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河公主》第 15 節 沒有你的世界,太寂寞了

我突然愣住了,青梅酸的果哽在嚨里,沉重而尖銳。

而庭院里,行林正在逗引著小柿子隨他跑,我突然想起,攻占枬城之后,小柿子一直養在何素龍邊,夏挽并不干涉,可是這次,夏挽不顧舟車勞頓,一定要帶它回來……

就像是,他知道何素龍會造反一樣。

又春瞧我一直愣神,便道:「公主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們先回去?」

站起來,到院子里呼喊:「行林?行林?你跑哪里去了?」

我愣了很久,的聲音漸稀,我才渾渾噩噩的起,準備同一起去找,可是推開門,我一眼便看見了行林躲在一棵樹邊,瑟瑟發抖的樣子,而他對面,站著長玉立的夏挽。

夏挽朝他出了手……

「行林!」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聲居然是那樣凄厲,我跑過去,一把把行林擋在后。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愣了。

我和夏挽對視著,我的眼神一定太過恐懼,以至于他從驚訝,變了悲涼。

小柿子從夏挽后跳出來,親昵的拱著我,夏挽繞過我,輕輕把行林頭上的草籽拿下來,然后半蹲下來對他說:「不用怕,什麼時候想同小鹿玩了,就進宮來。」

「是。」

行林掙開我,過去躲在又春的后面,怯怯的點頭。

他們離開了。

夏挽靜靜和我對視著,他今日穿了件清淺的長衫,越發如玉一樣潔凈清潤,他先垂下眼睛,再抬起來,又是那樣溫:「今日子怎麼樣?還會吐嗎?我差人給你送來的餞……」

「何素龍是怎麼回事?」

我打斷了他。

「什麼怎麼回事?」他笑著問我:「前幾日軍匯報你聽到了,他造反,結果死于天火。」

「我要聽實話,夏挽,他不是一個蠢貨,他知道我快要死了,他沒有造反的理由。」

我指著廟宇,那里有未完的神像。

「在你母親面前,你告訴我,是不是你?」

在逐漸暗下來的天下,他凝視著我,目竟有些許冰冷,小柿子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怯怯的用頭拱他的手,他低頭深吸了口氣,轉背對著我:「夜風起了,我們回去吧。」

我一把拉住他,道:「夏挽,是不是你?」

風吹過葉子,沙沙的響了起來,他將我的手慢慢拿下來,然后回頭,朝我笑了。

那個笑容,到妖異。

「在我母親面前又能怎麼樣呢?你覺得我在乎嗎?還是你以為,時至今日,還能庇護你?」

他看著我,冰冷的笑著:「別傻了,羲河,如今你在乎你保護你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我。」

「你在說什麼,我不想聽這些——」

「何家人早就死了個干凈,可何家軍還在,我告訴他,如果他不肯造反,我就會讓何家軍所有人,死無葬之地。」

圓月初升,初春的夜風帶來花朵的氣息,面前的年,笑的那麼溫,溫的讓人骨悚然。

「何素龍該死。」我幾乎語無倫次:「但不該是這樣死法,他這十一年,用命來效忠你……他,他們,對你的是真的,你覺不到嗎?」

「我知道啊,但我不在乎。」他微笑著說:「他傷了你,就該做好下地獄的準備,讓他以一個反賊的名義死在火海之中,已經是我心慈手,我本來的想,讓他看著何家軍在他面前一個一個被凌至死……」

我幾乎站不穩,腦海中賀蘭和何素龍的絕的面孔替出現「他不是南胥人」「……我竟將一個怪扶上天下之主的位置。」我聽見巨大的嗡鳴,一直努力去忽略的真相,以近乎猙獰的方式,出現在眼前。

他是一個沒有的……

「怪。」

夏挽剛手要扶我,聞言,手停在半空中。

我喃喃道:「倫背德,欺師滅祖,罔顧人命……你怎麼可以是這樣一個怪……」

一個沒有的帝王,怎麼去庇護百姓,怎麼去開創盛世?我該怎麼辦?

「我是個怪,可是為了你高興,我已經用盡全力了。」

他慢慢收回手,眼中最后一芒也熄滅了:「可是你看,你永遠都是這樣,倫理比我重要,天下比我重要,最可笑的,連宸冬的孩子都能讓你對我立刻冷眼相對,羲河,無論我怎麼做,我對你來說都是隨時準備拋棄的穢,對嗎?」

我什麼都不想說了,繞開他,準備離開,可是卻被他死死的抓住了手臂。

「你去哪?」他聲音很平靜。

那種悉的暴,如同颶風一樣席卷了我的,北乾皇宮里那個惡毒瘋子又重新回來了。我抬起頭看著他:「去個沒人的地方等死,怎麼?皇上不允許嗎?」

他拉著我,沒有說話。

「哦是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沒您的允許我哪里都去不了,但還好,我要死了,死了,就再也不用

看到你了。」

而他始終保持著拉著我的姿勢,眼中泛起一點淚,若是之前我會心痛,可現在急火攻心,我滿腦子都是尋找最傷人的話來分反擊。

他終于開口了,卻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羲河,你通醫理,你有多久沒為自己把脈了?」

「這是什麼意思?」

他微微一笑,道:「我的意思是,月份足了,胎像穩固,你大概也能得出來了。」

人太過震驚,是說不出話的,我幾次張合,都無法發出聲音,只能抖的去自己的脈,因為太過慌,什麼都不到。

夏挽一把抱住我,親昵的在我耳邊說:「你想離開我,可是我們的孩子就要降生了,你要去哪?你能去哪?」

「這不可能,我中了毒,我是要死的……」

「別傻了,枬城破城之日,你為了去找他大量失,又經歷了……」他譏諷的一笑,像是在斟酌用詞:「死別之痛,隨后你昏睡了三天,脈象兇險到了幾乎沒有,可是后來,你開始好轉,再后來,你醒了過來,像個奇跡。」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呆呆的說。

他噗嗤一聲笑了,聲音輕:「我告訴你了,你會同我過冠春嗎?會承倫背德的罵名嗎?會懷我的孩子嗎?」

倫背德這四個字讓我心頭巨震,我猛地的掙扎起來:「你騙人,我本就不能有孕,我,我連月事都斷了。」

「對啊,你的不易有孕,所以才要每一天一碗保胎藥養著。」他近乎殘忍的笑著,說:「你真的很乖,我看你喝藥的時候就忍不住想,如果你知道這藥是為了我們的孩子喝的,還會不會這麼乖。」

我的手不控制的抖,我向我的腹部,什麼都覺不到。

他一把抓住我,向不遠殿走去,有宮人向他行禮,他厲聲道:「滾!」

他把我拽到神像前,昏暗的燈下,知秋面容的神像,悲憫的看著我。

「我想把一切都理好了,再告訴你,我希你同我一樣,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覺得欣喜,現在看來,是永遠都不會有那一天了,對吧?」他依然在笑,可是眼淚一點一滴的落在我們握的手上。

「你放開我!」我一直在掙扎。

「那麼誰都不必偽裝下去了,在我母親面前,我告訴你,我就是這樣的怪,我也絕對不會放開你,承倫背德的罵名,同這樣的怪永生永世在一起,就是你的命!」

「不是!我沒有!」

我們那天吵了多久,我已經記不清了,總之都失去理智的,拼了命的說傷害對方的話,我只記得最后我咬在他虎口上,鮮直流,而他始終沒有松手。直到兩個人都已經疲力竭,他才站起來,把我抱回他的寢宮。

大部分宮室都是按照長明宮的模樣復原,只有他的寢殿是全新的,是一種極為罕見的玉石砌的白,金的鹓雛紋飾栩栩如生。

明日,就是登基的儀典了,國號為【夏】,幾個時辰之前,這是我最期待的日子。

我曾覺得,親眼看到他為真正的天下之主,便死而無憾。可是現在,我不知道我還能期待什麼,我也不知道,我還能相信些什麼。

夏挽把我放在了榻上,旁邊的宮人,呈上了一碗湯,那是我悉的、濃郁而苦的味道。

他舀了一勺,吹涼了,喂到我邊。

我便張口喝了下去。

抗拒有什麼用呢,他有一萬種方法讓我喝下去,他是天下的主人,就意味著,他也是我的主人。

喝完了藥,他又喂給我一勺桂花糖,這糖很甜,借著這點甜味,我終于從那種狂躁的緒中,平復了下來。

我們都沒有再說話,許久,他終于開口道:「如果我道歉的話,你會原諒我嗎?」

和的燈下,他仍是那樣,我竟想起在北乾花園中我們的重逢,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是夏挽,只被那樣的貌所震懾。當時我說,長這個模樣,不是佛陀,就是妖孽。

一語讖。

我搖搖頭,道:「你是修佛之人,自然知道修行的時候必會遇到魔障,若未渡過去,當然要怪自己道心不堅,哪有怪心魔太過人的道理?」

所謂魔障,貪者見財,者見,那我呢?我便是見他。

我一生顛沛流離,常在險境,所以要克制,哪怕多看一眼喜歡的東西,都是罪過,而我又溫暖、安定、和,而他恰好就帶著這些出現在我面前,還錦上添花的,帶給我復國的希

所以,我明知會萬劫不復,還是一次一次的放縱自己接近他,后來順從心魔,擁抱他的時候,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一邊厭惡自己,一邊覺得快樂。

墮落的快樂。

如果我當日沒有放縱自己走到最后一步,我可以在建國之后退回姑姑的位置,那麼他就能以南胥后裔的名義建國,是我,我背叛了親族、背叛了倫理,我甚至背叛了,擁抱他不是因為我他,而是因為我他的

「我們走到今天,都要怪我,我可以對你不假辭,可是我一次一次的放縱自己,你有什麼錯呢?你什麼錯都沒有。」我喃喃道。

他輕聲道:「不會你怎麼做,都會是我的,以之,以國之,以命之,你拒絕我一次,還會有一千次,我不會給你逃走的機會。」

我凝視著他,半晌,才道:「夏挽,憑你的聰慧貌,要什麼樣的子都會有的……」

「可我只要你。」

我別開臉,道:「我不想說話了。」

「好,你聽我說最后一句。」

他深深吸了口氣,然后說:「羲河,你同我在一起,會永遠遭倫背德的罵名,而且我是個自私冷酷的怪,除了你,我什麼都不在乎,我小心翼翼的藏,殫竭慮的扮演著你會喜歡的樣子,可是對不起,還是嚇到了你……」

他的聲音帶了些許哽咽,卻仍努力微笑著:「我真的很想讓你喜歡我,可是我好像永遠都做不到了,可是,可是我也有好的地方,你說過喜歡我的臉,我還算聰明,你想要的我都會為你做到,只要我活著,不會讓人傷害你一點,所以羲河,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他的眼睛那樣亮,卻也那麼絕,就像是個窮途末路的小,用盡自己所有,去乞求獵手。

我閉上眼睛,不再去看他, 道:「我累了,明天再說。」

「好,你睡。」

他拿出一個盒子,大概是手在,一直發出金屬撞的聲音。

「明天,明天就是登基大典,羲河帶著這個同我一道登基,好嗎?」

那是一頂冠。

「然后,我保證什麼都忘記,羲河喜歡別人也可以,把我當別人也可以,我們就好好地在一起,好不好?」

那天,我們仍睡在一起,宮中設有水推的風扇,氤氳的水汽和著花香被風送進來,原本是不熱的,可是我卻出了一的汗,半夢半醒之間,他問我:「熱嗎?」我含糊的點點頭,他便支起為我扇風,我才又慢慢地睡

登基大典需晨起祭神,夏挽天不亮便離開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床邊只有兩個宮,一個捧著皇后的吉服,一個捧著那頂冠。

夏挽一向仔細,冠大概是早就備下了,其奢華,是我平生所未見。

我看了許久,然后慢慢地將那個盒子合上。

「那件荼白服拿過來。」

「可是夫人……娘娘,今天大喜,穿這樣素淡……」

「給我。」

沐浴過后,前面已經的傳來了熱鬧喧囂之聲,我安靜的坐在鏡前,梳理著長發,沒了脂,真的老了,眼角眉梢已經有了細紋,可又比起當年在北乾濃妝華服,又著一種素凈和新鮮,大概人的生命也像是蟬,衰老的同時,也褪去一層外殼,變新的自己。

這時候,屋外傳來喧囂聲,秦柳元穿著禮服,滿頭大汗的跪到門口,見了我便道:「娘娘,您怎麼還在這里!這,這登基大典馬上就要開始了。」

「我今日不適,便不去了。」

「這怎麼能行呢?」他抖著八字眉,越發的語無倫次:「陛下說了,他要同您一同登基,否則,否則他就不去。」

「什麼?」

我幾乎立即就往外走,卻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又轉回去坐到了鏡子前,道:「他的天下,他都當兒戲,我們心什麼呢?」

秦柳元急得顧不上僭越了,膝行道我前,道:「娘娘,羲河,您不要糊涂,你這一輩子,我們南胥人這一輩子,不就是等著今天嗎?一個海晏河清的盛世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們不能功虧一簣。」

「你錯了。」我說:「我今日去了,才是悲劇的開始。」

秦柳元急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羲河,你哥哥這一生最憾的事是就是力不從心,他想治理好國家,他想挽救頹勢,可是他做不到,現在神明降世,重建南胥,縱然,縱然不是以山河太子的名義又如何呢?你忍心讓你哥哥,讓我們的祖先含恨嗎?」

我嘆了口氣,道:「堂兄,我同他的關系,你不是不清楚……」

「那又如何呢!他是神明啊,神明自然需要祭品!」他猛然停住,道:「我急糊涂了,我,我不是說你是祭品。」

我只覺得荒唐,閉了閉眼睛,道:「堂兄,你回去吧,我要用膳了。」

「羲河,你究竟在任些什麼!怒神明是會遭天譴的。」

我想說這世間哪有鬼神,卻又想到,如他一般元初教的信徒,早已與常人不同,便又懶得說了。

上了餐食,我盡管有些反胃,還是吃了起來,秦柳元還不走,依舊跪在地上哀切的看著我。

「堂兄,你要說神明,我給你講個天狗降世的故事吧。當日天狗墜漁村,要活人獻祭,村里為保太平,每月便選出一人獻祭,從此村里風調雨順,天狗也被尊為瑞,可是后來,他的的胃口越來越大,從一

個,變兩個、三個……村人惶恐,便有人逃了,天狗將逃走的人吃了,隨后扭將整個村子的人都吃了,吃飽了,便去了下個村子,你說,這是誰錯了?」

他猶豫了一下,回答:「……是村人供奉不勤?」

我端詳著筷子上的,搖搖頭,道:「是村人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將一村人的生死,到一個怪手里。」

秦柳元終于離開了,我吃完了,便去了落葉寺,那是我為知秋和南胥先祖所建造的寺廟。

那里偏僻,前面再大的熱鬧,也安靜的只能聽見春日鳥鳴,下,浮塵飛舞,工匠們在有條不紊的添磚加瓦。我看了一會,突然很想要放風箏。

那是個大燕子風箏,拖著長長的尾,很神氣,可是我不想劇烈的奔跑,于是無論如何,都飛不起來。

正在沮喪的時候,一只手接過我手中的風箏。

是夏挽。他也穿了件素白的長,對我笑笑,清朗溫。。

他跑起來,決飄飄,風箏很快高高的飛在空中,我心滿意足的微笑起來。

風箏被系在旁邊,我們坐在草坪上,宮人放了案板,他挽起袖,為我泡茶。

「登基大典應該快開始了。」我說。

「嗯,你不去,我便不去。」

我凝視著他,想呵斥,卻最終沒有說出口。

我喝了口茶,道:「其實我一直在猶豫,我想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就好了,你缺乏仁君的品,可是我會在你邊管束你,又有什麼關系呢?至于倫理,你如今是天下之主,誰又敢閑言碎語些什麼?」

他為我倒了一杯茶,輕聲說:「但是?」

「但是我做不到,其實我一直害怕你,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直到昨天,我開始明白,是因為只要在你邊,我永遠不由己,我要嫁給誰,呆在哪,過什麼樣的生活,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我著腹部,苦笑了一下:「我連要不要孩子,都要你來替我決定。」

他開始急切:「不是這樣的,除此之外,我什麼都聽你的。」

「除此之外……也就是只要我乖,你就對我百依百順,就像寵之于主人,對嗎?」

夏挽怔住了,慢慢搖頭:「不是的……」

「今日你我,便聽我的話,如果哪天你厭棄了我,我該怎麼辦呢?這天下又該怎麼辦呢?你今日可以拿它與我置氣,明日厭倦了我,拿它做玩取樂,我又能怎麼辦呢?除了你所謂的,我一無所有。」

「不會的,你比我的命還要重要,你知道的……」

「是嗎?」我挑起眉,笑道:「那我要把這孩子打了,然后另擇夫婿,可以嗎?」

一是靜默,過了很久,他才輕聲說:「不行。」

我們一同著那飄搖的風箏,都沒在說話。

「但是我不會打的。」我慢慢地開口道:「你真是多慮了,哪怕是搭上倫背德罪名,哪怕萬劫不復搭上我的命,我也要這個孩子,因為他是我與我所之人,第一個孩子。」

他手一,杯子墜落到了地上。

「昨日吵架,我們都暈了頭,你說錯的,我也沒來得及糾正你。」我笑了一下:「當日我為了劃破手臂,是為了去找你,傻不傻?」

他猛然看向我:「可是你醒了之后……」

「我不想承認我喜歡過他,因為那是對你,對南胥的背叛,可是事實上就是。」我嘆了口氣:「他是我這輩子,第一個上的人,結果如此慘烈,在北乾的十一年,我拼了命的報復他,折辱他,到最后已經分不清是,還是恨。」

這是我第一次袒自己,卻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堪。

「后來,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了人的能力了,更何況是你,同你婚,是審時度勢,同你過冠春,是想要放縱,真正我覺察出你,是那時候在枬城,我覺得我要死了,最想做的事,是為你備下四時的裳,我希你記得我,像一個丈夫,記得他的妻子。」

夏挽猛然的抱住我,他的抖。

著他的頭,輕聲道:「但你要原諒我,我不能過俯仰由人的生活,永遠不能。」

今日去了登基大典,就再無退路,沒人會支持一個倫背德的皇后,可若我一日還是羲河公主,便一定有南胥舊臣,和北乾舊部愿意向我投誠,我可以培植自己的勢力,此后即便有一日他有殘之舉,臣民百姓,也不至引頸就戮。

原諒我,夏挽,我相信你是全心全意的我。

但我不能任何人,超過眾生。

因為我是南胥公主羲河。

這個份是我的枷鎖和牢籠,也是我活到今天,唯一的依仗。

那天的最后,我們終于沒有再爭吵,而是攜手回了寢宮。

夏挽幫我干凈頭發上的水,滴了花,為我束發,鏡中他的面容安寧而溫,沒有一點戾氣,和往常一樣,卻又不一樣。

他輕聲對我說:「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長明宮。」

我怔了一下。

「記憶里,它就像一個永遠灰暗的屋子,宮人們欺負我,母親不是冷淡,便是歇斯底里,父親則永遠把我當個神憎鬼厭的惡,但是我在寺廟那些年,還是很懷念它,因為羲河會來找我,把也帶進來。」

我嘆了口氣,對他笑了一下。

「后來,我把弄丟了,再后來,重逢的時候,我們都面目全非,我發過誓,要把這世間虧欠的,全部還給。可是怎麼辦,我竟也變的命運之一。」他把一支釵,緩緩我發間,對著鏡子里的我道:「羲河,對不起。」

我心中一酸,搖搖頭。

「我該去登基大典了。」他說。

「好,我等你回來用晚膳。」

我起為他整理袍,他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我的頭,

我看著他離開,走到門口,他突然站住了,回頭看著我,隨后,那扇門緩緩合攏了。

那天晚上,我像所有妻子一樣,準備了飯菜等他,可是月到中天,他再也沒有回來。

那一天,是個萬里挑一的吉日。

群臣皆至,四牲俱全,天地鬼神已經拜過,可是一統天下的君主,卻遲遲未出現。

眼看就要日頭偏西,他才走出來,未著龍袍,也未帶冠冕,只有穿了一件輕薄的白,風吹起他的角,如同九天之上的神明。

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宮人呈上了酒杯。

「諸君追隨于本座,征伐偽朝,共歷生死,今日我等統攝南北,問鼎中原,此酒不敬天地,唯敬諸君,遭逆虜摧殘十一載,不墮舊志,不滅氣,才終有重鑄家園之期。」

「臣等謝天尊!」

此舉不合禮制,可是無人反對,所有人都在為他的王叩首,他仰頭喝了第一杯酒,隨后,又倒了第二杯。

「當日敵虜侵,數十萬人罹難于戰,北侵十年,饉所夭,以萬萬計,此第二杯酒,祭我等兄弟姊妹,父母妻兒。他們奔亡流散,卻未見太平。」

他眼中含淚,仰頭喝下了第二杯酒,而堂下的群臣早已涕淚橫,零星的聲音響起:「天降神尊!以濟蒼生!」而后聲浪越來越大,已如洪鐘。

北侵十一載歲月,太苦了,他們當然會懷疑,所謂盛世,所謂和平,是不是只是華胥一夢,眼前的苦難才是真相,妻兒離散,父母的骨骸無人收拾,就連自己,也是天生命賤、任人凌辱的「南奴」。可是這時候,夏挽出現了,告訴他們,上天站在你們這一邊,你們所希冀的盛世,就在不遠的地方。

他們不是愚蠢,只是他們已經毫無辦法,他們只能相信,相信他說的都是對的,相信他是上天所派來的神明,相信他是拯救他們的神。

「第三杯酒,敬我等后人,他們將生于盛世,長于太平,白首不知饉,以我忠臣烈士之魂。」

「天降神尊,以濟蒼生。」

震耳聾的呼喊中,他飲盡了最后一杯酒。然后對眾人展了一個笑容,道:「蒼生劫數已滿,本座拜別紅塵,恭迎人間帝王。」

一陣白霧,在眾人緒激的時候,已經悄無聲息的彌漫,直到將他與龍椅籠罩,一只巨大的鳥兒從白霧中振翅而飛,羽翼華流轉,繞梁三周而去,待眾人回過神來,龍椅前空無一人。

群臣目瞪口呆,秦柳元最先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道:「天尊這是……重回天庭!」

所有人驚于這樣史書上才會有的神跡,都跪在地上,涕淚橫的叩首。

這一切都是別人講給我聽的。

他用格魯,將眾人面前將自己變了真正的神明,而那個天命所歸的人間帝王,是我。

我呆了很久,都沒能說出話來,我想罵他自作主張,也想質問他,你說你要把世間虧欠我的都還給我,那麼你呢?夏挽,那麼你呢?

可是,我再也找不到他了,自朝堂于白霧中,他就像是真的回到了九重天上,再無半點音訊。

子為帝,自然引起了軒然大波,但是朝臣并無別的選擇,更何況何素龍一役,與我為敵的重臣都已被肅清,那年七月,我登基為帝,國號為周,是開天辟地以來,第一個開國帝。

同年九月,我生下了一個兒,這個本來被當作倫悖德產的孩子,被朝臣們奉為神子,以迎東宮之禮迎接,三牲祭神,向天地四方箭以告天下,大周朝有了繼承者。

我從未想過要做帝王,雖然我前半生,一直行帝王之實務,我一直覺得那個名號有沒有并無什麼所謂,可是真到了這個位置我才知道,只有為王,我才能締造我想要的帝國。

我將天下設為十四洲,稱北人南人,只按地域稱幽州人、燕州人,此后再無南北,只有大周子民。

我設立學,有教無類,此后無論出,都可學讀書,參加考試。

……

這期間當然遇到了無數的阻礙,但是和北乾那些日子比較起來,并不值得一提,我想要的那個海晏河清,人繁富的帝

國,艱難而緩慢的,從混沌中現出巨大的軀。

一切都很好,只除了,沒有他。

我時常會恍惚,關于夏挽的一切,會不會只是我因為太過絕而產生的幻覺,這時候,招招就會大聲的哭起來,招招是我的兒,大周的公主。禮部給取了許多名字,我都沒有用,我還在等,等的父親回來給取名。

招招。

不是那種惹人喜的孩子,皮黝黑,五平淡,和好看搭不上邊,卻康健,一頓能吃上許多,哭起來總是中氣十足。

「你爹生的那樣貌,我也不差,為什麼你生這個樣子?」我抱著,十分嫌棄,蹬著,越發不滿的哭鬧起來,我趕晃著道:「不怕不怕不怕,我的兒不需要貌,等爹爹回來了,還可以教你調香、煮茶、彈琴……你比誰都要厲害。」

哄啊哄啊,終于不哭了,一滴水滴落在小小的臉頰,好奇的手去抓,抓不到,便又哭了起來。

我才發現,是我的淚水掉了下來了。

我們新婚的那一日,夏挽曾對我說,他對自己下過詛咒,離開我百日便會萬毒鉆心而死,如今,他已離開一整年,我仍然在找他。從惱恨,到絕,最終變了偏執。

其實想想,雖是夫妻,我們竟從未彼此相信過。

他說他征伐天下是為了我,我一直覺得那只是孩子氣,包括他的,我也疑心不過是偏執和占有,可他用近乎慘烈的方式證明了,他從未妄言。

而他大概覺得,我說他的那些話,是為了安他,因此他離開了我,留給我長長久久的安寧,是啊,我說他,的確有一分假意,我希他,讓他聽我的話。可是剩下九分,都是真心,他為什麼,會不知道。

「你爹很笨,不過別擔心,他不會不要我們的。」我輕聲說,仍在中氣十足的哭鬧,也不知道為什麼那樣小的,哪來那麼多眼淚。

時至中秋,已些許繁榮氣象,我決定趁著中秋慶賀清一清天下的頹唐,由府出資舉辦了燈會,長街上花燈繚伎打扮妖怪和神仙的樣子巡游,一連九天不設宵,通宵達旦,歌舞升平,酒與瓜果的香氣,能隨風一直傳到宮中。

我站在宮中的臺上,向下瞧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不清,但我知道,有小姑娘騎在父親的肩頭,天真的朝花燈拍著掌,也有年兒隔著人聲鼎沸,悄悄看互相那麼一眼,一對老夫婦在街邊殷切的吆喝著餞、炸魚頭、沉香水……

明月,高高懸在這煙火人間上,那麼

這時候,有宮人來通報:「陛下,宮宴要開始了。」

宮中也舉辦了宴席,為第一榜的登科的學子登科,做賞秋宴。

原來取仕都從貴族子弟中遴選,大多都是年輕人,而這一榜進士年齡偏大,也不乏貧寒之士族。頭榜第一是個年逾不的大漢,瞧著忠厚憨直,大概是沒經歷過這樣的場景,一直在汗。

「這位沈穆沈公子,對嗎?」我側頭問。

「是俺……」

他慌的跪下,周圍哄堂大笑,我一笑,道:「沈公子不必拘謹,本朝以武建國,正乏文輔佐,諸位都是飽學之士,日后,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天下。」

「謝陛下恩典。」

眾學子一同行禮,而沈穆也笑起來,去額角的汗水。其實我倒有些奇怪,雖說有教無類,但是能在世中尚苦讀不輟的,應還是有些家底的書生才對,但是這一榜卻有不的落魄子弟,比如這沈穆,三代都是貧民,北侵的時候,落魄到給人唱喪歌為生,居然還能一舉奪魁,實在是個奇人。

「沈公子的策論,平實穩重,言之有,朕很喜歡,其中有一句『有山君守度朔之門』,這是什麼典故?」

巍巍道:「回圣上,此典出自《子輿策》,講的是仙山門前,有虎鎮守,虎能辨吉兇」

「嗯,沒錯。」我又道:「看來你家學淵源,連這樣生僻的典故都知道。」

他咧一笑,又很快醒悟過來,惶恐的叩首道:「臣家中貧寒,有十年無書可讀了,是蒙圣上皇恩,進學后才有書可讀。」

旁邊的吏解釋道:「學學子都常去典籍司。」

北乾毫不注重文化,南胥舊日的典籍孤本被隨意拋擲損毀,我登基后,便建立典籍司,派人搜集散落在民間的經史子集,且對學的學子開放借閱。

「很好,我都不知道典籍司有這樣冷僻的書籍,不過一年功夫,已經修建的這樣完備了嗎?」

「是的」說起書,沈穆像是個饞的孩子說起食,興起來:「典籍司的書籍浩如煙海,但是已經分門別類的整理歸檔,那位典籍……」

旁邊第二名突然用手肘懟了他一下,沈穆并未察覺,繼續說:「那位典籍,還時常指導我們讀書,他挑出來,都是經世致用典籍。」

「這麼短的時間久把書籍整理好,真是個人才,得賞。」我隨口說道,旁邊的員應道:「是」

「好了,今宵上下同樂,請諸位盡歡飲就是了。」

我笑的于他們同飲了一杯酒,便站起來:「公主年,離不得母親,諸位歡飲,朕,先行一步了。」

所有人都行禮拜別,我緩步向殿外走去,走出宮門后越走越快,最后奔跑了起來,歌舞聲、行禮聲、宮人的呼喊聲被我遠遠的甩在后。

「不許跟過來!」

我推開典籍司的門,對后的人厲喝道。

,整整齊齊的放著各式的書籍,一從窗口映照進來,一個男子長玉立,在讀一本書:「遙遙牽牛星,皎皎河漢……」

聽到聲音,他回過頭,是人間絕的一張面孔,朝我微微一笑,道:「陛下」

我慢慢走過去,然后一個耳扇過去。被他抓住了手,他用雙琥珀的眼睛,輕笑著瞧我,道:「陛下,臣因何獲罪?」

「你王八蛋,你憑什麼把這麼大個攤子丟給我,你憑什麼說走就走,我還以為……我還以為……」我咬牙切齒,直至聲音哽咽:「我還以為你死了!」

他一把抱起我,捧起我的臉親吻起來,那種暴又溫的力道,幾乎讓我沒了呼吸,我拼命掙扎著,然后漸漸漸漸沒有了力氣,最后我的手指落在他腰間,然后抱了他。

「我說過,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實現,如果你想要的是沒有我的世界,我也應當給你。」他用力的抱著我,有些輕:」但你在找我,你也不想離開我的對不對?羲河,我可以陪在你邊了對不對?」

我趴在他肩頭,點點頭,啜泣起來,然后便是號啕大哭,把這一年的抑和痛苦,這一生的錯過和委屈,都哭個干凈。他始終抱著我,直到我哭夠了,才幫我拭去眼淚。

「你一直在我邊看笑話。」我虛弱的沒了力氣,喃喃道:「你居然讓我獨自一人生產,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我在屋頂陪著你,我當時還不確定,你希我回來,所以我就想,就這麼默默的陪著你,我也可以像現在這樣,做個宮中小吏,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你休想!」我惱怒道:「都是你讓我喝什麼勞什子湯,把我們皎皎生的又黑又丑,結果你現在甩手不管了?」

他推開我,真的很驚訝:「你在說什麼?皎皎哪里丑!皎皎明明是天下最可的孩子。」

我也很吃驚:「你真的看過嗎?哪里都丑!」

「哪有母親這麼說孩子的?」

「哪有父親不辭而別的!」

我們都真的生氣了,吵了一陣,最終,實在沒了力氣,我靠在他肩膀上,看著窗口的月亮。覺得前所未有的心安。

「我你。」

沒有你的世界,太寂寞了。

他眼睛有淚,別過頭,嗯了一聲。

「做什麼小吏,你想辦法做回我的丈夫。」

「好。」

「我們要白頭偕老。」

「好」

「我還要同你再生一個孩子。」

「這個就……」

碎了的瓷,不會完整如初。

可是碎了的月亮,終究會重回圓滿。

因為月亮就是月亮。

它曾照耀一個小公主莽撞地穿越黑暗。

也會照耀著每一個疲倦的旅人。

找到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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