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河公主》第 12 節 你會是最好的君王

天下大局已定,但,宸冬麾下的部隊是北乾的銳,當年他們就是憑借著這支鐵軍,洗了大半南胥江山,此時也并非沒有翻盤的可能。

我們又回到了林北的寺廟之中,夏挽坐鎮后方,而何素龍將領兵打響第一戰。

「這是我憑記憶畫的枬城平日的布防圖,這里,是炮臺,這里設有暗哨。」作戰的前夜,我在那座浮屠塔上,為他們講解枬城的地形和布防,猝不及防,一聲冷笑響起,我抬起頭,發現何素龍輕蔑的看著我。

我一皺眉,道:「將軍,您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這布防圖有何意義?」

鄭龍在一旁喜氣洋洋道:「雖說這戰時布防和平時不同了,但有總比沒有好,將軍在西邊戰場有所不知,這一路靠著夫人告訴咱們的東西,省了不麻煩呢!」

周圍一陣附和聲。

何素龍像所有長者一樣寬厚的笑笑,道:「布防圖當然有用,只是,若這布防圖是相反的呢?」他指了指地圖上其中一點:「夫人說這里不設軍隊,可是我的人探回來,說這里有重兵埋伏。」

我冷笑道:「將軍,他們戰時自然會改變布防,更何況……」

何素龍提高了聲音:「更何況,他們知道,曾一手締造了枬城的羲皇后,在我們這里。」

一直默不作聲賀蘭猛然抬起頭,眾人嘩然,私語聲四起。

「夫人真的是羲皇后!那個挑得父子相殘的羲皇后!」

「聽說原本是宸冬的妾侍,后來又去輔佐了北王!」

「現在又做了咱們的夫人,天啊!這是狐貍轉世吧!」

何素龍不會毫無準備發難,我不的側過頭,看向了塔底,那里聚集了無數人,夏挽在一邊握住了我的手。

關于我的來歷早有傳言,我未瞞過任何,可是被這樣堂而皇之的公之于眾,是第一次。

我問:「你在暗示,我曾經是北乾皇后,如今會拿假的布防圖來騙你們?」

「不敢,畢竟前北王丹蚩都是您殺的,只是好好的,您為什麼殺北王呢?」年老的狐貍,終于出他的尖銳牙齒:「北乾傳言,是為了大皇子宸冬,能順利上位!」

眾人都惶然又興起來,沒有人對宮廷艷史不興趣。

「我們天尊的夫人同北王有染,這當然不可能,可是……」他步步,高聲道:「您敢對著天地祖先發誓嗎?您和北王宸冬,素無私!」

塔下的眾人,和塔下的將領目一致的投向我與夏挽,他們都沒有說話,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能看見了黑暗中,雪亮的刀刃。

我剛要開口,夏挽便站起來,他比何素龍高一點,微微低頭俯視著他,道:「既然你提到了先祖,為什麼不告知眾人,是什麼人呢?」

何素龍顯然沒有預料到,愣了,而賀蘭的臉,已經變得比紙還要白。

夏挽走到欄桿邊,喧囂聲慢慢安靜了。

「當日南胥寧烈太子,一己之力,拒北乾大軍于百里之外,壯烈殉國,太子妃追隨而去,他們留下一對子,兄為先皇靜宇皇帝,為南胥長公主羲河公主,爾等為南胥舊臣,連自己的主子都忘了嗎!」

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了。

隨后,南人們一個接一個的惶然的跪下來。賀蘭閉了閉眼睛,也跪了下去。

何素龍沒有跪,他昂然立在眾人之中:「未嫁公主,屬皇家,而羲河公主早已失于北乾!失節失之人,有何面以南胥后裔自居!」

于北乾。

于北乾。

我只覺得上不著片縷,就那麼站在那里,凜冽的北風獵獵作響著,就像回到我生命中,最冷的那個冬天。

「你他娘的放屁!公主就是公主!」鄭龍第一個罵出聲來,其他南胥舊臣也眼睛通紅。

「這話本座講經時便說過一次,如今,本座再說一次」紛喧囂聲中,夏挽俯視著眾人,提高了聲音道:「南胥子為何不得守節,而羲河,為何了北乾皇后,是因為本應庇護們的男兒,敗了,本應擋在百姓之前的將軍,降了。厭憎你們的母親姐妹妻失節之前,不妨問問自己!保家衛國這四個字,你們做到了嗎!」

他很以本座自居,那一刻他不再是人間的帝王,而是自九天而來的神祇。

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包括何素龍,他的白發在微微抖,我從未見過他那樣狼狽可憐的模樣。

夏挽看著他,最終,沒有把那句最為尖銳的話說出口,他只說:「羲河沒有錯,努力活下去的人,沒有錯。」

「天降神尊!以濟蒼生!」一開始只有零星的人喊出來,最后聲量越來越大,他們喊得是元初教當初的檄文:「報仇雪恥!豈待異時!千秋功德!爭在頃刻!」

有些東西是天賦,比如,蠱人心。

何素龍原本的想法,大概在眾人面前揭我的所謂真實面目,用民意來夏挽舍棄我,又或者,他知道夏挽不會舍棄我,他就是要重創夏挽的威

——你們眼中至高無上的天尊,其實就是個沉迷的昏君。

但是他忘了,這些士兵大多數都信仰元初教,從識字開始,夏挽的思想就深深鐫刻在他們每一人的腦海,沒人比他更懂如何利用他們的緒,他們憎惡我,但是他們后,都有在戰時所謂「失節」的姊妹妻,以及,此時能夠站在這里的所有人,都是十年前未曾殉國的「失節者」,夏挽將我和他們放在了一起,他們討伐我,就是討伐自己。

眾人的呼喊聲中,夏挽拉住我的手,對將領們說:「羲河在北乾,庇護一方百姓,對得起任何人,至于所謂的男糾葛,你們只需要記住,如今是我的人,不得妄議。」

何素龍突然提高聲音:「既然如此,臣,無法出征。」

這是他第一次,自稱為臣,而不是師父。

「你就算想去,我也不會讓你去」夏挽環視了一下眾人,道:「枬城一役,本座親征!誰愿做先鋒!」

話音未落 ,鄭龍便站了出來,高聲道:「臣等愿為主公夫人出征。」

「嘯林將軍整肅部隊!明日出征!」

賀蘭知言失魂落魄的跪在另一邊,鄭龍拉著他磕頭回禮

「臣等必不辱使命!」

我隨著夏挽走出去,下塔的路很黑,而我的腳已經麻了,走的很慢。他便俯把我背在背上,慢慢的走著。

他的聲音沒了剛才的洪亮,又是溫的的,輕聲道:「對不起,羲河,陣前斬大將是兵家大忌,但我早晚會為你殺了他,別急,好嗎。」

本沒有在想這些事,只是抖道:「可如今我坐實了羲河公主的份,他將你的份公之于眾該如何?」

「那便承認我是丹蚩的兒子。」

我打了他一下,道:「你瘋了,那誰還會追隨你。」

「你啊」

塔底的過來,他把我放下,看著我說:「我只要你就夠了。」

我神復雜的仰頭看著他,他一怔,便要低頭吻我,我避開了。

「我想問你……你剛才說的話,是真心話,還是為了收買人心?」

「哪句話?」

子失節那一段,你說努力活下去,不是罪。」

「真的這麼想,自古子無權軍政,可是國敗了,卻要為此殉葬,這沒有道理……」

我踮起腳,吻上他的。他愣了一下,隨后抱住我的腰熱烈的回吻我。

那是我第二次主吻他,在黑暗的甬道里,我們接了很久的吻,最終我推開他時,已經淚流滿面。

我替天下子,不,替天下人謝謝你。

我仰頭看著他,千言萬語,只抖著說了一句:「夏挽,你會是最好的君王。」

他凝視了我片刻,然后慢慢遮住我的眼睛,低聲道:「別這麼看著我,羲河,我怕我忍不住。」

我們最終走出去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歡呼著天尊的名號,他又變了高高在上、清冷又圣潔的神祇,只是始終握了我手。

有什麼東西,從此不一樣了。

第二天破曉,我們便出征了。

初冬清晨,寒籠罩著戰士們的鎧甲,夏挽騎著馬在前面督陣,而我坐在后面的馬車上,默默瞧著這浩浩湯湯的士兵,這是斷鰲立極的一戰,因著夏挽親征,所有人都士氣大振,但我有種預,勝利不會來的那麼容易。

這時候,我的轎簾被掀開,是賀蘭知言,他被一個小兵扶著,面蒼白,想是病了,見了我轉頭就走,小兵趕跟我疊聲道歉:「小的該死,賀蘭大人病了,沒法騎馬,我們就想著找個馬車,不想冒犯了夫人。」

「等等」我掀開轎簾,朝賀蘭的背影說:「就這輛馬車最閑,這當口還講究什麼,上來吧。」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賀蘭還想走,被小兵強扶上車,他大概是真有什麼病,虛弱極了,靠在馬車壁上閉目不言。

我們一路無話,我終于開口打破了沉默,道:「大敵當前,賀蘭大人要保重才是。」

「謝公主,此乃舊疾,不礙事。」

「是真的舊疾復發?還是因為昨日何素龍鬧那一場?」

賀蘭連都發著白,卻突然淡淡的一笑,道:「公主可知,聳峙城為何降了?」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提起了這件事,便搖了搖頭。

「城中被圍困,糧食有限,鯨吞為了能讓士兵們保持士氣,強征了百姓的糧食建了糧庫,每日由府發放糧食,主公派鼠千歲潛城中,把糧庫燒了,全城上下沒了糧食,鯨吞仍撐著等援軍,滿城殍,百姓終于忍不住的時候,鼠千歲告訴他們,鯨吞的兵還能頓頓吃得飽,不信,便去看」

一陣寒意順著脊背襲來,我道:「別,別說了……」

賀蘭繼續道:「他們太了,夜半破開軍營大門時,發現大鍋里是,鯨吞煮了自己姬妾,給士兵們吃,下一步,大概就是百姓了。」

我一陣惡心

,幾乎要嘔吐出聲。

「所以他們殺了鯨吞,是北乾人,殺了北乾人。好計,兵不刃,還博了賢名。」賀蘭嘆息道。

一時間,我們誰也沒有說話,仿佛連呼吸都凝滯了。

許久,我艱難的開口道:「你覺得這條計策太過毒?」

「戰爭中豈有不毒的計策。只是你還沒發現嗎。」賀蘭淡淡的說:「他不是南胥人。」

我沒有回答。

「他尚小的時候,我教他讀經史子集,圣人之學,他學什麼都很快,對于民生和仁政,有超乎尋常的見解,凡史書上賢明君王所德他都有,我當時想所謂統又能怎麼樣呢?他會是南人最好的王。」賀蘭苦笑了一聲:「現在想來,那些都是假的,他是個北人,骨子里的,改變不了。」

「為什麼?」

賀蘭沒有回答我,他臉灰敗的靠在車壁上,喃喃道:「這些年,所有人都想利用他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何素龍想要洗刷恥辱,秦柳元和鼠千歲想復仇,鄭龍想要開國名將,而我想要復南胥,我們都自以為掌握了他,可是現在想來,從他六歲開始,我們都在他掌心里……」

這時候,突然不遠傳來了一聲狼嚎,一共三聲,兩長一短。

是北乾軍隊進攻的暗號。

我心神一,只來得及喊一聲:「有埋伏!」一支箭就嗖的一聲在窗邊,而兩側山崖之中,埋伏的北乾士兵勢如破竹的涌下來。

誰也沒有想到,在距離枬城還有十幾里的山路上,宸冬安排了埋伏,我們的行軍隊伍很長,被突襲的北乾兵截了三段,分頭廝殺,彼此無法救援,我恰好在偏后方的位置,一個北乾士兵將雙刀進了守衛的太,便要掀開轎簾,而我躲在馬車旁,一劍刺穿了他的背心。

「逃!」

腦中千回百轉,我迅速斬斷了韁繩上了馬,賀蘭在一旁哆嗦道:「公主,我們待在這兒,守衛會保護我們。」

「你不走我走!」

夏軍和北軍廝殺一片,而我縱馬跑林間,夏挽在最前面,我在林間走可以繞開戰場,與他匯合。

突然,后傳來聲音:「夫人!夫人!」

是一個夏軍的士兵。

我高高揮起馬鞭下去,駿馬嘶鳴,瘋狂向前奔跑起來。

而對方一箭過來,中了馬,那匹馬猛然倒在了地上,我也滾落在地上,我連頭都不敢回,踉蹌著向前逃去。

他們攻擊那輛平平無奇的馬車,我就知道,一定有鬼,并且,他們想殺的人是我。

我的傷了,本跑不快,那士兵追了上來,一劍朝我刺過來。

我勉強躲了幾招,還是被一劍刺穿了我的肩胛,我用手艱難的握住劍鋒,厲聲喝:「天尊震怒!你的何將軍會保你嗎!」

「我只聽何將軍的命令。」

他面無表出劍,十指連心,我手掌幾乎斷掉,果然是何素龍,為了殺我,他居然和北乾人串通……

那劍凌然下劈,卻沒有落下,是賀蘭!他死死的抱著那士兵,對我吼著:「公主!快走!快走!」

他還是跟了過來!

我剛想逃,只見那士兵一劍貫穿了賀蘭的腹部,然后拔出來,又是一劍,三番四次,河,賀蘭雙目通紅,將雙咬破,卻始終不曾松手。

我猛地從地上揚起一把土兜頭朝那士兵揚去,他瞇了眼睛,趁他被掣肘,我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一氣呵的將劍橫劃他的脖頸。

噴濺了我一頭一臉,那個士兵死了。

我虛了坐在地上,去看賀蘭知言,他整個人都如同泡在海里,不住搐著,我抖著想為他止,可是堵不住,怎麼都堵不住。

「賀蘭知言!你不是要殺我嗎,這是在做什麼?啊!這是在做什麼!」我絕的要哭出來,而他翕,似乎喚著什麼,我俯將耳朵放在他邊,才聽見他在說:「南胥,南胥。」

「好,我帶你回南胥,我這就帶你回南胥。」

他目渙散著,聲音時斷時續:「公主,你應臣兩件事……其一,把我葬在南山上……那里,賀蘭山莊。」

賀蘭山莊早在十年前,就在一場大火里焚盡了,連同賀蘭家 上上下下幾百口的人命。

「好。」

「還有,無論如何,不要讓人知道夏挽的來歷……我妹妹……清清白白,不要讓世人……看輕了。」

我的眼淚含在眼眶里,我咬著牙,不讓它落下來,道:「我知道,賀蘭知秋是最好的皇后,賀蘭家,滿門忠烈。」

他眼睛突然有了神采,他笑了,一如當年宮宴初見的年郎。

我知,他并沒有在看我,他看得是他魂牽夢繞,卻再也無法歸來的南胥。

他的冰涼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而我俯下,用盡了整個南胥的力量,的擁抱了他。

我抱著他的尸骸哭了很久,直到夜幕低垂,才踉蹌著背著尸首,往外走去。

這是人跡罕見的深林,一定會出沒很多毒蛇猛,我不能在這里過夜。我得去找夏挽,也許,他已經派人來找我了。

那時候,我不知道夏挽的確派人第一時間去確認我的安危,歸來的將領告訴他,夫人一切安好,如今在后方,由專人保護。隊伍太長了,軍十分急,夏挽下令,繼續前行。

而我跌跌撞撞的走在森林里,夜,越來越黑,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在樹叢中響起,不知是鹿,還是狼……

放下賀蘭知言,我會走得快些,但我沒有辦法騙自己,我一旦將他放下,他一定會被野啃噬的連骨頭渣都不剩,可我答應了,要帶他回南胥。

我走過那條很長、很黑的夜路,努力讓自己集中神,思考該如何應對何素龍,可是我太累,也太困了,眼前不停的出現重影,正當我準備找個地方歇息一下的時候,突然,不遠的樹林里,傳來了人聲。

我第一反應是,夏挽的人來了!可是骨子里的警覺,讓我先找了個地方藏起來,那些人影,由遠及近。

「真他媽得晦氣!那些南奴反應太快了。」

「不快能怎麼樣!他們人那麼多,要我說,上頭就沒想著讓咱們活著回去!」

「閉!你活得不耐煩了嗎!」

是北軍!

是五個北人!他們持著火折子,由遠及近,那一點微弱的映亮了為首的那個人,我發現,我居然識得他!他是枬城常備軍的一個小將領,寧藍,宮中有大型宴會時,曾讓他帶兵維持秩序。

如果不認得我的,我大可以扯謊圓過去,但他不行,我們打過不止一次照面。

他們走得很慢,我拼命的屏住呼吸,這時候,腳腕傳來突如其來的劇痛!

是蛇,極鮮艷,死死咬住我的腳腕,我甚至能覺到冰冷的毒,迅速麻痹我的全

我捂著自己的,渾發抖,幾乎要把咬出來。

「什麼聲音?」

「大概是風吹了樹葉吧,快走!別讓那群南奴看到!」

慢慢遠離,我終于得以甩開那條蛇,我低頭查看傷口時,突然,頭頂傳來了響

那五個北人,正在我面前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人在極度恐懼時,是說不出話來的,我看著他們,只覺得汗水從背后緩慢的蜿蜒而下。

「我就說有人!果然……」

寧藍把我魯的扯出來,剛想說什麼,卻突然愣了,道:「你是,皇后娘娘?」

所有人在弄明白我是誰之后,都興的歡呼起來:「狼首佛庇護!這下我們要立大功了!」

「殺了?還是帶活的回去!」

在他們興的聒噪中,我一個一個的看過去,他們都很年輕,最大的也不過十九歲,并不是宸冬手底下那些經百戰的兵——那些人如今應該在死守都城。

「免得節外生枝,殺了,帶的頭回去給陛下吧。」一個年興道,寧藍點點頭,拔出來手中的刀。

映亮了我的臉,我仰起頭,努力讓自己微笑起來:「你寧藍,你可認得莞中?」

「你怎麼會知道我名字?」

「我當然記得,當日先皇壽宴,你在外圍護衛,很好,我還賞了你銀錢,對嗎?」

他便呆了片刻。

他的同伴急道:「老大,你和說什麼話!你忘了,會妖法!」

我提高了聲音,道:「莞中是我宮中護衛隊的將領,如今他在夏軍中,任鏢旗將軍。」

「你同我們說這些做什麼!」

「夏軍較于北軍有十倍之多,枬城必敗,你們想必也是猜到的,你們還這麼年輕,沒有必要為它殉葬,如果你們不殺我,我會報答你們,你們也知道……知道我是夏軍首領夫人,我會給你們高厚祿……」

一個年厲聲打斷我:「放屁!陛下一定會把南奴打走的!寧藍,你說是不是!」

寧藍猶豫了一下,沒有說話,年急了,推了他一把道:「你聾了,還是信了那妖的話?」

寧藍小聲對他說:「可是我聽我爹說,……陛下有頭疼的宿疾,他,他活不過三十歲。」

他這樣小的年紀就了小將領,必是貴族后代。

我急忙道:「你們放了我,只不過是了個邀功的機會,你們想,若北王贏了,他們論功行賞,也是死守枬城那些人,又會分給你們什麼?可是若是輸了,你們該怎麼辦?你們的家人,又該怎麼辦?可現在機會就來了,我會讓你們和你們的家人平安富貴。」

「呸!南奴得了天下,還能有我們北人好日子過!」

「也不一定的,聽說前幾日他們優待投降的北人,都沒有用炮轟聳峙城……」

自己都自難保了,怎麼會給我們富貴!」

「可是妖啊,總有辦法的。」

年們了一團,我一邊的盯著他們,一邊握了自己的腳腕,不讓蛇毒擴散——但似

乎已經來不及了,我只覺得半邊子都沒了知覺。

他們最終選擇了投票。

寧藍投了生,他的追隨者也跟著投了,另外兩個激進的年,投了死,最后一個年,囁嚅著看著我,半晌,才道:「我家是種田的,皇后娘娘推行南邊的種子,,我家才能上稅賦……所以,皇后娘娘應該活著。」

我癱在地上,他們神復雜的看了我一會,走了。

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林間,我迅速選擇了一條岔路,制造了逃走的痕跡,然后背著賀蘭知言走上了另外一條路。

他們隨時會改變主意,我必須要迅速離開這里。

可是蛇毒逐漸發著熱,我只覺得渾馬上就要癱了,我活夠了,可是,可是我還沒有將賀蘭知言葬在南胥,還有夏挽,我不想把他一個人留在這世上。

踉踉蹌蹌中,我終于暈倒在了一個小溪邊,我仰著頭,蒼穹之上的星星旋轉著掉落下來,落在我邊。

「羲河,羲河……」

我聽見了夏挽在我,他仍是初見的模樣,穿著僧袍,眼眸如琥珀的湖泊。于是我想,這真是一個好的夢,懷揣著這樣的夢死去,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只是來生,早點找到我。

還有,別喚我作姑姑了。

「主公,此時戰況危機,萬萬不可搖軍心啊!」

「此時一退,必兵敗千里,北王宸冬會將我們后的百姓屠殺殆盡,天尊三思啊!」

我是被炮火吵醒的,睜開眼,發現自己于層疊的帳幔之中,隔著屏風,有人在說著話,我想起去看,卻發現自己渾,連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我咬破舌尖,讓自己保持清醒,然后用盡全力的往外走去。

夏挽坐在主位,他前跪了一排將領,都在涕淚橫的叩首。而他面沉如水,道:「你們在鬧什麼,一切作戰計劃會都如常進行,我帶羲河走,不會影響到任何。」

走?

最前面是一名老將,已經涕淚橫,不住的叩首道:「天尊,冥莢蛇毒,便無藥可解,您就算此時帶夫人去尋醫問藥……」

夏挽啪摔碎了茶碗,頓時,所有人噤若寒蟬。

他仍然保持著一貫的優雅,道:「我不妨把話同諸位說得再清楚點,沒有羲河這天下本就同我毫無干系。別說是影響戰局,就算與天爭命,我也要救。」

他的聲音很輕,卻仿佛暗藏著癲狂的烈焰:「擋我者,有一個我便殺一個」

而我扶在屏風邊,終于能發出聲音:「夏挽…」

「羲河!你醒了!」

他一躍而起,一把抱住我,我才發現他的眼睛里布滿了紅,像是幾夜沒睡的樣子。

我有氣無力道:「你在說什麼糊涂話,如今既然已經開戰了,你要臨陣離開,讓將士們怎麼想?你置我們……我們后的黎民百姓于何地。」

「好,羲河,你別,我帶你回去。」他匆匆代了一句,便打橫抱起我回到了屋的帳幔之中。

僅僅就是幾句話,我已經虛弱的沒有一點氣力,夏挽坐在我床邊,正把藥吹涼了喂給我。

「怎麼,回事?」

他嘆口氣,給我看他手腕上紅痕,道:「你還記得新婚之夜我同你說的話嗎,我對自己下過咒,若有一日我離你超過百日,便會萬毒攻心而死……那天進枬城之前,咒在疼,我意識到你可能出事了,便去找你,一直找到了第二天凌晨,才找到,對不起,羲河,我太蠢了。我竟然沒有料到…」

「然后發生了什麼…」

「我找了這所民宅安置,為你解毒,可這時候北兵打了過來,你足足昏迷了五日,這仗,也打了五日。」

「糧草…」

「糧草足夠,只是藥快沒了…」他聲音有些不易察覺的抖:「但不用害怕,我帶你走,去找最好的大夫。」

我艱難的搖搖頭,道:「不行,無論怎麼樣,你也不能,不能拋下你的臣屬和士兵……」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腦海,我一把抓了夏挽的手,道:「賀蘭知言呢?」

「他的尸嗎?我不知道,應該還在原地吧。」他說,把藥喂給我:「會有些苦,慢慢喝」

我看著他,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麼?」

夏挽愣了一下,覺察出了我的神不對,立刻道:「現在我馬上派人帶他回來,你現在不能怒。」

「我生氣……我生不生氣重要嗎?賀蘭知言死了,他是你親舅舅,他養你長大!你跟我說你不知道了,為什麼會不知道?」

我大口大口的著氣,幾乎能聽見我腔里尖銳的雜音,夏挽連忙給我順氣,在那種幾昏厥的窒息之中,我想起賀蘭知言對我說的話:

「他骨子里就是一個北人。」

我終于平靜下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只剩下一口氣,我的氣一定已經難看到了可怕的地步,不然夏挽也不會出那樣惶恐神,他小心的抱著我,

就如同抱著一件易碎的瓷

「羲河,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當時見你中毒。便什麼都忘了,你怎麼罰我都行,不要生氣好不好。」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像一個急于討好大人的孩子:「我立刻殺了何素龍你會高興點嗎?」

我閉了閉眼,手去搭自己的脈,果然,六脈弦馳,心氣已衰,已是瀕死之狀,那蛇毒竟然厲害到這個地步,怪不得他如此慌

「我沒力氣生氣,只是……」

你為什麼會這麼冷漠?

我終于明白了賀蘭的絕

他當時說要殺何素龍時,我只覺得那是君王的理,可是我現在才意識到,他本沒有權衡任何,何素龍的命對他來說不重要,僅此而已。

賀蘭也同樣,盡管他們傾盡所有的教授他,育他長大,輔佐他走到今天。可是他對他們沒有毫的,所以他才會對賀蘭的死如此漠然,才會對何素龍想殺就殺。

更遑論其他人,恐怕天下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棋子。

一個君王是不能太多的,可是無到了這個地步,天下百姓又曾在他心上?這就是賀蘭的絕,這樣的他,真的能做一個仁君嗎?他甚至缺乏作為人的的

我茫然的看著他,他仍在說著什麼,努力討好著我,可是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我想,那麼我呢,一個誰都不的人,對我的又是真的嗎?

一個聲音說,羲河,你如今還有什麼可圖謀的,他為你做的這些,你看不到嗎?連你都懷疑他,他就太可憐了。

可是又有一個聲音說,可是,他也曾在何素龍面前滿眼的孺慕之,也曾在賀蘭面前扮演一個仁義禮智信的君子,你怎麼知道,對你,就是真的呢?

「羲河,你不要哭。」

夏挽手忙腳的為我淚,幾乎抖著說:「不要哭,不要哭」

「夏挽。」

我打斷他,用盡了最后一點氣力,一字一頓的說:「我吃了多苦,你是知道的,不管我是死是活,你也要打下枬城,聽到了嗎?」

他一把抱住了我,滾燙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我脖頸,我聽見他說:「你會好好活著,我會打下枬城,也會治好你,我要羲河長命百歲,平安喜樂。」

他怔了。

「記住,夏挽,以后不要對一件事過甚,要心懷天下。」我輕輕按著他的口:「要做個好君主,要你的子民。知道嗎?」

他想說什麼,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說:「下雪了,我們回屋里去吧。」

「你答應我。」

「好。」

我小時候任,祖父和哥哥到最后無論如何都會如我意,我便養這樣乖僻的習慣,一直同命運任了這些年。

可是有些東西,任憑你如何任,如何不肯屈服,也會朝他既定的軌跡走下去。

夏挽給我吃的都是些吊著神的名藥,然而治標不治本,我能覺到毒素在緩慢的侵蝕我的,每次閉上眼睛,我都害怕,再也無法醒來了。

我不甘心。

我還沒有看到,我親手養長大的孩子,將侵略者趕出南胥的土地,還沒有看到天下平定,海晏河清,就要死在這黎明前的長夜里,我不甘心。

我早該死去,但,不該是這時。

那是我人生最后、也最漫長的一場戰爭,夏挽日日把我帶在邊,我強撐著神,聽著夏軍和北軍瞬息萬變的戰局,時間拖得太久,北軍的援軍已經到了,夏軍的人數優勢正在消失,而夏軍包括何素龍在的所有候補兵力盡數到齊,但是早已士氣疲,如果兩日無法攻城中,怕是撐不住下一波反攻了。

而我,我也在同死亡作戰,我大口大口的喝著藥,握夏挽的手,不肯讓自己有毫的懈怠,之前為了以防事端,我很在軍事將領前說話,可是現在早就顧不得了,我事無巨細的講給他們枬城的一切,地形、建筑、可以降的將領,只是講著講著,就會昏厥過去,醒來時,夏挽的握著我的手,他的手很冰,卻死死拉著我,不肯放我奔赴幽冥。

那是夏軍第五次進攻的前一天,天沉,如一只詭的眼睛。

我們住的民宅中,有一溫泉,我泡在里面,會覺得舒服一些,我趴在石頭上,艱難的講述著那些南胥失的禮制,以及我這些年在北乾未曾完的民生政策,一個小丫鬟在旁邊記著,我講著講著,就睡著了。

我做了夢。

夢里是小時候在宮里,我送給一個玻璃球給小小的夏挽,他很喜歡,接過來便很近的看著,琥珀眼睛那麼亮。

「姑姑——你看這里面!」

我接過去,發現里面有一個宮殿,那不正是南胥的宮殿嗎!宮殿門口,還有知秋,同哥哥站在一起,朝我招手:「羲河——」他們后是祖父,以及一對看不清面貌男,他們都是那麼溫,溫我:「羲河……」

啪嗒。

我手一松,那玻璃球便掉在了地上,順著青

石板路一路滾落,我急得提著子追過去,一直追啊追啊,卻發現,青石板路被鮮染紅了,玻璃球停在一個人的腳下,被撿了起來,我抬起頭,便看見了宸冬,他冷冷的注視著我,手上的刀尚滴著。他后,是北乾浩瀚的冰雪。

于是,我便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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