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齊不可思議地張大，覺不再認識費誠。三舅爺氣得不輕，跌坐在椅子里，滿頭大汗。

費洋一把推倒費誠，吼道：混蛋，你說什麼！

費誠不示弱地回應道：哥，和這種人有什麼好講的！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的顧慮太多了，親戚又怎樣，親戚就可以欠錢不還嗎？你總是怕和親戚鬧矛盾，我不怕！這事你給我！

費洋做勢又要手。

民警一拍桌子，喝道：干什麼！干什麼！這里是你們打架的地方嗎！還想在這里多呆幾天是不是！

袁藝急忙勸住費洋。齊齊扶起費誠，見他摔得不輕，忍不住對費洋道：有你這麼當哥哥的嗎？

“你是誰，有你什麼事嗎？”

齊齊不多說，扶著費誠向外走。費誠忍不住回一眼，眼神里充滿痛恨與不甘。

一路無話，齊齊滿腹心事，費誠卻似乎輕松許多，腳下拖鞋把地拍得吧嗒吧嗒響。到店里坐下的時候，齊齊開口道：你哥哥嫂子是我去的，你怪我嗎？

費誠笑道：不怪，還得謝你。

“為什麼？”

“剛才覺得我有什麼不同？”

“對，剛才是嚇我一跳，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強勢？”

費誠說：整整兩個月的悶氣憋著實在不好，所以發泄出來，更重要的是，那些話是我替我哥講的。

“我不懂。”

費誠的緒轉換簡直匪夷所思，他自得地笑起來：你不知道，我哥的脾氣可比我火得多，連我都忍不下去，這幾年他上門討債又是怎麼忍的。我嫂子跟我說怕他哪天忍不住了做出什麼沖的事，那樣的話事會更糟，他是工薪族，萬一被別人報復，恐怕得丟掉工作，家里也牽連。我就不同了，我一個人——無牽無掛的，自己開著店，他們找不到什麼方法整我。剛才那些話當著我哥的面才說，是讓他也一起發泄，他表面上生氣，心里一定痛快多了。那錢不管能不能要到，總之——別讓人累。

齊齊聽得有些懵，半晌才反應道：你料到我會通知你家里人？

費誠不置可否，繼續說：如果你不他來，我不是白進一趟派出所嗎？兩個月的氣白，這事也沒完沒了。

“那錢呢？你不是沖著錢嗎？”

“錢是另外一回事，如果那老頭子一個月不還，我肯定去告他。”

“那你們這門親戚算是沒了。”

費誠笑笑：早該這樣，我的想法是，除了至親，其他親戚都是負擔——這不是今天才想到的。

他說完就進里間躺下，忽然又開心地蹦起來，對齊齊道：你回宿舍嗎？我送你。

齊齊以為遇到惡鬼念經，忙說：不敢，不勞大駕。

“那我請你吃飯，今天歇業。”

“還是算了，我覺得你該正經打理這店才是，別隨便找個借口就關門。”

“開店不是為賺錢嗎？我今天幾句話能賺回十多萬塊。”

齊齊忽然能理解他為什麼這麼興，心里滿是悵然。

一周以后，袁藝親自到禮品店里，費誠忙請坐，問道：錢還了嗎？

袁藝笑著點頭。

“那老家伙沒鬧事吧？”

袁藝笑道：沒有沒有，他哪里敢，你上次嚇得他不輕。

費誠咧笑笑。

“一共十五萬多一點，本來全讓媽收著，是留下五萬。喏，這里是兩萬五，你拿著吧——是你哥讓我給你的，他說這次多虧你幫忙——”

費誠自嘲地苦笑：嫂子，你不用哄我了。

袁藝收起笑容，沉默一會兒才說：總之，這次確實是靠你，你哥表面上不說，可我知道他心里想什麼。錢你拿著，會用得著，你不是那種假客套的人。另外，這次是個機會，你明白嗎？

費誠微垂下頭，輕輕應一聲，忽然見齊齊進來，便問候道：你來了，不是忙嗎？

袁藝口道：是我來的。

齊齊見到費誠手里的錢，才說：怎麼，要回來了？找我什麼事？

“今天晚上請小誠到家里吃飯，你也去。”

齊齊尷尬道：我去？不合適吧，你們一家人——

費誠也一臉茫然，言又止。

袁藝笑說：你是我的特邀嘉賓，他們兄弟聊，你和我聊。費誠，怎麼還愣著，不去準備一下？我先回家里了，等會兒，大概下午六點鐘的樣子，你們一起來。

費誠先進去洗漱，齊齊忙低聲問：怎麼回事？兄弟倆和好了？

袁藝微笑，只說會的，便轉走了。

下午五點，費誠正鎖門，齊齊從學校趕來，忙道：不帶點東西？現的，店里什麼都有。

費誠一皺眉，說：他們是我親哥親嫂子，帶什麼禮，最討厭這一套。

“好，好，你可真行。”

“喂，我正要問你，我嫂子為什麼會你去，這可真奇怪了。”

齊齊一白眼，佯生氣道：你不愿意，那我就不去，有什麼了不起的。

費誠不好再說，只得賠笑。走至半路忽然又問：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麼？

“不知道。”

費誠冷哼道：還沒問我指什麼就說不知道嗎？

齊齊索翻臉：我討厭你這樣盤問我！

到小區樓下，袁藝下來接他們，臨進門，低聲對齊齊說：待會兒不管場面多尷尬，你都只裝作不知道，不要想著緩和氣氛，那樣只會越弄越糟，明白嗎，別問為什麼。

進門就見到費洋坐在客廳里自顧自地看電視，雖然在家可還是一西裝革履。相比之下，費誠即便刻意打扮了也遠不如他哥那樣俊偉，僅給人一種淡淡的懶散和茫然，像刑期漫長的囚徒。

費洋只和客人們對視一眼就不再作，靜等著開飯。

盡管遵照著袁藝的提醒，可齊齊仍覺得難，四個人在飯桌上一言不發，各自埋下頭，仿佛直起腰都怕著燈，再加上屋里線差，氣氛沉悶而熱。齊齊自以為像顆向日葵扦在了地下室，袁藝說原本也很多話，那現在是適應環境的變種。費誠不用提，他能看著墻聯想一天，本不怕寂寞，費洋看上去不是沉悶的人，但他是悶氣的源頭，更不好自打臉開口說笑了。

一頓飯吃了半個多小時，袁藝簡單收拾了一下就把齊齊領進臥室，微笑道：憋壞了吧？

齊齊苦著臉說還好，又著門聽客廳的靜，說：他們還是沒聲音啊。

“再等等，會有的，每次都這樣。”

齊齊只好坐回床上，有些不耐煩地玩弄著枕頭。

袁藝一笑，小聲說：想聽聽小誠的故事嗎？我現在講給你。

齊齊一愣，笑道：真的？你肯講了？

袁藝開玩笑：別傻急，我只講我知道的，而且你要想好了，只有費家的人才能知道這些事，一旦聽過，你就算賣了，跑不掉了。

“行了，你快說吧——費誠他爸，你公公——是怎麼死的？”

袁藝頓了頓，收起笑，才緩緩道：他患腦癌，在手臺上過世。

“啊？那——這跟費誠有什麼關系？”

“你知道這個？誰告訴你的？”

齊齊怕提起屁稿兒一時說不清，催道：你先別問我，講你的。

“這事說起來并不簡單，費洋簡要說給我一點，其實更多的我是問我婆婆才明白的——你聽了一定會驚訝，像我當初一樣。

齊齊忽然記起屁稿兒的猜測，小心問道：跟他上大學的事有關系？

袁藝淡淡一笑，說：費誠他——呵，自小績出奇地好，高中時念得是省重點實驗班，高一高二兩年一路順風，家里人抱很大希。可臨近高考的時候不知什麼原因，他突然提出退學，說不想在學校里待了，也不想上大學，我公公婆婆當然不同意，這樣吵了半年多，小誠表面上屈服，參加高考，考中的學校雖然不如預期，但也是全國重點，家里人那時看玩笑以為他說什麼不上大學的事只是叛逆而已。但那年暑假過后，九月初快開學的時候，小誠卻離家出走，只留了一封信，說出去打工，讓家人別擔心。

齊齊似乎有些失，疑這種事并不稀奇。

袁藝看出想什麼，苦笑道：小誠那時候選擇出走是為了躲避，他說自己堅持不想繼續上學。本來嘛，這點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算他再出走幾次也不會鬧到現在這種地步，可他當時忘了一件事，忘了他爸爸當時剛剛查腦癌，要等他上大學之后準備手的。以一個外人的角度來看，我也覺得這方面是他的錯，他做事欠考慮了——他出走大概一個月時間，我公公因為手意外而過世在手臺上，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天嗎，是九月底，九月二十五。

齊齊驚訝道：是醫療事故？

“到底是不是我也不清楚，院方給的解釋是當時我公公的況還不適合做手，需要藥治療一段時間，但在此期間病人生活上刺激，緒出現波，病惡化，主治醫師迫不得已提前手，結果——”

說到這里，袁藝無奈的聳聳肩。齊齊神經張，猶豫道：那，這麼說，所以——

“直到現在費洋還在和醫院打司，已經開庭兩次，沒有結果。院方堅持稱那次事故中醫院并非第一責任方，是有明顯的客觀因素導致病人緒惡化，手提前進行，而當時病人的狀況不備手條件，才會出現病人死亡的結果。他們在法庭上要求病人家屬提供病人出現緒異常的原因，以此才能判斷事故的第一責任人究竟是誰。”

齊齊駭然怔住，口吃道：不會吧，這——

“你明白了吧，”袁藝起拉起窗簾，想讓更多一點賜予，“就是這樣，很尷尬，也很——無奈。”

“那也不能那麼說吧。”

袁藝疑問道：怎麼說？

齊齊捂住，支吾道：他有沒有機。

“你不用這麼忌諱，難聽的話這個家已經聽得太多了，無非是誰害死誰而已。”

齊齊有些生氣道：外面的人管他們怎麼說，他們自己下流，你們何必在乎。最重要的是，你們自己明白啊，這件事就算費誠有錯，可也不能全怪他，他媽媽和哥哥怎麼可以那樣畢竟是親人啊······

袁藝扭頭看齊齊一眼，不作回應，而是自顧自道：小誠出走了兩個月，直到十月底才回來，可那時——連喪事都早就辦完了。他回來又怎樣，回來了——看見自己爸爸忽然過世，媽媽一夜白頭，哥哥拿著椅子一路從七樓打到一樓，親友、鄰居唯恐避之不及，好像他真是無惡不作的惡。他又能做什麼，在樓下跪了一日一夜，直到小區保安來趕他走。

“他——沒地方住吧，那他當時是怎麼過來的？”

袁藝凄慘地笑：這你得問他了，他那段時間在哪里住，怎麼生活，經濟來源是什麼，包括他離家出走的原因和過程，這我都不知道。我知道的是，自那以后這個家一再破碎，我公公那時投資上百萬做旅游，合伙人一知道他的死訊立馬卷錢走人，他借別人的錢，別人上門來要，別人問他借的錢死活要不回來，我婆婆傷心過度，才五十歲就高，神經張，那次中風得了輕微腦梗，家里沒有經濟來源，費洋那時還在讀大學，為了我婆婆不得不休學一年，畢業以后考研、考公務員的計劃全盤放棄，早早地投工作。我是他大學四年的朋友，大學畢業后他希我能多照顧他媽媽，所以我們很早結婚，齊齊，現在你還見過二十二歲就結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