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第 41 節 昭昭要逃

我是雙戶,戶口又在農村,是學校里人人羨慕的加分對象。

沒人知道,高三那年,我被換婚。

后來,我用盡全部力氣,才逃出那座深牢。

1

我家在農村,離縣城很遠,開車要兩三個小時,有時候,車轱轆都會被泥土沾滿。

我十五歲那年,媽媽又懷孕了。

媽媽從村頭診所回來的時候,眼中藏不住的笑意,風兒把的臉吹得緋紅。

放了學,我領著妹妹,看著村里的婆姨們圍著媽媽笑,目都落在媽媽略微鼓起的小腹上。

我知道,準是有什麼好事。

果然,回到家,笑瞇瞇地扯過我和妹妹,給我們一人塞了幾塊糖。

這是小叔過年的時候從縣城帶來的,說是要給我們幾個小輩分的,最后卻全落進了堂弟全金寶的肚里。

那時妹妹小,看見金寶里嚼著的糖,也吵著要吃。

我找他要,沒想到金寶昂了昂頭,把糖吐在了泥地里,指著妹妹道:「我媽說了,你們只配撿我不要的!」

妹妹被嚇哭了,金寶撲過來,沒注意,準地摔在了一泡狗屎上,咧開大哭,引來了正在忙活的大人們。

金寶立馬撲在大伯母懷里哭,像是了多大的委屈。

金寶哭,大伯母也哭,作一團。

「他爹不在了,你們就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大娘抱著金寶,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帶著金寶走,不在這這個氣!」

媽媽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被一口打斷:「二柱,金寶他爹可是為你死的,就留下金寶這一個兒,你就由著你閨這麼欺負他!」

小時候的我總有一不服輸的勁:「我們沒推他,是他要把臟了的糖塞妹妹里,結果自己倒的!」

「他爸,閨不會…… 」媽媽把我和妹妹護在后,扯了扯我爸的角,有些膽怯。

在這個村里,沒兒子的人說話都沒底氣。

白了媽媽一眼,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一把擰在媽媽的胳膊上:「這兒沒你說話的份!我看這兩個妮子準是你攛掇的!賤蹄子!」

媽媽發紅的胳膊刺痛了我的雙眼,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護在媽媽前,把推得踉蹌了幾步。

「你才是賤蹄子!」

氣得扯著袖子要打我,卻都落在了護著我的媽媽上。

大娘哭得更厲害了,作勢要抱著金寶回娘家。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烏泱泱的人群推搡一團。

我爸的臉越憋越紅,咬了咬牙,一在我臉上,生疼。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爸在村里是最老實的,吃虧也不說的那種人。

那是我第一次見我爸打人,打在了我上。

我那時年紀小,痛得眼淚止都止不住,卻無半分悔意。

晚上我媽給我上藥的時候,我爸端著那盞破茶杯坐在床邊一言不發。

直到外面的天黑了,我在半夢中聽見他低沉的嘆氣聲。

「我這條命是大哥給的,人不能忘恩負義。」

2

我知道,那件事,始終是我爸的心魔。

前些年,我爸和大伯一起出去挖煤。

沒承想,遇上了地震,煤礦塌了。

危急關頭,大伯扯過我爸,護在下。

聽說被找到的時候,我爸還剩一口氣,大伯被塌下的巨石砸得模糊、沒了人形。

大伯出殯那天,大娘趴在棺材上快哭斷了氣。

我爸一夜白頭,憔悴得不樣子,白布遮住了他的眉眼,撇下一層暗影。

從那以后,每當大娘和想從我家奪些什麼,就會提起大伯。

這是我爸的心病,每提一次,就更深一分。

這些年來,我娘在這個家里活得艱難。

不僅因為我爸掛在邊的恩,更多的原因是沒兒子。

我常常聽到用極其鄙的語言嫌棄咒罵媽媽,說是不會下蛋的、沒用的爛貨。

媽媽是外鄉人,因著我,嫁給了窩囊的爸爸。

我不知道能不能聽懂,只記得每當我想去爭辯的時候,媽媽總是拉住我,輕搖著頭。

那時候的我不明白,兒子有什麼好的,跟金寶一樣,讓人討厭。

于是在媽媽第二次懷孕的時候,婆姨們笑著問我想要弟弟還是妹妹的時候。

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

后來,媽媽真的給我生了一個妹妹,又香又

昭昭,妹妹盼盼。

我逢人便炫耀,自己得了個好看又乖巧的妹妹。

「昭昭,你的還真神哩,說妹妹,還真是妹妹。」

「你倆又召又盼的,啥時候召個男娃!」

「只是苦了你那個窩囊爹,要絕后嘍!」

婆姨

們笑得開心,口一的。

后來,話傳到了耳中。

看我的眼神都變得毒起來:「誰讓你說是妹妹的?我的大孫子都讓你給說沒了!」

揚起掌要打我,我想跑,就把我拽到后山的里。

我沒留神,被一腳踹了進去。

后山是村民們養豬的地方,豬糞混雜著泔水沾滿我全,坡又斜又陡,爬不上去,我只能拽住一廢棄的韁繩,防止自己沉下去。

直到閃著眼睛的星星綴滿夜空,熏到暈厥的我才被我爸找到。

回去后,我大病一場,膽差點吐出來,到現在聞不得一點異味。

如今媽媽又懷孕了,老太婆高興得合不攏

「 桂芝,這次肚兒尖,準是個男孩!」

媽媽抿笑了笑,轉又要進廚房忙活。

老太婆連忙拉著媽媽坐下,招呼大娘去干活,也不管大娘的快撅上了天。

從我記事起,這是我們第一次上桌吃飯。

大伯還在的時候,家里人多,只有一張飯桌。

于是,我們一家人被順理章地進了柴房,又又暗,有時看不準,會吃上一掉落的土灰。

大伯走后,我爹替代了他的位置,我和媽媽妹妹依舊在暗無天日的柴房里。

桌子上全是我沒見過的飯菜,我和妹妹只顧狼吞虎咽。

爸爸喝多了,看著媽媽的肚子,紅滿面,有些激:「我于二柱,也要有后了!」

媽媽和都笑他高興傻了。

我也覺得他傻了,我和妹妹,難道就不姓于?不是他的后嗎?

晚上睡覺的時候,爸爸坐在炕上,籌劃著未來。

「加上家里那幾畝地的收,還差些。」

「改天我跟大劉出去找活,有了兒子,得給他準備新房哩!」

3

日子一到,媽媽就發了。

可凄厲的聲響了一天,端出來的水一盆又一盆,媽媽還是沒能生出來。

爸爸急了,要把媽媽送去醫院,被攔了下來,指著爸爸罵道:「兒子!你想你媳婦了像塊豬似的被人看!」

「就是就是。 」大娘叉著腰在一旁附和,拿出過來人的姿態,唾沫星子噴了金寶一臉,「誰不是這麼疼過來的,不疼怎麼能生得出來大胖小子?!」

媽媽的喊聲越來越弱,聽起來快要不行了。

我被嚇到了,著腳跑到村口人,正巧上了回家探親的小叔。

媽媽被送進搶救室的時候,已經不省人事了,連下了好幾道病危通知書。

萬幸,總算是撿回一條命。

可剛出世的弟弟只幾分鐘就沒了,小臉憋得青紫,上還沾著土木渣子。

撲通坐在地上,指著醫生破口大罵:「都是你們,我孫子本來沒事的!你還我孫子!」

爸爸和小叔拉都拉不住。

一嗓子沒上來,暈了過去,把剛趕到的小姑都嚇跑了。

醫院沒了床位,媽媽的病床在醫院走廊,又冷又吵。

爸爸去錢,小叔坐在地上批改作業,妹妹趴在他上睡著了。

小叔是我們村最有出息的一個,考上了大學,現在在城里初中做老師。

我側頭看他在卷子上圈圈畫畫,沒忍住指出了幾

小叔又驚又喜,問了我好多,我都對答如流。

后來,小叔問我想不想上大學。

我有些迷茫,村里落后,別說上大學,高中孩子都上不得。

小叔我的頭,笑著看我,告訴我,孩子更要努力,考上大學,從這個山走出去。

我第一次有了對山外邊世界的憧憬與期待!

半夜,我起來上廁所,經過媽媽床位的時候,看見在抖,背對著我,還有低低的嗚咽聲。

除了大娘和撒潑的時候,我沒見過大人哭,有些無措。

看著媽媽瘦弱的背影,考大學的想法在我心里扎下了

我要帶著媽媽,帶著妹妹,逃出去。

4

媽媽只在醫院里住了兩天,還未好全,就張羅著要媽媽辦理出院。

「 孩子都沒了,還就在這干甚?!給那群殺人兇手送錢啊?我可不傻哩!」

回到家,大娘假模假樣地拉著金寶來探,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話直往媽媽的心窩子上:「哎喲,弟妹啊,莫傷心了,這就是命啊!」

「帶兒子累得很,你弱弱的,就該養閨!」

走時還不忘順走二嬸帶給我媽補的老母

我媽忍,我可不忍。

順我家一只,我就帶著妹妹放跑家一圈

半夜我家菜,我就連夜給菜都施上有機,讓一手金水。

村里誰敢議論我媽,我就拿著大掃帚追他

二里地。

沒了弟弟,爸爸張羅的新房停了工。

二叔打上了我家新磚的主意,說二嬸整日發瘋,他想用新磚把院墻砌高些,防著二嬸跑走。

我爸犯了難,二叔打了三十幾年,前些年才從人販子手里買了個媳婦,不僅漂亮,還是個大學生。

二嬸整日被鎖在屋子里,神狀態時好時壞。

我爸有些落寞,垂著頭一口又一口吸著旱煙:「兒子沒了,也不急著蓋房了,要不…… 」

我媽不好說些什麼,我急得從被窩里爬起來:「憑什麼給他!他有手有腳的,想不勞而獲? 」

最近景不好,地里收了幾十斤糧食,家里頭連死了好幾只年豬。

沒了這些新磚,我和妹妹的學費都湊不齊。

爸爸不松口,二叔就堆的紅磚了一大半。

第二天,我提著刀就到了二叔家,砍斷了門口的榆樹枝。

二叔被嚇得尿了子,躲在二嬸后,二嬸拍著手唱謠。

我拿著錢回家的時候,村里人唯恐避之不及。

當天晚上就來我家把飯桌掀了,指著爸媽的鼻子說養了我這麼個不孝

我眼皮都沒抬一下,收拾著行李:「他是我二叔,不是我爹,我孝得著嗎,就他這小膽,我笑死還差不多!」

「 他我家磚,我不讓警察抓他,就夠給他這個當二叔的面子了!別給臉不要臉!」

氣得發抖,狠狠剜了我一眼,忒了一口唾沫走了。

第二天,爸爸的那輛破三就被人放了氣,我只能徒步去 30 公里外的鎮上初中上學。

走到學校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不醒門衛大爺。

只好蹲在學校門口借著月補完破了子,窩在草垛里睡了一夜。

天蒙蒙亮,我背完了單詞,才等到學校開門。

今年就要中考了,班主任說我績穩定,指定能考上縣一中。

于是這些天,我愈發不敢松懈,為了節省時間有時連家都不回,偌大的校園沒了熱氣,我常常在夢中被凍醒。

沒了生活費,我就去鎮頭開面館的王叔叔家刷碗洗盤子,洗一個給五分,中午還管飯。

村里漸漸傳出了閑話,說我在外面搞,找了男人,家都不回。

我懶得理他們,依舊早出晚歸,仍舊挑燈夜讀。

中考前幾天,我回了家,正趕上秋收。

覺得爸媽有事瞞我。

晚上吃飯時,妹妹沒忍住,告訴我說大伯前幾天給大娘托夢,說家地風水不好,會礙著金寶。

家地風水不好,誰家地的風水好?」

我被氣笑了。

大伯家地在后山,本就曬不到太,加上大娘懶,不勤于除枝,了一塊荒地。

想用那塊薄地換我家這塊田,這算盤打得,我在山那頭都聽得清楚。

我問我爸想法,他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我心里明白,提到大伯,他肯定會松口。

中考在即,我沒空和周旋。

「既然大伯給大娘托夢了,」我咽下最后一口湯水,,「 那便換吧。」

5

爸媽有些意外,松了一口氣。

大娘如愿得到了那塊地,可依舊不痛快。

后來我中考完回家,大娘看我的眼神都是惡狠狠的。

地我給了,但沒告訴我和妹妹連夜收完了糧食,連渣都沒給剩下。

出發前我叮囑妹妹和大娘簽下了協議,想反悔也不

后來又幾次三番地找借口去跟我媽要錢,我媽不傻,禮貌待,不急不躁也不給

如今爸媽在后山那塊地種上了蔬菜瓜果,來年也能賣不

大娘眼紅,看我越來越不順眼,整日跟村里那群婆姨編排我。

說我不務正業,考不上高中。

直到那天我收到了縣一中的錄取通知書,們的臉難看得像被霜打的茄子。

「考上有啥用,于悶頭說了,改天讓你跟著我家小翠去打工!」

我不信他們說的話,直到我跑回家看見爸媽正愁容滿面地坐在炕頭上數錢,旁邊放著廠子的推薦信。

我沖過去,瘋了一樣把推薦信撕了個碎。

我爸把我媽支了出去,了好幾口旱煙,淡淡說了句:「 昭昭,爹供不起。」

縣一中每年學費 300 元,我是優等生,學雜費全免,我爸不會供不起。

我爸供不起的是我們兩個。

鎮上的初中停了,妹妹就得和我一樣去城里讀書,初中不比高中,花費多。

對城里人來說不算什麼,卻能垮一個老實地道的莊稼人。

晚上,外面的星星閃了又閃,我的大學夢晃了又晃。

媽媽搖醒滿面淚水的我,把我輕輕抱在懷里,像小

時候那樣唱搖籃曲哄我。

媽媽來自南方,聲音又又甜。

「昭昭,媽媽砸鍋賣鐵也要供你上學。」

第二天,小叔就提著公文包來了家里,爸媽又是端茶又是遞煙。

小叔擺擺手,有些激:「我的大學,不也是您和大哥供出來的嗎!」

他把一沓錢塞進爸爸懷里,又給我和妹妹拿了幾塊桃

我的頭,眼里有:「昭昭準是咱家最有出息的!」

6

那時我不明白,比小叔還厲害,那我得多能啊!

應該可以還上小叔的錢,給家里換個新房子,給媽媽買件新服,給爸爸換個新煙鍋,給妹妹更好的教育!

暑假過后爸爸送我和妹妹去車站。

他躊躇許久,從舊布袋里掏出 50 塊錢給我。

記憶中,爸爸好像永遠耷拉著腦袋,我不知為什麼。

是因為村里人笑他沒有兒子,說他是個沒的男人,還是因為大伯的死得他再也昂不起頭,抑或是別的。

「爸沒用,省著點花。」

幾塊幾拼湊起來的 50 塊,是他留給自己的棺材本。

我接過錢,手中的紙票被風吹

「昭昭,爸沒用,照顧好你妹妹。」

哽咽了許久,我沒留給他只言片語。

汽車啟,他瘦弱的了一個模糊的黑點,印在我眼中。

一縷的風吹過,看著那個小小的山村越來越遠,我鼻頭有些酸,別過臉去。

我想,要更努力,才能對得起爸爸的囑托。

安頓好妹妹后,我才匆忙趕到學校。

縣一中按績分班,我的績在鎮上算得上拔尖,可在這里,只能算得上及格。

剛一個星期我便開始有些吃力了。

也是從這時我才知道城里的同學暑期大都上過銜接班,在我這里天書一樣的知識,他們很容易就能接

于是我開始如初中一般苦學,可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而且一中的飯價遠比我想象中的高,學校為了給學生補充營養,食堂里往往沒有太便宜的菜。

我常常最后一個去,或許能遇上吃剩的菜,能省下一半。

漸漸地我的出了問題,胃痛昏倒在了去食堂的路上。

好在有個好心的男生經過那里,把我送去了醫務室。

林楊,比我大一屆,高高瘦瘦的,有些靦腆。

不知道為什麼,他手里端著的明明是和我一樣的剩菜剩飯,但我總覺得他不是窮人家的孩子。

后來我在梧桐樹下苦背化學公式的時候,又上了他。

「這樣苦背,一點用也沒有。 」

林楊告訴我,高中不比初中,知識更多、更靈活,我這樣學,到頭來肯定連大專都考不上。

得知他理科幾乎滿分的時候,我開始向他請教。

我們常常約在那棵梧桐樹下,慢慢地開始絡起來。

有了學神的幫助,我的績突飛猛進。

我以為笨鳥先飛是有用的,卻不知道笨鳥也可能會被人扯爛翅膀。

高二那年我考尖子班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決定我命運的大事。

金寶搞大了自己小友的肚子,方鬧到了家里,吵嚷著要把金寶送去蹲大牢。

明明不關我的事,爸媽卻還是把我回了家。

我到的時候,金寶和他的小友坐在里屋,我悄悄看了一眼,不管是父母指著金寶的鼻子罵,還是他們像賣兒一樣談條件,始終無于衷,像死尸。

大娘熱切地拉過我的手,一口一個乖侄著。

我這才明白他們我回來的真正目的。

7

他們是要換婚,用我給金寶換媳婦。

「昭昭啊,傳宗雖然是二婚,但家里條件不錯的,彩禮能給八萬八!還有一座新樓房呢!」

看我的眼神愈發諂,連哄帶騙。

「你公公婆婆都能干!你嫁過去,就等著福哩!」

我瞥了一眼那個田傳宗,已經四十多歲了,滿,渾是勁。

聽說他打斷了上個媳婦三肋骨,從此臭名遠揚,再有錢,滿村也無人敢把閨嫁給他。

看金寶鼻青臉腫的樣子,大抵早就被他收拾過了。

見我不說話,田傳宗著個大肚腩過來,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滿臉油膩:「長得還行,就是太瘦了,多補補,生個大胖小子,彩禮不止八萬八。 」

大娘和笑開了花。

門里門外都是明碼標價賣閨

我一口唾沫忒他臉上,當著所有人的面拒絕:「我不嫁!我要考大學!」

田傳宗急了,罵罵咧咧一拳打在我小腹上,痛得我倒在地上,口中溢出點點腥味。

媽媽嚇哭了,把我護在懷里。

大娘說看在我是他親侄的份上才給我找了這門好親事,說我不知好歹。

我吐出一口沫,毫不客氣:「好親事?你怎麼不自己嫁!」

無非是欺負我家有兩個兒,仗著大伯對我爸有恩,想讓我們當冤大頭罷了。

見我不松口,大娘抱住就哭,哭自己命苦,哭金寶從小沒了爹。

越哭,我爹臉就越難看。

「二柱,你真就眼睜睜看著你侄子去蹲大牢?!看著你哥死了還要被人脊梁骨!」

我爸張了張,有些搖。

「昭昭不嫁,不還有盼盼…… 」

我媽摟著我的手,我站起把老太婆推進了臭水,看著,沒一點溫度,態度強:「我不嫁!我妹也不嫁!你兒子蹲大牢也好,被打死也好,都跟我家沒關系!」

妮子!」

這次,我爸又打了我一掌。

他怪我推了他母親,卻不怪我為我家爭。

我被關進了二叔家的空房子,他報復我,不給我飯吃。

「昭昭,結婚生子是你的必經之路,還不如趁現在年輕,能賣個好價錢!」

「咱于家人,誰都逃不。 」

我看著他提著田家送的燒酒,把鑰匙扔進了虎口。

難道我于昭昭真的要敗給命了嗎?

夜里,我真的夢見自己穿上了紅嫁,被塞上了婚車,嫁給了那個頭大耳的男人。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我在哭。

我被門外聲音驚醒的時候,淚裳。

窸窸窣窣一陣聲響后,門開了。

是二嬸!

朝我招手,出了胳膊上的傷疤,塞給我一個白面饃和幾張皺皺的紙票。

我第一次看清的臉,常年的瘋魔沒有損害如花的容不再年輕,卻依舊漂亮。

二嬸攥住我的手,像是抓住曾經丟失過的什麼東西。

「昭昭,跑。」

我逃了,跑到村口的時候,我回頭看

沐在月中,溫又明

路上我絞盡腦地想憶起的名字,可我記不得了,在被賣給二叔的那天,的名字就只是二嬸了。

8

跑到一半,我上了來找我的林楊。

他有些急,抱我的時候汗涔涔的。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打聽到我家在哪的,只記得他拉著我跑,跑得好快,風都追不上。

在鎮上等車的時候,他拉住我的手,好看的眉一團,言辭懇切:「昭昭,我們一起考大學吧!逃出這個地方。」

天邊出魚肚白的時候,我輕點了點頭。

我以為我逃了出來,他們就會放過我。

我以為我一無所有,就什麼都不會怕。

可當林楊被田傳宗打得渾的時候,我還是只會趴在地上哭。

后來他躺在病床上,旁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

我拉著他的手問他,為什麼不跑,為什麼不還手。

林楊看著我笑了,輕拂過我面上的淚珠:「打重些,判得重。 」

「于昭昭,我說過,要帶你逃的。 」

田傳宗蹲了大牢,田家人幾次三番找上門來,讓我簽諒解書,不然就把金寶也送進去。

無所謂,他們拿多,我就撕多

田家見我不吃,便開始找人堵我。

我不予理會,除了偶爾探林楊,我都窩在學校里學習,誰也進不來。

急得團團轉,索讓大娘帶著的大金孫東躲西藏。

后來,田家閨月份大了,沒辦法,田家只能松口,讓他倆結婚。

婚禮那天我看見穿著大紅的裳,上的劣質口紅被雨點暈開,小腹微微隆起,在眾人的推搡中上了婚車。

臨行前,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

我突覺背后發涼,假如那天二嬸沒有放我走,林楊沒有救下我,這是否也會是我的結局?

9

林楊傷得太重了,沒有趕上高考。

我問他要不要復讀,憑他的實力,上個重本肯定沒問題。

他搖了搖頭,一片梧桐花落在他肩頭,他說年紀大了,他得去打工。

林楊走那天,我去送他。

我不死心,問他:「林楊,真的不復讀嗎?」

如果他想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勤工儉學。

他笑著看著我,遞給我一張寫滿公式的紙:「 昭昭,你一定能考出去,我相信你!」

我接過那張帶有溫度的紙,鼻頭有些酸。

「不用愧疚,你能考出去,我也就沒憾了。」

他抱我的時候,上還帶著梧桐清香。

文墨清香的年,不該被水泥鋼筋埋沒,可生活所迫,命運不公。

林楊走后,我開始全心投備考中。

雖然考進了重點班,可我的績依舊倒數。

每天的課業得我快不過氣,長時間用眼導致我視力下降,白天還好些,到了晚上,我連字都看不清。

沒辦法,爸媽每月給的 30 塊生活費連吃飯都不夠,小叔有時也會給我寄些錢來,全被我用來買了學習資料。

我只能拼命學,別人試卷做都做不完,我做完后還要再做一遍。

這些天,我幾乎把知識點掰碎了,嚼爛了,咽進肚子。放學后就去幫食堂阿姨打飯,能免一頓伙食費。

后來,離高考的日子近了,阿姨就讓我讀書給聽,照樣管飯。

整整一年,我早晚都要比別人多學好久。

那天夏天悶熱,我的校服上得能擰出水。

我只有這一套校服,掛在架上晾晾,明天繼續穿。

每次大汗淋漓學到腦子痛的時候抬頭看看外面的天,我都覺心目中的大學在向我招手。

高考結束那天,我看著飛鳥,有些恍惚。

我于昭昭,不只要做飛翔的鳥,更要做展翅高飛的鷹。

考完后,我沒坐車,徒步走回了家,從天亮走到天黑。

村里人都說我中邪了。

高考后不吃也不喝,一覺睡了三天!

不是中邪,指定就是沒考上。

弄得大娘整日里爸媽:「你說你倆花那麼多錢供閨有啥用,到頭來還不都是別人家的!」

「還不如給我家金寶留著買車,到老也好有個摔盆兒的!」

我爸雖上不說,但我明白,他也怕,怕本無歸,怕沒人給他養老送終。

八月底,金寶媳婦生了,是個男孩,又白又胖。

大娘和高興得大擺宴席,恨不得把男孩寫在臉上。

城里的小姑也回來了,中專畢業,嫁了個城里男人。

村里人都說是于家最有出息的人。

飯桌上,故意亮出手上的大金鐲,擺出城里人的架子指點江山,唾沫橫飛:「這年頭,考上高中有啥用哩,不還是考不上大學!還不如學個技去打工,一月能有兩三千!」

「 二哥,回頭讓昭昭盼盼跟著我去打工,包吃包住!」

妹妹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小姑,我要上高中的!老師說了,讀書才有出息!」

爸爸尷尬地笑著:「我沒兒子,既考上了一中,我就供。」

小姑見勸不妹妹,又把主意打到我上:

「那昭昭哩,你沒考上,你跟姑去! 」

我依舊沒好臉:「你若是想得那幾百塊介紹費,大可去村喇叭里吆喝。」

小姑見我態度強,更怕我發瘋,不再多說。

「昭昭,你想上大學,那人家咋還沒通知你去學校哩?」

大娘抱著孫子湊上來,小姑笑出了聲。

鄰村和我同時考的學生接連收到了消息,我卻還遲遲沒有靜。

這兩個月我等得心焦,想著或許真的是自己太張了,落榜了。

但又不敢想若我真的落榜了,自己該怎麼辦?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有這一次機會,沒了,就沒了。

正當我左右為難時,小叔從外面風風火火趕來。

「昭昭,昭昭!你考上了!」

我有些愣。

「我,考上了? 」

「你這孩子,高興傻了!你不僅考上了,還考了 631 分!」

631 分,超了那年的重本線二十多分!

除了清華北大,其他學校幾乎任我挑。

我激得說不出話,妹妹搖晃著我的手,高興得又蹦又跳:

「姐,我就知道你能行!」

媽媽看著我哭了,爸爸第一次昂起了頭。

金寶兒子的百日宴被我搶了風頭,大娘癟了癟:「是真哩嗎,你可別唬!」

小叔白了一眼:「教育廳說的,這還有假!」

大娘泄了氣,小聲嘟囔:「大學這好考?早知道也讓金寶考個清華了。」

如今,村里人都羨慕爸媽,得了我和妹妹這兩個聰明閨

這幾天請我爸喝酒的人多得數不過來,都想問問我爸是怎麼供出我這個大學生的。

我爸只抿笑,他老實一輩子,從沒如此風過。

晚上微黃的燈打在他滿是壑的臉上,他止不住地笑意:「誰說生兒沒用!」

10

我去上大學的時候,妹妹去送我。

騎著被爸爸得锃亮的破三服灌滿了風,呼呼作響。

有些激,高興得大聲喊:「姐,你一定是我們家最有出息的!是我們于家最有出息的人!」

我拽住角笑了。

我想,我離年時那個愿又近了些。

到了學校,除了平常的專業課,我常常會一整天窩在圖書館里。

我還在校外找了個兼職,給高中生輔導功課,普通大學生一小時 50 塊,而我是重本生,一小時能賺 80 塊。

風吹不著,雨打不著,還有免費的水果,每天輔導兩小時,就能頂得上爸媽辛苦勞作一天的報酬。

后來,我開始接,給雜志社寫稿,還和同學一起開了當時為數不多的一家網店。

如今收益不錯,很快便還清了家里的欠債,也攢下了自己的小金庫。

今年年初,爸爸補屋頂時摔斷了,傷得不輕,我到家的時候,媽媽正在打磨給爸爸準備的新拐。

我撇了眼那廢木頭,不顧阻撓帶著我爸去了城里醫院。

錢的時候,我爸我媽看著我掏出一沓新票,有些驚訝。

后來我爸從醫院回來,能蹦能跳,村里人被嚇得不輕,說我神了,斷都能治。

大娘試探地問我花了多,我眼都沒眨:

「五千。」

驚得掉了下,扯著我的袖子問我哪來這麼多錢。

我告訴用知識掙得,癟了癟,一臉不屑:

「這樣都行,那你也把金寶帶去,掙大錢。」

我把洗服的臟水潑地上,濺腳。

「沒學歷又懶,只能混吃等死一輩子。」

急了,一腳把盆踢翻:「你這樣的娃都能掙得,我家金寶以后不知道會多有錢,狗眼看人低了!」

后來又找各種借口讓我帶去城里的醫院檢查

我不理,就去找我爸,說大伯又托夢給

我無語,大伯要知道,大概棺材板都快蓋不住了。

于是,我帶去了城里醫院檢查,連頭發都沒放過。

做完所有檢查后,我把丟在醫院,跑路了。

一聽到價格,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功為醫院貢獻了一個 w,棺材本都快沒了。

11

接下來的日子我努力學習、努力攢錢,其間也有不男生追我,我都一一拒絕了。

他們每個人都想保護我,可我于昭昭,不想別人給我家,要自己給自己一個家。

畢業后,我進了一家百強企業。

沒想到,在那里,上了林楊。

酒桌上,他西裝革履,談笑風生。

當時背著大包小包說要去打工的年,如今了我的大客戶。

結束后,林楊和我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昭昭,我騙了你。」林楊眉心,有些不大好意思,「我復讀了。」

林楊說他當時每晚躺在工地的床上,腦子里各種公式揮之不去。

他不想一輩子背著老賴兒子的罵名,在暗無天日的工地里度過一生。

于是,他攢夠了錢,決定復讀。

復讀這條路坎坷萬分,萬幸,他遇上了伯樂。

我沒有想到,林楊口中的于老師會是小叔。

「于老師幫了我很多,我真的很激他。」

林楊昂起頭,碎發隨風飄起,依舊是年模樣。

我終于知道,當年的他為什麼也要逃。

我為他高興,至他沒有放棄自己。

后來我們之間的聯系越來越多,關系越來越切。

那次,他帶我去看他新開的樓盤,「昭昭」。

我明白他什麼意思。

「林楊,我對你有好,但我不想做誰的附屬品,除了我自己,誰都有可能隨時背棄我。」

我不想讓林楊被恩綁住,也不想讓自己被束縛。

林楊沒有再進一步,他懂我,給足了我空間。

在公司,我樣樣做到最好,一如當年拼了命要考出大山的于昭昭。

我的職務越升越高,薪資也越來越多。

除夕那天,我把新車停在破落的小院旁,提著大包小包進門的時候,所有人目瞪口呆。

看著我給爸媽、妹妹、小叔、二嬸都帶了禮和大娘牙都要酸掉了。

小姑如今也不如從前一般得意了,聽說那個城里的老公找了個小三,小姑要和他離婚,卻因為沒文化稀里糊涂地就簽了協議,孩子房子車子,沒一樣落在手里。

現在見了我,也不再提當年讓我去打工的事了。

「昭昭,你這麼能,金寶買城里房子這事,你給辦了唄!」

大娘瓜子皮吐了一地,振振有詞。

我正幫我媽擇菜,聞言輕笑:「憑啥?」

大娘甩了瓜子皮,坐在太師椅上哭:「前天,你大伯給我托夢,說家里老宅風水不好……」

「那大伯還真忙哈,整天給你托夢。」

大概早就商量好了,一旁的

偏幫著說話:「昭昭,你這是什麼話!金寶他爹救了你爹的命,你還人家一套房子,算啥!」

大娘來了勁頭,變本加厲:「就是就是,金寶可是咱老于家唯一的,不僅是房子,工作也得你幫他找!」

「昭昭,我這可是給你們家報恩的機會,你別不知好歹!」

聽見這,二叔也撇下碗筷來湊熱鬧:「昭昭,那你把之前我家的恩也一塊報了吧!當年要不是我有遠見,故意讓你二嬸放跑你,你能有今天?!」

妹妹忍不住了,一杯水潑他臉上:「你別不要臉了!當年你不知道多恨二嬸放跑了姐,滿山找我姐,差點沒把二嬸打死!」

二叔急了,手要打人,我甩了菜,一腳把他踹好遠,他趴在地上好久都起不來。

嚇了一跳,忙著去扶,邊扶邊哭,連著大娘一起。

大過年的,我家哭號連天,引來不人!

哭,他們確實該哭了!

我拍了拍手,當著所有人的面甩出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兩人不蔽抱在一起。

「呀!大嫂,你!」

小姑驚呼一聲,二嬸坐在板凳上拍手好,笑開了花。

我笑了笑,揭開大娘最后的遮布:「金寶是誰的,還真不一定!」

大娘一下子紅了臉,心虛得說不出話來。

「賤蹄子!」

氣急了,一掌把大娘呼地上了。

大娘死不承認,拽著腳喊冤。

我又甩出一張親子鑒定書,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于金寶和隔壁王大爺才是親父子!

拿出菜刀要砍死大娘,金寶拿著親子鑒定書看了又看,最后發瘋失控跑了出去。

早在前些年誣陷我媽人的時候我就有了疑心,若不做這虧心事,又怎會急著推給別人!

大娘被嚇破了膽,跑到我爸面前喊救命。

我爸今時今日算是終于看清了的真面目,踹了一腳,眼里噙著淚:「你還有臉提我哥,賤不賤吶!」

一口氣沒上來,撅了過去。

據我所知,前幾年在大娘的攛掇下,瞞著我爸和二叔把所有的積蓄包括家里老宅的房產證都給了金寶那小子,結果到頭來,于金寶了王金寶!

這下好了,金寶跳了河,大娘撞了墻,我進了 ICU。

不過所有這些都不關我的事,倒是王大爺應該急昏了頭。

他們的恩我都報了,哪能落下二叔?

幾年前二嬸放我走的時候,悄悄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個外省的地址。

二嬸不僅是救我,也是救自己。

我終于幫二嬸找到了家,也功把二叔送進了局子。

我看見那對老夫婦頭發白了一片,步履蹣跚,抱著二嬸哭。

二嬸的神狀態依舊不好,送走的時候,搖下車窗回頭看我。

風兒吹枯草般的頭發, 看著我笑。

我遠遠地看著,正如那天遠遠地送我出山。

12

理好一切后, 我回了趟高中。

小叔如今在這所高中任職,前幾年給我找了個小嬸, 是我高中時候的班主任。

和小叔小嬸道別后, 我在學校里漫無目的地走著。

看見一個孩坐在那棵不再年輕的梧桐樹下,苦背公式。

我笑著告訴這個法子不可取, 仰起頭, 有些落寞。

「苦背不可以,但努力可以, 孩,你會功的。」

我看見眼里有了

過完年后, 我帶著一家人離開了那個小山村, 在大城市買了兩套房子, 一套給爸媽和妹妹住, 另一套給自己住。

被氣得中風了, 我把送去了小區附近的療養院,爸媽可以時不時去看

再后來, 我厭棄了職場上的爾虞我詐,辭去了年薪百萬的工作,開了好幾家書店和民宿。

同年, 我建立了昭昭基金會,專門拯救被困在泥潭中的孩子。

大學時一個很看好我的編輯聯系上了我,我開始慢慢拾起寫作。

后來,我出了書, 把自己的人生經歷寫了進去。

所有人都說我是新時代,獨立自強,只有我自己明白逃出那座大山耗盡了我所有力氣。

某一次簽售會上,林楊帶著我厚厚的一摞書讓我簽名。

我笑了笑,在那張滿是公式的紙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夾在了書里,我又看見了那片梧桐花。

……

兩年后,我和林楊結婚了。

后來我去各地基金分會演講, 他都陪著我。

那天微風細雨,吹打在我眼睫, 我站在一群大山孩面前,自信又坦然:

不該是誰的附屬品,也不該淪為傳宗接代的工, 我們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自己。」

「我們, 要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大山,靠自己看看外面的世界,自己給自己一個家。」

烏泱泱的人群后,我看見當年那個嫁給金寶的孩穿著一大紅的裳, 站在教師隊列里, 明又漂亮,眼中有淚花在閃。

我朝揮手,熱切地回應我。

雨停了,霧蒙蒙的空氣中出現了一道彩虹。

林楊擁我在懷, 我哭了。

「于昭昭,你終于,逃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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