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嫁給他了，胭兒替我嫁可好？」

我里含著半塊椰蓉糕，含混點了點頭。

皇姐寧瀟終于破涕為笑，握著我的手好言安，

「這魂香燃了便難耐，只要你蒙上面，那梅子昂必然認不出你不是我。」

1

黑暗里，男人將我的衫剝了個，鶩的眼珠在夜里仿佛也幽森可怖。

我一手捂著面紗，不讓他揭開。

「還未婚，公主就如此急不可耐了？」他笑得森。

梅子昂言罷上我的手，忽然一頓，揚手便給了我一掌，

「晚虞公主不愧是丑人多作怪，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和你那位爬上龍榻的娘學的吧？」

我臉上火辣辣地疼，室的燭臺被一支支燃亮，男人的臉上兇相畢。

梅子昂手里著一支折了的魂香，這一出梁換柱的戲碼，還是被他發現了。

2

父皇兩日后便下了旨，皇姐寧瀟迫不得已，只能嫁給那梅子昂。

那夜，寧瀟闖我的宮里，怔怔看著我，娥眉幽怨，

「寧胭，你是故意的是嗎？推我火坑。」

右相梅子昂子晴不定、手段狠毒。

傳聞他府里的婢，每三日便會換上一批，都是死于那梅子昂之手。

皇姐寧瀟年滿十六時，梅子昂向父皇進言，想要求娶他的掌上明珠。

那日，寧瀟哭著來找我，不忘帶了我最的椰蓉糕。

連隨行的太子伴讀盧安，都破天荒對我有了好臉。

他們的計劃是，讓我在婚事未定之前，與梅子昂生米煮飯。

我縱然再不得父皇歡心，畢竟是一國公主，屆時，梅子昂的求娶不得不換人。

只是他們錯估了梅子昂的心計，事敗，我被右相府的下人連夜丟了出來。

寧瀟自認這計劃天無，認定我是故意餡，讓梅子昂瞧出破綻。

形容瘋癲，咬牙抵著，上前給了我一掌。

「我的好皇妹，我替你向父皇求了一樁好婚事，鎮平王世子楚蒔。」

楚蒔？我面上一愣。

我是聽過這個人的，鎮平王世子楚蒔，向來深居簡出，京中王公貴族的宴席，從不出席。

據說因眼盲，乖僻，絕不是個好相與的。

寧瀟定睛打量著我，直到我如所愿出難過的神，才展眉笑得前俯后仰，

「他瞎，你丑，簡直天生一對。」

我心里郁結，這話說得不妥當。

誠然，楚蒔是個瞎子。但我，也不丑。

我長了一張極為端正的面容，扔到人群里找不出來的那種。

相比皇室其他的明的公主，的確落了下乘。

翌日，寧瀟十里紅妝嫁去右相府。

而我，只一頂轎子被抬去鎮平王府。

鎮平王府甚至連場像樣的婚事都懶得敷衍。

王府里的下人竊竊私語，說我這個世子妃，還不如尋常人家一個妾來得風。

3

我坐在榻上，等得乏味而困倦，直到微涼的風自啟開的門卷進。

男人是被下人扶進來的。

我早便掀了蓋頭。

左右這繁文縟節都是做給旁人看的，而我的新婚夫君是個瞎子。

進門時候，他抬手制止，下人便悄無聲息地轉離開。

我低垂著頭，看見男人長衫下的足踝很纖細，往上的脊骨又分外清瘦拔。

他終于轉過臉來，很蒼白，浸潤著一層水的也是。

我對著那段瓷白修長的頸子咽了口涎水，這哪里是皇姐的報復？

如此漂亮的一副皮囊，怎麼就便宜我了呢？

真是玉蒙塵、暴殄天。

我痛心疾首后心滿意足，尋思著這男人再乖癖我也認了。

他眼里沒有任何焦距，幾乎是索著前行。

我迫不及待跳下榻，上前扶住他的手，「公子眼盲，我來吧。」

他子驀地一僵，那只被我攥著的手，仿佛也泛了玉石一樣的冷氣兒。

他卻角微勾，「委屈公主了。」

4

我一邊遐想著，這清冷人在榻上是怎樣的風萬種，一邊用空出的那一只手，為自己寬解帶。

霍地，一聲尖銳的響，似要生生劈開屋的窗欞，隨即，半支羽箭破空氣而來。

腦中一片空白，被我攥住手的男人眉目瞬時一冷，反箍住我的手腕，將我推后半步。

那箭頭卻穿進他的腰側，釘在床柱上。

楚蒔悶哼一聲，面愈發蒼白，冷汗濡了額發。

我的目掠向那扇格窗，上面只留下了一個細小的孔隙。

男人額角沁出細的汗，卻依舊按住我的手，語氣淡然，「公主，

莫要聲張。」

他別過臉轉過去，瘦削的左肩胛略一矮，下一刻，便仿佛被這作牽得連連咳嗽出聲。

我這才瞧見他牙的衫上，腰背淌出一大片跡，那愈滲愈多，一發不可收拾。

我的夫君，就這麼死了？我的房花燭夜，就這麼完了？

我從后抱著他染的背，痛哭出聲，「楚蒔，我不想守寡。」

他嘆了口氣兒，轉過來，右手索著為我拭面上的淚水，無奈道：

「只是傷，公主大可不必哭得如此像……奔喪。」

「……」

5

我按楚蒔的吩咐，從床榻的暗格中找出傷藥。

他則背對著我，溫吞地褪去一半的衫，出瘦削纖細的上半截脊背。

男人的蝴蝶骨突出，泛著羊脂玉的澤。

我迫不及待一把拉下楚蒔半褪的衫，他整個人頓時僵住。

為他包扎時候，我的肚子喚了一聲。

楚蒔側頭溫聲問我，「阿胭可是饞了？」

手還流連在他腰上，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男人的聲線里似有戲謔的分。

我默默搖頭，此饞非彼饞。

思索完一愣，他喚我阿胭，語氣親昵又憐。

我環上他的腰，頭得，想要更進一步。

他修長的指骨卻覆在我的手上，挪過來，目似乎寂寥而縹緲。

男人漆黑的眼底鋪陳著一片灰蒙，我嘆了口氣兒，

「你不肯我，是因為聽了那些流言，說我被右相染指過？」

他倏然垂下眼瞼，手上也松了些，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順勢上他的耳垂，面上浮現一狐疑，尾音上挑，「還是說，其實你不行？」

6

沒承想，楚蒔這麼不住激，他側首，角勾起些許的弧度，「看來阿胭對我的誤會不。」

說罷緩緩轉過來，抬手將束發的玉簪取下，語氣溫，「便就從這一樁解釋起。」

他太淺，咬住最末的字眼，明明雙目不能視，手中的芙蓉雕花簪頭，卻準確無誤押上我的，指腹挲過我的。

玉質太涼，被他旋橫收攏在掌心。

下一刻，楚蒔另一只手過我的耳垂，指骨穿附過發，攏住我的后腦。

他欺向下，猝不及防的力道使我子不力向后仰。

男人漆黑的長發順著耳際鋪陳向下，發拱得我頸間一。

我終于認命敗下陣來，跌于那榻上。

他松開挲著我上的指節。

「唔……」

話還來不及說出口，便被迫渾個兒咽下。

我瞳孔一驟，目之所及，是男人矜貴的眉眼，他的不似看上去那樣涼，很溫很有力。

明明沒飲酒，我卻心神一。

楚蒔修長的指腹向下，輕易開我的衫。

窗欞沙沙作響，細風攜著的空氣，吹潤了他的眉眼。

他似乎很想看清我，自榻邊借來一盞燭火的微，勾曳進瞳孔里，將他眸底深不見底的漆黑，映出淺淺的琉璃澤。

末了，我哼出聲，「楚蒔，你好甜。」

他莞爾，干凈的下頜了一層細的汗，「哪里甜？」

我一手環過他的細白的脖子，傾與他齒相依，「這里最甜。」

他笑得暢懷，「阿胭，可還滿意？」

「滿意極了。」我翻而起，居高臨下看著下的男人，一手束上他的骨腕，按在榻上，「不如我們再來一遍？」

7

良宵苦短，錦被稍嫌熱。

我一直都知曉，我這個公主和皇姐寧瀟不同。

是皇后所生，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啟國明珠，而我娘只是個普通的灑掃宮。

據宮里的老嬤嬤說，那年中秋，父皇醉酒歇在柳宸宮，我娘爬上龍榻，而后便懷了我。

誕下我之后，因父皇的厭棄，我娘郁郁而終。

我被老嬤嬤一手帶大，六歲還口齒不清，從一數不到五十，在冷宮里以同狗爭食為樂。

安樂公主寧瀟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驚異于同為公主，我的境與卻是天壤之別。

讓宮們替我換上華的衫，呵斥那些以欺辱我為樂的太監，求父皇賜我封號「晚虞」。

那日之后，我便有了吃不完的糕點、穿不完的裳，寧瀟走到哪里都帶著我。

盧安是太子伴讀，對皇姐此舉大不贊同。

他看我不順眼不是一日兩日，甚至學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占卜，對皇姐說我命，專克至親。

我對此一向嗤之以鼻。

可我娘紅未老便香消玉殞，我與楚蒔新婚之夜，他就因推開我而了傷。

我不得不懷疑，莫非盧安說得對，我果真命中帶煞？

長

夜寧和，我卻輾轉難眠。

在楚蒔懷里，滿目憐惜看著他因為失而略顯蒼白的面容。

楚蒔仿佛到了我心中所想，在錦被下捉住我的手，輕輕印下一吻，「無妨，阿胭可做我的手、我的眼。」

翌日去拜見老王爺的時候，我們在鎮平王的屋前站了許久，卻被王爺邊的侍衛告知，王爺不適，不勞煩晚虞公主專程過來了。

新婚第二日，我便吃了老王爺閉門羹。

倘若嫁過來的是安樂公主寧瀟，皇姐一定會比我更加討喜吧。

我很快就將這樁事拋諸腦后，興沖沖告訴楚蒔，我要出去逛逛。

楚蒔不便出府，便讓一個名喚白岑的侍衛陪我同去，叮囑我，倘到什麼喜歡的，便都買下。

8

一出門，我便徑直朝一家醫館走去。

想到昨夜楚蒔腰上的傷，他似乎并不想驚任何人，只是上了些傷藥。

或許，我該做些藥膳替他補一補。

楚蒔不愿讓人知道，我一番含沙影的描述過后，老大夫著胡須，說我乃中人，又開了方子。

白岑面頗為古怪地付了錢。

回府時，聽小廝說楚蒔在東苑的書房，便自顧去了小廚房，熬了一小鍋粥，將其中一副藥盡數倒了進去。

等粥翻滾時，我問還未離開的白岑，要不要嘗一嘗。

白岑盯著那小砂爐上一鍋黑中裹綠的粥，對我抬手一揖，「公主，屬下先行告退了。」

那影須臾間消失得比兔子還快。

我盛了一小碗，用紅漆木托帶去了書房。

推開門時，楚蒔手上似乎拿著什麼東西，面上有些怔然。

他聽到有聲響，有些不確定地開口詢問：「可是阿胭？」

楚蒔未束發，漆黑的發鋪陳了滿背，擁著清雋的面容，我一時間看癡了。

半晌才應了一聲，拉過矮凳，將木托上的粥碗置于桌上。

看到坐著的男人清潤，我心中一，忽然又瞥見他手里拿著的木雕，似乎是個人模樣。

我盯著他手里的木雕，將那木人奪過來，握住他的右手，聲里帶了一連我都不曾察覺的妒意。

「這是什麼？」

他索著將左手的鎢刀橫放于桌上，這才覆上我的手，聲音輕，「是阿胭。」

我瞄了一眼依稀可辨眉眼的木雕，臻首娥眉，態婀娜，與我本人不能說是不像，只能說是毫不相干。

我垂了頭，見楚蒔修長漂亮的手上有經年留下的細白口子，還有新添的傷。

心下一，強笑著說我給他熬了藥膳，是補氣的粥。

楚蒔抬了抬薄而鋒利的下顎，漆黑的眉眼即便看不到我，也盡力注視著我，「眼睛看不見以前，我刻得會更好。」

「我知道。」我故作輕松回應他，說要喂他粥喝。

小匙送進他口中的那一刻，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楚蒔似乎頓了頓。

我期待地看著楚蒔，「味道怎麼樣？」

他下意識閉了眼，結微，索著尋到那粥碗，竟抬手將剩下的粥一氣兒飲盡。

粥有些燙，他喝得又急，連連咳嗽幾聲，白皙的面上也泛著微紅，語氣頗有些艱，「味道很好。」

我一愣，盧安說，斷頭不過碗大的疤，但要他吃下我做的東西，他寧可被凌遲。

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如此賞識我的廚藝。

立即表明，「我以后每日都做粥給你吃，那藥還有幾，可不能浪費了。」

他似乎一嗆，又連連咳嗽，好半晌才緩過來，扶住長桌的一角，抿講：「這樣的小事，還是與下人去做吧。」

這時候，門外的白岑忽然出現，屈起手指叩了叩雕花木門一側，

「世子，安樂公主前來看世子妃。」

9

我尚且還出于迷蒙中，楚蒔卻語氣淡然，「阿胭可想見？」

他偏頭詢問我，似乎只要我說不想，他便會推了這啟國最尊貴公主的拜謁。

寧瀟都過來了，我怎麼可能避而不見？

寧瀟被白岑引書房。

氣勢依舊盛，一襲緋紅衫，從眼角眉梢明到骨子里。

我卻瞥見眼下似有淡淡的烏青，即便了厚重的脂，也遮掩不全。

瞥了一眼我又移開，落在長桌一邊的楚蒔上，張了張，眼神卻滯在楚蒔面上。

嗓音有些遲疑，「這位是……鎮平王世子？」

楚蒔略一頷首，眸底暗淡，「楚蒔見過安樂公主。」

寧瀟面上似有震，但很快恢復如常，

「我此番來看你們，便是聽聞世子有不周。又正好路過此地，特意來看看你們夫妻。」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我卻差點兒笑出聲。

寧瀟說完便落座，與我閑話家常。

因為著實不想

與虛假意，又怕楚蒔累，我斟酌著話道：

「楚蒔他不適，今日就到這里吧，改日我再去看皇姐。」

寧瀟的面有些難看，大抵因為我很對這麼直接。

驚愕看我，眼神一轉，正要說什麼，卻落到了還沒來得及收起的藥粥上，那碗底還剩了些沒吃干凈的。

瓷碗就放在桌邊。

大抵學醫的人都有這樣探究心理。衛玥端起嗅了嗅，出食指，巍巍指著我又落下，目古怪，「這藥……」

衛玥咬著，目在楚蒔的面上一頓，將后半句囫圇吞了下去。

這時候，寧瀟終于看著我：「寧胭，你太不懂事了，世子還未下令逐客，你便擅作主張，這何統？」

用一貫教導我的語氣抒發不滿。

楚蒔莞爾，「夫人說是送客，楚蒔也不便多留。」

寧瀟聞言一愣，被人落了面子，氣沖沖起，就要一走了之。

走過回廊，獨獨剩下我們二人時，寧瀟突然了口氣，「之前是我口不擇言，我知你已然盡力了。」

不待我回答，又急急切切拉著我的袖。

深吸了一口氣，眉眼間盡是誠懇，「只要你想，這門婚事大可作罷，我們啟國的公主，怎麼能下嫁給一個眼盲之人？」

我撥開的手，搖了搖頭，「不，我不怨你，何況楚蒔真的很好。」

寧瀟長睫垂落，眼底的烏青更明晰，盯著我咬牙切齒，「難道你貪圖他的，什麼都不顧了？」

一語中的，我連連點頭。

寧瀟一時語塞，氣結過后，眉間又攏上憂，

「楚蒔再怎麼好，也只是個廢人，難道你要伴著這樣一個殘廢，了卻殘生嗎？」

我腹誹，我又不是了尼姑庵，怎麼就掰扯上殘生了？

寧瀟因為焦急，袖擺之時，出手腕上一明顯的紅痕。

我霍地扯住的袖，往上了，自手腕蜿蜒至小臂的紅痕分外刺目，還伴著一串水泡。

想到梅子昂素來的聲名，不免擔憂地問，「是不是右相做的？」

猝不及防對上我的眼，神一冷，走了手，「是我不小心燙到的，不勞胭兒費心了，夫君待我極好。」

面上的慌只是一瞬，又恢復了一貫的高傲，「既然胭兒已經打定主意錯下去，我也不愿你陷于這樣的囹圄中。這些日子我命人尋訪過，禹云山上有一位姓韓的神醫，有妙手回春之能，世子的眼疾或能醫治，你若想通了，便來找我。」

著我的手，眼里的關切不似作假，如同無數次夢魘之時，著我的背，細聲安。

送走寧瀟，我心里百味陳雜，回到書房后，白岑已經離開。

楚蒔依然坐在原，似乎都沒察覺到我回來了。

我怔怔看著那道清瘦而伶仃的背影，良久，繞到他面前屈膝蹲下，眉眼懨懨。

楚蒔頓了頓，循著聲垂頭，似乎有些哭笑不得，「白、鹿茸、牛膝、龍骨，阿胭將這些藥粥。」

他倏然俯，將下蹭在我的肩窩，「是我還不夠賣力嗎？」

？？？

那不是補藥嗎？難道補的不是地方？

10

我的指腹從楚蒔遠山眉上過，又往眉心上一點，「楚蒔，你喜歡我什麼呢？」

世間的人何其多。

他著我頭發的手一頓，有些無措，只是昳麗的容貌波瀾不驚，兀自坐著，便像是一幅丹青人兒。

他任我胡作非為，下意識作答：「因為你是阿胭。」

我手上的作一滯，這個答案我不是很滿意，憑心而問，我有什麼呢。

世人皆說鎮平王世子因眼盲而乖僻，我嫁過來之前也是這麼認為的。

我所見到的楚蒔，子溫和，是天底下頂好說話的人。

他子越是溫和，我越覺得心頭酸。

而我這個公主，既不聰慧、也不漂亮，不及皇姐寧瀟尊貴，就連尋常人家妻子為丈夫洗手作羹湯的事，做起來也是一塌糊涂。

所以如果只是因為我是我，那楚蒔得有多眼瞎？

我沉半晌，下了定論，「我覺得，你定然是貪圖我們皇室公主的貌，其實你大概不曉得，不是所有的公主都是貌如花的。」

「在楚蒔心里，阿胭自然是的。」他眉眼似有些落寞，半晌，低不可聞道：「可惜楚蒔不能親眼得見。」

我臉不紅、心不跳，扯了個彌天大慌，「我說與你聽便是了，我的容貌，自然是諸位公主中最沉魚落雁、閉月花的那個。」

但凡配兩碟花生米，我也不至于大言不慚到這個地步。

那日過后，我讓白岑尋了很多木料，準備做手杖贈與楚蒔。

但一直都沒有找到我滿意的，便想著自己出去挑上一上好的木料。

卻不想這一遭，竟讓我遇到了皇姐口中

那位韓神醫的徒弟。

11

我在木材店里挑了一櫸木，櫸木澤娟紅、質地堅，制手杖最好不過。

我讓白岑包好后那櫸木后，隨我出去。

甫一出門，我們便遇到街巷之上，一位年同人解疑疑難雜癥。

年不過十三四的年紀，一張臉生得極為稚，行止卻頗為老。

自稱從禹云山而來，乃韓神醫的徒弟。

他每每說中求問者的病癥，圍觀的群眾便驚嘆一番，拉著那年，再度詢問療愈的法子。

「若是眼盲呢？可有得治？」我小心翼翼開口。

他果然回頭，圓溜溜的眼里充滿異，角的弧度瞬間塌下來，

「致使眼盲的病因有很多種，不過我學醫時日尚短，倘若能請我師父出山,想必定可妙手回春。」

他看著我，出高深莫測的神，「我師父救人，向來有規矩。」

他氣定神閑，踱步來回，「規矩有三……」

我垂目搖頭，拔就走。

自皇姐寧瀟提起過這事，我心下便覺蹊蹺。

如同寧瀟對我了解之深，我也深諳的脾氣，絕不可能在短短幾日便釋懷。

年在后氣得跳腳，「你這個人，怎麼一點兒也經不住考驗呢。」

我問白岑，聽過禹云山上有一位姓韓的神醫嗎？

我一直對這件事心存疑慮，皇姐寧瀟一向睚眥必報，惜自己的勝過一切，額上長出一顆痘都要食不下咽、顧影自憐好幾日。

又怎麼會不小心將小臂傷那樣，還不愿讓人知道，必然是那梅子昂的手筆。

那年看上去像極了江湖騙子，指不定便是寧瀟編出來的，找人同我演呢。

白岑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屬下聽聞過。」

「真有這麼個人？」我停住腳步，痛心疾首看他，「你為何不早說？」

白岑垂著眼皮，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公主方才也沒問。」

我一噎，鎮平王府的侍衛，都有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

轉頭便往回走，白岑卻手攔住我，「不如屬下替公主一探究竟。」

我猶豫片刻，覺得在街巷之上與那年討價還價，的確有失臉面，便依了白岑。

我在原等他，白岑回來后，告訴我那年約我明日酉時，在天香樓一會，他只同我一人談。

我讓白岑先不要將這件事告訴楚蒔。

畢竟，給一個人希，再讓他失，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那夜，楚蒔抱著我，我問他，「楚蒔，如果你的眼睛能治好，那……」

他打斷我，將我擁得更，「楚蒔以為，如今這樣就很好。」

他闔著目，垂落的長睫在眼瞼劃過一道淺弧，看似不聲，可是瘦削的肩膀都在發。

我心中嘆息一聲，他這是諱疾忌醫。

翌日，我按照那年給的地方，在天香樓定了一間廂房，白岑說他在隔壁，若有事，喚他一聲就是。

酉時一刻，我沒等來那年，反而等來了盧安。

半月不見，他還是似一只開屏的孔雀，仿佛早便知曉我在此。

進了廂房后，盧安招招手，后的侍從魚貫而，將這里團團圍住，連臨街的窗口都被人守住。

那窗欞發出咯吱吱的聲響，隨即整扇被合上，廂房立時被蒙上了一層灰。

盧安的吊梢眉揚起，走近我，「寧胭，日子過得太舒坦，連我是誰都忘記了？」

他一雙眸子生得比尋常人要大，只是眼白多于眼仁，刻意做出一副可怖相來，反倒顯得有些稽。

12

我不小心笑出了聲，盡管我知道，這很不合時宜。

不出我所料，盧安被我突如其來的笑輕易激怒，上前掐住我的下，「你笑什麼？」

我總不能說，我笑你像只瞪眼的蛤蟆，于是我沒有吭聲。

這沉默在他看來卻像是無聲的挑釁，盧安手上的力道重了幾分。

我趁他的胳膊湊近我，一把抱住，張口咬下，生生咬爛一塊皮。

「寧胭，你是屬狗的嗎？」盧安慘一聲，抬手便給了我一掌。

臉上火辣辣地疼，我啐了一口，滿的沫。

終于有人看不下去這場鬧劇，推開了廂房的門。

寧瀟的影娉婷走進來，滿目憐惜地看了一眼盧安，拿出絹帕替他包扎。

轉而看我的時候，眼里則是不加掩飾的怨毒。

寧瀟一貫喜歡緋紅，今日為了掩人耳目，卻特意穿了低調的淺碧羅。

「寧胭，我本想給你一個教訓，沒想過真的你。」

昂起下看我，「現下，我改變主意了。」

寧瀟把玩著手上的玳瑁護指，環視一周，「這幾個侍衛，容貌也是一等一的俊朗。明日，整個京都都會知道，鎮平王世

子的夫人是個水楊花的人，背著世子在天香樓與人頸纏綿。」

頓了頓，「你說，鎮平王世子一旦因你而聲名有損，他還肯護著你嗎？」

我從那些個平平無奇的侍衛面上掃過，他們和「俊朗」一詞實在沾不上邊。

比起楚蒔，更是差得太遠了。

那些人向我近，我一步步后退，渾抑制不住發抖，連牙關都在打。

寧瀟笑得俏俏，眼里頗有些純真無邪的意味，「為什麼不求救？明明鎮平王府的人就在隔壁。」

喜歡看困之斗，我卻偏不如的意。

寧瀟的眼里竟有了些憐憫，「你以為鎮平王府的眼線會無用至此？當真覺得你在這兒，那位姓白的侍衛會一無所知？」

我沒有那麼傻，白岑武藝高強，盧安公然帶人進來，他不可能沒有察覺。

之所以還沒有過來，不過是不愿同寧瀟背后的右相抗衡罷了。

那麼我求救與否，又有什麼區別呢？

我不愿往更深一層去想，我只顧著防備韓神醫是寧瀟謅出來的花樣，卻沒想到真正讓我踏進這個圈套的，是楚蒔邊的人。

寧胭嗤笑問我：「胭兒現下一定后悔嫁了吧？」

我勉力笑笑，「要讓皇姐失了。」

我這個人是很拗的，很多事，我心里清楚，只是懶得講出來。

新婚之夜那支羽箭，楚蒔當時并不想追究，那人只會是王府之人，敢堂而皇之在鎮平王府刺殺世子妃，是誰的授意不言而喻。

手握重兵、在先帝尚在時叱咤一方的鎮平王，又怎會允許他唯一的兒子，娶我這樣一個不寵的公主？

我抬眼看，「嫁與誰都一樣，他待我好，我便待他好，他若無，我便休……」

我的話未曾說完，那些侍衛便箍住我的手。

他們像是一聽從主人命令的行尸走，木然地將我上的裳一寸寸剝下。

我閉上眼，忍著不讓淚水落。

這時候，我忽然聽到有人破門而。

這些人顯然比寧瀟帶來的侍衛更加訓練有素，我偏過頭，正看見那些灰人當中的楚蒔。

他清瘦拔的脊骨荏弱不勝，在這群人當中，惹眼也刺目。

手上沒了桎梏，我頹然抱著膝蓋，蜷在地上。

局勢瞬息間轉變，盧安帶來的侍衛們被這些灰人輕易制服，彈不得。

寧瀟不可置信地搖頭，「楚蒔，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不過，很快便說不出話了。

太聒噪，楚蒔命那些灰人堵上了的。

灰人們為楚蒔騰開一條路，他一步步走近我，固執地不要任何人攙扶。

他神很冷，很淡，眉眼一深，也似沾了三九寒冬的薄涼。

他喚我「阿胭」，我卻沒有如以往一般回應他。

楚蒔在我面前屈膝半跪，索著扶住我的肩頭，到我的時，他手指頓了頓，將落在我肘間的袖攏上去。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指節得厲害。

好半天，楚蒔終于替我攏上衫，清潤的嗓音低不可聞，「阿胭不喜歡見腥吧？」

我沒有回答。

楚蒔側首，「折了手腳便是。」

我有些怔愣，隨即聽到整齊的「咔嚓」聲，幾乎同一時刻，楚蒔抬手遮住我的眼，可惜他看不到，遮掩得難免不到位。

從楚蒔的指隙里，我只看到盧安的手，被那些人生生扭斷，綿無力垂下，像是牽線的偶人。

他甚至沒來得及喚上一聲，便昏死過去，到在地。

被盧安帶來的、過訓練的侍衛同他們主子不一樣，沒因為這樣的痛楚疼昏過去，只是四下哀嚎聲一片。

楚蒔的臉不是很好，額發浸了一層，他抿著，示意我將手給他。

我終究不想在眾人面前拂了他的面子，一言不發將手搭上去，借著這力道站起來。

離開天香樓前，他才示意那些侍衛放了寧瀟。

他側頭，仿佛在說一件無關要的事，但溫涼的嗓音又了冷，「安樂公主，念在我的夫人與你有舊時誼……倘有下次，你的下場便同這些人一般。」

「世子如此行事，就不怕開罪于右相嗎？」

寧瀟努力掩下眼里的驚恐，強自鎮定問道。

楚蒔沒有回答他，只是握著我的手，一步步從天香樓離開。

我不著痕跡打量著側的人，他面上波瀾不驚，以至于我并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因為此事而后悔。

上了馬車，一路無話，空氣也滯起來,九月的風裹挾著氣，自馬車飄的錦簾灌。

馬車偶有顛簸，他開始小聲咳嗽，開始還掩著，后來索任由那咳嗽愈演愈烈，子不由向前傾，一截釉白的頸子，便在日頭下泛著瑩潤的澤。

我一眼便看穿了他

這副虛弱不堪的模樣是裝出來的，當即起，換到對面去。

楚蒔原本出來的手頓了頓，微翹的角也輕易宕下。

快到鎮平王府的時候，他終于淡淡道：「其實阿胭早便知曉安樂公主目的不純。」

是，我知道，然而我沉默了片刻，我明白，楚蒔并不是想問這個。

我笑了笑，「今日的事，只是皇姐一人所為，想必右相并不知，畢竟我同他怎麼著也算是差點兒有過夫妻之恩的。其實即便你今日不來，我也不會怪你的。」

楚蒔聞言一頓，面上似乎極力抑著慍意，角卻兀自扯開一個溫涼的笑意。

我幾乎要把眼前這個人骨子里的忍和傲氣盡數激出來。

長久地沉默。

我不再同他說話，他反而有些慌，搭在膝上的纖瘦手骨攥得了又松開。

有侍衛在馬車外稟報，王府到了，卻不是白岑的聲音。

馬車在鎮平王府前緩緩停下，我正要先下去，卻見楚蒔率先下了馬車。

他向我出手，我想了想，還是搭著他的手，準備跳下去。

沒料到，楚蒔的指腹甫一到我的手腕，竟將我一撈扯進懷里。天旋地轉間，我被攬抱進他懷中。

一番掙扎未果，楚蒔固執抱著我走回去，他走得很慢，這鎮平王府雖于他而言，一草一木都是極為相的，但畢竟眼不得見，他縱使一個人走回去，想來都十分不易。何況還抱著一個我，更是吃力得。

周遭的小景、下人們躲閃不及探究眼神，一切都隨著目之所及凌空而起。

好幾次，我以為楚蒔會放下我，可是他只是沉默著將我抱得更了。

到東苑中庭的時候，我看到白岑的影，直直跪在中庭。

回到房中后，他將我放下，想要說什麼，但還是垂了眼，轉要走。

我的心里似有一無名火，我張口喚住他。

他背對著我頓住形。

「我不曉得你在氣什麼？」按理來說，生氣的人難道不該是我嗎？

楚蒔看似平和，對待我同平日無二樣，可我就是敏銳察覺到他生氣了。

他折過，眼尾依舊垂著，邊的笑意有些譏誚，「所以，阿胭拿自己的安危來試探我？」

我反相譏，「你肯來天香樓，不過是怕我失了清白，有損你的聲名罷了。」

他的眸本就是黯的，此刻瞧去，更是一片深不見到底的漆黑。

「原來阿胭，竟是這麼想我的。」楚蒔垂下眼瞼，語氣似是嘲弄。

他終于肯抬眼，但是眼底灰蒙蒙一片，目不可捕捉地從我上過，看向更深的淵藪。

良久，他終于道：「晚虞公主，我給你一天的時間，倘若你覺得這鎮平王府委屈你了，便來書房尋我……」

他頓了頓，「拿和離書。」

14

我怔住，眼睜睜看他走出去，咬牙切齒在他背后道：「楚蒔，你這個混賬。」

我在屋罵罵咧咧了半個時辰，砸碎了一套彩山水紋陶壺、兩盒黛胭脂，一對翡翠釧，甚至走去屋外的小亭，掀翻了亭黃花梨木的八仙桌。

看著滿地狼藉，我終于悟了。

我不像皇姐，在宮外有私府，倘若我同楚蒔和離，總歸還是要回宮的。

我已過一次婚，相貌在諸公主中本便落了下乘，下個夫君可真沒楚蒔這麼好哄騙了。

我嘆了口氣兒，費力想出這些個不能和離的理由，卻沒有辦法直面那個最真實的緣由，其實我有點兒……舍不得他。

所謂「大丈夫能屈能」，我又怎能屈居于男子之后？

我在心里默默演練著即將會遇到的形，一會兒去了書房，我要先發制人。堅定告訴楚蒔，「日后，我們一定會是京中恩夫妻的典范。」

我去庫房里將之前在木材店里挑選的那支櫸木取了出來，仔細審視了一番，想不到，來不及漆金雕花便要派上用場了。

這吃人，拿人手短，我都如此低聲下氣了，連禮都送出去了，楚蒔總不好駁我的面子吧。

推開書房門的時候，正看到楚蒔將自己仄在多寶格旁的窗欞。

整個人都陷在那團白里。

我一步步走近他，楚蒔聽到后的腳步聲，亦側向我，下頜骨抬起的時候，是極鋒利的意味。

「你……想好了？」

似乎十分篤定來人是我，他的聲有些遲滯，不似平素的溫和。

「嗯。」我點點頭，從背后拿出那支櫸木，正回憶那會兒背下的頭一句。

因為過于投，那支櫸木從手中溜了出去。

木頭滾在地上時，發出響亮的聲音，正到楚蒔左腳鞋履一側。

我與他皆是一震。

他已經俯，先于我去撿拾地上那支櫸木。

楚蒔的手上那支娟紅的櫸木時僵了僵，片刻，他站起來，角扯

開一抹苦笑，「這算是……臨別的贈禮？」

我愣住，不知怎麼回答，方才梳理好的策略一時間忘了個干凈。

不待我先發制人，他便丟開那支櫸木，蹙眉走向我。

楚蒔出手，似乎想要上我的臉，卻只過鬢發，落在我的肩胛。

日襯著他的很淺，「阿胭，我錯了。」

他低頭，抿著，連呼吸也滯住，「別離開我，好不好？」

到那只小心翼翼落在我肩上的手，我心里一陣竊喜，瞇著眼，仔細看著他白皙的臉。

「哦，你方才說要同我和離的時候，不是很豪橫嗎？」

15

我撥開楚蒔落在我肩上的手。

他眉眼似霧里的雪杉，倏然攏上一層憂。

我也虛張聲勢夠了，正準備見好就收。

我拉過他的手，取了帕子為他拭手上的灰，矯造作道：「既然你如此誠心，我就勉為其難原諒你了，若有下回……」

我心里腹誹，忽然有些心痛適才被我砸碎的東西。

所幸現在同楚蒔和好了，否則萬一和離時，他向我索賠該當如何？

「沒有下回了。」他眉目怔然，「楚蒔這一生，只想同阿胭朝朝暮暮。」

還會說甜言語哄人的。

他反手覆在我的手上，微凸的尺骨泛白，漆黑的眼眸斂起，「阿胭，我有一件事想同你講。」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纖細的長睫有些抖。

看著如此鄭重其事的楚蒔，我心里「咯噔」一聲。

這白岑應當是因為此事被罰跪了，可是他親眼看著我把小院亭黃花梨木的八仙桌給掀翻了，方才不會找楚蒔告狀了吧。

「我沒銀子，你想都不要想。」

「我的眼盲，是服藥所致。」

我與他同時口而出，隨即皆是一怔。

我的沉默讓他有些惶然，楚蒔攥著我的手了，「是我不對，我不該向你瞞此事。」

我心中一松，隨之有些頭皮發麻，出沒有被他握著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似有所察，無可奈何笑著，「得服下解藥才行。」

他掏出一個瓷白的小瓶，抬手飲下，又對著我款款道：「我想看一看阿胭，可以嗎？」

事太過猝不及防，我的夫君竟然不是個瞎子。

我心里既歡喜，又擔憂。

萬一楚蒔發現，我只是個相貌平平無奇的子，之前那番話都是誆騙他的……

服下解藥，藥效還需要一刻鐘。

這時候，我才知道，楚蒔之所以一貫以眼盲示人，其實是鎮平王的意思。

楚蒔之上，原是有一個哥哥的。

鎮平王與已故王妃伉儷深，王妃故去，鎮平王不肯續弦，更不肯納妾，一力將兩個兒子養人。

五年前，鎮平王府被刺客夜襲，那些刺客實在猖狂，一把火燒了大半個王府，鎮平王長子也死于那場火災之中。

人人都道是鎮平王早年間替父皇平定天下，因而得罪了不人。

那些小人伺機報復，才夜襲王府。

然而鎮平王卻自蛛馬跡中查出，這事同我的父皇不了干系。

自古君王最為忌憚的便是功高震主之人。

那次刺殺過后，鎮平王痛失長子，也無心廟堂之事，便奏稟父皇，自愿出兵權，安居于王府，不理俗事。

為了保全楚蒔，鎮平王請人求來可以致人失明的藥，此藥長期服用雖有損害，卻可以讓父皇放下戒心。

鎮平王逐漸年邁，唯一可以承襲爵位的兒子卻是一個眼盲之人。

所以，父皇這些年雖忌憚鎮平王在軍中的聲，卻也沒有再痛下殺手。

楚蒔以一種極為平靜的語氣訴說完這一切，才輕輕道：「我的哥哥，并非世人所知喪生于火海，而是為了替我擋劍，死于刺客手中。」

我有些默然，即便我是大啟最不寵的公主，也畢竟是帝王的兒。

我清楚知道，此刻他同我講這番話意味著什麼。

如果我將這一切告訴給父皇，無異于頃刻間給鎮平王府帶來滅頂之災。

他竟……如此信我。

「我似乎快要看到了。」楚蒔忽然垂眸道。

我咽了口唾沫，故事聽得太仔細，竟然忘了重要的事。

我雙手掩面后退一步，「我忽然有些不適。」

楚蒔出手，將我撈了回去，「阿胭在怕什麼？」

外面的線昏昧起來，書房里卻尤為亮。

我怔怔看著楚蒔，有些心虛，「倘若我有一件事欺瞞了你，你當如何？」

他垂眸看我，修長的手指上我的臉，從眉梢落至眼尾，「俗世中人重相貌，倒也無可厚非，不過在楚蒔眼中，阿胭這樣便是最好的。」

他的眼神不復之前的黯然，著月清湛湛

的。

我腦中都是他說的那句，「重樣貌也是無可厚非的。」

「原來你只是貪圖皇室公主的。」我痛心疾首，「娶都娶了，你如今是想賴賬是嗎？」

他看著我，眉眼多了幾分清艷的味道，「年時驚艷歲月一隅的人，自始至終不過阿胭一人。」

他說的話令我有些迷惘，但很快我便被這樣的楚蒔攫住目。

四目相對，我輕易可以看到他眼底的深。

我開始還不肯讓楚蒔細看，后來發覺他似是本不在意我的樣貌，這才放下心來。

那夜，楚蒔帶我去王府的荷塘放荷燈，他手里那只荷燈很舊，不知是不是陳年箱底的舊。

月攏著浮波，暈開一層胭。

楚蒔與我將那只荷燈放了出去，漆黑的夜晚，只有那片微搖的方寸之地熠熠著。

那一葉荷燈越飄越遠。

我扯過他的手，在一片霧氣中，吻上他清潤的。

齒相依時候，他的眼眸微微一黯，收在我腰間的手用力了些。

我了角，「月太，一時間沒收住。」

他莞爾，將我擁得更，笑意輕易及眼底，「我與月孰？」

我心頭一，「我們回房吧。」

拉著他的袖，「被人看到了，不好。」

誠然，我是一個頗有禮義廉恥的人。

下一刻，我環住他的頸子，「抱我回去。」

翌日，鎮平王破天荒傳喚我去前堂。

昨夜楚蒔服了藥，如今眼底又是灰蒙蒙一片，與平素無二樣，他要陪我同去。

我挽著楚蒔去了前堂。

鎮平王看見我們握的手，眼底晦暗了幾分。

大抵從軍多年，如今鎮平王雖不理軍務，但面相上也著不怒自威的意味。

「晚虞公主，宮中傳來旨意，要你今日宮面圣。」

他咳嗽兩聲，揮揮手，似是一句話也不愿與我多說，只做了這傳話一事，便要下逐客令。

父皇我進宮？

我心里有些忐忑，出了前堂，楚蒔有些憂慮，便提議與我同去。

我思來想去，還是執意自己宮。

且不說父皇的旨意里并未要求楚蒔宮，況且他如今雖用藥致使眼盲，可進了宮難保被人探出虛實來。

無論如何，今日這傳召來得委實有些奇怪。

我被父皇邊的常公公帶延慶殿時，心里的異樣就更加深切了。

背對我的中年人，上明黃的龍袍上盤踞著張牙舞爪的游龍。

我福行過禮后，他咳了兩聲，才轉過來。

他的額骨很高，周是天家富貴養出的氣質，單憑五廓，與我的容貌幾乎沒有相同之。

他看向我，眼底銳利的神松懈下來。

「晚虞嫁去鎮平王府，過得可還舒心？」

我規規矩矩地答：「夫君對我好極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在我十分懇切說完那句話后，父皇的面似有不虞。

他默默良久，「嫁予鎮平王之子，朕終是覺得委屈你了。」

「兒臣不覺得委屈。」

我與他一番拉扯，一時無話。

即便是住在宮中，我與父皇這些年也是極相見，更遑論在延慶殿這樣莊嚴的地方。

從延慶殿出去，明明此時還不到三九隆冬，我卻莫名打了個寒噤。

門口的常公公眼疾手快虛扶了我一把，他臉上的都掛在顴骨上，我嚇了一跳。

殿傳來幽幽的一陣嘆息，「蟄伏的虎遠，比兇猛的群狼要令人心生忌憚。」

我捂著袖口裝著「靈藥」的藥包，父皇要我向楚蒔的膳食里下毒，他說事之后，要為我重新擇一位夫君，要我風出嫁。

這遲來的寵只讓我心驚膽戰，他還是不肯放過鎮平王府上下。

這些日子明明都相安無事的，昨夜楚蒔不過在我面前坦白了一切，今日父皇便傳我宮，這鎮平王府，恐怕早已安了父皇的眼線。

我此刻才驚覺，比起眼盲與否，我更在意的是楚蒔的安危。

然而即便我不手，父皇恐怕也會有千百種法子讓他命喪黃泉。

很久之前，我獨居一宮，父皇不曾來看過我一次，偶有見到他時，也是因為寧瀟的緣故。

可今日他著我的頭，像對皇姐一樣，細細叮囑我要如何行事。

恍惚間，我真的以為他像是一位真正的父親，我的父親。

那日我回王府的時候，府里多了一位客人，那子素打扮，自稱沅娘，與楚蒔有著青梅竹馬的分。

鎮平王名其曰，我份金尊玉貴，怎好事事親力親為？不如就由沅娘代勞。

想必鎮平王也察覺到了什麼，才有如此安排。

對于沅娘的出現，我倒是不甚在意。

只是無時無刻出現在楚蒔邊，平白教我同楚蒔溫存的時日了許多。

就連刻意挑釁我的底線，楚蒔似乎也分外縱著。

有一日故作站不穩的樣子跌倒在楚蒔懷里，站穩后，又慌忙看我，「妹妹不會生氣吧？」

「不妨事，不妨事。」我一把拉住沅娘的手，將的手放在楚蒔的手臂上，「姐姐如此虛弱，站都站不穩，一定要扶好了。」

每每我大度如斯，楚蒔的眼神便更加黯然了。

父皇終于等得沒有了耐心，派鎮平王府中的眼線，催促我盡快行事。

這一日還是來臨了，我很想要同楚蒔仔細地過完這最后一段時日，但是有些人總是要橫加干涉。

我親自烹了藥膳，端去房里，不出意外的，沅娘也在。

我知道自己廚藝不佳，但是看見沅娘盯著我手里的藥膳，那副不忍直視的模樣，心下還是有些難堪。

明明眼不可見，可是楚蒔卻仿佛知道是我來了，準確無誤「看」向我站著的方向。

這碗藥膳服下，我與他的緣分便就此斷絕了。

我撥開沅娘來拿藥膳的手，忽視了眼底的驚惶，說這是補藥，要親手喂給他喝。

楚蒔似是記起了什麼，白皙的面容染了一層淡紅，他線上挑，講了一句「好」。

就著我的手，將藥一口一口咽下，像是品嘗著什麼味珍饈。

自從沅娘進府以來，我再也不曾為楚蒔做過膳食。

良久，楚蒔咳嗽了起來，那咳嗽起了頭便似收攏不住。

他吐了很多，浸染了一大片領。

「你怎麼了？」我驚慌失措站起來。

我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錯，明明我已經將藥膳里的藥換了，那藥只會致人腹痛。

我已計劃好，一旦下藥的事被鎮平王知曉，這藥雖不是劇毒，但我與楚蒔也只有和離的一條路可走。

至于父皇吩咐要我對楚蒔下毒的事，我做不來，也不舍得。

帝王心思難測，但如果沒有我在鎮平王府，恐怕他明面上也很難尋由頭拿王府開刀。

我所的人，能夠多活一日，便算一日。

但是，楚蒔的臉上盡失，眼神空，只是呢喃著，「阿胭，若這是你想的，我都甘之如飴。」

楚蒔終是在我懷里沒了呼吸。

鎮平王被沅娘來時，赤紅著目，進了屋子，便手持長劍架在我的脖頸上。

他口口聲聲斥責我蛇蝎心腸。

那場陣仗鬧得很大，連宮里也驚了。

父皇邊的常公公問訊趕來王府，正看到鎮平王怒不可遏的模樣，本就發白的臉霎時間汗涔涔一片。

常公公為保下我，用拂塵打落了鎮平王的手里的劍，尖銳的嗓音如有實質指向鎮平王，「王爺，這是我大啟的公主。」

一句話便如驚雷鼓，老王爺如夢初醒，終于，人也頹唐下來，跌坐在地上，喃喃道：「罷了，罷了。」

常公公似乎很容，說要進宮稟報陛下，加以。

我素常服隨常公公宮，懇求父皇，為楚蒔守孝。

鎮平王痛失子，自請去安州頤養天年，父皇應允了。

楚蒔已死，鎮平王這一脈，再也無人承爵，他沒有必要再苦苦相。

我同鎮平王坐在馬車上，前往郴州，而運送棺木的馬車則去往安州。

安州自會有人理好一切，只是私宅里，只會有一個與鎮平王容貌有七八分相似的人，承了他「頤養天年」的名。

「丫頭。」鎮平王在馬車爽朗大笑，「你如何看出來本王與蒔兒不過是在做戲？」

我曾半夜翻墻，看見沅娘對著一個陌生男人的畫像喚夫君，很是思念的樣子。

我微笑著看他，「不是我說，王爺，你們請人演戲，非要找個已嫁作人婦的人，實在過于兒戲。」

竟然還誆我那是與楚蒔有著青梅竹馬分的人，我心下腹誹，沅娘眼角的魚尾紋都可以下菜了。

鎮平王沉默了一會兒。

我繼續道：「您可是曾經手握重兵的鎮平王，若我真給您唯一的兒子下了毒，您要殺了我不過彈指間的功夫，何至于拖到常公公從宮里過來。您自個兒還被一個手無縛之力的太監打落劍刃？」

我的話似乎讓他很是用，老王爺瞟了一眼馬車廂正在昏睡的楚蒔，哈哈大笑，自去外面做了車夫駕車。

我見鎮平王出了馬車，起楚蒔的袖子，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他長眉一蹙，方才幽幽轉醒。

我惡狠狠道：「我眼睛都哭腫了，鎮平王我是不敢怪罪的，但這是你誆騙我的代價。」

楚蒔支起子，看著手臂上的淺印，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他攬過我的腰，攜著溫意的吻落在我的眉眼、間。

我這時才知曉，他們讓沅娘府，不過是為了我手。

從我嫁給楚蒔的第一天起，鎮平王便懷疑我是父皇派遣進王府的人，居心叵測。

這些年不僅父皇安了眼線進王府，老謀深算的鎮平王在前未必沒有自己的人。

楚蒔與鎮平王做賭，他堅信我絕不會做出下毒之事，不論我做與不做，他們都決定借此遠離朝堂是非，離開帝京。

我有些容，倘若我那時真端給了他一碗毒藥，恐怕楚蒔也會甘之如飴飲下。

我挽著楚蒔的手臂，有些疑，「既然新婚之夜的羽箭是你父親所派之人的手筆，那為何你要違拗他的意思？」

楚蒔莞爾，自，掏出一個荷包。

那荷包上的繡樣，看起來十分眼。

他將荷包遞給我，溫聲道：「大啟四十六年的上元節，你曾給我的定信，阿胭要我娶你之事，楚蒔一日也不曾忘卻。」

我有些恍惚，卻依稀記起自己時曾與皇姐混出宮，做出的糊涂事。

楚蒔笑著夸我，「這小啄米的荷包很是別致。」

「小啄米？」我差點兒咳嗽出聲。

楚蒔有些不確定，「阿胭繡的難道是鴛鴦？」

我死死著那只荷包，「那鴛鴦年年都換伴，我那時固然年，卻也斷不會絕了自己的路。」

「這是一對大雁。」我痛心疾首，「鴻雁是很深的鳥。」

仿佛追溯到命運更深的淵藪，那晚夢中，我又回到了那年。

大啟四十六年的上元節。

我與寧瀟溜出宮，甩開了跟著我們的侍衛和嬤嬤。

夢里，我與寧瀟走失后，曾邂逅了一位年。

滿路繁燈高懸，我卻執著于學人家姑娘們在湖畔放荷燈。

時，有人策馬而過。

馬背上的年容貌昳麗，手下的隨從卻十分孟浪，一把推開我不說，還將我正放水中的荷燈打翻水。

荷燈熄滅了，我許的愿全打了水漂。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夢里的年眉目恣意、嗓音清冽。

那侍從弄了我的荷燈，馬背上的年翻而下，用長劍挑起水花，得了那顛倒落水了的荷燈，卻不肯歸還于我。

我不得已，只能解下腰間苦苦繡了數日的荷包，誆騙于他，要他拿荷燈來換。

他怔愣片刻，接過荷包，笑著問我，「收了你的荷包，是不是還要娶你這個人？」

我有些惱怒。

我自便相貌平奇，斷沒有讓人一見傾心的本事，他無疑是在拿我尋開心。

但為了嚇他一嚇，我便認真看向那年，「好，你若娶了我，也要年年陪我放荷燈。」

夢里的我很生氣，最后，那年既沒有歸還我的荷燈，還拿走了我苦繡多日、準備日后送予意中人的荷包。

楚蒔年時候便是個騙子，夢里的我下了這樣的定論。

不過，我卻不得不承認，原來我與他，早已姻緣天定。

我們在郴州城的七里巷安了家。

那日晨起，我瞧見院里的雪落得深了，桌上留著溫粥小菜和一張字條。

紙箋上的墨跡骨力中藏、遒勁古雅，寫著「城深七里，日上三竿頭，人猶懶睡」。

小院的西廂，孩們的讀書聲又吵吵鬧鬧開了，灌進耳朵的都是我年時分外頭疼的「之乎者也」。

我甫一出門，便看見院里踩雪過來的楚蒔。

他將上的大氅解下，披在我上，笑意清淺，「阿胭都是做師娘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仔細著？」

我攥著他溫涼的手，看著那些孩們下學時蜂擁而出，將院里的雪踩得咯吱作響。

我側眸看向側人時，楚蒔的眼底也落了這個時節的雪——

正是胭脂點綴紅泥雪，迤邐一段梨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