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第 11 節 元燈

十五長街,花燈萬千,熠耀灼灼,如人世銀河。

我在河邊,拿水紅的繡鞋蹭蹭青石板,狀若無意,卻滿心不耐。

說好了只我二人出來看花燈,真不知現在一堆青菜蘿卜是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

眼回頭,正與暼過眼來的李小七視線撞了個正著。

他站在華燈下,被書呆子小姐圍得嚴實;

我站在粼粼的水波旁,明明不遠,卻相見遙遙。

我倆不約而同慌忙閃躲了視線,卻又試探地再度相接。

他以手抵,輕輕咳了一聲,含了笑,往我這里走了走;

卻不知被誰一把攏了過去,頓時大聲的調笑像驚起的雀鳥般飛起來:

「此番春闈,城珣金榜題名,怕是連公主都得趕著相嫁!」

「那就先請駙馬爺安啦!」

我裹了大氅,沒來由覺得面上有些燥熱。

提著他給我買的小啄米花燈走到了水邊,輕輕掬了一點——

呵,真涼。

紛繁的心緒不稍稍鎮定了些,可依舊是一團麻。

后傳來腳步聲,

我看了看答答的手,只覺不妙——

怕不是那幫小姐,又來笑我小孩子心

一圈也沒找到帕子,索子上胡抹了抹,留下深淺不一的一點痕跡,像是小貓爪子的印子。

匆匆忙忙彈起來,差點撞到李小七的額頭。

他嚇了一跳,慌忙側過臉去,微微咳了一聲,方無奈道:「唉——笨十四,你怎麼還是這麼笨呢?」

一聽這話,我來了吵架的興頭,「我哪里笨啦?你才蠢,你才笨!」

他又不理我,自顧自地笑。

和七郎吵架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他總是笑語盈盈地,好像我是在和他開玩笑。

兒家出門連個絹子都忘帶,不笨嗎?」他低下頭在寬大的袖子里著,長長的睫在明滅不定影影綽綽的燈下投下一片影,稱得有點像剛剛街頭賣的白生生的糯米包。

黑白分明的眸子轉過來,語氣有點懊惱,「看什麼?!想,想吃什麼?」然后遞過帕子。

不得不承認,七郎這人腦子就是好使,眼一轉就知道我在想什麼。

都是十幾年的,我也不和他客氣,「糯米包。」

說來奇怪,平日里他都是要和我辯個幾句,今天買得真是爽快!

我心好,嚼著甜甜的糯米包,尋思著一會兒還他什麼,我可從來不白占人便宜。

「拙元。」他輕聲我。

怪哉怪哉,七郎一向最在意那些有的沒的,小時候就像個小老頭,手拉手都不肯,非要拽袖子,扯壞了我好幾件新裳,今兒怎麼了?竟然起我閨名來了?!

「下個月就春試了。」他說,眼神飄到一邊。

我也就奇了,干我什麼事呀?也不好駁了他的面子,就說:「七郎此行必然可以鵬程萬里,扶搖直上。」

「……嗯。」他說。

呵,淺!居然反應這麼平淡!

我憤憤。

果然就是拿我湊個數,娘說的沒錯,臨考的讀書人都是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罷了罷了,看在他請我吃了那麼多吃食的份上,我就多說幾句好話陪他玩玩!

「你不用擔心啊,大家都說你有當狀元的資質,小時候算命的不也這麼說嗎?哈哈哈,放心,公主肯定是你的,沒人搶得過你!」我笑道。

但是七郎沒有客氣地道謝,而是皺著眉,不吭聲。

「你也說這個?」

「不然呢?」

「十四娘,你要氣死我啊?」七郎忽然沒頭沒腦地說。

「不敢不敢,氣死了你誰來做狀元啊?」反正手不打笑臉人,我就笑嘻嘻的,裝厚臉皮。

他別過頭去,不吱聲,好像在生悶氣。

過了好久好久,久到我買花燈沒帶夠錢,他也沒手幫我付——哼——他才說:「后天記得來送我——咱們一會回去再買燈。」

「后天?后天不行的。」比起花燈,我更不想看阿娘兇的模樣。

他挑起眉,細細的一條線。

我有點不舍地看看花燈,解釋說:「阿娘說,我也及笄有段時間了,繡工什麼的完全不行,這樣以后是嫁不出去的!聽說有點想找人說的打算,真是嫌棄我了!你可別和別人說,說得好像我多盼嫁似的!」

七郎不吭聲。

「七郎?」我在他跟前揮揮手。

他還是不作聲。

「李城珣?」

「李瑾?」

不會是傻了吧?完了,完了,他馬上還得考試呢!這樣一來,他的探花爹還不拆了我家樓?

他好像突然回神了,語速很快、很不耐煩地問:「想說哪家的親?」

乖乖,音調都上去了!

「不知道啊。」我很誠懇地說。

他語氣突然變得很兇,「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覺不像是平日的李七郎——雖然很不饒人,但還是很輕輕淺淺很溫和,不過到了后面語氣又下來,像是在哄小孩子,有點無奈。

「你就不能和你娘說先瞧著,不急著定下來;再不濟你就逮誰就說你不歡喜,伯父疼你,一定不舍得讓你早出門的。」

呵——不得了啊!平日里老實的李小七,還會人販子那一招了?!

我還沒等搭話,就聽見王小胖那幫人帶著鶯鶯燕燕過來了。

隔著老遠就高聲呼喚,好像看見了久別的親人,「城珣兄!城珣兄!你可讓我們好找!」然后看見一邊的我,笑道:「就你總慣著十四娘!」轉而對我說:「小心被城珣慣出脾氣,嫁不出去做老姑娘!」

這個混賬!

氣得我也不想要什麼花燈了,興致缺缺地隨便走了一遭,便回去了。七郎大概也不怎麼有興致,總是走神,自然也顧不上留我。

覺更氣了。

我家院子不很大,就是很平常的青石小院。院子里種了幾叢竹子,還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樹,只不過現在不是時節,顯得有些蕭索了。

我回來的時候,阿娘坐在偏室里做繡活。

如豆,微微地跳躍著。

雖然我家尚不至于殷實,但也用不著眷補家用。不過,阿娘常說,今日家里得以飽餐,倚仗的是先人拿命換下百夫長的蔭庇。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半縷恒念力維艱。我們做子孫的,又不甚富裕,必須要飲水思源,憶苦思甜,方可長久。

阿娘微微抬了抬頭,瞧了瞧我,道:「可又是和李家七郎出去胡鬧了?」

「未曾胡鬧啊,就是和他們瞧了瞧花燈,就回來了。」我下大氅,換了件輕薄的罩衫,自覺地拿起針線,看起阿娘細的針腳。

拿起剪子將紅艷艷的繡線剪斷,不知為何,我看著有點可惜。阿娘說:「以后還是和李家七郎玩耍為好。」

「哦。」我答應著。

沒什麼好驚訝的。

我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李大人好歹是個探花,雖然聽講他后來在場上混得并不如意,但也是個四品大員。

而他娘,就更不用說了,原本就是已故宰相的兒,出顯赫。

家中雖不是大富之家,但也有仆從,有園地,有宅邸。

七郎又是家中子,文采好,模樣好,品行又好。

早年得了某名山古剎的高人說,他有拜相之才,鵬程萬里;

他表兄爹去考秀才時,他已經牽著他爹的手去考舉人;

近幾年,聽講因為名聲漸起,連京里都有些好事人家想來結結親;

等到明兒中了狀元,還不知是何等風模樣。

而我呢,家里不過吃的是個行軍打仗飯碗。這還多虧了這幾年河清海晏,不然還不知是什麼景。琴棋書畫一竅不通,瘋瘋癲癲憨憨傻傻,有的時候,就連李小七都比我像個姑娘。

君似天上云,儂似水中鳥。

真是不明白,李小七到底為什麼會看上我。

阿娘放下剪子,拿起花針,比畫了幾下,卻沒有刺下去。良久方嘆了口氣道:「你懂事就好。」阿娘是很這樣和我說話的,平日里要麼是警告,要麼是止,能不用商量的語氣就不用商量的語氣。

「李七郎雖好,也對你有意,但是且不說錦薄幸是尋常,他娘就夠你的。咱們家雖然不比他家出好,但也不至于去這個氣……你要怪,就怪爹娘沒把你生得富裕些,沒得去攀這些……」

這話越來越喪氣了。

我雖大大咧咧,但也不喜歡聽這種自怨自艾的話,于是打斷道:「阿娘,你不用說這些的。十四明白,孩子的話,是做不得真的。且不說,李瑾是不是真的對我有意,就是有十四也自認無福消,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李家雖好,但是平白被人上一頭,縱使食無憂,也不見得多麼爽快。我與李瑾只能做做兒時玩伴,看不得以后,想不得長久。」

這些話,大概想過很久了。

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冒出的苗頭,也許是三年前七郎中舉后開始的。

以前我們兩家隔著一條巷,這邊就我們年紀相仿,那時候他還沒請現在的先生教書,平日里淘在一起,似乎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有鳥一起打,有糕一起吃,有話一講。雖然云泥之別,不過孩子玩耍而已,大人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心眼向來多,知道得多,想得也多。

不過分他一碗紅豆羹,就默默地紅了耳垂。

不過幫他補一只袖子掩飾打架的事實,就別過臉半天不敢瞧我。

不過就是和陳員外的獨生兒走了一下,我與旁人一起嚼舌頭說什麼金天作之合,就單單跑來和我鼓著腮幫子理論半天。

我也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

日后家立業,天各一方也能若比鄰。不過,我和他說,他顯然想的和我不是一塊,非要強調外面的人人心險惡鉤心斗角多善變有什麼好啊,不如近水樓臺先得月向花木易為春……

反正這種話裝作聽不懂最好,省得又傷了那個假充男子漢的頭的自尊心。

后來年歲又大了,子又漸沉穩。他不再說這些莫名的話。有時候我會想,干脆就這樣一直下去也不錯啊,有人陪著玩,陪著鬧。

不過,萬事隨轉燭。他,越來越好。

我配不上他。

雖然很不想承認。

你看小孩子是不是最不負責的,輕而易舉地許下太過長久的諾言,卻不去想想時過境遷?

如果趁著年借著孩子的約定又能持久幾何呢?要我在日后承認自己是枕邊人生活中的冗余,要我看著最悉的年人,慢慢地變負心錦郎,還是算了吧。

畢竟,我對孩子的諾言太疑了。

阿娘似乎是被我的話嚇得怔了又怔,過了好久,才慢慢地把針刺絹子,不知是何心

2

春寒料峭,尚未褪盡。倒是這風,還是在呼呼地吹著,只不過不知不覺偏了方向。

草長鶯飛二月天。

不知古人是何等眼神,反正我們這里的二月還是一片寂寥。

桌前的草螞蚱雖然比不上我的花燈,倒也稱得上新穎有趣。

只是倒也難為正月十六大清早守在我家門前的小廝了。

算一算,七郎走了得有大半個月了。

想想京里偏辣的口味,和七郎逢辣沒轍的子,我就想笑。

他向來吃不得辣,伙食稍微重口味一點,就要上老半天的火——邊一圈紅印子,呲著聲喝水喝清湯。

李探花張這個心尖尖,遣了好幾個仆人婢跟去照料,結果過了十里亭遣回來大半,急得他娘日日埋怨,恨不得上翅膀跟去才好。

有點出神地剪斷了繡架上的花線,線頭彈開,倒是驚了我一驚,哎呀,這針還沒繡完,我怎麼就剪了?白日里又犯糊涂了不

怕著被阿娘訓,信手扔了這廢品,接著從邊邊角角里出個以前的充數。

唉,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樣我也歡喜,娘也歡喜,豈不樂哉?

「——姑娘!」

心里有鬼,我慌得撞上了架子,此地無銀三百兩,「我就是借鑒……」

「呔,誰和您說這個啊?」家里幫工的老嬤嬤說,「出來瞧著,藥鋪的陳掌柜家婆娘來看看您!」

「我有什麼好看的啊——怪臊的,不去。」

陳掌柜家的婆娘最是討厭,每每纏著人刨問底,糾纏不休。可以從你臉上一顆痣,談到你家祖輩的一件荒唐事,再聯想到紅禍水的朱砂痣,真真是碎講不出好事。見著長得好的,就說「大司馬家最俊俏的姨娘還比不過呢」,好像給人做小妾是人家姑娘遠大的抱負似的。

我們小時候,就總在前街大喊說七郎一副丫頭樣,要他家皮猴好好照看七郎。于是七丫頭就了他年抹不去的印記,氣得李小七至今牙

后來七郎妹妹阿九去買甘草,陳家婆娘又犯了病,說「屁大好生養,眼角有痣薄命相」。阿九還沒定下人家,又又氣,就這麼哭著跑了回去。

雖然我百般討厭陳家的,但是還是擰不過嬤嬤拎著我的耳朵把我提溜出去。

「今兒個十四來,為著是想與十四做一家人。」陳家婆娘笑道,出半口牙齒。

阿娘在一旁笑道:「阿姐說得太早了,十四可不害臊?」

「總歸是要有這麼一遭的,有什麼好害臊的?」說,「您瞧著我那侄,眼下在我家藥鋪幫襯著,這為人做事,哪方面不是個尖兒……」

我打了個呵欠,任和母親胡吹。

七郎肯定料不到,居然會是小陳掌柜!

那個沒事喜歡說一些文縐縐的話,講酸溜溜的句子,自詡文人客,每次都要在七郎出門魚時,拉著他啰唆半天的之乎者也倫理綱常。

七郎見著他就煩,聞聲就躲。

以前我還笑七郎是個腐儒,除了念書啥也不會,現在想想,七郎好歹會和我魚掏鳥,偶爾還會編編草蚱蜢什麼的,而小陳掌柜只會笑我們玩喪志,提醒七郎距離待考還有多久。

如今啊,真是料不到,我下半輩子就得泡進腐壇子里去了。

我不嘆息道。

「十四娘應該也是見著過的。」扭頭對我道。

「啊?啊啊啊哦。」真不知道在說什麼。

陳家婆娘喜道:「可不是?你瞧瞧,十四娘也這麼說了,我那侄兒的字又好,念得書也多,又肯鉆研,日后肯定能做個舉人老爺。」

娘親訕訕地笑著,想是知道了我在開小差,一記眼刀掠過來,道:「姐姐說得極是。不過對咱家倒也是次要的,只要不欺負十四,品行好,模樣湊合,家境

尚可,我也就滿足了。」

「那還不把八字換換,改天找人給看看,干脆早點定下來就是了。」陳家婆娘做事向來風風火火。

「這……」阿娘為難道,「太早了——你瞧十四還在犯蒙呢。」

母親向來不喜歡這樣鋒芒太,心比天高的角,自然不肯拍板。陳家婆娘知道說母親百分不比說我十分,于是暗示道:「十四娘可得想好了,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我那侄兒可是要做舉人老爺的,日后十四嫁過來就是風風夫人!」

我撇了撇道:「他能娶未必不能休。」

阿娘嗆了一口水。

陳家婆娘駭然。

「呔!這是什麼話?我們都是看你們長大的,怎麼會做出這種沒皮沒臉的事?」

主要是七郎的見先為主……

原先這小陳掌柜養著條小白狗,頗為聰明伶俐,后來看著七郎家的獵犬更威風,就把小白狗給扔了,換了一只獵犬。

七郎覺著這人平素不討喜倒也是其可原,不過趣味不投,如今看來委實善變。而七郎狗,雖然不喜歡小陳掌柜,但是也不忍心看那小白狗天天臟兮兮地窩在街角,和野狗搶豬下水吃,就抱了回去照料著。他平素不嚼人舌,倒也難免有些不喜。雖然也是有點矯枉過正,不過總還是有點由頭。

「我家侄兒可是要做舉人的,怎麼會不注重這種德之事呢……」又是舉人老爺!他家究竟對舉人有什麼執念啊?明明八字還沒一撇呢!

「舉人有什麼了不得的?李七郎不是十幾歲就中了鄉試嗎?」想也沒想,我就直截了當地說,本意是教不要老提日后的許諾作為念想,但是陳家婆娘卻笑起來,好像我說了個什麼不得了的事,「十四啊十四,你這口氣可了不得!」

笑出的角余沫,道:「李探花家也是我們這樣尋常人家可以高攀得起的?

雖說你倆玩得好,但這八字可還沒一撇!人家家里是幾品大員?人家家世又是如何?

不說別的,就是他家那些規矩,也不是咱們常人能比得來的!李夫人更是何等脾?丞相府出!對這個子又是捧在心上!

「再看這李瑾,長得沒話說,才學也是呱呱,品行為人又是父母兄長一起看顧下來的,連鄉里那些紳士地主的小姐都看不上,十四你還覺得人家玉似的人會看得上你?

「這李瑾,你還是別指了!此番會試,若是蛟龍得云雨,哪里會是池中呢?小姑娘這樣心氣,眼高手低一定嫁不出去!」

手指冰涼,臉頰發燙。

阿娘的臉也不好。

像是一道的猙獰的口子,被曝于日之下。

「……阿姐,過了吧?」阿娘說,「小孩子家玩得好而已,你又何必咄咄人呢?」

陳家婆娘冷笑道:「妹妹,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明兒個李家小子娶了個公主貴回來,這街里的閑話可就傳不起的。」

「陳夫人。」我必須得說點什麼。不然覺真的不知,明日該如何立足鄉鄰。

「十四的話,您想必是誤會了。」不行,聲音有點抖得有點穩不住。

「十四所言何曾有攀龍附之想?世間男子千千萬,我也從未想過吊死在一棵樹上!只是,難道因著我毫無過人之,就活該嫁個平庸碌碌腌臜齷齪之輩嗎?」

「呸——」陳家婆娘啐了一口,拉下臉來,「這是說誰家腌臜齷齪?欺負我陳家無人不是?」

「——阿姐!十四說話不經腦子,斷沒有沖撞了您的意思……」

反正我什麼也聽不進去了,由著他們吵吧。

此次,自己也真是太過沖了,何時這樣膽大妄為起來?

只是,活了十幾載,我何時過這樣的委屈?

人生而三六九等非我所愿,而我已安分守己,因緣際會豈可再姑妄言之?

高攀又如何,玷污又如何?

難道就因為自己生來如此,就要一輩子活該匍匐腌臜,自認為低人一等嗎?

因果緣由到底為何要這些條條框框的為難呢?

乘興而來,興盡而往,大抵是很多人終不能達到的浮屠。

仔細想想,真正令我難過的,其實不是陳家婆娘那些刻薄的大實話,而是自己被一語中的的惱怒。

我明白云泥之別,所以止步不前;我在乎門當戶對,所以卑微善妒;

我循規蹈矩地由著條條框框給我劃定既來既往,卻又割舍不下流螢逐月之,因此只能顧影自憐,自怨自艾,別別扭扭地卡在兩條路中央。

到底人為什麼要活得那麼清醒呢?

如果甘愿隨波逐流,任其滄浪之濁水濯吾足,也許就不會萌生蚍蜉撼大樹的可笑卑微;

如果干脆地世獨立,知天地之逆旅,萬之過客,是不是就能權把浮生當夢,棄得失榮辱于不顧?

最后我也不知道陳家婆娘是怎麼走的,尚怒焉?尚氣否?也不記得阿娘

是何種模樣,可悲乎?可怨乎?

我只知道,去他的貪嗔癡怒!

大不了江湖上,遮回疏放,做個閑人樣。

半夜的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起來,點點滴滴直到天明。

我好像聽見墻外的杏花似乎是開了。

念叨起去年來我們這深巷賣杏花的姑娘。

七郎嫌這花有些蔫蔫然,惹得人家姑娘不高興。

我只笑:「賣花擔上,的確買得一枝春放,只是這花面不如人面好。」

七郎紅了耳

賣花的姑娘回眸,和走,順手折了一只青梅,細細輕嗅。

這小雨淅淅瀝瀝,竟然一直沒停過。

就好像我這病,像是蓮藕里的線,似有還無,悠悠地續著。

我打了個呵欠,看著屋檐滴水,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窗沿。

「姑娘,」嬤嬤輕輕叩門,「李家九姑娘遣人邀您出去玩。」

阿九?

外面這流言傳這樣,這丫頭還不避著點?

我懶懶地倚著,想了一想道:「還是說我子不爽,懶怠梳妝,不便出門……」

「——十四的架子可不是越來越大了?」阿九的聲音從廊檐外傳來,帶著早春新柳般的笑意。

看來這窩,是不挪也得挪咯。我不啞然失笑。

李探花早年還愿,將阿九送去庵里養著,一來為了祈福積德,二來也是給這命里有佛緣的娃子磨磨心。阿九聰慧,聽了幾年禪,于人于世,較之父輩兄長都要看開許多,雖然仍不免兒家心,但這份灑氣度,實屬閨中難得。與家中眾多姊妹不是很親,倒是和七郎相與甚厚,也便順帶著與我走得近些。

街邊的承雨軒是家頗負盛名的老字號,七郎閑來無事最他家的口味。

阿九拈了塊鵝油口,皺了皺眉,自斟了杯清茶緩緩飲起,方道:「想不到,七哥竟然喜歡這樣的口味?怪油膩的。」

我瞧著年紀小小,卻老持重的模樣覺著好笑,「聽講這承雨軒日前剛換了廚子——不過,我以前覺著這般油膩簡直俗得可惡,如今看來,趁著大把偶爾吃些油膩的也不錯,誰知道腸胃可還經得起這般富貴呢?」

阿九微微蹙眉,似是大駭,「十四幾日不見奈何竟出此言?年人不宜語滄桑……」

我微微抿了口茶,淡淡道:「無礙,竹不妨流水過,山高豈礙白云飛?不宜多慮倒是真。」

「陳家婆娘說的渾話,十四不宜放在心上。」阿九輕輕拉著我的袖道。

還能說什麼?

倒不如應了這諢名,省得遮遮掩掩,凈是小家子心

我不嘆氣,不惱,嘻嘻笑道:「不想吃天鵝的癩蛤蟆不是好癩蛤蟆唄。」

阿九靜靜地看著我,不說話,過了一會,撇撇說:「這句話倒是得要我七哥來聽聽才好,也算應了他的一片心意。」

我裝作沒聽見,輕輕吹著杯盞上的茶葉。

「不過你放心,這句話我一定會寫家書,仔細轉告。」

這下可不得破功?

我搖頭道:「阿九你饒了我吧,你娘知道,還不得上我家來了我一層皮?!」

這話可不是無中生有。

年時,我常常和七郎他們翻墻湊熱鬧,哪兒人多鉆哪兒,也不顧及那些有的沒的。記得有一次,我看見大富人家的婆娘打架,披頭散發,好像街上的寡婦——平日雍容華貴的大夫人和邊的嬤嬤,和那戶文文靜靜的小姐鬧得人仰馬翻,聽講就是那夫人認準了小姐是狐貍,勾了自家爺的魂,前來收妖的。

我可不要那樣丟人現眼。

阿九以絹扇掩口,笑道:「怕什麼?就是聽見了那些個閑話,阿娘不還沒有嗎?」

將狡黠的眸子瞇一彎新月,「現在煩得很,如果我哥的狀元飛了,不要說公主,估計連縣里的那些小蹄子,也會低看我哥一眼。」

「但七郎那狀元不是穩穩當當的嗎?」做妹妹的往死里黑七郎,而我吃了七郎那麼多吃食,再嘰嘰歪歪似乎不太厚道。

「哎——天底下會有板上釘釘的事嗎?凡事都講個變數,我覺著我哥這次就危險。」阿九向來清醒直接,事看得明白,也說得明白——要麼不說,要麼說全,懶怠做哪些表面功夫。

我不言,輕輕拿杯蓋刮了刮茶面。

「我瞧著七哥這次心不穩,旁人總說什麼穩了穩了,雖然他腦袋明白,還是難免會點影響——若是這樣,那也影響不大,偏偏走之前——你可知,他真生氣了!嚇得我爹我娘板凳都坐不住,說了好多話來穩住這個祖宗。」阿九還是一副歡快天真的樣子,全然不在意。

我倒是嗆了一口。

七郎發脾氣?

那可真是不得了!

這家伙從會說話起,生氣最多就是裝個悶葫蘆,從來沒見過他失態過,一直都是安安靜靜,溫溫

細致微,偶爾欠。經常一邊生我的氣,一邊幫我買香米糕……真是個沒有原則的男人啊。

不過,雖然時間不對,我還是不得不說,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七郎太過聰明,心里的彎彎繞繞太多,做事八面玲瓏滴水不,人人都以為他應該如此,如此這般還不憋壞了?等他回來我得和他說說,在父母面前失宜是不對的,若是憋屈,倒是可以和我去山上逮野啊,飛狗跳的管保氣消……

想著,我道:「……雖然有可原,但是也得適當敲打敲打才好。畢竟在父母面前這樣……」

「——不對不對!」阿九說,「他可不是生阿爹阿娘的氣,就是生了,也不會這樣做事凌厲犀利。」

「那?」

「是生我三姐的氣。」阿九笑道,「你知道,我哥最不喜歡別人拿他的事做籌碼,所以我爹就是想和大結親家,也不會在我哥面前說。」

這是有的,七郎雖溫和,但是做事向來都有自己的心意,甚不喜親近之人強加桎梏。

「但是我三姐啊,自己和陳良繡好也就算了,還答應幫忙讓人家來嫁給我哥,在阿娘面前吹了不的風,還告訴陳良繡我哥的行蹤還有喜好,你看人家送的那些親手做的點心啊,刺繡啊,還有什麼孝敬我娘的禮啊,真是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

陳良繡?似乎聽說過,好像是李探花同僚的獨生兒,似乎花容月貌,心高氣傲,自言不嫁凡夫俗子的那位,在京里頗有盛名。

「本來我娘就奇怪,這陳姑娘怎麼這麼殷勤,一問三姐,那些門面話一出,我哥就猜出了大概。

「你想,兒家有個心儀之人倒也沒什麼,這家里私下笑笑改天找人婉拒也就算了。

「壞就壞在三姐講話不經大腦,搬弄是非,外人隨便來說親,說誰誰和哥哥郎才貌,就妄議別的慕哥哥的兒家的名聲,還起綽號,惹得人家上了門。

「七哥本來這次就略微有些心不穩,這樣一鬧更是心煩意,心浮氣躁。

「七哥兇了三姐——里沒說什麼,但是拍了好大一聲桌子,連帶著敲打了記掛著娘家那邊待嫁的的阿娘。

「嚇得阿爹阿娘啊,唉,不提也罷。

「總之,那天七哥什麼餞別宴都推了,大清早就和小廝不聲不響地走了。」

我想了想,覺著這次雖然李三娘有錯在先,鬧得過了些,但是依七郎平時清醒又溫和的子,也不會這麼草率地發脾氣,秋后算賬,講清道理,一次做到讓三娘長了記,才是他一貫的作風,看來這次說不定真有什麼變數也未可知……我在想什麼啊?!

「你也別多想……」我想了想,艱難地開口。

阿九倒是看得徹,「十四啊,我不是爹娘,我看得明白。你說,要個狀元不過是一時的榮耀,以后究竟怎樣誰知道?反倒是七哥,我覺著這次拿了狀元才不好,你看他一路順風順水,若是拿了狀元,金榜題名,平步青云,說不定就被強安了個貴小姐,房花燭,所有好事都他一人攬走了,場的事我不懂,不過我看沒有長久。」

這樣看來的確如此,我嘆道:「你這話倒是說到我心坎了。」

我想了想道:「前兒個看老莊,看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想想也是這樣,有誰能一帆風順直到壽終正寢呢?與其未來遇見什麼大的變故,不如現在經歷些風浪,力求以后平安。都說,人世間榮枯有數,得失難量。想必,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舍得相繼,欣衰回。」

「我雖七郎歲歲平安,但想想場種種人世故,不可言說,還是希他不要蹚這渾水了……」兀的驚醒,我這才發現失言,匆匆咬斷了剩余的字眼,畢竟七郎前途如何,不足為外人道爾。今日竟被阿九這家伙給帶到里去了?

「十四何須多慮呢?」阿九莞爾,「我倒是有些明白七哥為何鐘于你了。」

「這鵝油卷就茶甚是可口,我竟然有點了。」我只裝傻充愣。

「七哥聰明尤甚,難免以中城府度人。若是子愚鈍,不解其意,當然不得其心;反過來,鋒芒畢,一山之下如何能容二虎?勢必會你死我活,鉤心斗角,夫妻之間尚爾,這日子也就沒法過了吧?」

阿九道:「先前七哥總說你急死人,我今兒個也才明白。十四娘哪里是個貪圖口腹之的傻丫頭呢?只不過,相較于以上的子,你看得通卻也不說破,愿裝作孩子心,活得簡簡單單罷了,倒也和我哥一張琴,一盤棋,一壺酒的憧憬不謀而合。」

我訕訕地吃著鵝油卷,無地自容。

你說,離七郎回來的這段時間 我能順利給阿九洗腦,讓這些話嗎?

4

街邊的石榴樹不知不覺地綻開了一點點彩,眼見著開始熾熱起來。

我穿上前兒個新做的鵝黃衫子,就不由得自我覺良好地上街顯擺。

坐在城外茶樓的樓上座,撐著木欄,我先咬一口剛出的「胭脂卷」,再吞一個「黃金糍」。這豆沙味甜

倒是不錯,只是蛋黃稍顯膩了些。

「十四娘也真是太野了,」后的嬤嬤嘆道,「前兒個李家七郎回來,您難道沒聽著那風口浪尖的?居然不在家里好好待著,為著口腹之,大老遠來城外吃個茶點……」

「打住打住,我在家待著,人家也不會閉,倒不如吃個茶清靜清靜。」我笑著,撕了一小塊胭脂卷丟進里,看著城外煙雨,不有點出神。

氤氳,淡淡的綠意,萬里江山里醅著那一點紅艷。

前兒個,七郎回來了。

我們縣史上最年輕的舉人,李探花家的讀書苗子,他們家祖墳冒火的希……沒有拿到狀元。

不說狀元了,就是榜眼探花,也遠遠地及不著。

不過就他們來說,雖然有悖常理,但是又不至于特別差,好歹還是中了,不過是個二甲中游罷了。

子寄予厚,考前許下好多狀元宴的李探花,前兩天都沒有靜。

他們家里那些眷,也好像是一夜之間失去了蹤影。

然后仿佛約定好了似的,若無其事地出現,對七郎的科舉績諱莫如深。

阿九說,他們娘這兩天看三姐怎麼都不順眼,只抱怨考前沒讓七郎去山里的閑苑免侵擾。

他們爹,希過大,失也大,自覺臉上沒,好幾天和七郎不說話。

倒是七郎,最淡定,幫著三姐說話,照常該吃吃該喝喝,該和朋友同學游樂就游樂,該登高就登高,日子過得無比愜意。氣得他爹私底下直罵逆子不

「人生還真是無常啊。」我不喃喃。

外界影響乃是人之常,不過較之七郎平日的學識,還是失手太多;你說全國臥虎藏龍,我也信,但是還是很難接

「都說,大多好不監牢,彩云易碎琉璃脆。人誰能長盛不衰呢?」

「此番會試,不聲名在外的前輩都十分出彩,倒是讓我大長見識。」

「我覺得,過于強求也沒有什麼意思,考上就好不是嗎?名次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說得真有道理啊!

等等……

扭頭看去。

七郎倚在旁邊的木欄前,拿著我的瓜子仁喂著逗留的鳥。

幾日不見,清減了幾分。

不過氣倒是好了一些,沒有以往那麼拘謹的模樣。

「多謝記掛。」

我雖未明心緒,但他沉沉如水的眼眸微微一彎,瀲滟一泓清泉,便知我在想什麼:

「十四好風致啊!」

他笑:「——也不知是不是只有嫁不出去的才能這麼閑?」

呵,幾個月不見這家伙轉了?是來挑事的嗎?

不過這「閑」,倒也應景。

我嫁不出去,他沒人理睬。

縣里人人都去追捧那個比他高個十名的小胖子去了。

想必他心里是極難過的。

我得安,還得不著痕跡,男人就是麻煩啊。

「暫時的吧。」我裝作有點漫不經心地說,意味深長。

「暫時的。」

他也笑,眉眼彎彎,頗為和,水墨紋樣的輕袍,像是臉上那個輕輕淺淺的酒窩一樣,微微漾。

權當他聽懂了,我遞過一碟胭脂卷,就當作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藉唄。

「還要?」

大概是會錯意了,他心頗好地問,甚是大方。

「……不用了。」

難得的慷慨真是喂豬了,不眉眼,難道我一向就是這麼的厚無恥嗎?我悻悻地轉

七郎默默地喂鳥,專注,細致。良久,一揮手,將剩下的瓜子仁揚了出去。

鳥雀驟散。

呼啦啦地驚起欄外一池萍碎。

我扭頭看去。

他微微拿手指扣著欄桿,心不在焉地微微蜷起手指,似乎是在斟酌事

一時之間,無言。

「十四……」

他兀地出聲,驚了我一跳。

「嗯?」

「嗯,先前在京的時候,阿九來過幾封家書……」他斟酌道。

不用說,阿九那死丫頭,肯定是把街上人難以言喻的腦和我的失言轉告了。

扶額,心里給阿九記上一筆,這話沒法接了。

我只能給予尷尬的木訥。

七郎自顧自地說:

「額,我們男子些閑話也就罷了,怎麼說呢……對你們姑娘家日后……」

「——不用煩心!」

這話題可是又要轉到我嫁不嫁得出去?拜托你憂國憂民就好,不要憂到搶了長輩的戲。

「……難免會有波——嗯?!」

他蒙了一瞬,這是自從他看完《大學》以后多麼稀的表啊!

「大不了不嫁了唄!」

我一振袖,換了個方向倚著。

「……

還是有合適的,倒也不必如此決絕。」

他又愣怔了一下,然后微微搖頭笑道。

「沒開玩笑啊,佛門清靜之地也不錯——我查過,杭州的與蘇州的最佳,門外有河,有船上客,時不時賣點枇杷什麼的,回首就是青山綠水茅檐柴扉,金陵的不夠清靜,但是離秦淮河近啊……」

我扳手指數了下,近來為自己打算的將來,悠悠嘆道:

「權當為家里積德唄。」

七郎不說話,良久道:

「又不是當真看破紅塵世事,四大皆空,何苦勞他們容你這尊大佛?」

他又默默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如數飲盡。

他好像有點失神,良久微微沮喪:

「……我以為你明白。」

我輕輕叩擊桌面的手指,聞聲停了下來。

「明白?」

不住笑了出聲:

「不明白啊!」

世間種種,大概糊涂人活得要比明白人快活許多。

我想要快活。

「不明白嗎?」

七郎再次怔忪了一瞬,不啞然失笑:

「今天你還真是不斷地給我驚喜?是不是在你看來,我就是個書呆子,什麼都不明白?

「還是說你覺得你的想法不足為外人道也?」

「你在生氣,等你冷靜了,我再和你說。」

我干脆利落地起,躲開這麻煩,打道回府。

「趙拙元,你今天走出這里,我們,我……」

他喃喃,由強漸弱,看著茶杯,目不曾抬起。

「你怎麼樣?」

我最討厭別人威脅我。

他抬起眼眸,平靜地看著我,像是注視著一只將死的鹿,滿滿的都是我最討厭的悲哀和憐憫:

「你知道我不會怎麼樣。」

「我可不在乎你要怎麼樣。」

我的語速很快,幾乎沒有經過腦子,后的嬤嬤本來就是膽戰心驚如履薄冰,現在更是大氣不敢出。

七郎像是沒有料到我會這麼說,臉漸漸變得十分不好。

「你先出去吧。」

他對嬤嬤說,依舊是平靜的語氣,但是強得不容拒絕。

我點點頭。

就像錯綜復雜的繩結總得理出一個頭緒,實在紛繁雜,就應該快刀斬麻。

論之乎者也,我不如七郎,我想要做想做的事,我想要趨利避害,我就得自己掌握主權。

「我從來不相信這些,你得明白。」

雖然只是陳述事實,但是我不想被他聽出一點點的猶豫和逃避。

「我從來沒有要求你去相信什麼,我也覺得這些很麻煩,你只需要相信我就行。」他應對得很快。

我不歪了歪腦袋,想笑又笑不出。

我知道阿九和他肯定覺得我特別別扭。

明明比起那些癡男怨,我們的開端實在是要好太多了,天時人和,地利可為。

但是凡事都講個因果緣由。

我不是一個只知道傷春悲秋的傻姑娘,我不會天天執拗地相信什麼「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那些只是折子戲啊!

在很多事面前,這些算什麼呢?

我是真的怕他的丞相小姐出的娘。

雖然在我有限的見過的時候,一直那麼和藹,一直那麼端莊,一直會溫可親地名「十四娘」,但是我永遠也忘不了,小時候來玩,吵著長大以后要嫁給七郎七郎死活不松口的時候,說:「七郎可以娶兩個呀,一個為妻,一個為妾。表妹年紀小自然十四得讓著點啊……」

這當然不是年紀小的原因。

但是當時我不懂。

可是呢,我們總會學會的,不是嗎?

當我看見那些朱門將妾掃地出門凈出戶,甚至隨意地買個貧苦家的子為妾,也許我尚會覺得是人家家務事。

當我看見那些寵的姬妾,被正妻乃至老婦人打得頭破流,明明低眉順目天戰戰兢兢的妾,被說妖言眾的狐貍不要臉的貨,我也許會覺得這個子也許真是表里不一。

但是,當我聽見那些為妾的子,他們的父母親眷被人在背后指著脊梁骨說,家里的姑娘做了姨娘還好意思臉,或者是在家伺候父母,在外伺候丈夫也就罷了,還得回來伺候正房老人,連丫頭婆子也可以欺上一欺……

你覺得我會不明白?

只要我不是李夫人心中最佳的選擇,我就會是,或者說是最終就會是妾的地位。

若我生如浮萍,孑然一也就罷了,但是我無法承讓家族也背負此辱。

我家不富貴,不專權,一輩子就是本本分分,讓他們為了我虛無縹緲的東西,承擔這樣未來被各種人指指點點的風險,于我看來是為大不孝,大不敬!

不要和我說,七郎的心悅會據

理力爭。

我們代代父母之命,妁之言。李夫人更是注重這些繁文縟節,讓七郎背上不孝的名義,或是讓李夫人做出讓步,都得讓他們家里發生巨大的震,這樣看來引發這些事的人怎麼會被歡迎呢?

而年的歡愉又可以持續幾時呢?當七郎不再能依靠家族的蔭庇,他需要門生、需要姻親,一個沒有地位沒有出子,怎麼可能會被長久地喜呢?

拖累七郎終愧疚與被他嫌棄憎惡面盡失,我都無法承

與其未來因為這些事被棄之敝屣,不如今日一刀兩斷,從此蕭郎是路人。

「我想要的你給不了,你想做的我幫不了。」

我只能這樣說。

七郎微微地瞇起眼睛,良久,笑起來,「十四記得七郎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嗎?」

我不記得。

「后山那兒有棵梨樹,靠下面的梨全被過路的人順手摘了,只剩下上面的一個,你想要上面的,眼地快哭了,所以我就說幫你摘,但是那個時候我太差,上不去,無論怎麼努力就是下來。大概是生氣了,我也不知道,我就一定要摘,做了不蠢事,嚇得你直哭,說不想要了……」

哦,我想起來了。

那時候他說,現在呢,我想摘這個梨,我是自己想要的,這邊沒你的事,你別管了,回家吧。所以,當時,我看他著考究,我想別被他家里人誤會我欺負他啊,聽了沒我的事,也沒多想,淚眼迷茫地掉頭就走。沒走兩步,被那個摔得鼻青臉腫的小娃娃追上了,說摘下來了……

「我想說,你想要什麼,七郎會盡力去做,雖然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但是我想要做的,我不會因此而勉強十四啊……

「我不知道十四在害怕什麼,但是我的心意已經表明,我沒有什麼憾了。我不會勉強十四,但是我也想要十四去想想,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撇開那些有的沒的。」

他輕輕振袖,飄然而去。

留我一人在木樓上愕然。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搖了,但是好像有一陣無形的風掠過,我覺抓住了點什麼。

5

我家來了個面和善的中年人。

進門就喜氣洋洋地抱拳,親家親家個不停。

親家?親家?

我在堂后聽著,嚇了一跳,七八糟的心緒炸得漫天飛。

我一面急得要跳腳,要去爹娘膝下哭著他們將來人打出們去,一面又深知不可造次,只覺前途渺渺、心若死灰。

中年人說,自己姓李。

我,心跳又是一頓。

木子李?木子李又是何的李?

忽然有了些激,卻一下又開始慌張,指甲掐著手心,悄悄近了些;

到屏風上,才恍然自己已是臉頰發燙。

他說自己是李探花的兄弟。

連自己都察覺不出的松懈后,前兩天被逃避般下的心緒忽又上涌,沖破了一切滿不在乎或是漫不經心。

我扶著墻暗暗心驚,不知是嗔怪還是責怪,只暗暗惱七郎不按常理出牌——

怎麼忽然就這麼……

阿娘進堂沏茶,迎面撞上門后面蹲坐著的我,不由得嗔怪地瞪了我一眼。

「十四來。」

還是那樣的輕聲細語,卻有點商量的口吻。

滾燙的沸水咕嘟嘟地冒著泡,白的水汽在嬤嬤手里升騰消散。

干癟蜷的茶葉在沸水中掙扎舞蹈,撞舒展。

懸浮在琥珀中,淡淡的新綠漸漸氤氳開來,像是一個陌生而奇異的世界。

「十四啊……」

阿娘我。

我有點心不在焉,還在糾結七郎怎麼不等我好好想想。

「你覺著李瑾怎麼樣呢?」

不是李家七郎,不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李家小七,不是同手足一起長大的李小七,而是那個上門提親的李瑾。

兩腮,只覺有些發燙,仍佯作平靜道:「阿娘瞧著如何?」

但是想想先前阿娘對于門當戶對的教誨和謹慎,我又有些猶豫,不地瞟了阿娘一眼。

「我可不想把你嫁進李家。」

阿娘嘆了一口氣道,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茶,不地瞥了我一眼。

「……哦。」

我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到底還是揪著角,默不作聲地低下了頭。

一種聽天由命的心涼油然而生。

我從未對阿爹阿娘說過我的想法我的意志,我扮演著「懂事」「乖巧」的兒,在耍賴紅這類小打小鬧的隙間茍延殘

好像不知不覺間,我已經習慣拿他人的想法去循規蹈矩,活得中規中矩,卻毫不出彩。

也許自己早已經有了答案,只是被各種顧慮了箱底,忘記了姓甚名誰。

「十四?」

我恍然抬頭,絞著手指,

只覺得有什麼應該沖破嚨口宣示自己的存在。

「阿娘,我……」我不知該如何開口,結結,言不由衷。

「這種事不是一時興起,更不提一時沖。」

看著阿娘平靜而冷靜的表,頓時更覺得一攤冷水從頭潑下。

但是,我不甘心……

將我的一切窘迫收眼底的阿娘忽然嘆了一口氣,「十四娘啊,你從小就這樣,想得多,藏得深。聽天由命,謹言慎行。」

阿娘放下茶,看著墻頭上的天空。

「為娘的怕啊,你這樣的逆來順,若是被人欺負了該怎麼辦?

「李家的門檻太高,阿娘啊,怕你在里面哭著,都找不到回來的路……

「阿娘不是鐵做的人,總得有個人來護你一生,可是把我的心尖尖給誰,我都不放心……」

阿娘正視起有些不知所措的我,問道:

「我只想知道十四的想法。」

「好好地,明白地告訴我。」

愣怔了一下,我老老實實地應答:

「其實,我也不清楚……只是后來我在想,如果非得嫁人的話,倒不是說什麼不如和識的湊合,而是如果不是他的話,我想我會憾。」

阿娘靜靜地聽完。

風拂過庭院沒有聲響。

「我和你爹想要答應了,你高興嗎?」

我愣怔了一下。

心里有了答案。

沒有猶豫。

6

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

六禮既

黃道吉日,尤宜嫁娶。

沐浴、修面、上妝、梳頭——

一梳梳到發尾。

二梳白發齊眉。

三梳兒孫滿地。

四梳永結連理。

……

明明是再老掉牙不過的歌謠,小的時候,我也曾在門檻看鶴發的老人家,輕巧巧地從新嫁娘烏發中一梳到底。

現在到自己,還是覺得興又神奇——

人這一生居然這麼輕盈地就從順暢的發中鋪展開來,從過去而來,往未來而去,當真奇妙。

不知是否有朝一日,我也能為誰這般梳頭祝禱?

「李家來催妝啦!」

嬤嬤在門前聽了傳話,小碎步進了門,躬笑道:「老奴也不懂那些個,只知道一旁的人聽了都說好得不得了!」

手比畫了一下,「磕也不打,一首接一首!」

阿娘笑道:「那孩子有心,也有意。」

不知道為什麼,們一個個夸他好得不得了,倒是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只犟道:「許是怕臨門一腳做得不夠好,一路都在打小抄!」

一屋子的眷都笑起來,「這份心思也是夠的!」

收拾妥當,喜婆笑著說:「新娘子該哭一哭。」

阿娘嗔道:「有什麼好哭的?阿爹阿娘就在這里,什麼時候都可以回來!」

忽然生出點慨,「不哭也好,從今往后,稱心如意,萬事順意,以笑開頭,一路到頭。」

教我執了羅扇遮面,隔著影影綽綽的扇面,我見袖子抬了抬,迅即垂下,隨即歡喜催促道:「迎親的人來了,不要誤了吉時。」

從來都是這樣,看起來平靜舍得,心里卻是最沉甸甸不過。

拜別岳家,臨行叮囑時,我爹娘向來克制忍,但此次也忒多停頓了。

堂上人人都在笑,卻皆是平靜而溫和,似有忍,偶有拭淚。

想來嫁,總是得有這麼一遭——

眼見著一個牙牙學語的小囡囡一點一點長大,到院子里的香樟枝繁葉茂,樹下的兒紅香味醇濃,便要花釵青質連裳,自此走出朱樓,去寫點獨屬于自己的故事。

我沒敢抬頭,喜堂哭泣大抵是要壞人心的;

所以也只噙了笑,低了頭,一面想瞧他們,一面不敢瞧。

出門之后又是一陣喧鬧。

眾賓歡愉,皆擁車以為戲樂,車不得行,派了賞錢、邀了酒食依舊如此。

喧嘩吵鬧間,我在車里舉著羅扇,心里卻是有些恍惚忐忑。

直至聽了外頭七郎出面,笑請諸位莫使迎親誤了吉時,方意識回籠。

忽然想起鹿鳴宴上那自嚙其臂的寒士,不含笑,手心俱是一片汗津津。

好容易到了李家,了火盆,了布袋,新郎三箭定了乾坤,滿座喝彩。

眼瞧了瞧客座——

紅棗花生桂圓蓮子,自然是不了的。

米酒素酒葷酒果酒,李夫人似乎恨不得要將老底都給掏空。

李探花大概是被同僚同窗灌酒灌得狠了,今日難得地失了態,伏在夫人膝頭一再慨嘆——

「不中留,小七終于有了歸宿……」

也許是礙于禮數,也許是近怯,即

便隔著羅扇,我也不敢眼打量他;

七郎微立于我前,微微側首,好像沒看,卻又留意,步子和著我的步子,一步不差。

「李家嫁兒哪?!」

有好事者起哄。

「瞧瞧瞧——新郎臉紅了!」

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若不是阿娘臨行前代萬不可輕易卻扇,定要為難一番,我倒不至于如現在抓耳撓腮、左右為難。

許是七郎惱了,我聽見有人大笑道:「李小七,今兒個可是你的好日子,不宜怒,諸賬明兒個再說!」

七郎應是笑了,余瞥見他輕輕捻了捻手指,忽然生出點寧靜。

好像,這就是一個意料之中的結果,一遲早要來臨的風景。

放眼四周。

大碗喝酒的武將,舉杯對飲的文臣。

你一言我一語,追念往昔意氣風發,慨嘆現今兒雙全。

含蓄斂的子,一低頭,水蓮花一般不甚

豪氣干云的巾幗,一昂首,木棉花一般熾烈灼熱。

街角的孩子們鬧騰著四竄,手里的風車轉了一轉又一轉。

七郎的同窗們相對拱手作揖,妙語連珠不斷,洋洋的喜氣。

街角布木簪的醫仙,今兒個破了例,飲了幾杯薄酒,臉頰泛起了嫣紅。

吃齋念佛的老媼也吃了幾杯素酒,眉眼彎彎,像是捉住了昔日的年

獷的酒令,文雅的聯句。

清淡的素酒,甘甜的米酒。

雅俗共賞,歡聚一堂。

無論是出口章還是大巧若拙,皆是異曲同工。

婚是真累。

好在李家人不太鬧,李夫人又顧念我這人前裝模作樣的悶葫蘆,大伙在床上撒了紅棗、花生、桂圓、蓮子,說了一通或雅或俗的吉利話便散去了。

不過新浪還得在外陪酒,于是便余我一人肚子靜候。

對于我而言,此時若是可以掀了頭上那勞什子,扔了手里那扇子,大概是極為宜人的。

可惜,縱恣意一時爽,怕是后面不得安生。

罷了罷了,反正七郎都讓過我這麼多回了,今兒個不拆他的臺也罷!

我依舊規規矩矩地坐著,連外面候著的嬤嬤丫頭都有點訝異我的安生,眼打量是不是有什麼貓膩。

門開了。

我攥帶,凝息屏氣。

「十四十四!啊不對,現在該七嫂!」

一聽這聲音便是阿九。

我莫名稍稍松了一口氣,正要放下團扇,卻被阿九扶住手道:

「別——七哥忒講究這個,現在你先我瞧了,即使我是小姑子,怕是他也要橫吃飛醋!」

我活了一下手腕,忍了笑。

阿九道:「七哥還得過一會才來,他沒許旁人來鬧你,他們不過癮,便要纏著他多喝兩杯。」

說著遞給我幾塊小小的糕點,「阿娘說,今日從早到晚甚是辛苦,要我給你找點吃的墊補墊補;七哥也怕你無聊,當然我也興,便要我來陪你說說話。」

我接了糕點,小口咬了。

糕點是糯米的,有甜的餡兒,吃起來滿口盈香。

阿九托著腮在笑問我道:「很突然吧?七哥這個子,你肯定怎麼都想不到!」

我點了點頭,想說什麼,卻還是沒好意思。

阿九小聲說:「我告訴你哦,你可別和七哥說。」

「七哥說,十四你看似大大咧咧,格最是斂,瞻前顧后,明明心里已經有答案的事,卻容易制于人。」

「他說,這種一輩子的事你必須表達出你的想法,不能總是讓別人去猜,萬一猜錯了,你擔不起后果,他也更承不起。所以才出此下策,趁你不備,讓你退無可退,將事擱到明面說清楚,說明白。」

「你可別生氣,他說了這次一定讓你嚇了一跳,一定會好好道歉、好好告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我垂了眼。

似乎,很多時候他比我自己還要明白我究竟想要什麼。

只是他在意我的決定和我的想法,又太明白我的病和缺陷,才那麼執拗而強地一定要明白我的想法。

七郎于我這樣一個虛與委蛇的家伙而言,當真是再好不過了。

我忽然想起那個山坡上的梨,忽然不失笑。

如果我可以像他一樣心智堅定,那麼也許不會這樣兜兜轉轉。

好在,兜兜轉轉,還是他。

阿九笑道:「不過,他著急也是應該的,畢竟很快就要去京城到任啦。」

「阿爹阿娘都說那就是個泥沼,若是想要有所作為,那便得陷進去,沒個三年五載回不來,等他定下來,能自己當家作主,說不定你早就……所以他比你還等不得,地去求了阿爹。」

我有些奇怪,「你們家不都是你阿娘做主嗎?」

李夫人一直是我心中顧念,但是礙于新嫁,我也不好意思多問什麼。

阿九笑道:「阿娘子和七哥像,心堅定偶爾執拗,但是還是很在乎家人,特別是阿爹的看法的。你聽我和你說哦……」

阿九說,那日在小樓上,見七郎尋了李探花,心生好奇,便著下了樓,在石窗下聽二人飲酒談話。

那日,七郎先在李夫人那里了個釘子,被他爹了出去對酌。

庭院里,七郎還沒說什麼,倒是李探花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自斟自飲了一杯米酒,嘆道:「我年輕時常飲這酒,現在年歲大了,心思多了,面子薄了,反倒只能偶爾得浮生半日閑,重溫一番昔日里寒窗苦讀的苦樂。」

七郎順水推舟,直言,「正因浮華不可抵過往,才須花開堪折直須折。」

據阿九說,他低頭時,神平靜溫和,卻有一子難折的韌勁。

我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神,不久前我才見過。

那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枝間米粒大小開的艷麗花朵,烏地攢簇在一起,映杯中天地。偶爾一粒花穗落下,杯中起了漣漪,模糊了景,可待平復,又是清明。

李探花說:「你娘心實,什麼都想給你最好的,難免會想不明白。」

七郎卻不承不應,態度明朗溫和,只說明白。

「以后可得待在京里咯?」

李探花輕輕呷了口酒,胡子沾上了杯中的花穗,拿晚春佐酒,實在算是一樁風流了。

「是,一個月就得到任。」

七郎悄悄捻著指尖的花穗,不明白他爹為何顧左右而言他。

李探花笑道:「也是,去了京里回來就不容易了,早點家也好。」

李探花如是說,態度明朗而溫和,但一向聰明的七郎卻當局者迷,不點破不罷休了:

「您的意思是……」

李探花笑說:

「你翅膀了我有什麼辦法?」

「以后你夫妻在京里,位不高,名氣又盛,切記不要畢鋒芒,不要恃才傲

「你外婆年歲已高,雖喜你,可膝下子孫不只你一個,還是不要勞煩老人家為是。」

……

「其實,七哥的應試起伏,當真給阿爹的心境帶來了不小的起伏。」

「外人都說我家因為七哥考得不好不高興,其實倒也不是,橫豎是中了不是?只是阿爹阿娘看開了,兒孫自有兒孫福,阿娘固然有些憾,只是不太苛求了。」

阿九晃說道:「阿娘呢,其實也很喜歡你的子的,你與七哥都是看得的人,只是一個隨和,一個堅定,品相似而互補,一直覺得該找你這般的子……不過你也知道,外公家多是有些頑固的,難免耳濡目染了些。」

「起先生氣呢,也和你沒關系,你想想啊,膝下嫡親的子五個,獨七郎從來不曾讓費心。可如今,就連這心尖尖也開始忤逆不過是擔心外公家以后沒人,七哥……」

阿九見我忽然有些迷茫,咽了口中的話,改口道:「后來阿爹勸,他當年更是一文不名,得了阿娘青眼才有如今舉案齊眉。」

「阿爹又說七哥看著溫和實際強,認準了的事不會輕易改變。若是他們非得按著他的頭,他服了個,他孝順,他們可以遂愿,但是拜堂可以強按著過場,后面呢?難道真的要讓七哥一個人在外面不得意,回家也不如意嗎?就是不說七哥,那讓人家姑娘天天對著張冷臉,守著夜不歸宿的丈夫……誰家孩子不是心頭呢?」

阿九湊上前來,拉了我的手,「爹娘從前只是希我們一世順風順水,但是他們現在都明白,他們的路再好,不是我們的,我們走得硌腳。所以對于七哥,只能是你,必須是你!」

雖然有些心澎湃,但是聽得他阿娘的顧慮,我還是生出些悵惘,「可你阿娘的擔心倒是真的,我的確可能日后幫不上七郎什麼……」

我忽然有些垂頭喪氣,冷不丁卻被阿九彈了個腦瓜崩,「七哥要生我氣了,居然還把你弄不開心了——好十四,你在想什麼呀!場上不是只有一種姻親關系的!親當然首先是得自己如意歡喜啦!」

「你們有你們的路,七哥有七哥的道,我們平平安安就好,又不要加晉爵、功名利祿,那些不過繁華煙云遮人眼!對于你們,阿爹只有一個要求。」

我有些怔忪,「一個要求?」

「不問位,立德立人。」阿九正道。

阿九走后,我一個人又有些恍惚和迷

今時今日,此此景,說是恍惚忐忑倒也來不及了。

只是多多有些對未來的不安。

門口傳來腳步聲,有些不穩。

天啊,這渾小子,今天可是喝醉了?

我瞬間將那些雜七雜八的心思拋之腦后,一再告訴自己不與他計較。

好像……好像自己還是有點

變化,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疑,在見到他的瞬間,統統只有面對現時的喜樂。

未來總歸是可期的。

可是他搖搖晃晃地晃了好幾圈,就是不來卻扇。

甚至輕輕笑了。

可是我的模樣有些稽?

我有些忐忑,忽然有點瑟起來。

蓋頭外依舊是一片安靜,他好像就在不遠,木呆呆地站著。

真是喝醉了?

我有點想笑。,張口想要問一聲。

可未等我出聲,卻被一個滿滿的熊抱。

像是撒,像是游戲。

他伏在我膝頭,過蓋頭,正好可以對上一雙悉的眼眸。

帶著點酒醉的酡紅。

清澈亮的,歡欣暢快的,像個孩

元燈·小番外

作為本朝宰相李瑾的獨孫,下個月我要議親。

講實話,我有點害怕。

京城都知道,只要嫁進我家的子,不管婚前多麼的賢良淑德,婚后不出三年,必然又是河東一員。

畢竟有出息的男人大多懼

這大概是句至理名言。

我爺爺做了兩朝宰相,不得應酬,不得醉酒,不得收妾,;

我爹至大學士,時任太子授業恩師,不得晚歸,不得藏私,不得欺瞞,不得拈花惹草。

看著相談甚歡的阿娘和,我倒是有點人不可貌相的慨嘆。

這兩個甚至很大聲講話的子,是怎麼做到一個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老臣管得服服帖帖,一個把名冠天下的學士制得無申冤的呢?

后來我翰林院,跟在老師后面四應酬,幾次看見父親爺爺他們如何推,才明白個中奧妙。

遇見不喜歡的酒席,「夫人不許我飲酒……」

遇見不喜歡的應酬,「夫人不許我晚歸……」

遇見抱大人,「夫人不許我納妾……」

總之,千言萬語,不是我不解風,而是夫人在上。

明明昨天阿娘昨天還打趣說我家子嗣單薄要不要買幾個妾回來……

由此看來,阿爹與爺爺大概一脈相承。

不過阿娘總說,阿爹若是有爺爺半分風便好。

不得不說,相比起我的書呆子爹,爺爺年輕時的盛名大概不是沒有緣由的。

我家院子里種滿了石榴花。

因為的故居,每到五月,石榴花總是紅得耀眼。

爺爺總說一個人陪著他在北邊是極不容易的,所以他才要加倍地對好。

后院有個秋千,藤條花穗,扎得頗為致。

聽講是爺爺剛剛婚時,爺爺親手扎的。后來爺爺理事務,常常在宮中留到很晚,就坐在院子里,數著星星,等他回來。

更多時候,聽邊的老嬤嬤講,那個時候還是個小丫頭,每到夏天,天涼無事的時候,爺爺就陪著坐在秋千上讀述異記講故事,甚至有的時候會手給演皮影。

無論什麼時候,只要爺爺下朝總要繞遠路繞道城北,因為那里有家鶴鮮居,做得一手好糕點。年輕時聽講是極為吃的,哪怕年老了,現在有我和妹妹們了,有的時候爺爺總也記不住我們的口味,到頭來往往得要我們隨的喜好。

爺爺說,他原先也不喜歡這些甜膩膩的東西,可是喜歡的東西總是喜歡給他分一份,老是一兩樣也會膩,所以就讓他這個用閑人率先嘗嘗鮮咯。

我叔伯不多,父親只得一個兄弟。

有時候我會羨慕周邊玩伴家里堂兄表姐一大片。

可是爺爺不納妾。

他說,人生孩子大概是極為痛苦的,所以只我父親叔叔一個便是夠了。

今年爺爺致仕,朝廷念在爺爺的勞苦功高,想要授予他個一品的太師太傅的職位。圣旨來得突然,送到家門口,家里人才開始急起來。

前兒個子不爽,爺爺前兩日陪著回鄉小住,聽講下面要去杭州稍做逗留一番。

□ 陶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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