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上了一個暗衛，他宋勛，是爹爹訓練出來送給我的。

1

初見時，宋勛還是個極沉默的年。

不過十五歲，卻有著極沉穩的氣質。

那一日廳堂中，他單膝跪在我前，拱手向我請示，烏黑深沉的眼睛里，著鷹隼一樣鋒利的幽。

可惜了，這樣聰穎的年，不該只做個暗衛。

有那麼一瞬間的憐惜，我想放他走，讓他逃離這座牢籠。

我蹲在他面前，盯著他的眼睛問，「跟著我，相當于半只腳踏鬼門關，所以我現在給你機會，你可以選擇離開。」

他遲疑了下，隨后拱手堅定道：「屬下愿誓死追隨主上。」

堅毅的神挑揀不出一破綻，我挑了下眉。

他就像只獵鷹，若選擇離開，定會擁有更廣闊的天地。

我給了他選擇，但他選擇我。

那時我便暗想，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而如今，漆黑夜下，他夜潛相府，縱跳窗而，拉住我的手腕便道，「我帶你走。」

我冷著臉不為所。

匕首在廣袖中出，他閃躲得快，只被劃傷了手腕。

珠，啪嗒一聲墜落在地，濺開一朵鮮紅。

盈盈燭中，他的面龐棱角分明，神是掩不住的傷，眼神堅忍且執拗：

「阿念，跟我走。」

2

我爹是當朝丞相，三皇子一黨，謀的是東宮大權，與二皇子一派明里暗里針鋒相對。

三皇子戚澤塵在京城中設有網暗樁，用來打探消息，暗樁之首就是我。

作為家中長，我衛念沒有兄弟，且時習武，份蔽，行自由，事有度，做暗衛再合適不過。

為了保我安危，我爹便從暗衛營挑了個頂尖暗衛送給了我，他宋勛。

我常姓埋名，流連在各大酒樓紅塵旖旎之地，進行消息收攏和換。宋勛更是跟我形影不離。

他剛跟了我沒半載，我手上便接了個大案子。

三皇子戚澤塵私養的馬匹運往贛州，途徑兗州，一夜之間莫名失蹤。

事關重大，一個不慎便會引得滔天大禍，我得命喬裝上路，同宋勛快馬加鞭連夜趕去兗州。

到達時已是翌日正午，我二人份存疑，又不可自報家門，城盤查時我再自然不過地挽過宋勛的胳膊肘，裝作來探親的新婚夫婦做掩護。

順利進了城，長傾灑，青石鋪就的寬大街道上，宋勛一手牽著馬，斂著眸，另一手默默推開我，白玉似的面皮紅了一大片，換來我一聲嗤笑。

那一笑似乎引起他不滿，他抬眸深看我一眼，隨后一垂，眼底波瀾不驚，「主上，尊卑有別。」

「是了，尊卑有別，小勛。」我慎重地提醒他：「你可不要了。」

畢竟，了的刀，會開始有顧忌，不再是最鋒利的。

那時他眼底似泛出不屑，微微伏，還偏偏乖巧得不像話，「遵命。」

馬匹失蹤在巖圩莊園，此案棘手，京城中派來調查的人不在數，二皇子的人也在其中。

不僅如此，那一晚，我們還與他們打了個照面。

這種見不得人的事端，我藏份調查，就算死了，三皇子也不敢明面過問，二皇子自然要對我等斬草除。

濃黑夜下，呼嘯冷風中，鱗次櫛比的房頂上，他們手執明晃晃的寒劍，對我二人展開了一場生與死的追逐。

九死一生，所幸劫后余生。

宋勛一戾氣，滿目紅，執一柄銀劍帶著我殺出生天。

我毫發未損，宋勛掛彩多。

到底是年面皮薄，強撐著不說，直到逃進一舊院，他再支撐不住，腳步一栽到地面。

我這才發覺他后背的重傷，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他拖進屋。

點燈，打水，撕布，我在他抗拒的推搡中，將他的衫大力一剝，褪了個干凈。

他的耳噌地一下紅。

我卻只看到了。

宋勛潔玉般的后背上，赫然一道斜下的，狀如斧削，深可見骨的傷口。

他吃痛地伏坐在桌前，肩膀微微抖，漲紅了臉，「主上，男有別。」

生死關頭還在考慮男有別，這小暗衛，過于板正。

「不要。」我按住他肩頭，小心翼翼地給他清洗傷口，整個過程很沉默，他略略抖，卻一聲不吭。

待我給他包扎好，轉過前頭，才發現他滿頭冷汗，卻還在死死地咬牙關，高束在發頂的長發自頰側垂下，被汗打，一縷縷地黏在臉上。

模樣痛苦，略顯猙獰。

我一愣，頓時懊悔起下手的不知輕重，出口卻是，「疼怎麼也不知道喊一聲。」

他眼睫微微一抬，發紅的雙目直直地盯著我看。

鋒利的戾氣令我心神一，我故作鎮定

，挑眉一笑，「你可不要因此看上我。」

他臉攸地一寒，側開視線，鼻腔中發出一道不屑一顧的重哼。

我毫不收斂地哈哈大笑。

3

二皇子并沒有因此善罷甘休，所幸三皇子又暗中加派了人手，在兗州解決完此事時，已是蛙鳴蟬啼的末夏初秋。

終于要結束數月刀尖上的生活，我出了多日不見的笑容，抬頭卻不見宋勛臉上有半分喜，仔細一想，我好像也未曾見過他憂，當即好奇發問。

他靠在樹下，低頭拿手帕拭劍鋒，聽我發問，斂眸沉，片刻后回道：「生死有命，喜憂無用，況且，既來之，則安之。」

這語氣過于老氣橫秋，可他如此小小年紀……

我盯住他審量半晌，笑了笑：「你倒是活得通。」

隨后我起回屋，沒能注意到那一瞬間，他漆黑眼底中激起的駭浪驚濤，騰騰殺氣。

我們啟程回京，又在途中遭遇了幾次追殺，不用想也知道是哪位的手筆，所幸我有宋勛，他將我護得滴水不。

最終我們平安回到京城，還未容我爽爽地沐個浴睡個覺，三皇子戚澤塵便傳來消息，安排在醉春樓與我會面。

不去。

年輕狂的我一口回絕。

我這風塵仆仆回京，累得腰酸背痛，饒是一柄鋒刀，也得有個歇息的時間。

沒錯，刀。

我是戚澤塵的刀，而所謂的青梅竹馬爾爾，皆是幌子罷了。

擺飛揚間，我抓韁繩，回頭看向我的板正小暗衛，「宋勛，回府。」

前來傳訊的人一臉為難地想攔，又懼于宋勛長劍出了半鞘的威，只好眼睜睜看著我二人走遠。

「府」，自然不是丞相府，而是我在京郊外買的一座宅院。

若想讓人對自己忠心耿耿，首先要攻心為上，其次才是威震懾。

所以晚飯時，我把抱劍守在檐角的宋勛喊下來，與我共食一餐。

他一邊口中推辭「尊卑有別」，一邊順著我的熱相邀大方落座。

說起來，我該謝他。

謝他危難之時并未棄我于不顧，謝他一路用命相護。

當我說出這些煽的話，并為他斟酒道謝時，宋勛臉上并沒什麼表浮，他一如既往地沉默，并坦然地了我敬上的一盅酒。

燭影晃，我盯宋勛的面部表，揚起酒盅道：「慶祝我等劫后余生。」

宋勛看了我一眼，算是下，亦舉盅相。

有道好聽的清冽嗓音自門口傳來，打斷了我二人吃酒。

「好一幕主仆和樂融融之景。」

三皇子戚澤塵自院中黑暗一步一步走來，一錦黑紋飛肩袍，佩金帶紫貴不可言，和燭灑在那張溫潤如玉的臉龐上，狹長的眸中溢出幾分冰冷笑意。

我和宋勛的盅僵在半空。

真沒想到，為了他的報，戚澤塵竟如此迫不及待地，屈尊顧我的宅院。

宋勛甚有自知之明，收拾碗筷退開，對戚澤塵拱手一拜，與他肩而過時，戚澤塵目視前方忽然開口，語氣驟狠，「與念念共食一餐，你算個什麼東西？」

一句話讓氣氛降到冰點。

我置事外地小酌品酒，靜觀事變。

宋勛是個聰明的，并未仗著我一時的恩惠作威作福，立即惶恐地躬作揖，「屬下知錯。」

將他戲本質看穿的我，差點將「呵呵」冷笑吐之于口，但被戚澤塵一個幽冷的眼神瞪了回去。

旋即后脊發涼，我便側開視線，多喝了兩口小酒。

這個三皇子，簡直就是個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笑面虎。

4

后來宋勛與我只談主屬，不談。

白日他一如既往的神出鬼沒，只要他不妨礙我事，我便由他去了。

直到有一晚，我與爹在書房談到深夜，回房途中，看到一抹黑影翻過墻頭，鬼鬼祟祟地前來。

我當即心中警惕，丟下小婢點足追去，那黑人有所察覺，剛要發力，腳下卻一絆，踉蹌地跌在地面。

我輕而易舉地按住他，將那人面罩一掀，腥氣旋即散開，那人一臉的鮮淋漓。

朦朧月下，與那雙漆黑深沉的眼睛相對視，即刻辨認出地一愣，宋勛張了張，發出兩個字，頭一歪昏死過去。

我卻愣了神。

「衛、念！」

他如此咬牙直呼我的名字，像與我隔著深仇大恨般痛恨我。

為弄清真相，我還是悄悄地將他拖他的房間，并以為我診治的名義來了大夫。

大夫為他把脈卻眉頭一，當即開宋勛的服上一看。

一刀傷。

大小不一，新舊皆有，皮翻綻，深可見骨，全是刀劍所致。

我訝異。

他為何會夜出相府？去做了什麼？為何會

重傷？而且，他為何會那般痛恨地我的名字。

翌日宋勛醒后，我便徑直去問他，到底發生了何事。

宋勛對我神冷淡，卻還是一五一十地告訴我，每到夜間，便會有人將他引出相府，幾次三番地予以挑釁追殺。

能進相府將他引出去的人，必是相府之人，故而他以為是我要殺他。

畢竟他知道我太多。

「我不是恩將仇報之人。」我說。

可宋勛卻幽幽地盯住我，「是不是恩將仇報，并非主上說了算。」

他意有所指，我半信半疑。

沒幾日后，我便以丞相之的名頭，帶禮去王府拜訪了三皇子一趟。

戚澤塵見到我還蠻高興，出一個時辰留我吃了個午飯，見宋勛不在，還怪氣地問他怎麼沒跟來。

我平靜地說他傷了，戚澤塵一聽，神迅速深重，「念念，誰要傷你？」

我搖頭，言說無礙不必擔憂，看戚澤塵這反應倒不像是他，我判斷有所凌。

此事無從追溯，查了數月也一無所獲，最終不了了之。

日子如白駒過隙，春去冬來四季回，雖然每月都會有幾次兇險時刻，但好在宋勛盡職盡責，每每有驚無險安然度過。

直到一次我赴世家公子的邀約出了差錯。

我，丞相之衛念，因騎馬摔折了右臂，還遭遇了一場刺殺。

5

那日我赴三皇子戚澤塵邀約，去馬場兜游，那是世家公子哥才能進的地，宋勛為暗衛，便被攔在了場外。

這一攔不打，沒人救我了。

我下的馬忽然發了瘋，在場中竄撞，事發突然，所有人都毫無防備，我非常不幸地被狠狠甩飛，那一刻我沒聽到戚澤塵驚慌失措的喊，腦中飛快閃現過的，是宋勛敏銳矯捷的影。

但沒有誰能從天而降將我接住，因為宋勛不在。

我摔滾了數圈，從地上巍巍地爬起來時，右手臂便抬不起來了。

額頭滲出冷汗，我痛到想死。

隨后，我看到數十黑殺手從暗中竄出，持著明晃晃的刀劍，對一眾手無縛之力的公子哥刺去。

林軍急列陣，場中頓時作一團，養尊優的公子哥們嚇得花容失，顧不得平日的矜傲和雍容，提起袍慌逃竄。

但有黑客發現了藏在帳篷后的我，頓時兇神惡煞地迎面砍來，我頭皮一麻，明晃晃的大刀在我眼中無限飛近時，一道拔影忽然出現，伴隨著一道刀戟相時的嗡鳴。

是宋勛。

他三兩下將人解決，旋即俯來扶我，眉宇間還有未褪去的張與慌，顯然是闖進來的。

許是我的目過于依賴，他頓時幾分無措，漆黑的眼眸一垂，白皙修長的脖頸上，結一滾，低沉的音分外好聽。

「屬下來遲了。」

不遲，他來的總是如此及時。

其他公子們都只是了些輕傷，只有我肱骨錯位，需得靜養百余天。

那夜我爹回府后，連公服都未換下便直奔我房間，看到我高高包起來的右臂，爹的臉沉重得我都不太敢看。

最終爹用眼神示意宋勛出去，同宋勛說了些什麼便離開了。

此事震驚朝野，天子腳下對貴公子們公然行刺，且被抓到的刺客們盡數咬舌自盡，有預謀有組織，幕后之人還真是囂張膽大。

圣上大怒，宮宮外，下令全京徹查。

后來我的日子便清閑了，因著我的手不能，我便命宋勛代筆。

當然，只是讓他代寫一些無關要的小報，給戚澤塵匯報上去。

宋勛的字，雖沒有我爹那般狷狂俊逸，但也算規整，明顯看出，他曾練過。

如此，我不由得好奇起了宋勛的世。

日子閑雖閑，但總歸無趣，還丟了自由。

只因我的暗衛，不茍言笑的宋勛，竟約束起了我的生活起居，不給飲酒，不讓，按時吃藥，按點作息。

我若拒絕，他便用那雙黑梭梭的眼睛盯我，雖不對我用強，但那雙好看的眼睛，會說話，會吃人，能將我盯得心底發虛。

總之，他倒像翻做主，管束起我來毫不留面。

連我的小婢都有些看不下去。

板正，太板正。

戚澤塵來相府總是來，提前不給通報。

所以他來看我，卻意外地看到了宋勛俯下，躺在仰椅上的我昂頭與宋勛耳語錯位的那一幕。

他以為我二人在相吻。

三皇子當即紅了一雙眼，將他帶來的那籠糕點惡狠狠地摔在我們面前，糕泥橫飛，濺得稀碎。我們都被嚇一跳，隨后他上來拽住宋勛的襟，指節收，拳拳皆朝臉上錘去。

這位三皇子不像皇子，倒像瘋子。

我右臂彈不得，厲聲呵斥住手，可瘋子不聽。

好在

宋勛形敏捷，挨了兩拳便掙掣肘，從窗子里跳出去了。

這三皇子實在太過無理取鬧，我只不過是吩咐宋勛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才讓他俯下。

可我的一番解釋，卻惹來戚澤塵狠毒的一記眼風。

送走戚澤塵那個瘋子后，我去找了宋勛。

他抱劍倚在廊柱前，斜在他周暈出一圈金黃，越發顯得他拔俊郎。

好看的角一片青紫，高高地腫起，宋勛卻仍面無表，將緒藏在眼底。

我遞給他一瓶金瘡藥，代戚澤塵向他道歉，可他沒收，直勾勾地看了我半晌，神最終有些失。

我的心突地一跳。

僭越了，他該是謝恩，不該是失。

6

錦衛辦事效率與三皇子的網旗鼓相當，蛛馬跡中追溯往年事，找到一線索便順藤瓜，終對京中刺殺一事有了頭緒。

在冬之際，他們將所查結果奉給天子，與此同時，手下的暗網也遞給我一份聞。

疑是與云將軍的舊部有關。

八年前，戰功赫赫的云將軍，被朝中敵黨構陷謀叛之罪，并偽造了假證。

天子大怒，不知是懼其功高震主，還是對其兵權早已覬覦，此事草草斷案，滿朝嘩然，云將軍同生共死的舊部的不滿之聲也被強勢打。

云將軍被斬首示眾，家眷發配邊疆為奴，永世不得回京，但在流放途中卻遭仇家報復，云家上上下下三十幾口中，只有一人的尸未尋到。

云將軍的幺兒，云嬰尋。

瞧著如今這形勢，大有可能是這號人，當年沒死，如今回來找仇家算賬來了。

事發那年，戚澤塵十四歲，我十二歲，縱然久居深閨，但對此亦有所耳聞。

云將軍最大的敵黨，是當年的傅，衛丞相的胞弟。

我的季父。

如今的三皇子幕僚。

他們做那一切是為三皇子鋪路，戚澤塵便是不聲間使滿門無辜喪命的罪魁禍首。

所以刺客要殺首選戚澤塵，其次是我。

此事令人頭疼，好在宋勛為我護佑，不知日后若遇到那將軍之子的刺殺，他帶著我還能不能有個勝算。

風平浪靜下暗朝洶涌，整個京城便在這樣的局勢下迎來了喜慶的新年。

鞭炮齊響，煙花漫天，我在酒樓包了個雅間，拉宋勛去喝酒，沒料到他不勝酒力，一壺酒沒下肚，臉便紅得不樣子，手撐著額頭，平日嚴肅的眉眼微瞇，在明亮燭的照耀下，他的眼神氤氳朦朧，似睡非睡勾人極了。

算起來，宋勛也跟了我近三載。

這三年間，他長高了不，眉眼俊俏棱角分明，肩骨架亦長開，功夫越發進，人也越發沉穩。

去那暗衛服，那張白似玉的臉，以及一渾然天的雍容氣質，若放在世家公子哥中，也毫無違和，甚至耀目出挑。

如渠中月，山頂云，干凈，好得不樣子。

撐起下觀賞那張賞心悅目的臉龐，我的心臟格外突兀地一跳。

瞬間清醒。

搖了搖腦袋，一聲低笑，我在想什麼呢。

縱然心中抗拒，但我還是心挑選了一柄寶劍，送給宋勛作為新年之禮。

宋勛收到時，一聲「多謝」中是掩不住的喜悅，我昂頭看他，他眼中的炙熱來不及斂起，便直直地撞我眼底。

我的心臟又不控制地一跳。

那一瞬間我二人相對尷尬竟又歡喜。

沒幾日后，那把寶劍便出現在了戚澤塵那里。

他不僅從宋勛那里搶過來，還甚是得意地來丞相府找我明炫。

烏黑的眼眸一轉，他看著我笑了笑，「是把好劍。」

「只是，」他出那副睥睨的神態，一字一頓地輕輕說，「念念，你不該讓它蒙塵。」

那一瞬間他眼底黑暗扭曲叢生，顯得病態險。

他看向房外宋勛守著的方向，說，「讓他離開你。」

他的嗓音溫溫和和，角的笑意冰冷。

隨著戚澤塵的視線去，宋勛抱劍站在外面，風揚起他高束的發，他的姿瘦拔，英姿颯爽。我一瞬悵然，隨后斂下眸，不聲地攥茶盞，「好，我讓他離開。」

我并非愚鈍，年已長，雖沉默寡言，但那雙烏黑發亮的眼睛卻含，過于炙熱的眼神我也能察覺，抱劍倚在角落的拔影我再也無法忽略，用多次的視而不見來回避，卻毫不見效。

有時候陷深深的疑，很想問問他為什麼。

我這樣善用人心的涼薄人……他是瞎了眼嗎。

而我，又何嘗不是？每每夜深人靜，不住的思緒便會瘋長竄，在想要與不能要之間掙扎。

只能一遍遍告訴自己，芳心萌是人之常，大事者，兒私乃是大忌，及時止損才是正解。

如

今，戚澤塵迫我作出決定。

7

宋勛沖進書房問我為什麼。

那是他三年以來第一次問我為什麼。

我頭也不抬，繼續翻閱手上書卷，淡淡地說：「我不再需要你了。」

他不信，雙手撐在我桌前，定定地注視我，一眼窺破真相，「誰在你？」

面對著那張白玉似的干凈面龐，我心跳如雷，還是故作鎮定，對他予以嘲諷地笑了笑。

「宋勛，只是我，不再需要你了。」

我命人把他的東西扔出相府，他被下人們推出朱紅大門外，我站在門，雙手籠在袖中，居高臨下地著他。

圍觀百姓們議論紛紛。

這是對他的辱，我希他能記住，不要再靠近相府一步。

但我卻沒從宋勛臉上看出任何慍怒，他脊梁得筆直，靜靜地昂頭看我，用那樣不解的神。

頭滾了又滾，他終是只字未言，彎腰一一撿起他散落的什，隨后不卑不地朝我作了一揖。

長大之后，他上總是流出一種高貴雍容，似與生俱來，縱使著黑，但只要整個人往那兒一站，超然俗的氣質便會引人注目。

與他此刻的磊落相比，我倒像是個囂張跋扈的惡人。

我的心口驀地一疼，險些沒繃住緒，忙故作漠視地轉，不敢看著他離開。

原來割舍是那麼痛。

夜深人靜后，房頂上輕微一響，我便知道，他來了。

我知道，我從來都知道。

他每晚都會在我房頂守兩個時辰，默默無聞，風雨無阻。

我之前經常做噩夢，會在夢中著醒來，后來噩夢做得了，每一夜覺會睡得踏實安心，因為知道有他在，因為知道他不會離開。

而此刻，我坐起，忍住心中強烈的喜悅與掙扎，一聲厲呵：「誰在上面！」

默了片刻，房頂上輕輕一響，袂卷風聲飛快遠去。

明知他已走遠，我還是固執地挑燈出門察看，漆黑夜下，房頂空無一人。

有一刻任地希他忽然出現在房頂，深地著我說：「我不走了。」

想到此，我忽然咯咯笑出了聲，夜風太大，吹得我眼眶發發疼。

我，衛念，還不能瘋。

8

后來我沒有再雇傭暗衛。

朝堂局勢波譎云詭，太子意外薨逝，東宮之位多年空懸，而如今老皇帝子大不如前，有了立定未來儲君的苗頭，二皇子與三皇子不再韜養晦，各黨派明面上的爭鋒愈烈，朝中局勢一時張起來。

爹忙得晝夜顛倒，我也越發繁忙，只一人去醉春樓接消息，但我這幾年私下樹敵眾多，那一晚我回宅院晚了些，便被他們鉆了空子。

皎皎圓月下，一地清寒，懸掛紅燈籠的大街上，行人寥寥無幾。

著攔路的那幾道高大魁梧的影，我站定一瞬，而后不假思索地拔就跑。

大街上三兩行人紛紛避開，但他們很快將我包圍，毫不留地拔刀沖來。

我以為我會命喪那夜，可沒有，宋勛救了我。

一片混戰中，他只前來，從房頂一躍而下，一腳踢翻了從背后襲我的黑客，那張悉的面容上，浮現出我從未見到過的震怒。

將最后一個人打倒在地后，宋勛不顧禮別地一把抓住我的手，擰著眉上下探看，聲線低沉，張地詢問我傷到了哪里。

我只怔怔地盯著他抓我的手，隨后他也反應過來，沉默地將我松開，退后一步，甚是知禮地作了一揖，「失禮。」

他護送我回相府，走在我后面，與我隔著幾步的距離，一路的氣氛冰冷又沉默。

到了相府門口他便駐足，我一腳進大門時，他又忽然出聲喚我，「阿念。」

聲線低磁，語氣卻很輕，在夜風中出乎意料的好聽。

我渾一，這還是他第一次喚我，「阿念。」

我背對著他，安靜地等待他接下來的話，可他卻什麼都沒說。

后來只要我一上街，便能夠遠遠地察覺到宋勛的影，他在暗中默默地保護我，明知道沒有結果，可他還是義無反顧。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

況且，他這麼聰明，怎會做如此得不償失之事。

故而天氣晴好的一日，我去了一趟酒樓，選了個極好的廂房，慢慢飲茶等宋勛前來。

果然，兩三個時辰后，宋勛不放心地奪門而。

在看到我安然品茶的那刻，他的目在我上深深一凝，轉要退出去時，我住了他。

宋勛回頭注視我，眼睛慢慢亮起來。

微風過窗，將懸掛在窗邊的風鈴吹的叮當響。

我放下茶盞，撥開蓮起朝宋勛走近，咄咄視地問：「這麼多日以來跟著我，你到底有何目的？」

聽聞此話，宋勛臉猝不及

防地一變，飛快垂眸，我蹙起眉頭，還沒來得及多想時，他便已輕輕執起我的手，我了卻被他用力抓住。

或許是因為他一無所有，所以總是比其他人多些不顧一切的勇氣。

他微微低頭，無比虔誠地，深吻在我的手背上，呼吸溫綿，長的睫影打落，白凈的臉龐影分明。

心口猛地一疼，我心緒大，口開始劇烈地沖擊跳，眼眶不由自主地了，我二人近在咫尺，那一刻我那麼想要擁抱他，想肆無忌憚地擁他懷中。

可是我不能。

「放肆！」

我深深閉目，用力回手，可我嗓音沙啞，早已丟掉氣勢。

長久的沉默過后，宋勛略微躬，平視我的眼睛，「阿念，讓我保護你。」

語氣極輕，卻不容反駁，他開始不再詢問我的意見。

或許是察覺到了我的危險境。

想來好笑，當初，同我講尊卑有別的是他；而如今，不顧尊卑有別的，還是他。

9

后來我便默許了宋勛跟著我。

直到戚澤塵親自找我聊敘，這份心安被徹徹底底地打破。

京城中戚澤塵的眼線眾多，宋勛每日對我暗中護佑，亦未逃過他的眼睛。

戚澤塵說他對我如此糾纏，定另有其圖。

「念念，這個人不可信，他活著，將來必會是個患。」

王府中的八角亭里，那只笑面虎臉上失了一貫的平和偽裝，促狹著，一步步近我，「念念，好的謀略者應當理智淡漠，不該被所羈絆。」

「所以，」他忽地大力叩住我的手腕，將一瓶毒藥塞到我掌心，低頭抵住我額頭，用極其曖昧的姿勢，毒蛇般的口吻輕輕蠱，「念念，殺掉他。」

我二人近在咫尺，呼吸相互纏繞，他周戾氣招搖，一格格不的錦白長袍，濃郁的貴人香氣味刺鼻。

「念念，丞相府對我忠心耿耿。」戚澤塵見我不答，冰涼的指腹劃過我的臉，游到下，隨后住一抬，冷的眼神自上而下迫著，「你更當如此。」

我心泛抗拒地掌中藥瓶，卻被迫與他對視，不聲地彎了彎，「三皇子，竟要我親自下手以證忠心嗎？」

他長眸微瞇，「念念若不舍得，我可以幫你。」

「不必。」我面不改地拂下他的手，盯掌中瓷瓶，「一個暗衛而已，三皇子只需靜待事變，屆時，我會如你所愿。」

我如此痛快答應出乎他意料，他直直盯著我，妄圖從我表中窺探到什麼。

影影綽綽的花叢間，有道鬼祟影悄然離去，我瞥去一眼，順勢用力將戚澤塵推開。

他也沒怒，扶靠在憑欄上，角噙著一抹冰冷的笑，「很好，念念，不要讓我失。」

他瘋了。

戚澤塵瘋了。

但他應該知道，我向來不怕被誰威脅。

10

夜，我邀宋勛京郊宅院。

弓箭手伏在墻頭，戚澤塵說若是我不忍心，弓箭手便替我下手。

宋勛似是有所察覺，一進院門時微微側目，也只一瞬猶疑，他便毅然決然地走進來。

小宴設在院中，紅燈籠掛了滿樹，流溢彩，周遭一片暈紅。

我不聲地給宋勛斟酒，可宋勛那麼快，沒等我阻止他便一把奪過，昂頭飲盡。

我瞪大眼，愣在他對面。

烈酒，宋勛側頭嗆咳了好幾聲，白玉似的面皮紅了一大片。

隨后他又手搶過我手上的白玉酒壺，眼中氤氳幾分水汽，又因著那張白中紅的臉，像極了人欺負了的小可憐。

他一直在自顧自地倒酒喝，沒說幾句話，但說出來的，句句留，句句像言。

我不由得想，他可能猜到了什麼。

宋勛很快不勝酒力，撐著額頭伏在桌上，努力抬眼看我，「阿念。」

這一聲帶著深深的眷，隨后是他輕輕的嘆息，「藥效是不是已經發作了？」

一語如雷貫耳，我一瞬怔愣，險些將手邊的酒杯掉。

他知道……原來他都知道。

宋勛臉頰酡紅，瞇著眼睛，平日板正的人兒，此刻嗓音低磁暗啞，無比人。

「我知道你是被無奈，我不會讓你為難。」話說著，他艱難地撐起子，扶著桌角走向我，醉眼朦朧，「彌留之際……我可不可以，抱一抱你？」

一把嗓音低沉夾雜嘆息，這時候了，他還無比尊重地詢問我的意見。

那一刻心中寒冰漸碎，我昂頭怔怔地同他迷蒙的雙眸對視，忽然嗆笑著落下淚來。

怎會有這麼傻的人？

宋勛眉頭一，頓時有些不知所措，蹲在我面前，抬手想給我拭淚卻還不忍逾越。

他眼中泛起心疼，「別哭啊。」

隨后他子一個不穩，笨拙地坐在石桌腳下，側過臉去，用手撐

著額頭。

片刻后，他低著聲說，「我死了，不要哭。」

燈籠在他周暈出一圈紅影，側對我的臉龐廓分明，細的睫垂落，他的頭一直在滾。

他可能覺得自己已經不行了。

他再如何穩重，也不過十九歲。

十九歲面對生死抉擇，這不應該是他承的。

我挪坐到了他側，胳膊肘搗了下他，如實相告：「宋勛，酒里沒毒。」

只是酒勁上來了而已。

宋勛耳朵瞬間一豎，不可置信地轉過臉來，哆嗦著，眼中的醉意都清醒了幾分。

「是戚澤塵要殺你，因為我的原因。」

他聲追問什麼原因。

我毫不猶豫地說，「他察覺我在意你。」

那瞬間宋勛像忽然被震碎，瞳孔，眼眸逐漸清明，其中晦退去，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你說什麼？」

「我說，宋勛。」我住他的名字，淚眸閃爍地捧起他滾燙的臉，一字一句揚，「我在意你。」

戚澤塵那般迫，功地讓我把態度挑明：我要護著宋勛。

「那戚澤塵……」

「所以，接下來你和我要面對的，將是無法估量的腥風雨。」我一本正經道：「宋勛，日后，我便靠你保護了。」

他依舊覺如夢似幻，長眉一豎，極深沉的一個字，「好。」

兩個字，「放心。」

我無比依偎，曾經幻想過無數次地擁他懷里，重復道：「宋勛，莫要負我。」

我是了真，我希他，亦是如此。

宋勛將我攬，下抵在我頭頂，結滾，「定不負你。」

我眼神晦暗，笑了，「不過，今晚你便放心，外頭那些，已被人理干凈。」

我在京城暗中培養的幾千殺手網，倒也該派上了用場。

11

翌日一早，我被爹急召回府。

宋勛料到與昨夜事有關，要與我一同前去承擔后果，我堅決不同意，他只好妥協，一路護送到相府門口。

進了相府，小婢一臉惶恐地帶我去見爹，我便知道，爹已知曉我昨夜干的事了。

爹立在廳堂之中，背對門口，姿立，氣勢低沉。

我心懷忐忑地走上前去，拱手，一聲「爹」出一半，爹忽然轉，揚手出一掌。

耳朵一瞬嗡鳴，火辣的刺痛從臉上傳來，我蒙了一蒙，隨后咚地一聲跪下。

爹雙目圓瞪，臉鐵青，胡子被氣的翹起，寬袖下的手掌直發。

我問：「爹，您的手疼不疼？」

爹一口飛沫狠狠地啐在我臉上，「孽畜！」

我直脊梁，擲地有聲道：「我并未背叛三皇子，我只是在救我心上人……」

「啪！」

又一掌。

爹手指我鼻子，氣的發，「三皇子與你青梅竹馬，自相識，你如此做，將三皇子的面置于何地！」

我側偏著臉，中溢出腥甜，咬牙，心中生出些逆反的倔強來。

「那只不過是利用！」我眼神銳利，倔強地昂起頭，「爹，帝王家最無，在戚澤塵眼里，兒私終究比不上滔天權勢。」

爹眼睛一瞪，揚手還要再打，我梗著脖子，不也不避。

那一掌便在了半空，最終沒落下來。

爹比我更懂。

爹背過去，沉默良久，才緩緩嘆出一口氣，聲線蒼老渾濁，「二皇子若登基，首先要鏟除的，定是相府。我已為三皇子籌謀多年，大勢已鑄，相府，早已無退路。」

「兒啊。」爹搖頭，略帶威脅地嘆息：「早些放手罷，否則，對你，對那孩子，都沒好。」

一語撥起我心頭警弦，我瞪大眼，怔怔著，嗡了好久才道：「是。」

起，一步步地往外走，指節逐漸收，我的眼神越發冰冷。

爹沒老。

爹從不會老。

爹的眼里，還是那樣容不下沙子。

我一出相府，守在暗的宋勛風一樣飛躍出，停在我面前不遠，他看到我微腫的臉，不由得蹙眉，眼底似有薄痛溢出。

了院，我剛一下馬，整個人便被他拉懷中，淡淡的清冽松香環繞鼻，他的膛寬厚溫暖，我埋頭進去，唯有此刻才到片刻心安。

「宋勛，我們都走到這一步了，日后，你萬不可負我。」我悶悶出聲，在他懷里昂起臉看他。

宋勛著手我腫起的臉頰，眉頭鎖著，眼里除了自責，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他又心疼又寵溺的模樣勾人極了，我深看他的眉眼，固執地索求他的諾言，「宋勛，你不準負我。」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長的睫微，三個字的回答堅定有力，「絕不負。」

可我，卻看不清他的真心。

1

2

該來的避不掉。

三皇子在百忙之中，遞帖給相府，邀我赴王府一敘。

宋勛不同意我去，他擔心我會被戚澤塵怎麼樣，我反而更擔心他，我不在時，那些人會對他下殺手。

擔心無用，拒絕亦無用，相府必不會違抗三皇子之命，我便以丞相千金的份，盛裝轎輦去了王府。

爹最后送別的眼神頗為哀惜。

就像是，我回不來了那般。

宋勛則一直暗中護佑，直至消失在王府四周。

熏煙裊裊升騰，我在古古香的房中等候。

門吱呀一聲，一道拔影走進，戚澤塵今日穿一黑紅花紋相織的長袍，長發散落肩頭，與他往日淡青的打扮大相徑庭。

房中婢依次退出，戚澤塵直直地看著我，信步走近，面容淡漠，看不出來什麼表。

我起，低頭，恭敬地對他行禮，可話還未說一半，他猛地抬手，修長有力的手指瞬間握住我細弱的脖頸，將我狠狠按在椅背上，滿頭珠翠的叮當響。

我到呼吸瞬間被掐斷，皺眉頭雙手雙腳撲騰。

戚澤塵俯近，眼底的熊熊怒火開始燃燒，咬牙切齒道，「念念，你做得好啊，非要在這時給我添堵。」

他應當恨得想掐死我，額頭上青筋暴起，但見我滿臉通紅的樣子，他手臂一用力，狠狠地將我從椅上摔在地面。

這個心狠手辣的魔頭。

大口呼吸著，我伏在地面咳嗽，戚澤塵便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冷眼瞧著。

片刻后，他俯蹲下，冷聲啟，「暗樁之首不必再做了。」

意料之中，我視線向下，沒多緒反應。

但他忽然住我的下，迫我看向他，微微促狹道，「念念，為什麼？」

他眼神中帶著無盡的威懾，似乎在勸我好好說，可他明知答案還非執拗地問我為何。

「呵。」我回之諷刺一笑。

住我下的手微微一松，他冰涼的手指在我臉上游，定定地看向某一虛空，是醞釀風暴雨前的浪靜風平，「念念，你不乖了，你以前可從不會忤逆我。」

我頭皮發麻，用力拍開他。

那瞬間他的眼神驟暗，波濤洶涌瞬現，下一刻他的手自我頸側穿過，大力抓住我的后頸迫我仰視，而他像發了瘋一樣，「你看看你在做什麼！你我自相識，從前無話不談，如今便如此生疏了嗎！」

不，我們從來都沒過，用共同利益互相綁定，你還指我用真嗎。

見我不答，他神更為晦暗，了嗓音，「你怎能不信我！我說了他并非善類，留著必是個禍患，既然你下不了手，那麼我來好了！」

最后一句落下，我心中警鈴大響，下意識地抓住他手腕，也像瘋了一樣：「你敢他試試！」

戚澤塵一瞬怔愣，傷般了，隨后目愈寒，越發險惡地說，「你的底牌，不過是一個幾千人的暗殺營，你以為你在暗中經營，我便不知曉了嗎？」

我腦袋嗡地一聲，心底一下落空，可他卻越發用力地把我薅，都快拽到他眼前，「他們為何那麼忠心聽命于你？若非為了你背后的浩皇勢，他們又怎會聽命于你！」

我眼神閃躲，發愣片刻后頓悟：「是你——」

「是你在暗中控！」

他邪惡地笑了，「所以，念念，你要記得，除了我之外，你一無所有。」

我低頭，深閉上雙眼。

我們都需要冷靜冷靜。

戚澤塵似乎很滿意我這樣的反應，得逞般起，似功報復，痛快地高聲道：「在我王府好好住幾日，沒我的命令，你哪也不準去！」

意料之中。

13

戚澤塵將我在了房間里，他派婢送來的飯菜，我都乖乖吃下。

直到第三日傍晚，我二話不說，用盡力氣將婢端出的碗盤打落一地。

婢嚇得戰戰兢兢，連忙跪地伏首。

我頹弱地支著額頭，閉目輕聲道：「莫怕，你回去告訴三殿下，我有要事尋他，若他不肯見我，你便說，事關他生死。」

婢一聽，又渾戰栗地咚咚磕頭，說此乃大不敬，求我饒過。

啰嗦。

就在我語態平靜地說出威脅婢生死的話時，門口一聲輕咳傳來，我微微睜眼，便吩咐那渾戰栗的婢退下去了。

戚澤塵向著緩步走來，他一只手背在后，白長衫豎直垂落于長靴前，雙眸晦暗地將我盯。

「不要想著逃，」他在我面前站定，嗓音冷漠，「念念，你逃不掉的。」

我撐著腦袋略略歪頭，「我沒打算逃。」

沒有宋勛那上天地的本領，我這三腳貓功夫，本逃不出這看守森嚴的王府，反而會愈發激怒戚澤塵，因此對宋勛更加不利。

許是在他眼中我的反應極為反常，他沉

的目死死籠在我上，細致微地上下打量。

「戚澤塵，咱們來做個易吧。」我坦坦地昂起臉，平靜道：「以我手上的報。」

如果只拿一個幾千人的暗殺營做底牌，那就不是我衛念了。

不要把所有的蛋，都放在同一個籃子里，這還是爹教我的道理。

戚澤塵微微促狹，我擺擺手，示意他俯下。

戚澤塵猶疑一瞬，后俯而來，我便昂頭與之耳語，戚澤塵的臉漸漸的變，在我話音落下時，他猛地掐住我的脖子，眼珠圓瞪：「念念，你在威脅我！」

我挑眉，艱地勾，「三皇子，你別無選擇。」

戚澤塵將我甩在桌上，毒蛇般看著我咬牙切齒道：「念念，你夠心狠，竟拿相府的生死存亡來保一個人的命。」

我只是笑了笑。

爹也知此事，離開相府后我的人便已告知于他，只是讓爹不要對宋勛輕舉妄。

而王府，不過是趁機向戚澤塵和盤托出，抓著束約戚澤塵的籌碼，來保宋勛一命。

我想，我真是瘋魔了。

呼嘯夜風中，我與戚澤塵房秉燭夜談。他臉上的表變化堪稱彩，最后恍悟般下眉，「原來，他的份，你一早便知道。」

早？也不算很早。

燭影晃，映落到他眼底一片幽深，我拿起剪刀剪斷一段燭芯，慢悠悠地說，「接下來二皇子手，三殿下該如何做，便不必我明說了吧。」

「事后，皇位歸你，他歸我。」那一瞬間我抬眼，與他針鋒相對地明確易。

此話一出，戚澤塵眼底瞬間駭浪翻騰，再也看不我般幾經變幻，最后被迫住心中的怒火，聲線涼涼：「念念，難道你不怕他知道真相后會恨你嗎？」

我搖搖頭，別有深意道：「此事，是殿下您暗中安排的，與我無關，不是嗎？」

戚澤塵盯著我，像在盯一個怪，良久后，他眼底泛出淡淡的冷笑。

「念念，你果真我，刮目相看。」

14

戚澤塵終將我送回相府。

風地去，奢華地回，惹得不京貴兒家嫉妒眼紅。

相府門口，掀開馬車簾子的那一刻，我目穿過一眾簇擁仆侍向四周探，終于在不遠一個角落里看到宋勛的影。他站在別人家門前廊柱后，半掩著子，神憂慮地過來。

與他視線相對的那一刻我斂眸，心中懸石落定，搭過婢相扶的手，提了相府。

晌午，三皇子請旨將我賜婚給他的旨意浩浩地來了相府。

所有人呼啦啦跪了一廳堂，我伏地接旨，額頭叩地，心中暗自冷笑，戚澤塵，還真是急不可耐啊。

喜訊仿佛了翅般，一時間在滿京城傳的沸沸揚揚。

一整個下午，來相府賀喜送禮之人絡繹不絕，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昔日的小姐妹來看我，我也失了禮節閉門不見。

這個時候，我應當讓宋勛知道，我傷心絕，不由己。

夜深人靜時，我抱膝坐在榻上，桌上燭火晃晃悠悠。

忽然間窗戶輕微一響，有個人影嗖的一下跳，一個閃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腕便道，「我帶你走。」

宋勛。

他一夜行，姿瘦拔，白玉似的臉龐上，鬢長眉微蹙，漆黑眼眸深不見底。

我冷著臉不為所。

他聲線一，「阿念……」

匕首在廣袖中出，他閃躲的快，只被劃傷了手腕。

珠，啪嗒一聲墜落在地，濺開一朵鮮紅。

「阿念……」他震驚地著我，神是掩不住的傷。

我也將他著，臉上的冷漠慢慢散去，直到眼中蒙上一層水霧，我將匕首咣當一聲扔在腳底，含淚啞聲道：「戚澤塵拿相府要挾我殺你，可我舍不得了。」

我去眼角的淚，端正姿態背過，冷漠道，「你走吧，離開京城，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

我希你乖乖聽話。

沉默半晌，他還是那句執拗的話，「阿念，我帶你走。」

盈盈燭中，宋勛扳正我的肩頭，他的面龐棱角分明，眼神堅忍且執拗。

「阿念，跟我走。」

我眼神掙扎，最終落下淚來，「我走了，相府怎麼辦？」

「我爹怎麼辦？」

他見不得我哭，凌厲的長眉心疼地扭起，略糙的指腹輕地為我拭淚，原先打暈我將我帶走的念頭也被打消，哄小孩一樣拍我的背，「阿念……」

他言又止，本不舍得對我。

我忍不住地擁進他懷里，淚水了他襟，「我不能走，你能明白嗎？」

他用力將我抱，臉頰我的額頭，嗓音沙啞低沉的一聲。

「我懂。」

15

如果十年前沒有那場震驚朝野的

事端，我想，宋勛如今應當是冠絕一世的翩翩貴公子。

可命運無常，折人雅骨，斷人命路。

云將軍幺子，云嬰尋。

十年前，九歲的他在仇家屠戮中死里逃生。

七年后，爹在暗衛營中收了一批年。

訓三載后，宋勛穎而出，被爹選為最合適的暗衛人選。

他聰明，堅忍，知進退，守禮度，功夫高強，心思深重，即使命運天翻地覆，他也不卑不，不屈服地同它斗爭。

他來到了相府，有了絕佳機會，他要為當年的云家沉冤昭雪，要借我這個暗樁之首的份收集三皇子的罪證，他要讓仇家得到報應。

二皇子的幕僚果真聰明，借他的執念利用他，讓他為儲君斗爭中的一顆棋，一柄刀。

他們不以為意的謀算，賭上的卻是他的全部。

他們不在意，可我心疼。

那一晚在王府，我告訴戚澤塵，「二皇子派細作潛伏在相府，搜集我爹與三殿下合謀的罪證，現已在京都準備收網扳倒相府，拉三殿下下水。」

「當然，我這個曾經的暗樁之首也不是沒用，他們搜集到的，都是我想讓他們知道的。」

「除此之外，我在京中各留足，擬下了一份與之相對立的證據，二皇子只要將偽證上奏給皇上，皇上必會查，屆時我只需讓我爹將證據公之于朝廷，佐以三殿下幕僚的暗中幫襯，二皇子偽造假證誣陷重臣，覬覦皇位殘害手足的野心便坐實了，三殿下只需置事外，登基之路便可暢通無阻。」

我把真正證據出來的籌碼是，放我和宋勛離開京城。

戚澤塵抓著我的襟惡狠狠地問我，「他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要你這般瘋魔！」

為何要這般瘋魔？

我眼神一瞬渙散。

沒擁有的總是向往，居高位又被桎梏，我自生活在爾虞我詐的人世故中，見慣了世態涼薄，對三載來他細微的陪伴與護佑秉持不住。

一旦心，便必是用至深。

可我知道他在心底的仇恨，查到他在暗中的作，一直以來他的示好點到為止，進退有度讓人罷不能，他想借此抓我的心，利用我進一步籌謀。

我與他逢場作戲卻偏偏了心。

他想搜集的還未得到，故而那一晚小院，他是拿了命在賭，賭一直以來我對他生出的，我要他贏，也要他的心。

他非鐵石心腸，我看得懂讓他承諾時他眼底的掙扎與妥協。

他若對我無心，為何要掙扎難過。

宋勛也對我了。

今晚他不顧一切地想帶我走，那是因為他知道。

他搜羅的是三皇子與大臣勾結欺瞞君上的重罪之證，相府將會被滿門抄斬，戚澤塵也會備牽連，屆時二皇子若登基皇位，三皇子必是死路一條。

因為他知道這些，所以他非要帶我走，他想救我一命。

他既已向我走出這一步，那麼刀山火海我也要奔向他，死生不顧。

可我不能置相府于不顧，他也不能棄仇恨于不顧，他若不退步，那麼我來籌謀，保住相府，維護這場人的戲好了。

16

自那以后，我便再未見過宋勛。

姨娘開始為我張羅做嫁，更為下人們漲了一倍的工錢，整府都沉浸在喜悅的氛圍中，只有爹，緒每日沉，見到我也不給我一個好臉，一句話也不同我說，連個掌也不再賞給我。

我知道，他在氣自己養出了個白眼狼，為了保住一個男人的賤命，不惜以整個相府的生死來要挾。

可是不這樣做，以爹毒辣的手段，是絕對不允許宋勛為我的牽絆。

我只是，想保住相府也保住宋勛而已。

是我不孝，不得已離經叛道守住自己的，本不配為人子，等二皇子事敗后，宋勛執念了去，我便帶他遠離京城，再也不礙爹的眼。

眼見婚期越來越近，二皇子果然坐不住了。

他果然奏了三皇子與我爹勾結的假證，圣上大怒，林軍當天浩浩地圍了王府以及丞相府，而后，爹帶著我事先備好的案據，在林軍的押送下，臨危不地進宮面圣。

此案牽扯朝中大半員，其中的彎彎繞繞錯綜復雜，圣上躬親查，滿朝文武惶惶待之，數日后得見分曉，二皇子的假證被破，事態的出奇反轉超出二皇子預料，滿心盛盈被一道治罪的圣旨冷冷潑滅。

二皇子一夕之間倒臺，背后武將的兵權要被盡數繳收，在朝中的黨羽勢力幾乎被連拔起，盡大獄。

得知消息的我，即刻派人暗中聯絡人馬，準備用點手段去獄中救離宋勛，可就在我啟程去拜訪員時，戚澤塵的心腹攔住了我的馬車。

他不顧我的抗拒，將我抓了宮，曰其名保護未來王妃。

我不在想戚澤塵又在想耍什麼花招。

可我沒想到，二皇子被

急，竟然謀反了。

漆黑夜幕中，宮門口火沖天，燒殺聲連綿不絕，二皇子同其幕僚武將對宮門展開強攻，戚澤塵帶兵救駕，還順帶把我帶到了城墻上。

夜風吹得袍呼呼作響，戚澤塵一銀甲，背著手，冷漠地下令放火箭，隨后宮門大開，眾衛軍士氣高漲地呼擁著殺出宮門。

此事戚澤塵早有謀劃，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

月朦朧，眼盡是，刀戟刺穿的殘忍聲音伴著風聲呼嘯耳，一片混戰中，一道悉的影忽然將我的心死死揪住。

他臉上濺，目鷙，一黑甲滿殺戾，掌中一柄染冷劍殺氣騰騰，所經之鮮噴灑，鋒不可當。

一顆心為他懸起，我不知不覺地攥死掌心，探頭盯他的影，時刻張他的安危。

側戚澤塵的眼神越發冰冷。

好在宋勛功夫高強，無人傷得了他。

可他那凌厲殺伐的神態，在不經意間看到我的那瞬間驟然一僵，掌中鋒劍一停，鮮于空中飛濺。宋勛愣愣地同我遙相對視，慢慢地睜大眼。

那一刻我下意識地想避開，卻被戚澤塵用力掣住彈不得，我頓時明白了，戚澤塵把我帶到這里，是想要在宋勛面前揭我的真面目，他想要宋勛厭恨我，他在報復我。

我的心不由得一揪，轉開臉不忍心看宋勛出恨我的表。

可眼角余中，我卻看到，宋勛像被發現做了錯事的小孩，瞬間慌無措，滿殺伐戾氣小心翼翼地收斂，朝著我的方向下意識走出兩步，有些不知所措。

晃晃火映得他上影分明，他眼底的明明滅滅，還略有閃躲。

原來他怕我知道他的真相，他怕我會因此恨他。

我也怕，我更怕他恨我。

可變故來得猝不及防，刀影的戰中，有支泛著冷的弩箭，對準宋勛的后心，「嘣」地一聲破弦而發。

腦袋一嗡，我的表瞬間被撕裂，「宋——勛——」

17

宋勛搖搖晃晃的影在我模糊的淚眼中緩緩跪倒，我瘋了一樣拔出戚澤塵的佩劍，狠狠揮開阻攔我的人，死不要命地沖下城墻，殺重圍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宋勛。

看到他滿鮮，卻仍苦苦支撐的模樣，我的心被撕裂地疼。

之前都是他救我于水火之中，這次，換我救他。

二皇子兵敗伏誅，造反士兵盡被屠戮，一夜之間宮門流河，尸堆山。

三皇子救駕有功，老皇帝經此一戰，心損猶如殘年風燭，斟酌之后立下詔書，三皇子為未來儲君，選定吉日舉行立儲大典。

而我，那一夜救出宋勛，找大夫為他包扎傷口后，便雇了馬車連夜離京，向北行了一日，因宋勛傷勢加重而停在了鄴城。

那一箭穿了他的左腹，并未傷到心肺，但一途舟車勞頓，他發起高燒，至今仍昏迷不醒。

我租雇了一座僻靜小院，不解帶地盡心照顧他，沒日沒夜地守著，一點點地耐心喂藥，為他臉手，靜下來時便他鎖的眉頭發愣。

我怕了。

真的怕。

有時候我伏在他耳邊碎碎念，構造對未來日子的好向往，并一點點地說給他聽。

可他不醒，怎麼樣都不醒。

鄴城的大夫搖頭嘆息，說傷口太深，別無他法，只能靠他自己撐過來。

緒終于在夜深人靜時崩潰，我看著榻上靜躺著的虛弱人兒，淚水不盈滿眼眶，伏在他耳邊哽咽：「宋勛，你到底要睡到何時啊，你睜開眼看看我。」

可他一不，面蒼白，閉雙目，呼吸極輕，就那樣與世無爭地沉睡著。

「你這個言而無信的負心漢！」

我埋頭泣不聲，從未如此無過。

良久后，嗚嗚嚶嚶聲傳來，他似乎應了一聲。

我瞬間抬眼，仿佛又被賜予希，看他安靜沉睡的模樣，我伏在他上又哭又笑。

可沒等到宋勛醒來，我的小院便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本該在京準備立儲大典的戚澤塵卻出現在了這里。

彼時正值上午，我正在院中井前打水，轉眼便看到門口那道拔影。

他一暖白金條紋長袍，純白腰帶下掛著一只通雪白的暖玉，長發高束，容煥發，眼睛炯炯有神，背手信步走來春風滿面。與著布素，眼中遍布，神態憔悴的我相比簡直云泥之別。

不等我開口發問，戚澤塵便明知故問道，「宮當晚逃出來一個黑刺客，不知在不在這里？」

我眼眸一睜，語氣陡厲，「戚澤塵，你想做什麼！」

我如今一無所依，逃出京城，戚澤塵卻還能找到這里，若他想反悔，那我們便是任人宰割的俎上魚。

戚澤塵瞇眼打量了一下院中布置，啟，音涼了幾分，「賜婚的旨意并未作廢，我的未來太子妃，怎能和一個野男

人委在如此簡陋小院，若傳出去，我堂堂太子，面何在！」

心頭的火頓時熊熊燒起，我忍住想潑他一桶水的沖，迫使自己冷靜，「太子殿下這是想過河拆橋？」

他好整以暇地微微側頭，「念念在說什麼，本太子聽不懂。」

18

長下，我住心中的火，將臉上的憤怒盡數褪去，扯住他的袖，小聲道：「咱們約定好了的，太子殿下，不可言而無信。」

戚澤塵臉上的笑意逐漸淡去，抓住我的手腕，面一冷，「念念，你看看你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我咬牙關，放下以往的傲骨段去低頭，「我對你已無利用價值，放我們走吧，就當我求你。」

戚澤塵閉了閉眼，隨后一睜，深不可測的眸子里，夾雜著的暴怒，「不，念念，我會留下你，我會讓你做我的皇后，我會給你榮華富貴，給你萬千寵，讓你一生食無憂。」

「戚澤塵！我不是你的玩！」我咬牙切齒地吼，他忽然暴怒，眼尾赤紅，得我手腕生疼，「念念，你不能離開我，我的正妃之位為你留了多年，你怎能離開！」

他松開我，指著屋厲聲吼道：「他現在半死不活，能給你什麼！你信不信，我現在手指就能要他的命……」

我利落地提起半桶涼水迎頭潑了他一。

他需要冷靜冷靜。

我是無法用道理和他通的。

他的認知里只有易和臣服，連都可以用利益明碼標價地換，想要了就不擇手段地得到，不想要了就心狠手辣地毀掉。

漫天落葉下，水珠自戚澤塵下角滴滴答答的落，他用力張開，閉雙眼，抬起的手掌微，緒在無盡地抑。

微風中，戚澤塵睜開漉漉的眼睛，語氣威脅，「念念，你難道忘記你所做的了嗎？」

我不由得退后兩步，嗡，怒火中燒。

戚澤塵努力住心頭火，食指用力指向宋勛所在的屋子，一字一句道：「你早知曉宋勛的真實份，云將軍之子云嬰尋。你逢場作戲獲取他真心，做戲讓他搜集假證，借圣上的賜婚來迫二哥有所行，到頭來拿出真相坐實二哥的欺君之罪，如此斷了二哥的退路，念念，你真的很聰明，可太聰明的人往往會過于自負。」

他一步步近我，眼神洶涌晦暗，「紙是包不住火的，你以為能瞞他一輩子？別天真了念念。」他低笑兩聲，忽然下眉，加重語氣，一字一句猶如詛咒：「他遲早會知道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縱，遲早會知道是你在算計他！」

「你住！不要再說了！」我上前打斷他，卻被他抓住雙手，他越發囂張地厲吼：「他這麼多年來的努力都被你一手摧毀，他想要報復的人仍在京中風地活著，而他此刻卻如喪家之犬茍且生！可不可笑啊！他如今這一切皆是拜你所賜！念念，你這樣算計他，他遲早會恨死你！」

隨后他的視線微微一抬，著我后無比得意道：「而如今，一切都結束了，念念，跟我回京罷。」

一語如雷貫耳般，我瞳孔一，驀地睜大眼回。

宋勛正扶門而立，白單衫上染了大片泥灰，顯然心急摔了一跤，而此刻他脊梁得筆直，面灰白，風揚起他的發，他著我的神漸冷，眼睛冷漠深邃，再也令人捉不，骨節泛白的手死死著門框，卻一句話也不說。

方才戚澤塵所說的，他一定都聽到了！

「宋勛！」

我一瞬慌，即刻奔向他，卻不慎一腳踩到擺，撲通跌在地上，手掌被石子破，混著泥垢浸出，火辣辣地疼。

宋勛頭一滾，眼中似有薄痛一劃而過，隨后越發冷漠，面無表地背過去。

「不，不是的！」我不顧出的手掌，狼狽地起追向他，抱住他的腰在他后背上，「不是他說的那樣！」

「那是怎樣？」他的聲線極緩極低，頗有些心如死灰般的絕，而我瞬間被問愣，即刻明白宋勛那般聰明，之前定察覺出些許端倪，但因著對我信任而并未深懷疑，可我，卻是實實在在地騙了他。

我有罪。

宋勛發，答案了然般，用力把我的手一一地掰開，我搖頭哽咽，卻聽到了宋勛冷漠疏離的聲音：「衛小姐，尊卑有別。」

那瞬間我心口劇痛，心如刀割。

隨后他捂著上腹，一步一踉蹌地向床榻走。

「宋勛！」

他的腳步一停，我的眼淚砸落在地，小聲地問：「你不要我了嗎？」

他背對著我，沉默一瞬，說出的話令我絕，「宋勛乃一介莽夫，份低微，怎敢高攀衛小姐這般工于心計的大事者，屆時，怕是勛被算計而亡都不得知。」

我啞口無言，心口剜剜地疼。

19

戚澤塵并未帶走我，立儲大典不期而至，他臨走前勸我想清楚，否則他不介意會做出點什麼出格事來。

盡

管如此，我還是日日盡心照顧宋勛，想盡可能地彌補些。

可宋勛應當對我心如死灰了，冷著我，避著我，卻不說恨著，讓我痛心，他自己也著折磨。

直到那一日，我在小廚房做飯，后腳步聲傳來，他停在門口，沉默半晌后，「衛念，放過我吧。」

放過他，也放過我自己，別再互相折磨了。

我的手了，鼻頭發酸，眼中快速蒙上一層水霧，昂頭回淚水，我平靜了下心緒，轉向他，「真的無法挽回了嗎？」

「你做了那麼多……」他靠在門框上，眼睛灰敗無，隨后一側，輕而狠地一字一頓道：「不可饒恕，不可原諒。」

一語令我心如刀絞，我扶住灶臺撐住，淚水又不爭氣地流出，我低下頭，「好，好，我會如你所愿。」

我們再無多言。

走的那日天地沉，冷風刺骨，漫天枯葉飄落。

宋勛不肯見我最后一面。

冷風中，我固執地站在他房外，妄圖抓住最后一希，不知等了多久，終于等來屋輕微的腳步聲。

我心中頓時泛起希，可宋勛卻停在門后，沉默良久，終決絕道，「此生不再相見，祝安好。」

我一瞬間如墜冰窟，緩慢捂，淚如雨下。

沒有你在邊，我如何能安好？

可他意已決，我不可強求，轉翻上馬，拉起韁繩頭也不回地離開。

風太大，馬背上的我哭的不能自已。

我還是反悔了，我不甘心就那樣放手，便策馬揚鞭掉頭回去，卻在山拗口剛好撞見那一幕。

宋勛啊宋勛，你既已狠心拒絕，又為何默默地相送。你明知道戚澤塵不會放過你，又為何不顧命義無反顧。

天是暗黃的，山前平路一覽無余，各散著枯敗的抑，黑人的橫七豎八地躺著。

有個人低頭跪在他們中間，前一柄砍出缺口的劍土中，他滿是傷，鮮自他角滴滴答答地墜落，在他膝下積一洼水。

聽到馬蹄聲響，他便以那樣的姿態緩慢抬頭。

看到我的瞬間，他了，無聲地出我的名字。

他的眼底有散不盡的悲傷。

我如遭雷劈，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卻不慎從馬背上摔下來，滾了幾圈后爬起，跌跌撞撞地奔向他。

宋勛巍巍地抬手，用盡全力招向我，可頓了一頓，他又決絕地擺手讓我走。

我淚如雨下，步子發磕磕絆絆，可忽然間一只大手自我后抓住我，將我錮在那人懷中，我回頭，看到了戚澤塵冷漠的臉。

「念念，你不該回來。」戚澤塵的話音像淬了毒。

然后他用力捂住了我的眼，很痛很痛。

可當我拼命掙扎開，絕地回頭去時，卻看到宋勛的影子越來越模糊，他像是在向我攀爬，并聲嘶力竭的低吼，「你放過——」

可我看不清他了，宋勛周鋪天蓋地的逐漸變暗，直至漆黑一片，我的意識也消失在那瞬間。

宋勛啊，我拼盡全力，也沒能在最后抱一抱他。

20

我好像生了一場大病，昏迷了數日，醒來后眼睛看不見了，人也昏昏沉沉的，有好多事都記不太清了。

爹說我為暗樁之首，卻被人暗害，中了毒，才了這副模樣。

我被接到了東宮，不知戚澤塵何時了太子，還要娶我為太子妃。

我每日都要喝一種極苦的藥，婢們說對眼睛好。

可近來，我總會夢見一個人，覺很悉又令人心痛。

我與那人零碎的片段會在夢中出現，每每令我在夜間含淚醒來，枕頭了一大片。

近乎真實的心碎令我悵然，我努力回想，卻每每惹得頭痛裂。

直到后來我染了一次風寒，高燒不退，病榻纏綿了半月有余。

我又夢到了他，清晰的臉廓，拔的姿，他背著我在房頂飛奔，姿矯健，后面有黑人在追殺我們。

他把我送到城外，漆黑的眸明閃爍，他俯下對我說，「阿念，我只能護你到這了。」

然后他孑然一，執起劍，頭也不回地城去。

突如其來的離別讓我心痛不已，我邁開步子去追，無論如何也不出聲。

「不要走——」

我渾一抖，在黑暗中驀地坐起來。

殿外的風呼嘯作響，伴隨著沙沙的落雪聲，越發顯得寢殿靜逸空曠。

撕心裂肺的痛余留心頭，我頭痛裂地扶住額頭，碎片化的記憶漸次重現，我逐漸想起來了一切。

宋勛。

他宋勛。

他是我的，心上人。

他死在了鄴城郊外，死在了我被戚澤塵毒瞎的那一天。

我徹底清醒過來，砸了婢端來的藥碗，發了瘋的喊，把所有人都趕出了宮殿。

戚澤塵推門而時，看到的便是抱膝枯坐在床榻下面，滿眼紅的我。

腳步聲逐漸走近，他蹲在我面前，我癡癡地昂起臉，淚水落臉頰，聲聲盼又絕。

「宋勛，是你嗎？」我小聲地問。

對面是長長久久的沉默。

我咯地一下笑出聲，不得淚流滿面。

我知道，我的宋勛，永遠也回不來了。

尾聲

我沒去死，也不再鬧。

我一個瞎子，限太多，只能忍著，蟄伏著，只為等待一個契機，一個殺死戚澤塵的契機。

這一等，便是很多年。

直到戚澤塵面臨立儲之事，各位皇子爭儲的戲碼再次上演時，我便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當年我子損無法生育，戚澤塵為彌補我，便將一個妃子生的孩子送來養在我膝下，而如今，這個孩子，凌王，了我最大的籌碼。

立儲在即，有皇子宮，便有皇子救駕，深夜宮門外一團，當年一切的一切都在重演。

聽聞消息后，天子震怒，急火攻心吐了，慌張去太醫的太監被我攔下。我派凌王臨走時留的衛軍將書房圍得水泄不通，里面發生的任何事，半點風聲也走不出。

所以當我將一杯毒酒送戚澤塵面前時，他已然預料到了一切。

咯咯地笑起，他邊笑邊咳，空中的腥味愈發濃重，我極有耐心地等。

直到我示意旁的兩位嬤嬤對他用強，戚澤塵一聲「慢著」后，才巍巍地接過我手中毒酒。他不想連最后的面也被剝奪，可頓了頓，卻破天荒地問道：「念念，你會原諒朕嗎？」

這道嗓音沙啞低沉，帶著的。

心狠手辣的戚澤塵，竟也會有祈人原諒的時候嗎。

怎麼會，他都沒有心。

「不會。」我毫不猶豫地答，聲音淡漠，一字一頓地說，「戚澤塵，你不配。」

戚澤塵再未說話，覺他好像看了我很久很久，久到我想起我們自相識，無話不談，再到擁有野心的年變了質，踩著別人的尸骨往上爬，殺死我的宋勛，坐上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將我錮在他邊……

直到嬤嬤尖厲的一聲大喊將我的思緒拉回——

「皇上駕崩——」

那一瞬間我脊背一松，重重地了兩口氣，隨后不住地放出聲快意地大笑，笑得眼淚不停地流下來。

宋勛，你看到了嗎。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