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稿兒一陣口，又一瓶啤酒，道：剛才說到哪兒了，爾扎克——爾扎克這人了不得，那是盛名遠播的世界級大師，留下的作品經久不衰。我覺得他最值得贊賞的是對人描繪的尖刻，《高老頭》看過嗎？很多人和背景他往往不會點明，但短短一段話寫得神乎其神，讓你馬上明白卻又說不出來。爾扎克的作品并非節跌宕起伏，貴在他對人的解剖，極易讓人產生同，只要你耐著子讀了。可是你想，沒有生活的磨難與悟，他憑什麼做到這些？他青年不得志，做生意一個接一個地賠，中年靠不斷寫作來還債，而且他的作品最初也不被人們認可，是經過很長時間才——

屁稿兒這才說到重點，那生道：我不要這樣。

“——我們中國有個更了不起的作家，是明朝萬歷年間一個李贄的人，他大膽抨擊迂腐的科考制度，反對儒家禮教，倡導男平等、不扼殺人，這在當時是反流思想。他一生的兩部作品，一本《焚書》，一本《藏書》，這麼起名字是因為他料定自己書中所述的觀點不合時宜，勢必不被人接納，但他仍舊寫了出來，或焚或藏。”

孩笑道：他怎麼這麼傻？

屁稿兒瞪大眼：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可我不會那樣去做。我寫書是為了出名，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所以一定寫暢銷書。即使不是言，我也相信自己的小說會功，而且——你們不覺得我還有一些天然優勢嗎？”

“什麼？”

“我是90后，還未年，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更有利于出版機構進行商業包裝啊。試想，一個未年90后高中生寫出的作品，難道不會引起轟？只是現在時間一點，我必須盡快出書，因為再過三個月我就年了。”

費誠曉得屁稿兒生氣，心里哀嘆：這也不能怪，你當初也這樣。

那生巧笑嫣然，對屁稿兒心的掙扎混不理睬。屁稿兒要控制自己，就又要了一籠包子。

孩抹抹，站起來示意要走。掏出幾張零鈔，說：AA制。

“嗯？”

指著費誠笑道：你沒吃多，就出一點。

說完走了。

費誠一不的。屁稿兒紫脹了臉，忽然一掀桌子，朝外罵道：他媽的王八蛋，臭婊子，AA制，A你個頭！混蛋，就你那德行還想出書？還想出名？你算什麼東西，什麼二的，有必要這麼捧自己嗎？你當都得先整容，的——

屁稿兒罵得呼呼氣。費誠心里疑那生沒說自己的小說是自傳啊，但隨即想起屁稿兒的見解“但凡作者，其第一部長篇作品的主人公或多或都有自的影子。”

店老板聽見靜，急忙從里間棋牌室出來，驚道：媽的，屁稿兒，你想砸老子生意啊！那妞呢，付錢沒？怎麼這麼？

費誠掏出錢補齊了，勸老板回去看桌兒。屁稿兒頹廢地坐下，盯著地上的包子發呆。

費誠道：沒給你留下稿子。

“留了我也不會看。”

費誠拍拍他肩膀，勸道：別生氣了，不值。

屁稿兒雙手抱頭，痛苦道：我知道我沒資格生氣，這就是當代人的價值觀，沒有錯，可我經歷了那麼多，為什麼不知道絕呢?

費誠獨自走了出來，他曉得“一個人的悲傷最好自己獨，這樣的孤寂凄惶能給人很大的快。”可屁稿兒看費誠走出地下館的剎那卻忽然否決了自己以前的結論，一個人悲傷有做作的嫌疑，況且如果傷不出快，豈不是白白自一回？所以他接著起往外走，不忘朝里間大喊：老板，你他媽真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老子以前照顧了你多次，今天說翻臉就翻臉啊？狗日的！服務員，兩瓶啤酒，我自己拿了啊。

屁稿兒本想回去補覺的，可不知怎麼睡意全無，就去劉不仁那里坐了坐。下午，他去大學校園溜了一圈，回來時已經七點半，天暗下來。拐進巷子的時候，忽然見城管隊的車正朝這里開來，他加走了幾步，一進巷子就大喊：城管來了，城管來了，叔叔嬸嬸們麻利點收攤！大媽，你怎麼這會兒還做生意，我幫你吧，一個香蕉就。快！城管！哎，姐妹們你們就不用躲了，又不是公安。

霎時間，東莞一條街的水果攤、雜貨攤齊齊收拾要走，有店面的加收攏戰線，把占道的東西往店里扔。屁稿兒又跑去幫劉不仁收拾。

短暫的混，但城管來得急，已經在巷子口停了車，車上下來有七八個人。商販們馬上看出點不對來，因為在淡藍的制服群中，有一個人特別顯眼，手里提著電，像是民警，卻又不是這片區的。這點威懾足以讓人們忙活得更快。城管們涌進來的時候，一個領隊卻喊了起來：別家都不用忙了，今天不沖你們，收拾好就行。

這話說得讓人費解，但當屁稿兒看見城管們朝自己這里走來時忽然明白了什麼，他忙對劉不仁說：劉哥，先躲躲，他們沖你來的，攤兒也別管了，收走就收走吧。

劉不仁眼里放，正要走人，已經有一個城管跑過來喊：別走，說你呢。

城管們將燒烤攤半圍起來，領隊發話說：都收了，搬上車去。

屁稿兒忍不住道：怎麼就收這兒的？別人家不管啊。

“你誰啊，有你什麼事？”

“我老板啊。”

“他媽逞能。”

城管隊伍里有個氣勢洶洶的，指著劉不仁對隊一邊民警說：就這孫子，上次拿刀給我上劃道口子。

“嗯？”那民警打量劉不仁一眼，似乎想不到有人這麼大膽。

劉不仁沙啞道：我沒有。

“還他媽沒有，你睜眼說瞎話呢，”那城管指著上袖子上一道裂說：這是什麼？

圍觀人不由的大笑，民警皺眉道：不就是劃破服嗎，小王，小事一樁，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小王臉上難堪，沖同事們喊：愣什麼，收拾啊，都搬上車！

劉不仁本能地抓起刀子。屁稿兒嚇一跳，忙低聲道：別，別沖！

城管們一下炸了鍋，向后退幾步，道：好小子，還敢！

那民警去而復返，提著電沉聲道：你想清楚了，這是暴力抗法。

劉不仁哆嗦了一下，松了手，道：我不敢！

民警把刀子奪過來，沖城管們：執法吧，該怎麼辦怎麼辦。

城管隊員們七手八腳地抬烤柵、桌椅和材料，劉不仁默然站在一旁，屁稿兒安他：沒辦法，點罰款就好。

劉不仁跛著腳走向那紅椅子，要抬回住。小王見了，走來推他一把，瞪眼道：這也收了。

劉不仁豎起眉：滾開！老子揍你！

小王大：媽的，還威脅老子。說著把搖椅抬起，遠遠地扔到車兜，砸出一串聲響。

劉不仁目眥裂，忽然抬沖小王踹去。他倚著屁稿兒，那一腳不是跛的，所以力量奇大。小王撲地摔倒，眾人還未反應，劉不仁幾步上前，沖小王臉上猛打，邊打邊喊：你他媽再扔一次試試！混蛋，去扔啊！老子打死你！

眾城管和民警撲上前將劉不仁按倒，又架起來，劉不仁還掙扎著，大罵道：你們這幫狗娘養的，孫子，敢來欺負老子，老子和你們拼命！老子東西是你們隨便的嗎，王八蛋！

那民警怕影響不好，故意大聲道：這人暴力抗法，需要帶回去理，張領隊，借你們的車，把他送我們所。

眾城管應一聲，把劉不仁押上車，接著迅速朝外開去。遠遠地仍聽到劉不仁的罵，罵聲已變為淳樸的北方鄉音，在夜里的街巷顯得別有韻味。

屁稿兒憂心忡忡的，先把余下的東西收拾一下。鄰里們議論紛紛，都就地坐下，問屁稿兒：怎麼又打起來了？

“還不因為那椅子？你們都曉得，那孩兒留給他的。”

眾人哦地一聲表示懂了，都笑起來。街巷剎那間又恢復原貌，生意照做。屁稿兒拿鐵鼓搗著烤柵里的炭火，眼看要熄。他突然有些羨慕劉不仁，因為生活的破滅在一瞬間，能夠完的發痛苦，并作出犧牲；而自己呢，好像在夢想的間歇想得太多，竟連最差的結局也預料到了，所以殘酷事實擺在眼前，不痛不。屁稿兒是很希在收到退稿時大哭一場的，可實際上只吐口痰表示對編輯的不屑，仿佛早預料到那些人狗眼。

巷子口突然又傳出警報聲，一眼去是輛消防車。屁稿兒對眾人大笑道：這些城管對老劉夠意思吧，先是請了警察，這會兒打119要來滅火呢。他媽的，這不早熄了！

眾人大笑。

費誠跑來，見屁稿兒招呼，驚訝道：你他媽還在這兒溜達？你那狗窩不要了？

屁稿兒疑道：什麼意思？

“沒見消防車啊，著火了！”

“哪兒？”

“你說哪兒？”

眾鄰居起，見巷子深果然在冒煙，有若若現的火苗，“是虎牢那兒。”

屁稿兒一下懵了，繼而嚇得哆嗦起來，出人群和費誠趕去。虎牢旅館外已經圍滿人，只見旅館二層有一半被燒過，旅館招牌耷拉在半空。外圍空地上有幾個鄰居在安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