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河公主》第 16 節 滿隴桂雨·夏挽

他是死過一回的。

北地的長刀貫而過,冷得像冰,比那更冷的,是眼前子悲怮的眼睛。

他朝出手,想說對不起,我沒法長大了。以后別人欺負你,我保護不了你了。

也想對說,過剛易折,姑姑你要保全自己,你要平安順遂,你要……

那麼多囑托想說,可什麼都說不出來,冷風倒灌傷口,濃稠的鮮順著脖頸流下來。

這個孩子死了,死在春天到來之前。

他的被北乾士兵像死狗一樣拖在地上,他的魂魄被冷風托起,與這戰場的孤魂野鬼一起,飄向了蒙昧的未知。

廣袖的無常手持招魂幡,問他:「你生為王子,死于年,心中可曾有怨?」

他搖搖頭。

他們走過被戰爭過的土地,已經死去的人們變了游弋而過的亡靈,尚未的死去的流民佝僂著軀,訕笑著兜售自己的兒,來換取一夕飽飯。

無常又問:「你天生王命,當負蒼生,此生可有憾之事?」

他再次搖搖頭。

他不黎民,未有黎民過他,他不想拯救誰,因為沒有誰來拯救他。

無常嘆息。

滿目瘡痍的戰場,憑空生了一座橋,橋邊生出朱紅花朵,它們在流淌的黃泉水中,熱烈的盛放。

「走過這座橋,你心中所有掛牽之事,便與你再無關聯。」

他踏上了奈何橋,風吹起這孩子污的額發,他聽見了他出生時那場大雨,母親的哭喊,父親的嘆息,從小長到大的寺廟里,遠早朝的腳步聲,誦經的聲音,宮人背對著他竊竊私語。

「那個孽種——」

一步,兩步,三步……

「夏挽,姑姑來找你玩啦!」

他的腳步停住了。

奈何橋頭,忽地生長出了的綠枝,纏繞了一棵樹,樹上開滿了搖搖晃晃的桂花,風一吹,便往下掉葉子,樹下有一個小姑娘,拿著風箏站在樹下,笑得比午后的還要溫澄凈。

他長長久久地看著,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樣。

這世間這樣的無趣,只有注視的時候,才能覺察出萬的可

「夏挽——」

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了他忘記的事,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他終于回了頭,便看見了他后站著的子,在奈何橋的那頭,已經不是那個富貴鄉里的小公主了,骨瘦如柴,遍鱗傷,慘笑道:「夏挽,你要把姑姑一個人留在這世上嗎?」

他搖搖頭,隨后越搖越快,然后大夢初醒一般的,往回跑去。

他怎麼能離開,怎麼能把一個人留在這樣荒唐的世上!那樣膽小,連夜路都會害怕——

「姑姑——」

夏挽猛地睜開眼,這本該早離開人間的年,猛然呼了一口人間的寒氣。

葛老兒松了口氣,道:「我還以為你的魂兒走了呢?」

「師父?」

此刻,他在北乾的停尸房,周圍都是覆蓋著冰霜的死尸。

葛老兒扔給他一件服,道:「師徒一場,我救你一次。」

他捧著那件麻布服,怔怔看著老人。

北軍之時,他被派到葛老兒邊打雜。葛老兒是北乾的巫師,在軍營里專門理尸骸。旁人覺得他晦氣,不肯親近他,但夏挽沒什麼所謂,在他眼里,世上的人只有可利用的,可不能利用的罷了。

大概因為這個,葛老兒收他為徒。

又在理他的尸時,用格魯救了他。

「你走吧。」葛老兒背過,收拾著東西:「你與大皇子命格相克,只得存一。想活命的話,日后能離他多遠就多遠。」

夏挽勉強起,依照南胥的禮儀,給葛老兒行了大禮,道:「今生師父大恩,徒弟雖死難報,日后必將格魯世代傳承,以全師父護之心。」

葛老兒沒說話,只是背對著他揮了揮手。

夏挽艱難的繼續說:「只是師父,不知我……我姐姐如今,人在何。」

葛老兒道:「死了,你昏迷已三日,在你出事那天,就死了。」

被鐵鏈拴著,扔進了冰河里,浮不上去,沉不了底,只能拼了命的掙扎著,口鼻都是鮮,最后在水中僵著,變了一猙獰的尸骸,最后被砸碎了骨頭,扔進了火中。

夏挽「死后」第三天的暮晚,何素龍終于冒著風雪趕了過來,為小太子收尸,但上天是如此的眷顧他,冰冷的停尸房里,他的小太子活生生的端坐在那里,穿著一麻布,潔白如雪,清凈如蓮,額心一點紅痣,燦然生輝。

縱使是飽經沙場的武將,也不由自主的跪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何素龍千恩萬謝后,帶著夏挽連夜逃走了。他太過喜悅,以至于錯過了寬大服下,孩子潔白的手臂上有一道猙獰的口。

這世上

沒人知道,這孩子曾哭得怎樣肝腸寸斷,他不能發出聲音,引起眼盲的葛老兒懷疑,只好死死的咬著自己的手臂,以至于鮮順著下,蜿蜒而下。他想死,但他不能,他要把羲河所的苦,十倍的加于北乾人上,那樣和秀的孩子,在在那一刻,仿若地獄爬上來的修羅。

在夏挽的指點下,何素龍帶著他與賀蘭知言與鄭龍匯合,賀蘭知言跪在他面前,失魂落魄,夏挽只說了一句:「今后大人同我,共謀大事,前塵萬事,當忘則忘。」

賀蘭知言長跪不起。

夏挽有一種超乎尋常的聰慧,在他的指點下,鄭龍建立了林北據點,剛剛好卡在能夠讓北乾不以為意,又能招兵買馬的程度。

第二年,他讓何素龍帶著何氏殘部,以及林北第一批兵士來到了西泮城,那是一伙民間起義軍,推著秦柳元建了小朝廷,夏挽命何素龍假意投誠,離間了那伙人后,幾乎兵不刃的拿下了西泮城。

第四年,小朝廷和林北對角之勢,都在夏挽掌握之中。

隨后,夏挽便一直住在西泮城的桂花寺中,做個普通的小沙彌,整日讀書習武罷了。

讀書倒沒什麼,他有一個滿腹經綸的母親,在的教導下,他早早背了百家經典,應付先生足矣。習武卻是一招一式的積累,半點都不得懶。

何素龍忙著蓄兵,并未有大把時間專門教授他,便命了自己的心腹武將教他練武,那人陳缺,是個刻板冷漠的中年人,并未因為他是主公而寬厚半分。反而嚴苛到了變態的地步。

每日寅時,便要起床向名義上的師父何素龍問安,隨即要綁著沙袋練習步法,若抖一點,陳缺的竹竿便過來,上橫生一道痕。一個簡單的招式,每日要練上千百遍,錯了或者慢了一點,便有古怪的刑罰等著。

比如,在兩山間懸上鐵索,就這樣無遮無攔的走過去,比如,封上口鼻,讓蜘蛛蜈蚣等毒蟲爬滿全,最過分的一次,陳缺將一枚扳指扔到了糞池之中,讓夏挽去撿——只因為他潔。

陳缺說,為君者,不可有缺。

賀蘭來探的時候,曾因此和何素龍吵到了翻臉的地步。而夏挽從不說一個字,無論陳缺的要求有多麼古怪和難以捉,他都照做,臉上的表平靜和,甚至稱得上慈悲。

西泮城山中有雪豹,一個大雪天,因為一個錯,陳缺讓他去山中獵豹,連何素龍都道,無甚必要,夏挽還是去了,縱然他虛弱,一到冬日,便有咳

打獵最重要的不是武力,而是耐心,大雪漫天,他坐在山中打坐,如一尊石佛。那些天下諸事、戰局變遷,在腦中的棋局,一步一步,清晰而明了,寒風凜冽,而獵藏于深林之中。

他再次閉目,便看見了羲河。

到院門口來找他,帶著各種各樣搜羅來的小玩意兒,說也奇怪,他印象里宮室里總是沉沉的,可一來,就打在青苔遍布的門扉上,那樣暗的角落,都變得明亮起來。

「夏挽——」

他的名字,有江南子特有的甜的話總是那樣的多,你母親怎麼樣?你最近夜里還發不發熱?我最近讀了本閑書,你聽我給你講。

看著他的時候,他也看著不看他的時候,他仍然看著;心想,這世上怎麼會有人生的好看,笑得這樣

而這人竟是他的姑姑,而竟這樣的他,這讓他想到,就覺得心頭發甜。

狂風大作,月星稀,他的眉已經白了,上幾乎要被雪埋起來,可他不冷,他的心口裝著羲河,暖得就像是太

樹影微年驀的睜開眼,一只雪豹從林中跳躍而出,奔向餌,年拇指扣弦,一手開弓,箭如流星——

雪豹腹部中箭,尚未死,嘶吼一聲,朝年襲來,年長刀雪亮,與猛搏,最后一刀雪豹咽飛濺在這小沙彌臉上,目驚心。

「很好。」

陳缺從樹后走出,須發皆白,夏挽在這山中呆了多久,他就在暗陪了多久,他道:「心忍,可堪大任。」

夏挽把刀從的咽拔出,從容行禮,道:「全賴老師指教。」

陳缺凝視著他,也跪了下來,低聲道:「臣數次以下犯上,主公長大人之日,便是臣以死謝罪之時。」。

夏挽搖搖頭,風雪中,年琥珀的眼睛純凈誠懇,他道:「老師為我之意,夏挽銘記于心,怎能辜負?」

夏挽十五歲那年,從桂花寺里走了出來。

那年,林北韜養晦,鄭龍林北匪王的英名已經天下皆知,而西泮城日漸富庶,何素龍在暗中訓兵,一支能與北乾騎兵抗衡的隊伍,正在逐漸形

而夏挽,只是個緇清雋的小沙彌,仿佛是這場王圖霸業的吉祥。誰也不知道這孩子曾經做了什麼,以后即將做什麼。

何素龍慈眉善目道:「挽兒也該個家了,可有心上人?」

縱然王室早婚,也沒有十五歲便婚的道理,夏挽微

微一笑,道:「我自禮佛,清心,怕是會誤了姑娘前程。」

「挽兒這是什麼話,誰家子能嫁與你,便是母儀天下,這可天大的福氣!」

夏挽便沒有再爭,過了不久,何素龍命人呈上了名帖,各個都是西泮城的名門貴,夏挽選了一遍,突然抬頭道:「聽聞陳缺老師有一,怎會不在冊中?」

何素龍臉驟變,陳缺素來沒什麼表,這一刻卻有些克制不住的激,叩謝道:「主公留意小,是臣闔家上下的榮耀。」

諸臣下拜,恭喜主公覓得良配。

那一夜,院中的桂花開的紛紛灑灑,一彎殘月,皎潔生輝。

何素龍在家中踱步,嘆息許久,心腹何年勸道:「主公還這樣年,義父何必憂心?」

「我總覺得不對勁,他不像面上那樣乖順,賀蘭知言和鄭龍那一邊,又是個愚忠耿直的。怕是大事后,難以掌控。」

「主公對您向來尊重。」

何素龍虎目一凜:「那他就該在我為他擇的子中選妻,而不是要選什麼陳缺的兒……呵,偏偏是陳缺的兒!」

陳缺在軍中威極高,若了主公的姻親,以后,了小太子的外祖,便有了跟何素龍分庭禮抗的實力。

何年不再敢說話,許久,才道:「陳缺對您一向忠心。」

何素龍終于冷靜下來,他冷哼一聲,道:「縱使忠心,也是個外姓人。」

他真正的心腹,都賜了何姓。

那是很漫長,很漫長的一夜。

何年從何素龍房中離開,便回了房間,從暗門進道,來到了桂花樹下,夏挽在樹下琴,旁邊臥著一只白鹿,恍然如仙。

何年跪了下去,道:「天尊,何素龍妄以人力,神明,奴愿為天尊誅殺。」

他是真的憤怒,因為太過激,甚至眼眶通紅。

何素龍忽略了,所有人都忽略了,夏挽時玩鬧一樣建立的元初教。在他出關那一日開始,比瘟疫更快的傳遍了天下,北戎、西泮、林北、軍中、鄉村、商賈、士人……到都是狂熱異常信徒。

夏挽信手撥弦,道:「佛陀尊孔雀為母,本座此生既與他有師徒的分在,自然該敬重些,只怕他野心太過,害人害己。」

何年叩首:「奴待天尊差遣。」

何年離開后,桂花樹下躍下了一個人,是鼠千歲,冷的笑道:「天尊,看來那老兒今晚便要手了。」

夏挽微微一笑,道:「去吧。」

鼠千歲的匿于黑暗中,夏挽的目看向了自己旁,那里有個子,十六歲,白溫婉,桂花穿過,輕而的飄落。

「姑姑,你說人心若鬼蜮,可我覺得玩弄起來,卻是很有趣。」

沒有說話,仍是坐在他邊,靜靜的守著他,一如這十年來的每一天。

「姑姑,我彈琴給你聽。」

他彈奏起來,是曾經最喜歡曲子,閉關這些年,除了武藝,和重建元初教的核心教義,便是學琴了。

善獵者必善待。他等了十年,終于把天下做了自己的獵場。

那一天,陳缺失蹤了,連同他的兒及家眷。

何素龍從他的府邸中,搜出了通敵北乾的證據,一時之間,掀起了軒然大波。

「挽兒對陳缺一向敬重,他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如不嚴查,恐怕失了忠臣義士的心!」

「那師父以為如何?」

「派兵擒拿,格殺勿論。」

夏挽笑了一下,道:「我聽聞,陳家滿門忠烈,都在北侵之戰中罹難,師父讓他的先祖牌位進了忠義堂,如今追捕忠臣之后,怕是會怒鬼神呢!」

何素龍以為夏挽在找借口保下陳缺,冷笑道:「臣賊子怎配祭祀!挽兒若有顧慮,便直接燒了他家的牌位便是。」

「那就全憑師父做主吧。」

夏挽嘆息一聲,繼續低頭琴。

何素龍派出無數兵,可是陳缺便如憑空蒸發了一般,不見蹤跡。

夜里,夏挽于室之中,凝視著陳缺傷痕累累的臉,輕聲道:「老師,今日休息的可好。」

陳缺如同一只傷的野,不停地發出沒有意義的吼聲,夏挽沒有鎖他,可是他幾次三番的想要逃走,都輕而易舉敗倒在地上——他再也敵不過這個曾經的弟子。

「為什麼。」他嘶啞著吼:「我全都——全都是——為了你好!」

他還沒說完,便被夏挽打斷:「是啊,老師待我之心,日月可鑒。」

「毒蟲爬、山中飲雪、糞池尋……你與何素龍定下這些責罰是為了我好嗎?是為了讓我從小便畏懼你們、害怕忤逆你們命令,然后一生被你們掌握在手里。」

陳缺閉上眼睛,道:「我說了,你人之后,我便以死謝罪。」

「你來把我塑造一個懦弱的王,然后到何素龍手里。」夏挽輕輕笑:「大不了一死,折磨我的時候,

你便是這麼想吧?」

他琥珀的眼睛,映出何素龍驚恐的臉,以及一點忽明忽暗的火

「可天下偏偏有比死更恐怖的刑罰。

陳缺愣了片刻,便瘋狂的哀嚎起來,以頭撞擊著墻面,就像是想把腦子里那個怪誕惡心的畫面撞出去。

「很痛苦吧,發現你的兒,我的芷姐姐,十六歲開始,就做了何素龍的人。」

夏挽的聲音那樣低,就像是溫的絮語。

陳缺再也忍不住了,一拳打向他,被他避開了,陳缺倒在地上,蜷著,搐著:「你這個畜生,畜生!」

「我做了什麼呢?」

我只不過讓鼠千歲,引著你到他們平日幽會地方看了看。只不過幾年前,我與芷姐姐閑談時,扮出懦弱的樣子,暗示了何素龍的無上權柄。

只不過,這麼多年乖順平和,一點一點喂養了何素龍中的妄念與貪婪,讓他一日比一日所求更多。

陳缺匍匐在地上,往外爬去,這次夏挽沒有阻攔。他側過,看著陳缺踉蹌離開的背影,輕笑道:「人心可怖,比鬼當誅。」

陳缺踉蹌著跑到了外面,他要質問他的恩師,他要為兒復仇,他要揭這個偽君子……

他看到了一場火,陳家一門忠烈之氏的牌位,被扔在地上,燃燒在熊熊烈火之中。

這半生,走馬燈一樣從眼前掠過,從家破人亡,到被何素龍從戰場救下來,生當銜環,死當結草,到撞見兒和自己尊敬的將軍抱在一起,然后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最后凝結眼前的虛影,何素龍,戰神何素龍。

臣賊子,格殺勿論!」

陳缺紅著眼睛嘶吼著朝何素龍砍下去,卻覺得口一涼,他回過頭,看到了他的戰友,他的生死同袍的兄弟,憎恨的看著他,長槍貫穿了他的口。

陳缺倒在地上,污被積水化開,那樣污穢。

「呸!北乾狗!」

每個人都朝他的尸上吐著吐沫,在他的魂魄即將散去的一刻,他看到了桂花樹下立著的那個年。

馥郁的花朵飛舞著,他穿著一琉璃白的僧袍,撐著傘,清凈潔白若佛子,額心一點紅痣,瑩然生輝。

「怪——。」

陳缺終于意識到,夏挽并不是在復仇——

他只是覺得有趣。

讓他痛苦,讓這個未來的天子,黎民百姓的希,覺得有趣。

「下一個是誰呢?」夏挽撐傘走過街頭,在心中淡淡的想:「讓賀蘭和鄭龍相互殘殺,還是讓何素龍看到重建的何軍他眼前毀掉……哪一個更有趣呢?」

罷了,還是先取了那北乾王的人頭再說吧,還有宸冬,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看他死前會出什麼樣的表——

他是真正的怪

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他毫無敬畏之心。他不怕生老病死,因為他厭倦了活著。他更不怕命運,所謂怨憎會、別離、求不得,他無在意之人,無所求之事,所謂宿命,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甚至,他在桂花寺中,謀劃殘之事時,都在與佛對坐,

他輕蔑宿命與報應,他不知道命運的吊詭。

北侵十年,百姓對舊日的神明已經絕,夏挽用三年時間,重建了元初教的教義,親自建立了元初教的七十二門,不同的種族、份、學識,都有不同的傳教方式,元初教以驚人的速度摧毀了舊日的神廟,為了南北百姓心中唯一的信仰。

只除了枬城。

枬城附近,是最核心、也最頑固的北國貴族,他們篤信格魯,對任何南人彩的信仰都不屑一顧,夏挽準備親自去傳教的時候,賀蘭知言的書信到了。

他說,他與舊日家婢通上了信,這名家婢說,北乾宮中的羲皇后,便是羲河公主。

夏挽在沙漠之中,借著篝火看著這封信,這已經是他看的第一百七十四次了,他當然不相信,這樣荒謬的事誰會信。但是他還是抱了懷中的盒子,那是姑姑最喜歡的瓷,那上面印著兩只小兔子,姑姑最喜歡小兔子了,若是能再見到,他想自己做許多小兔子給,他還想陪放風箏……

他長大了,能保護,可以為做許多事讓高興,可是他永遠,永遠都不可能見到了。

現下去那宮中,伺機殺掉那個冒牌貨,讓知道羲河公主的名號何其尊貴。然后將元初教傳枬城,然后靜待時機,為復仇——這就是他窮極一生,唯一能為做的。

就在他即將宮的時候出了岔子,一向幽居于宮外的葛老兒進了宮,葛老兒是他的師父,更是北乾的格魯,他的份一旦被揭穿,就會死無葬之地,賀蘭堅決反對他險境,而夏挽第一次顯出了倔強,他一定要宮。

他要殺掉此刻心中叢生的妄念。

夏挽化名奈何,以西泮城使臣的名義進了宮,在宮外整整跪了三天,也沒能親眼見見皇后。

第三天是個尋常的午后,澄澈的日過樹葉,照在了他

的僧上,一只小貓兒沿著墻走過來,仰起頭,輕聲起來:「喵嗚——」

夏挽抬起頭,就見到了

他第一刻沒有去判斷,到底是不是羲河,而是被那種撲面而來的麗所震懾,北國的羲皇后,華冠長,若初升之日一樣熱烈的艷,潔凈白皙,仿若南國水鄉盛開的蓮花。

真的,那種把北國拙劣寒酸的宮室,映照著金碧輝煌。

「你是誰?」問,帶了上位者特有的不耐煩。

那個聲音,那個他在襁褓里就悉了的聲音

「夏挽,看著姑姑,笑一個,來!」

「夏挽我來找你啦!你乖不乖?」

「夏挽,別扔下姑姑一個人——」

夏挽只覺得腦中一片混沌,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只聽見旁邊的侍衛道:「他是這次的西泮城的使臣,求見皇后娘娘,跪在這里不肯走,我們瞧他是出家人,也不敢用強。」

羲皇后長久的打量著他,夏挽攥角,他從出生到現在,最張的便是此刻。

他希認出他,出他的名字。

又希不認得他。

「怎麼沒人跟我說,西泮城使臣是個和尚?」移開目,隨意的笑了一下,道:「長這個樣子,不是佛陀,便是妖孽。」

隨后,抱起小貓,便準備離開了,道:「這位小師父不是想見我嗎,見也見到了,就回去吧。」

在最后一刻,夏挽呈上了懷中的禮,他的手在抖,聲音卻平穩的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家師囑咐,這次賀禮極為貴重,務必請皇后娘娘當面拆開」

仍是很隨意打開了。

那一刻,日很薄的打在臉上,那些胭脂水在一瞬間失去了的五褪去了艷,那樣清晰。

「你師父是誰!什麼名字!」厲聲喝道。

什麼都不必說了。

那是羲河,喜歡小兔子,笑起來像日一樣明的羲河。

夏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宮殿。

羲河還活著。

在這樣的地方,活了十年。

沒有重逢的喜悅,只有痛,心臟幾乎要碎裂的痛,他倒在地上,在一起,痛不可言的捂住口。

他在桂花樹下,琴、烹茶、讀書的時候,從冰河中爬出來,在這煉獄中茍且生,以為他死了,所以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這世上。

那麼怕黑,那麼怕痛,連養的小死了,都要哭上幾天的孩。

你是怎麼活下去的,羲河,告訴我,你是怎麼活下去的?

一切都要從長計議,他要先同相認,然后妥善把帶出宮去。

可是他不知道命運是那樣奇異的東西,當他心無掛礙,它們便臣服與他,當他突然有了牽掛,那麼好了,它們便開始捉弄他。

宮廷夜宴那天,夏挽本約了葛老兒會面,可是要離開的時候,他看見了羲河離席,這是再好也沒有的機會,他便匆匆跟上了

臺上,背對著他,腰肢纖細,脊背直,聽見腳步聲,便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你瞧見了大皇子妃嗎?天青秀錦做的裳可真好看,可是我不能那麼穿。」

他走過去,輕聲說:「皇后娘娘,我有話想對你說。」

微微暗下來的天中,回眸看他,是個人,醒時端嚴秀,醉了,便嫵妖嬈。

看著他,輕輕地,溫的說:「你夜里還會不會頭痛啊?」。

「嗯?」

「你知道嗎,我恨你,我恨不得殺了你。但我好想穿一件好看的子給你看啊。」

夏挽難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把自己認了誰,便笑了,側如玉山傾倒,吻住了他的

心跳的很快,從未有過的覺讓他渾發麻,攀附著他,間有南國的水汽,發上有溫而馥郁的花香。

夏挽呆呆的被推倒在地上,靈魂仿佛出竅,在半空中詰問自己: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最后一刻,夏挽猛地推開了

醉了,茫然的看了他片刻,便合上眼睛,裳凌,如雨后的花朵。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他幾乎是沖著離開臺的,他剃度只為了掩人耳目,他讀佛經卻不信神佛,可是那一刻他真的希這世上有神,能赦免他的罪惡。

那是羲河。

他的姑姑,他沒有緣的,骨中,心頭

賀蘭知言不知道他的計劃,更不知道這一切,怕他暴,命又春殺了格魯。引起了北國后宮的軒然大波。

大皇子咄咄人,他來不及把心中事想通,便踏了紛爭中。

他終于得以知曉,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

在虎狼環伺的北廷,每個人都想要的命,一口水、一餐飯,都要再三檢驗,才能口,就這樣的環

境下,竟在朝堂中保下了一批南臣,通過了一個又一個優南人的政策。

是南人穹蒼俯視萬的太

本人,被北乾王折辱,瘦可見骨,中詛咒,夜夜噩夢。

如果是他,或者換天下任何人,怕早就垮了,再不就徹頭徹尾變被仇恨吞噬的怪

仍保持著做公主時的良善和溫,憐憫弱者,堅守著君子之道,甚至,北乾這樣陋的環境,仍保持著品香和分茶的習慣,每日在案頭放上新摘的花。

他瞧著,開始是心痛,后來是心,待他還未想清楚的時候,為了替解開詛咒,他將那惡咒渡到了自己的上,他一生算無策,最狼狽的便是這次,被宸冬嚴刑拷打,最后,了丹蚩威脅他的條件。

「這三個哪一個是真相,皇后說了算,奈何,禹青,還是又春?」丹蚩讓選兇手,他笑得那樣癲狂,那樣得意,而站在那里,面沉如水。

夏挽抬起頭,看著赤著腳,披著雍容的白狐裘,青在風中飛舞,的驚心魄,他要看著,把這一刻變永恒。

會選他的,只有選他,才有可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

他當然不會怨恨,他很慶幸因為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未能與相認,不用失去他兩次……

朝丹蚩走過去,那樣親昵,那樣溫,直到鮮飛濺在臉上,所有人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丹蚩倒在地上,心口著一支長釵,尾部尖銳的見,也顯然淬過毒,才能這樣一擊斃命。

在能將撕碎的北國諸將眼前,殺了他們的王。

夏挽怔怔看著整個人蒼白如雪,唯有臉頰有幾滴,那樣艷,眾目睽睽之下,朝宸冬走過去,了一下他的臉,鮮順著潔白的手腕蜿蜒而下,除了宸冬沒人聽到說了什麼,只能看見笑了,那個笑容如同三春花朵在冬日驟然綻放,一種艷到極致,即將衰敗的

宸冬橫道劈斷了一塊橫梁,然后憤怒的咆哮著讓人將帶下去,卻,放了的人,包括夏挽和又春。

用了最后的籌碼,和他做了換,換他們的命。

離開之前,夏挽踉蹌走過去,撕下自己的服,為包裹著赤腳,彎腰的那一刻,只有自己知道,這意味著臣服。

他沒有辦法不這樣殘忍、瘋狂、又麗的人,他臣服于,也臣服了自己的心魔。

那天,他捧著琴從的寢宮回來,將上的詛咒,引渡到自己的上。然后閉目打坐,如同在桂花寺中與佛對坐那些歲月。

他會格魯,便努力調息,想讓自己抵那浩浩而來的噩夢,可是沒有噩夢,只有羲河,臺上與他接吻,坐在他懷里,聽他彈琴,微微一笑,半解裳,那些旖旎的、溫存的、麗妖異的畫面,讓他仿佛在海中沉浮,他不能失去意識,他還要保護,陪走長長久久的日子……

沉沉,幾只寒哀鳴著向遠方飛去,他終于睜開眼睛,卻聽見細微「啪嗒」一聲。

陪了他的多年的念珠,就這樣斷了,那些菩提子散落了一地,他怔了一下,彎腰去撿,可是突然間,便落了淚。

其實只不過是年沙彌遇到人,一場竇初開。掙扎不過,便一腳踏了紅塵。

他合該下地獄。

可是羲河,何其無辜。

要面對的是倫背德的罪孽,的那個夏挽,將永永遠遠的消失掉,這輩子,沒過幾天安穩平順的日子,日后也不會有。

我的羲河,我的羲河……他被拖下去的時候,在心中念誦,他那樣,可是他終究輸給了心魔,他要得到,像一個男人得到一個人那樣得到

心中的佛像終究旋轉過去,變嘶吼的狼首。

后來,他出去之后,提前了所有的計劃,在時機不的時候,向枬城發了攻擊,終于將救回來。

他利用了所有他能利用的,娶了回來,答應給一個天下。

十年了,他終于又覺察出日子的有趣之來。

本是尋常的東西,可打在臉上那樣好看,他從此喜歡晴天。食本來就是用來果腹的,可是想到要為做些補的東西,蔬果食也有可憎和可的區別。他喜歡彈琴,喜歡烹茶,喜歡所有能討喜歡的東西,笑一笑,仿佛打在墨的琉璃瓦上,整個世界五起來。

他從這時候開始有了懼怕,他害怕死,死了就看不到,陪不了了,他害怕失去,害怕這樣好的世界,又重歸黑暗,因此他十倍縝的布局,他妄圖以人智與宿命相抵,可是他不知,人一懼怕,神明便知。

世爭雄,毫厘之差便是死無葬之地,而軍中之人各懷鬼胎——這本是他心安排的有趣游戲,他曾很想瞧他們自相殘殺,可是現在不行,他必須日以繼夜的殫竭慮,才能讓自己不犯一個錯。

那些日子,心焦灼,回去見羲河的時候,他都會在冷

風中站一會,將自己上的腥氣吹散,也把所有的煩躁和困頓吹散,他要干干凈凈、面面的見,他害怕不喜歡。

騎兵在關鍵時刻到了,一切都像是他十三歲在桂花寺棋局,他馬上就要親自帶兵打到枬城,北戎政權一旦瓦解,便再無兇險的戰局,羲河與他便可以過上太平安穩的日子。

他太想贏了,生平第一次生出那樣強烈的,以至于,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

他領兵即將到達枬城的時候,有哨兵來報,說后方軍隊被北人襲,他記得那片可以藏人的林,以他軍中守衛,就算北乾襲,也決計討不到便宜,他問:「夫人可安好?」

「夫人無恙。」

他頷首,催馬向前,他想如果此戰后若為太平盛世也不錯,他會同羲河有個孩子,最好是個孩,他會教騎馬、彈琴、烹茶……讓好好地長大,不沾染半分他與羲河所的苦難。

暮野四合,他即將步都城,可是,在最后一刻,他停住了。

心突然很慌,就像是遠方有戰鼓響起。能讓他覺得慌的,就是咒相連的羲河。

「主公!戰場瞬息萬變,耽擱不得啊!」

「主公!夫人的確無恙!您可城之后親自確認!」

他們說得都有道理,他也合該以大局為重。他點點頭,催馬向前,可是最后一刻,他站住了。

他想他們告訴他,羲河曾經被扔進了冰窟里,一個人在凍僵的尸骸之中,掙扎著,哭泣著。

這一生,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再讓被拋棄一次。

年縱馬向回跑去,他后是熱烈燃燒的火燒云,就如同波詭云譎的命運。

深林中,羲河倒在水邊,渾,旁邊是一早已冷了的尸骸,他一步一步,惶然如踏在懸崖邊,旁邊有人說:「啊!夫人這是中了蓂莢蛇毒!這毒……是無解的。」

他面無表一劍橫過去,那人連哀嚎都不敢,就倉皇退了下去。

所有的藥材都為用了,可是終究在他懷里,聲息漸無,他手上的咒慢慢褪——死了,這咒就解了。

他放下了,轉向外走去。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終,他跪在了曠野之中,穹頂之上,漫天星辰,他閉上眼睛,便看到了桂花寺的佛陀,它不過是木雕石塑,卻承載了太多癡念。

「我佛垂憐,弟子愿用所有,換羲河一命」

他重重的叩首,他終于懂了那些被他玩弄的人心,那些愚蠢的、的、懼怕的眼神,在永失所面前,沒有人能面。

他曾是在紅塵之上嗤笑凡人的神明,他無悲無喜,無懼無痛。

夏挽再次叩首,向虛無、冥冥之中的所在哀求,他沒有辦法,除了哀求,除了這樣五投地,他沒有辦法了。

夜幕低垂,星如無數只眼睛,冷眼看著這多智近妖的年,這命中注定的人間帝王。

「若羲河能活下來,我余生不起兵戈,攢十方功德,以濟蒼生。」

風從遠吹來,帶來戰場的腥的味道,秋天的樹葉打著旋飄落,他終于泣不聲。

「求求你,求求你……用我的命換的命,我所有的東西都給你,讓活著,讓活著……」

年起,他看上去就像從未哭過一樣,還有一堂豺狼虎豹,等著他去主持大局,北乾狗還沒有死,他還有許多的事要做。

他只是冷冷的想,若羲河死了,便死了吧,他隨后便追隨去便好了。

但那之前,他要讓這天下所有人為陪葬。

讓忠勇變得卑劣,讓堅貞變得放,摧毀所有閃爍的堅持,和不肯彎折的傲骨,他要這樣做,他一直也是這麼做的。

羲河一直昏迷,可是那口氣始終不肯散去,見過諸多生死的鄭龍都說,錚錚漢子也不會有那樣強的求生想活著,拼了命的想要看到海晏河清,不肯死。

昏迷的第三天,醒了過來。

毒仍然在,讓沒有氣力,臉蒼白,泛著紫,卻麗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平日也是的,可是那種或多或的帶些矜貴和端莊,可自從醒了過來之后,好像那些困住的枷鎖也同時碎了,的艷治妖異,像極了傳說中那些禍天下的人。

在他出征前一夜,了他真正的妻子,那樣羸弱,全程眼神都是渙散的,他一直抗拒,他不想在此時,可是他懂什麼呢?他這樣一個小沙彌,在面前本難以自制,是真正的妖孽,只要想,管你是佛子還是修羅,都要拜服在下。

「其實就是這麼一回事。」在他耳邊輕聲說:「得到了,便不必執著了,我死了之后——」

他迅速吻住,不讓將那些話說出來。

后來,他終于攻下都城,生擒了北王。

北王宸冬中重傷,仍有威嚴,一張口問他的話卻是:「羲河那個賤人是不是在你們手里?」

他皺了一下眉,道:「請您

對我的夫人,尊重一些。」

宸冬先是怔愣,隨后放聲大笑:「你拿辱朕,就太可笑了,算什麼東西,一個人盡可夫的賤貨。」

夏挽冷冷的看著他,他想親手碾碎此人的骨頭,可是這時候他聽見了后有人走上來,他回頭便看見了羲河,他的妻子,手臂流,已經虛弱的不樣子,卻仍然固執的要過去,看宸冬最后一眼。

他當然不會讓看到那腥的畫面——那會化作經年累月的噩夢。

在他懷里掙扎,聲嘶力竭的哭喊,以至于最后昏倒在他懷里。

他看著,許多刻意忽略的畫面變得清晰起來,比如十年前,在北乾軍營,看著那個年輕英武的將軍,眼神像所有熱一樣明亮。

沒有用那樣的眼神看過他,溫泉一夜那樣溫繾綣,眼神卻是悲傷的,像是過他,看向很遙遠的地方。

他想起了當初在北國宮廷,用鮮淋漓的手,宸冬的面頰,以及那時候有人說,他和宸冬長得很像。

最終,他想起在曠野上,他對神明許下的承諾,他愿意用一切,活下來。

現在宿命在鬼祟般的在他耳邊低語:「永遠不會上你。」

他那時候還不信命,他想,他們會有長長久久的以后,他會千百倍對好,他也的確做到了。

他頂著巨大的力,不殺北乾人,用所有的智慧斡旋,建立想要的南北統一,他讓戰爭的損耗降到最低,善待每一個的故人,最后,他為了修建了宮室,還原了長明宮的一草一木,想要的,他都為做到。

直到最后,將宸冬的孩子留了下來,了賀蘭家的骨

戰敗的王族后裔,留下來會有多大的患,沒有人比他與羲河更清楚,更何況賀蘭家是他的母族,卻要有了敵的脈,這對他是一種徹頭徹尾的侮辱。

羲河當然不是故意要侮辱他的,只是想要自己死之前,把能安排好的事,都安排妥當——不知道,上蛇毒,早在那天,就已經解了,的嗜睡、嘔吐、倦怠,都是因為有孕的緣故。

他凝視著宸冬的兒子,那樣乖順的模樣,卻有一雙狼一樣的眼睛,他在想,他的孩子會比他更加聰穎,更加強大嗎?如果不是,待他老去,該如何保護自己的孩子。

這樣想著,他朝那個孩子出手。

他沒想到的是,羲河迅速沖了出來,擋在了那個孩子前。

一瞬間時空倒轉,仿若那個晚上,被他擋著,一定要去看一眼宸冬。三人的站位,不因一個人死去,而有所改變。

他拿掉了孩子頭上的落葉。

他一直知道喜歡什麼樣的人,風霽月,君子磊落。可是他永遠都不可能是,他已經極力的去扮演一個討喜歡、讓不會害怕的樣子。可是,終究還是發現了。

他們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爭吵,所有淋淋的真相,都那樣清晰的擺在眼前。

他窮極一生,就是為了給命運所虧欠的一切,可是,他寧可死,也無法接離開他。可是只要在他邊,就永遠要背負著倫背德罪名,永遠不會快樂。

爭吵也好,飾太平也罷,他們兜兜轉轉,已了死結。

那天晚上,他們仍睡在一起,因為懷孕而睡得不好,他便支起頭,為打扇。

醒時,常在憂患之中,可睡著了,仍像當年的那個小公主。

時多病,就一整夜一整夜守在他床頭,就那麼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生怕他燒壞了。后來,因為要替母親理后宮的諸事,便來的了,他太想了,便裝病,聽說了,急得直哭。

一哭,他就覺得后悔了,他一生最怕的事,就是見哭。

可是現在,帶給這些痛苦與悲痛的,都是他,都是他的執念。

第二天清晨,他便下了決定。

后來的后來,他的兒說,他為放棄皇位,是何等壯烈的

但其實皇位對他只是可有可無的東西,那一日,他離開了宮殿,是真的準備從此不再見,他看著天上的流云飄忽而過,他用他的方式,向滿天諸神證明,他是真的

他這一生,所有的快樂與牽掛,都與有關,離開就像是關上了世界所有的燈盞,一無所有。

他只是舍不得讓不快樂。

后來,他做了一個小吏,收斂了所有野心與暴,一點一點積攢功德,向命運為祈福,乞求長命百歲,年年日日,平安喜樂。

可是,卻仍然不快樂,一日比一日不快樂。

置死地而后生的賭局,終究是贏了,在他離開后,生下了他們的孩子,然后所有妻子那樣,思念著自己的丈夫。

重逢時,正有一明月,看著他,仿若認輸一樣嘆息:「我你」

是真是假,有多無可奈何,有多習慣使然,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終究用人智換得天命,此后

他再無法恣意妄為,也終生無法在政堂有所建樹,他的暴、殘酷將永遠被封存。

這是他得到羲河代價,他永遠不會后悔。

滿隴桂花盛放,月過枝頭,照在了一對夫妻上,他們從時起,便深陷于命運的捉弄中,一路跌跌撞撞的走過來,如今,那些舊日的苦痛與悲涼已被封存。

他們只是一對尋常夫妻,抱著懵懂的稚兒,指著花燈讓瞧是否可,偶爾做娘子的抬眼,與做相公的相視一笑。

在這太平盛世,他們將白老偕老,一如婚禮上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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