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神》第 41 節 穿越爺爺
穿越回四十年前,了我爺爺,我爸問我要糖吃,我一個掌呼他臉上:
「吃吃吃,作業寫了嗎?就知道吃!」
我爸捂著臉跑了。
我疚地追上去,傷心地出了八顆牙齒。
1
考試沒考好,我又被我爸打了一頓。
我拿著績單站在臺上,腦子里有一種強烈的沖想一躍而下。
我不明白,如果不一個小孩,到底為什麼要把他生下來?
為什麼無能的父母,會把這麼多強烈的希寄托在小孩上?書讀不好就不配活著嗎?
我爸自己才小學畢業,他有什麼臉要求我必須要考個好的大學呢?
我呆呆地站在臺上,看著太慢慢墜地平線,所有的霞消失,整個世界籠罩在一團黑暗中。
我還是沒膽跳下去。
可能像我爸說的一樣,我真的是個廢,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
手里的績單,我轉頭進了臥室,爸爸的辱聲依舊順著門鉆進來,太一陣接一陣地疼,我躺在床上,用枕頭住腦袋。
我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覺有人用力推搡著我。
我頓時一陣火,猛地坐起來:
「干嘛?考不好沒資格吃飯,是不是也沒資格睡覺?你干脆拿刀捅死我算了!」
這一起,才發覺不對勁,室線昏暗,我坐在稻草堆上,不遠是一個很面的中年婦,手里舉著一盞煤油燈,一臉吃驚地看著我:
「銀山,該下地干活了。」
銀山?這不是我爺爺的名字嗎?腦子里有斷斷續續的記憶碎片,我才反應過來,我穿越了,穿到四十年前,了我爺爺。
家里很窮,連張床鋪都沒有,全家在稻草堆上整整齊齊躺了一排,上頭蓋著破舊的被子。我仔細一辨認,就看見了我爸。
他和我小時候長得實在太像了,此時正在最墻角,摟著小叔呼呼大睡。
我走過去直接拎他耳朵:
「起床跟我下地干活。」
「哎喲。」我爸痛呼一聲,睜開眼睛一臉迷茫地看著我,「爸,今天禮拜天,我不上學。」
我直接一掌呼在他腦袋上:
「不上學就不能起來幫家里干點活?等著我伺候你呢?」
我爸唯唯諾諾地在一邊,我咧一笑。
啊,爽——
2
我爸最怕爺爺,老老實實穿裳起床了。
我們出門的時候,天還沒亮,這個年代的鄉下一盞路燈都沒有,外面漆黑一片。
我扛著鋤頭走了沒幾步,就覺有點累。
轉頭一看,我爸慢吞吞地提著籃子跟在后頭,我走過去把鋤頭放他肩上:
「你年紀不小了,這個家該由你擔起來,今天你干活,我指導指導你。」
我爸今年才十二歲,個頭已經躥得很高。
爺爺個子都不高,他卻從小特別高,為這沒被村里人說閑話,罵他懶。
我們的方言中,有一個詞懶長,懶的人才能長得高,那干活勤快的肩膀整天擔東西,早都矮了。
我爸有點不服氣地看了我一眼,我眼睛一瞪,他立馬一脖子不敢說話了。
到了田邊,他下地干活,我叼著草往旁邊一躺,蹺著二郎。
嘖,空氣真新鮮吶,心真舒坦吶。
以前每到周末,我但凡在床上躺得稍微多一會,我爹媽兩個人就流上陣罵我,非我起床。
起來以后玩一會手機,我爸又罵我:
「整天杵那干啥?作業寫完沒事就滾出去找同學玩玩,再盯著手機看眼睛都看瞎了。」
我煩得不行,只能出門,回來以后又被罵一頓:
「一天天的人影都見不到一個,那撒瘋的野狗還知道回家,你當這是個旅館呢?有能耐就別回來!」
反正我干啥都不行,在他們面前除了挨罵就沒啥功能。
想到這,我清了清嗓子,朝正在干活的我爸劈頭蓋臉一頓:
「沒吃飯呢?那鋤頭揮得繡花似的,空長那麼大個子!」
我爸漲紅了臉,幽怨地看我一眼,繼續低頭翻地。
太漸漸升高了,附近干活的村里人都停下手里的活,三三兩兩上了田壟:
「銀山,今天國偉這麼孝順呢,跟你下地干活。」
我點點頭,本來想順接話,忽然又想起每次我被爸爸的朋友同事夸獎,我略帶,眼含期待地看著我爸。
我爸都會立馬搖頭:
「就他?」
「他能干什麼啊?書麼書讀不好,活麼活不會干,整天在家躺尸。」
到邊的話立馬轉了個彎,我拍拍屁站起來,搖頭嘆氣:
「他能干啥活啊,不給我添就不錯了。一天天的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我是指不了他。」
果然,我爸眼中希冀的芒立馬熄滅了,起的膛也了回去,唯唯諾諾地站在我旁邊。
3
農村人下地干活時,都會把鞋子了放旁邊,赤腳下去。我爸干完活,把鞋子抱懷里,要走一小段路到附近的水渠里洗腳。
走了幾步,他忽然發出一聲慘。
我忙走過去一看,他腳心被一塊尖利的石頭劃破,流了不。
看著他捂著腳坐在地上,疼得臉慘白,傻頭傻腦的樣子,我心里有點不好。
剛想手去拉他,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畫面。
我打籃球了傷,爸爸放下工作趕來學校送我去醫院,路上我不停地喚,我爸就把眼睛一瞪:
「這麼點傷喊什麼?男人,鐵都吞得下去!」
這是我爸的口頭禪,不管我遇見了什麼挫折和傷痛,他都會不耐煩地看我一眼,輕飄飄地來這麼一句。
想到這,我剛涌出的一同心立馬煙消云散。
我冷哼一聲:
「這點傷喊啥啊?男人,鐵都吞得下去,自己站起來!」
果然,我爸委屈地看了我一眼,自己單手撐地站了起來,一跳一跳地到旁邊水渠里去洗腳。
洗完腳,他抓了把野草胡地把腳一裹,就套上了布鞋。
不過,我到底沒他那麼過分,回去的路上自己扛了鋤頭,沒讓他扛。
等我們走回村子里時,家家戶戶煙囪都冒著白煙。
我已經做好了早飯,小姑帶著兩個叔叔在院子里掃地。
「——咳咳,那個什麼,國偉的腳傷了。」
爸爸的傷口大的,路邊又都是泥,那麼臟,得帶去打針破傷風吧。
我剛把況一說,我的臉立刻就變了。
我爸踮著腳坐在凳子上,蹲到他面前,把鞋子下來一看,然大怒:
「你這死孩子!好好的布鞋都給你弄臟了,明天上學穿什麼?」
「你這敗家東西!流了你不會腳走回來?凈敗好東西!」
抓著布鞋,劈頭蓋臉地朝爸爸臉上打去。
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4
爸爸沒有跑,傻乎乎地坐在竹凳上,不一會工夫,他的臉就腫起來,臉上好幾個漆黑的鞋底印。
他仰頭看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閃爍著淚,角還掛著一自嘲的笑。
倔強又可憐。
我心里仿佛被針狠狠扎了一下,立刻跳起來,沖過去拉住:
「不就是一雙鞋嗎?你打孩子干啥啊?」
「那可是新鞋!五塊錢一雙啊!」
歇斯底里,一副潑婦的形象:
「五塊錢啊!他這樣敗好東西,家里有多錢給他霍霍?」
「你要讀書,要穿新鞋,你怎麼那麼金貴?你這種金貴娃娃,投胎到我家里來干什麼?我養不起你,我上輩子欠你的——」
用力甩了爸爸兩耳,兩個叔叔被嚇到,在旁邊大哭起來。
爸爸握著拳頭,咬著牙沒說話,我把拉到門外,一甩我的手,自己拍著門框掉眼淚:
「兒都是討債鬼,現在老大這個樣子,他還要讀書,他是一點兄弟義也不顧了。」
和聊了幾句,我才弄明白,原來是大伯出事了,才遷怒爸爸。
大伯今年二十歲,在隔壁縣的磚廠做工,原本一個月有二十塊錢工資,但是他干活的時候不小心從樓頂摔下來,被鋼筋扎穿了大。
那個年代,本沒有什麼老板賠償員工的概念,醫藥費全是自己掏的,家中已經為他花所有積蓄,還向親戚朋友借了不。
「國偉個子高,力氣大,比別人十四五歲看著還高。老大工地上管事的說了,肯讓國偉去他們那干活,能給十五一個月。」
「攢上幾個月的錢,我們就能送老大去市里醫院。他不肯去,他非要讀書,他這是要死老大,死我!」
用力捶著門柱,恨得牙的,我有些震驚。
原來爸爸說的是真的。
5
我每次嘲笑他小學文憑,他就說以前家里窮,大伯了傷,拿不出醫藥費,他才輟學的。
我都很不屑:
「可拉倒吧你,又搞憶苦思甜那一套。大伯傷了的時候你才十幾歲,你工一個,輟學能干啥?有公司敢用你?」
「我們學校對面那個茶店,用了個十六歲的暑期工被舉報,工商局來罰款三萬。爸,你下次騙人前能不能有點法律意識啊?」
我爸立刻把手里的一次紙杯一甩,砸我臉上:
「臭小子,放你個屁的法律,我說一句你頂十句,老子打死你!」
我拔就跑,我爸氣呼呼地追在后面,一路罵,我跑得太快,耳旁全是呼嘯而過的風,本聽不見我爸在說什麼。
我也不想聽見,我對他自以為是的過去,他的經驗說辭,他那一套一套的大道理不屑一顧。
我從來都不愿意了解他,就像他不愿意了解我一樣。我們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可思想上很有什麼流,偶爾有撞,也是電閃雷鳴,最后的結局都是以我被打一頓收場。
還在滔滔不絕地哭訴:
「學費一個學期二十六塊呢,國偉這孩子真是不懂事。」
「行了,不就是二十幾塊錢,至于搞這樣嗎?」
二十幾塊,一杯茶而已啊。
我眨了眨酸的眼睛,心里百集。
這麼看來,我爸小時候確實慘的,可轉念一想,他的悲慘又不是我造的,他不能把氣撒我上啊。他沒機會讀書,他想讀好學校,這個愿就必須由我來達嗎?
我轉頭看向我爸,他呆呆地坐在竹凳上,眼睛盯著掛在長凳上的書包,眼眶通紅,全是委屈和不甘。
我走過去拍了下他的腦袋:
「沒事,別聽你媽的,你想讀就繼續讀,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小學多輕松啊,這種年代什麼輔導班都沒有,下午三點半放學以后就在山里瘋玩。我爸沒吃過初中高中的苦,才把讀書想得這麼好。
他每天我讀書,我就也讓他讀,我讀死他!
6
嗤笑一聲:
「別在這里說大話,你想辦法,你能有啥辦法?阿英,讓弟弟自己玩,你來幫我燒火。」
轉要走,我忙拉住:
「家里有什麼止的藥嗎?」
爸爸腳底的傷口不淺,現在還在流,他踮著腳,那就順著腳心一直往下淌,染紅了腳指甲,看況,還是得去醫院幾針。
轉走到灶間,刮了一點鍋灰,然后走到我爸面前蹲下來,把灰抹在他腳底。
我大吃一驚:
「你干嘛?這多臟啊!」
疑地看我一眼:
「你今天竟說奇怪話,臟什麼?誰點傷不用這個治?」
所有人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小叔蹲在爸爸腳邊看,過一會,就高興得拍手:
「不流了不流了,二哥,我們去門口玩吧。」
我爸點點頭,跳著一只腳,陪小叔到門口,撿了幾顆石子玩。
我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就這?了傷,流了那麼多,沒有人安,沒有人在意他嗎?
我傷的時候,可以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我媽噓寒問暖,一會給我拿飲料,一會給我遞水果,我爸看不下去,瞪著眼睛:
「就扭個腳,看你把他慣得那樣子!張晨,把背給我直了,爛泥一樣像什麼話!」
我氣得大:
「我都傷了,你不安我也就算了,還罵我,你有沒有同心啊?」
傷生病了,理所當然就要得到所有人的照顧和,可我爸踮著腳,在門口耐心地陪小叔玩,屋子里這麼多人,沒有一個人對他表示一句關心。
我忽然像被人打了一拳,心里一說不出的緒悶在口,無從發泄。
7
下午干農活時,我沒我爸,自己扛著鋤頭下地了。
熾熱的太烘烤著后背,不一會,我就汗如雨下,腰疼得快要斷了,腦子里也哄哄的一片。
我有點煩我自己,我是不是太圣母了?好不容易當一回爺爺,我就應該把我爸曾經對我做的那些事,都還回去,也讓他嘗嘗每天被辱罵、被人否定的滋味。
可是這才半天工夫,我就心了,我開始同我爸,甚至有一點點理解他。
不行,我不能這樣,我——我小好疼。
我低頭一看,一條又黑又的螞蟥,半個子已經鉆進我皮里,我嚇得哇哇大,連滾帶爬地從水田里上來。
我手要去捉那條螞蟥,后傳來一道驚聲:「別!」
我爸正好過來給我送水,見狀立馬沖過來,拿起我在旁邊的草鞋,就往我小上。
我小被得通紅,終于,那螞蟥蜷曲著,掉在地上,我爸直接一腳把它碾死,地上濺起一小攤:
「爸,你把它扯斷的話,那螞蟥半個子鉆進去,就搞不出來了。」
我爸奇怪地看我一眼:
「你咋連這個都不知道?」
我又沒種過田,我怎麼會知道?我虛張聲勢地瞪著他:
「就你能耐,我本來就是上來拿鞋子的。」
我爸著肩膀笑了一下,把水壺遞給我。
我坐到樹蔭下,仰著頭大口大口地喝水,汗水從發梢滴落,咸咸的,帶著一點刺痛,我瞇起眼睛。
8
我爸也在我旁邊坐下來,張著,言又止。
我立刻抓機會罵他: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半點沒有男人樣
子!」
我爸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爸,我能繼續上學嗎?你真有辦法賺到錢?」
原來是為這個,我拍了拍我爸的頭,自信一笑:
「當然能了!」
你們本不知道自己活在這個年代有多幸運。
一個個只知道打工打工,種地種地,現在 80 年代初剛好改革開放,都是商機。我一個穿越者,隨便做點小生意,都能發家致富,到時候再去搞一波房地產,下一個首富就是我!
我爸沒用,不能讓我當富二代,現在我就要靠自己的努力,讓自己當一個富三代!
我枕著雙臂往樹干上一靠,開始思考 80 年代最賺錢的生意。
電子產品?服裝?小商品?
歷史書上都寫了,改革開放以后,是深圳廣州那邊先富起來的,想做電子產品和服裝,要去廣州那邊批發。
那就去廣州,明天就去!
我抬起下,雙手握拳:
「臭小子,看著吧,看爸爸給你掙一大筆錢,到時候不只你,讓小姑,咳咳,讓英子也去上學。」
「合格的父親,從來不小孩,都是先卷自己,懂了嗎?」
我爸茫然地搖搖頭,我立馬翻個白眼:
「沒文化,跟你說什麼都聽不懂!」
9
我爸送完水就跑了,我干了一天農活,累得像死狗一樣。
我扛著鋤頭回家,路過曬谷場,看見我爸手里拿著繩子,正在陀螺。
村里小孩圍一圈在比賽,我爸繩子得「啪啪」作響,他的陀螺橫沖直撞,把其他小孩的都撞翻了。
我爸得意洋洋,叉著腰抬著下:
「看見沒有?我大哥給我做的陀螺就是厲害。」
我頓時氣不打一來。
老子在這干活,你在福。
我走過去,一個掌到我爸腦袋上:
「作業寫了嗎?在這瘋玩!」
我爸肩膀一。
「我都寫好了。」
「寫完了不知道檢查檢查,復習復習,一天天玩,能玩出花來?」
我爸垂著頭不敢說話了,我看著他灰溜溜的背影,心里又涌出一快。
對對對,就這麼對付他,我可憐他,他又不可憐我!
回到家,小姑已經做好晚飯,是難吃得要命的番薯泡飯,現在的番薯沒有什麼甜味,嚼在里干的,米飯也只有稀疏的幾顆,本吃不下去。
我嘆口氣,放下筷子,我爸在旁邊狼吞虎咽,一邊吃,一邊盯著鍋里。
我看得一陣厭惡。
我爸吃相真的很難看,吃得又快又急,而且老是盯著菜看,生怕別人搶。現在桌上沒有菜,他就盯著鍋里看,也不知道在看個啥。
「你能不能——」
我話還沒說完,小叔忽然一口氣把碗里的菜湯喝,然后舉起碗:
「媽,我吃完了,我想再添點。」
我點點頭,去鍋里又盛了一勺泡飯給小叔。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的規矩,是一人盛一碗飯,先吃完的可以再添,怪不得我爸一直盯著鍋里。
我心里又有點不是滋味:
「吃飯跟豬一樣,慢點吃。」
「一點菜湯也值得搶,等我以后賺了錢,給你們買吃。」
10
一碗清湯寡水的泡飯,到晚上,我就了。
我睜著眼睛,聽見大伯在旁邊痛苦的低。
我了腦袋,煩躁地坐起,大伯瑟著朝后躲了一下,有點害怕地看著我:
「爸,我吵醒你了?」
「沒事,那個,國華啊,你疼得厲害嗎?」
「不疼,還好,爸,你睡吧。」
大伯捂著,不再出聲,我往稻草堆上一躺,總算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跟代了一下今天要出門,我雄赳赳氣昂昂,背著水壺,一個人頂著大太,走了三個小時的路到鄉里。
問了一圈人,總算問到賣火車票的地方,這一打聽,我就焉了,去廣州的火車票,居然要二十六塊錢!比大伯一個月的工錢還貴!
我看著比臉還干凈的兜,開始覺事沒有我想得那麼容易。
為了給大伯治病,家里親戚朋友能借的早都借了一個遍,實在一錢都掏不出來了。這就是窮人創業的難,缺原始資本啊!
這錢,我只能靠自己去掙。
我在鄉里逛了一圈,到打聽有沒有人招工,有熱的老鄉給我指路:
「隔壁縣有個磚廠,那里在招工。」
得,那不是大伯在的磚廠嗎?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了。
兜里一分錢都沒有,我只能又走回家,
來回走幾十里路,腳心起了一大串水泡,又疼又累,我癱坐在竹凳上,疼得齜牙咧。
我爸正好放學回來,聽我說我今天出門了,他丟下書包興地沖過來,雙眼亮晶晶地看著我:
「爸,你賺到錢了?」
我頓時氣不打一來:
「賺你媽,一天到晚錢錢錢,天上掉錢等著老子撿嗎?」
罵完,我覺很不對勁,這句話聽起來怎麼這麼耳。
每個月發工資的時候,我都會興沖沖地問我爸:
「爸,你發工資了,這個月有多錢?我想買雙球鞋。」
我爸臉一板:
「錢錢錢,天上掉錢等老子撿嗎?你一天天跟人家比吃比穿,你怎麼不跟人比學習?」
我的好心立刻然無存。
「下個月籃球比賽,別人都穿 AJ,我就普通的球鞋,還不給我買新的,我也沒怪你開不起奔馳寶馬啊,一雙球鞋都買不起,兇什麼啊?」
完了,我怎麼變我爸了?把自己的無能和怒火發泄在家人上,這太不應該了。可是看著我爸低眉順眼的樣子,我心里又涌起一陣快。
沒關系,我就是來報仇的,討厭他,為他,超越他!
11
罵歸罵,錢還是要賺的。我跟我說想去磚廠打工,卻死活不肯,跟我大吵一架:
「家里那幾畝地咋辦?家里沒余糧,地才是本,你這一走,全家都等著死!」
現在農村人,大都自給自足,家家戶戶手里沒什麼現金,種的地完公糧,剩下的混上番薯,勉強能供一家人吃飽飯。
我要想出去掙錢,就得放下鋤頭,可放下鋤頭,這一大家子就吃不上飯,沒有任何積蓄的家庭,本撐不到我花幾年時間賺錢回來。
我覺自己陷了一個惡循環的怪圈,除了拼命種地維持一家人的溫飽,沒有其他出路。而唯一破解的辦法,似乎就是讓爸爸輟學,去磚廠打工攢錢,攢出大伯的醫藥費,和我去廣州的路費。
可他才十二歲啊,我答應過讓他讀書的,我怎麼能把家庭的重擔,到一個孩子稚的肩膀上?
我滿腹心事,每天干農活又累,人一著急上火,愁得角起了好幾個泡,也沒想到什麼合適的解決辦法。
我只顧著自己唉聲嘆氣,卻沒想到,我這幾天的舉止,都被大伯看在眼里。
這天,在河邊洗服,小姑帶著兩個叔叔幫著給菜地澆水,我一手扶著腰從水田里上來,這才發現水壺空了。
我洗干凈腳,套上草鞋,回家喝水。
剛走到家門口,就發現家里安靜得不像話。
以前我們出去干活時,大伯總是會坐在院子里,忍著疼,要麼劈柴,要麼切豬草,干點力所能及的活。
可今天院子里一個人都沒有,這個點也不是睡午覺的點,他能去哪里?
「大——國華,你人呢?」
我喊著大伯的名字,走上樓梯,看見了令我畢生難忘的一幕。
二樓是木板搭出來的,層高比一樓矮很多,大伯吊在房梁上,屈著雙,閉著眼睛。
他臉鐵青,額頭上青筋暴起,兩手死死拉著頸邊的麻繩。
他只要站直,麻繩就會落下,可他沒有,他是屈著雙上吊的,他在用強大的死亡意志對抗求生本能。
我肝膽俱裂,大哭著撲上去,抱住大伯:
「大伯——嗚嗚——國,國華,你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啊?」
大伯劇烈咳嗽起來,閉著眼睛,淚水從眼角落:
「爸,咳咳,都是我拖累你們。」
「我死了,讓弟弟讀書去吧,他是讀書的好苗子,每年都拿第一的。」
我嚎啕大哭,用力摟住大伯的肩膀:
「對不起,是我,都是我沒用,是我沒用!」
12
印象中的大伯瘸了一條,也沒文化,只能在廠里當值夜的保安。可每次到我家,他都會給我帶點小玩。
他會自己做陀螺,然后笑瞇瞇地看著我,說我和爸爸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那時候村里的小孩一起在曬谷場陀螺,他給爸爸做的陀螺是全村最厲害的,所有小孩都羨慕爸爸。
我尷尬地拿著那個木制的陀螺:
「大伯,我都初二了,現在誰還玩這個啊?」
大伯走后,我媽把那個陀螺隨手扔到儲藏室里,抱怨道:「每次都拿這種不值錢的東西,買點水果都比這好。」
我爸立刻眼睛一瞪:
「你給我閉,王春芳,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哥?」
「怎麼了?他能送我還不能說了?我哥前幾次來送了晨晨一輛自行車,你再看看你哥送的,張國偉,長輩的做什麼,小輩都看在眼里,堵是沒有用的!」
「晨晨,你喜歡舅舅還是大伯?」
我大聲對著我爸喊:「我喜歡舅舅!」
腦子里七八糟,全是過往的畫面,我手足無措,抱著大伯痛哭。
我真的好沒用,我明明是穿越的,空有領先他們幾十年的見識,卻沒辦法掙到錢,也沒有能力把這個家庭從貧窮的泥濘中拉起來。
樓梯上響起「嘎吱嘎吱」急促的腳步聲,我爸跌跌撞撞撲上來,看一眼腳邊的麻繩和大伯頸間的勒痕,瞬間臉慘白。
他站在原地,雙手握拳,渾發抖:
「大哥,你別死,我不念書了,我不念書,我不念書了……」
我爸嚇壞了,眼淚洶涌而下,一邊搖頭一邊喃喃自語,說了幾十遍不念書,看著他和大伯的慘狀,我心里又痛又憤怒。
命運為什麼這麼不公平啊,書上不是說勤勞能致富,可這一家人從早忙到晚,連五歲的小叔每天都會幫忙干活,沒有一個人閑著,為什麼還是這麼窮?
吃不飽飯,上不起學,一個人生了病,要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來為其他人讓路。
這蛋的命運,!
13
洗完裳回來,一家人抱頭痛哭。晚上,我拉開大伯的子檢查,才發現他的傷口一直沒有愈合。整條大,都發膿發爛,折磨得他想自盡的,除了對家人的愧疚,還有難以忍的病痛。
這種傷勢,絕不能再拖了。
怕大伯再尋短見,晚上一家人都沒怎麼睡,流看著大伯。
第二天一早,我準備出門去借錢。剛到樓下,就發現我爸沒去上學,而是坐在灶間燒火,他撕開自己的作業本,丟進灶火中。
我撲過去推他:
「你瘋了?你燒書干什麼?」
我爸摔在地上,臉龐上一半火,一半黑暗,他垂眸看著地面,眼神平靜得讓我害怕:
「我不念書了,我要去打工。」
「不行!」我揮舞著拳頭,滿是憤怒,「不行!我答應過要讓你讀書的!」
「我不讀了——」
「再也不讀了!」
我爸梗著脖子大喊起來,一邊喊,一邊發狂地扯碎書本,我撲過去搶書,臉上不知不覺全是眼淚:
「你再等等,會有辦法的,我會有辦法的。」
我沖出門外,跑遍村子,給我認識的每一個親戚下跪。
錢,能不能借我錢,讓我大伯治,讓我爸爸讀書,我會去打工,我以后會賺很多很多錢,我會還很多很多倍的。
只要給我時間就好,給我幾年時間就好啊。
可是沒有人肯借我。
大爺爺是爺爺的親哥哥,之前大伯生病,他借了我三十塊,這次,他只是搖頭,吸著旱煙:
「銀山,這都是命!」
「你看看村子里,誰家不夭折幾個孩子,你家六個娃能囫圇帶大,已經是這個了。」
大爺爺豎了一個大拇指,繼續吸一口煙。
14
他布滿皺紋的臉龐在煙霧之中:
「要我說,你就是太寵孩子了,又是看病又是要讀書的,我們莊稼人,命賤,點傷自己能抗就抗,抗不過這條命就代了。」
「家家戶戶都是這麼過來的,你不能在這種時候還妄想讓國偉念書。」
「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憑啥給你們讀書啊?」
我張了張,說不出話來。
我想說這怎麼是寵孩子呢,生病要治病,年紀到了要上學,這不是最基本的東西嗎?這算什麼寵啊?
可是我說不出來,因為大爺爺說得對。
這貧瘠的年代,飯都吃不飽的時代,除了活著,其他都沒那麼重要。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抱著頭,痛苦地坐在門檻上。
拿過墻角的鋤頭,塞到我手中:
「三分種田七分管,這日頭,一天都耽誤不得,銀山,該下地了。」
我接過鋤頭,頭滾了滾:
「國偉呢?」
「他去磚廠了,他運氣好,雙武今天正好要去給他哥送服,能捎上他。」
我眼眶一熱,嗓子里像堵了一團棉花。
這是我第一次,對窮這個字,有了這麼深刻的。
香港有一檔綜藝節目,《窮富翁大作戰》,是一部真人紀實片。節目安排富豪們驗窮人的生活,在他們看來,窮人之所以窮,是因為自己不努力。
可等他們真的在那個環境中才發現,每天打幾份工,微薄的薪資只夠買一日三餐,支付住宿的費用,他們不是不努力,而是已經用盡全力在活著。
命運就像一只大手,牢牢地把這些人按在泥沼中。費盡全力掙扎,把頭抬出來呼吸,就只是活著而已。
我弓著腰在田里勞作,大顆大顆地掉眼淚。
15
我爸走后,學校老師來了幾次,話里話外,說我爸天資好,每次考試都是班級第一名,就這麼輟學太可惜了。
我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我看了老師一眼:
「確實很可惜,要不你借我點錢?」
老師:「……」
「那個什麼,以后有機會,還是得送國偉去上學,這天資不能浪費啊,那我們就先走了。」
送走老師,我責怪地看著我:
「你咋跟他們開口?也不嫌丟人。」
丟人嗎?
我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
農忙結束之后,我收拾東西,準備去隔壁縣。
晚稻已經割了,公糧也完,剩下的農活,就是收些黃豆蔬菜,我和小姑辛苦一點,也能勉強應付下來。
到明年春耕開始,這里有四個月的時間,我可以去打工再掙一份錢。這樣辛苦兩年,多攢點錢,到時候把大伯的病治好,家里再留點余錢,我就可以去廣州了。
給我包好幾玉米棒子,要送我出門的時候,忽然扶著門框吐起來。
我忙上去扶:
「你怎麼了?是不是吃壞東西了?」
小姑在旁邊拍手:
「媽媽肯定是又有小弟弟啦!」
點點頭,沒當回事:
「估著是又有了,沒事,你去忙你的,別管我。」
我恍惚間想起來,爸爸好像說過,小叔二叔后面,還有一個最小的弟弟。
只不過當時已經快四十歲,本來就不行,生弟弟的時候難產,弟弟夭折了,子也垮了。
是不是因為懷孕,還老干農活,才把拖垮的?
我立刻打消了出門的念頭。
16
我每天天不亮就扛著鋤頭出門干活,把家里的大部分家務也包攬了,讓我養。
閑下來的時候,我會花兩分錢坐公車,去隔壁磚廠看我爸。
幾個月不見,我爸個子已經又躥高了一截,正著膀子,在摔磚坯。他比之前更瘦了,上沒幾兩,細瘦的胳膊上,卻有兩團隆起的。
旁邊的工友邊干活邊聊天:
「這娃是真能吃苦。」
「怪懂事的,工資全捎回家,一不拔,冰都不肯買一。」
我躲在旁邊看,不敢走過去跟他說話。
我覺我沒臉見我爸,我還信誓旦旦說要讓他讀書,結果這麼久了,連張火車票都混不出來。
其實也不一定要火車票,村口附近有條鐵軌,這年頭火車速度都不快,我經常看見有膽大的小伙子,沖刺幾步,一躍而起,跳到火車后著。
他們管這火車,有許多年輕人,著火車離開村子,再也沒有回來。
可我不行,我被,被小姑,被一家幾個嗷嗷待哺的孩子,牢牢拴在那貧瘠的土地上,不了。
時間像流水一樣,從指中流逝。
爸爸攢的錢,給大伯治好了傷。大伯一瘸一拐,不能干重活,又到了該娶媳婦的年紀。剛好隔壁有個老姑娘,愿意招大伯當上門婿,大伯就去了。
不管我怎麼心照顧,依舊難產,生下一個夭折的孩子,躺在醫院里,又欠下一大筆錢。
我不明白一個家庭為什麼要經歷這麼多的苦難。
爸爸沒日沒夜地打工,我沒日沒夜地干農活,兩個人拼盡全力,錢卻總是不夠花。
而且時間過得好快,快得讓我害怕。
我腦子里的雄心壯志好像也逐漸消失了,雙武買了輛托車,我從后視鏡里,看見一個佝僂的老人。
我著自己的臉發呆,我穿過來的時候,爺爺就已經五十歲了。
土地上常年勞作,我看起來和爸爸五十歲時完全不是一個樣子。皮黝黑,一下眉,額頭全是深深的皺紋。
17
干完農活,我時常坐在田邊,看著列車呼嘯而過。
火車開得越來越快,現在想也不上,看著長長的列車在鐵軌上變一個小黑點,我忽然明白過來,我好像去不了廣州了。
垮了,常年吃藥,兩個叔叔年紀小,家里離不了人。拴住我的,是家庭,是土地,是責任,也是命運。
唯一能改變命運的,只有我爸。
他休息回家時,我開始一遍又一遍地叮囑他:
「你去廣州,去浙江,去那邊打工,以后做點生意,書也要讀,小學文化是不夠的。」
我爸很不耐煩:
「我都打工多年了,怎麼還能看得進去書啊?」
「做什麼生意?做生意要本錢的,你有本錢給我嗎?你說得那麼輕松,你自己怎麼不去做?」
我愣在原地,腦子仿佛被雷劈中。
我扯碎手里的試卷,聲嘶力竭地對我爸喊:
「我憑什麼替你活著?你想干什麼自己去干不行嗎?為什麼要我?」
「讀書讀書,你自己去讀啊,你有本事自己去考大學啊!你憑什麼把自己的夢想強加在我上?
」
現在,我了我爸。
我被鐵鏈拴在土地上,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復一日地勞作,始終等不到屬于我的那一張火車票。
而我爸,唯一有資格去追夢的人,他不去。
我心中陡然升起一把火。
我下腳底的鞋子,劈頭蓋臉朝我爸臉上打去:
「你當我不想去嗎?你個小畜生,我這麼辛苦還不是為了你?你就在磚廠搬磚,能有什麼出息?你一輩子想活得跟我一樣嗎?」
這麼多年,我早都明白了,對我們普通人來說,貧窮就是一個漩渦,所有人都在里面打轉,昏頭轉向,痛苦地在溫飽線上掙扎。
讀書是唯一的出路。
可我爸的路斷了,他不愿意再接上。
我大聲叱責,我爸轉頭就跑,我舉著鞋子追在后面。
火車轟隆隆地響,風從耳旁刮過。
我眼前閃過一道白。
18
再睜開眼睛時,頭頂是刺目的線。
我傻愣愣地看著頭頂的白熾燈。
我媽握著我的手哭起來:
「總算是醒了,兒子,怎麼燒得這麼厲害啊?可把媽媽嚇壞了。」
我爸站在醫院走廊上煙,探頭進來看我一眼,冷笑一聲:
「燒退了就去上學!」
「都什麼時候了?上學上學, 你就不能讓孩子消停幾天?書讀不好,你就不認這個孩子了是不是?」
「晨晨, 別聽你爸的,大不了, 咱們以后就不念了, 讀個專科,學門手藝, 也能養家的。」
養家?
腦子里閃過爺爺辛勞麻木的一生, 我從床上跳起來:
「我不養家,我不養, 我要念書,我要念書!」
我掙扎著下床, 我媽驚恐地抱住我的胳膊:
「這孩子, 是不是燒壞了?」
養家糊口, 掙一點微薄的工資, 娶老婆養孩子, 孩子上學,孩子生病, 孩子埋怨我沒本事,在日復一日的勞中磨滅心中所有的熱和理想,我不要過這種日子!
我推開我媽, 抱床頭的書包,淚如雨下:
「這是我的火車票。」
「廣州我要自己去。」
我媽大:
「你這傻孩子,什麼廣州,醫生——醫生, 快來——」
19
出院以后,我認真學習的架勢,把我爸媽都嚇了一大跳。
我爸一反常態,不再勸我讀書,反而老是讓我不要那麼辛苦, 也要注意勞逸結合。
周末的時候,我一個人去山上看了爺爺。
爺爺的墳塋修得很面,周圍種著幾棵柏樹, 我爸說柏樹風水好,子孫有出息。
爺爺長得和爸爸很像, 黑白照上,兩道濃眉擰著,仿佛生活中沒有什麼值得開心的事。
我九歲時, 爺爺就去世了, 他終日佝僂著腰,會一層一層解開包好的手帕,從里面拿零錢給我買零食吃。
我第一次對這個男人產生了好奇:
「爺爺,你有夢想嗎?」
墳頭靜悄悄的, 連蟲鳴聲都沒有。
我絮絮叨叨地和爺爺說話:
「我原諒爸爸了。」
原諒他說話總是罵人, 學不會關,因為他自己也沒有得到過。
原諒他總是我讀書,因為讀書真的很重要。
我說了很多很多,走之前, 我把一張去廣州的火車票擺在爺爺墳前。
忽然有一陣風吹過,車票被卷上半空。
飄飄揚揚,向著遠方。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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