羸弱的多,可憐兮兮的,像一只小貓一樣。

「哥哥你看他啊,他好乖!你要給他取什麼名字?」我興的說。

「帶下去吧」哥哥疲倦的眉心。

「等等。」

宮人站住了,我從懷里接過孩子,仰起頭,重又天真無邪的笑起來:「我好喜歡小娃娃,所以一早為他備下了母和使喚的人,知秋子虛,哥哥就把娃娃給我吧,此后食住行,我都會親自過問,哥哥放心。」

哥哥定定的看著我,我也笑著看著他。

那一年,我九歲,再也沒有什麼天真,世間對我而言,只剩下淋淋的真相,我知道我退半步,我的哥哥就會殺死這個孩子。太子早夭,他就可以立第二個太子。

可是我必須保護他。

知秋已然如同行尸走,如同半個魂魄已然去了地府,這個孩子是唯一的牽掛,我不能讓醒過來

,就看到一小小的尸

哥哥最終嘆了口氣,說:「羲河長大了。」

他拖著君王長長的裾步之中,最后留給我的話是:「既然你這麼喜歡,名字便由你取吧。」

他又一次縱容了我。

這孩子生在夏日暮晚,我便給他取名夏挽。愿他像是盛夏的草木一樣繁盛,也愿他能挽留住我所珍重的那個人。

哥哥能容忍夏挽存在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夏挽的很弱,那年月,早夭的嬰孩很多,哪怕是強壯的孩子也很難活到年,又何況夏挽先天不足,還未學會吃飯,便先學會了吃藥。

除卻為了知秋,我是真的很喜歡他,縱然他其實與我沒有什麼緣上的關系,我整夜不合眼的照顧著他,他總是發燒,在我懷里連哭得連嗓子都啞了,我用小勺子一點點的喂他喝藥,他小小的手的拽著我的襟,像是在說,姑姑,你別讓我回天上去。

「姑姑不讓你死,等你長大了,姑姑還要帶你去放風箏,帶你去看大好河山,你要努力活下去,知道嗎?」

我喃喃念叨著,念著念著,就撐不住睡著了,我已經五天沒合眼了。就那麼一下,再睜開眼睛,天就亮了。

孩子在一邊,無聲無息,我整個子都涼了,跳起來去看他,卻見他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正安靜的咬著小拳頭,看我過來,就皺起小臉笑起來。

「你把姑姑嚇死了,你這個小混球」

我嘟囔著,把他高高的舉起來。

他還以為我在和他玩,便揮舞著小手,咯咯咯的笑起來。

南人白,面部廓不深,瞳仁為黑。北人皮黑,高鼻梁高顴骨,瞳仁為褐。是眼便能辨認出的差別,而夏挽并沒有北人那攻擊的長相,反而生得秀氣婉約,似足了賀蘭家的小公子,只是唯有一點,他的眼睛是比褐淺一點的琥珀

這其實算不得什麼異族特征,畢竟也有南人瞳并非純黑,只是……對于深知的人,他的眼睛就是一刺。

知秋好一點之后,就把夏挽接到邊親自養,對他很嚴厲,用最苛刻的標準管束他,三歲的時候,他便開始讀書認字,五歲的時候,便開始習武了,他很聰明,但一旦犯錯,知秋的戒尺就毫不猶豫的打下來,他從來不哭,只是乖巧的跪在地上,說:「母親莫氣,是夏挽無用。」

除此之外,幽居于佛堂之中,對宮中事務一概不過問,而此時北乾蠢蠢,民間因賦稅過高而怨聲載道,哥哥日以繼夜的理政務,還不到三十歲,雙鬢已然有了白發。

他們誰都不見誰,只是偶爾我來找知秋的時候,會瞧見哥哥站在門外,聽著佛堂里的梵音,那神,讓人瞧了難過。

國事危機,憂外患,我不得不著手理一些政務為哥哥分憂,偶爾才得閑去知秋那里坐坐。

那是一個秋天的午后,宮中的柿子了,我命人摘了滿滿的一筐給知秋送過來。正看書,見我來就笑著說:「快給公主泡茶。把夏挽來,陪姑姑說話。」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每次見,都覺得更瘦了,那種骨子里對人世倦怠越加的明顯。我裝作什麼都沒覺察出來,興高采烈的從太尉新娶了第十房妾室,說到哪個文人做了一首絕世好詞,我恨不得把天下所有有趣的事都說給聽。可是從不搭言,只會在我實在說不下去的時候,淡淡一笑,道:「天晚了,公主早些回吧。」

我笑容僵在臉上,又趕裝作什麼都覺察不出來的樣子,過去膩:「天晚了我就留下來和你一起睡,正好嘗嘗你這兒的齋菜,你瞧我這肚腩,的像炸豬油的。」

「好不好嘛,知秋。」我搖晃著的手臂。

了然的嘆了口氣,道:「羲河,你不必如此,在夏挽長大人之前,我是不會……」

突然,門外傳來了喧嘩聲

「皇上,娘娘不見客……」

「滾開!」

我錯愕的看著門口,哥哥滿酒氣的走進來,知秋一見他,便厭惡的蹙起眉,看向了另外一邊。

「哥,你怎麼來了?」我不安的站起來。

他看著知秋醉醺醺的笑著,那些笑容瘋狂又殘忍。

「朕來跟皇后商量一件事」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遠傳來沉悶的雷聲。

「來人,把羲河公主帶下去,然后把門鎖上,沒有朕的命令,誰都不許進來。」

「你要干什麼?哥!」我拼了命的掙扎,還是被拖了下去,我撲到門上,聽見里面知秋氣得發抖的聲音。

「你這是要做什麼!」

「朕無子嗣,朕來問皇后,準備讓那個野種當多久的太子!」

「你同別人去生!你同別人去生!」

知秋的聲音已經慌了,想跑,卻被哥哥一把抱住。

「賀蘭知秋,你不是瞧不起我嗎」他咬牙切齒的說:「我他媽早就想把你這撕碎了,看你敢不敢再給我看這張高傲的臉!想六清凈?你做夢,你是我的

皇后,就要和我一起永世不得超生!」

「你想干什麼?你放開我!」

隨著雷聲,瓢潑大雨傾盆而下,我拼了命的拍著門:「哥哥你不要,那會殺死的!哥哥我求求你不要!」

宮人上來拉我,我歇斯底里的抓著臺階,地上蜿蜒出兩道痕,布料的撕裂聲和知秋哭泣聲傳來,又歸于安靜,我最終停止了掙扎,呆呆的坐在雨里。

門被打開了,哥哥踉蹌著跑出來,肩胛流如注,他看著我,想說些什麼,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踉蹌著離開了。

我想走進去,就聽見知秋的聲音,幽幽的響起:「羲河,你走吧,我沒事——」

那一夜,知秋把一只長釵了哥哥的肩胛骨,對于而言,那是近乎暴烈的反抗。

「我看不起你?那麼誰看得起你?先皇嗎?如果他看得起他不會給你取名夕照!如果他看得起你他就會管束你而不是讓你盡去當一個廢!」的眼睛里燃燒著烈火,卻笑得那麼冰冷:「是的,我看不起你,我最看不起的是我自己,夕照,我居然曾經過你!」

我沒有進去。

我沒臉進去。

我失魂落魄的走在雨里,深一腳淺一腳,直到支撐不住坐在地上。

一把傘停在我頭上,我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夏挽一直跟著我,他穿著一琉璃白的長衫,安靜的看著我,像一尊小小的菩薩。

「你怎麼在這兒?」

「我陪著姑姑」

他是個溫又寡言的孩子,我疲倦的笑了笑,說:「姑姑好沒用啊」

珍視的人一次又一次在眼前被人傷害,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姑姑莫哭」

夏挽替我眼淚,輕聲說:「等我長大了……把讓姑姑哭的人,通通都殺。」

那天我回了寢宮之后,大病了一場,昏昏沉沉中做了很多不祥的夢,我夢見巨大的白鳥掠過黃昏時的原野,然后墜落在地上,燃起青黑的火焰。夢中有個人一直在喚我:「姑姑醒醒!」

是夏挽,他跪坐在我床頭,笨拙的把熱的巾放在我頭上降溫。

「幾更天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宮人們呢?」

「三更天了,昨日里北乾大軍打到了都城,許多宮人們都逃了。」他很平靜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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