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誠匆忙鎖了店門，趕到那里時，見一圈人正圍著食堂門口，屁稿兒穿著食堂白大褂坐在當中臺階上，一個個摔著啤酒瓶，里罵著，神志不清。周圍學生見他手上全是碎酒瓶，都不敢上前勸。

費誠進人群，有學生認識他，都一口一個費老板地問好，費誠還口不跌，走至里圈時，搶上幾步，一腳把屁稿兒手中的酒瓶踹飛了，大罵道：你他媽在這兒裝什麼瘋！

屁稿兒斜瞟費誠一眼，又拿起一個酒瓶，有氣無力道：關你什麼事，走開。

費誠蹲下子，一把揪住他領，字字落力道：你他媽跟我來這套！你是哪蔥哪頭蒜我還不曉得？你那麼容易醉嗎，要這樣，早他媽醉死了！別跟我裝，到底發生什麼事，你怕什麼，躲什麼！

屁稿兒眼里清晰地兜著淚，他滿面通紅，頭發散，忽然仰天啊地大一聲，繼而又把手里的酒瓶磕在臺階上，一時間碎屑飛，人群又向外擴了一圈。食堂門口站著幾個同樣穿白大的食堂職員，含冷笑。費誠看得出是屁稿兒了欺辱，再加上最近寫作不順，期末臨近畏懼回家面對父母，才會有今天這樣的鬧劇。

屁稿兒此時已放聲大哭，鼻涕一把淚一把地拽著費誠，同時公然手指著那些食堂職員大罵。費誠心中凄涼無比，心想這樣也好，總算讓他找到一個發泄口，好盡泄這麼多年的怨氣。

齊齊才和幾個學生會干部領著保安趕到。

費誠一見來了保安，不滿道：有這個必要嗎？

齊齊不敢與他對視，怯懦道：我怕事鬧大······

“我們送他回去。”

齊齊哦一聲，打發其余人都散了，又幾個學生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

屁稿兒一見正茬兒保安到了，早裝作酒醉不醒，任由兩人扶著走了。

兩人把他送到虎牢旅館，見他摔床上裝睡，也沒再搭理他便出門了。齊齊略微不放心，托老板照看著點，有事打電話。

費誠覺得心煩意，見天黑了，便提議到場走走。

一路無話直至人工湖邊，齊齊有些局促，雖然名分早定，在費誠面前始終不敢太放肆，有種初嘗果的滋味。兩人在湖邊站定，費誠悄無聲息地從后摟住的腰，下磕在肩膀，低聲道：我好煩，他該怎麼辦。

人在側，齊齊再不能鎮定心神，勉強斜依著，覺得臉燙的厲害。在眼里，費誠再不是那個年齡尚比自己略小的年輕人，他的曾經過去，他的痛苦回憶，他的執著，他的無謂逆俗的個、漸趨老辣的行事以及因包含故事而洋溢的滄桑厚重，都是那麼吸引人。事實上，從一開始齊齊也有著清醒的思考，自己對費誠到底是好奇、憐憫還是，也許這二者從未分離，現在更顯得毫不重要了。

齊齊正慌張的時候，費誠卻沒察覺出什麼異樣，仍維持原有姿勢，自顧自道：這麼多年一直拖著，我也不愿意去認真為他想想以后到底怎麼辦。哎，遠的不知道，總之，這食堂他都呆不下去了。

齊齊腦子不靈道：學校還有很多勤工儉學的工作，我可以安排他。

“嗯？勤工儉學？你說什麼，他都退學快三年了，況且那點錢夠干什麼？”

“啊，我是說——”

費誠終于站直了子，聳肩道：他的力太大了，眼看這學年又要完，他三年沒回過家，這次怎麼應付他父母？那時候被開除還不以為然，現在時間一晃而過，如果讓他父母知道真相，那還不——

話音嘎然而止，齊齊知道他聯想到什麼，急忙道：我有個辦法。

“什麼？”

齊齊一吐舌，嬉笑道：我們讓他上克萊登大學吧。

“嗯？”費誠好容易反應過來，啞然失笑：辦假證？

“對，沒辦法的辦法，反正是解燃眉之急，先敷衍他父母，現在辦的假證連用人單位都能騙過，何況兩個百姓。”

費誠一想，覺得事急，這辦法尚可挨過一陣子，先穩住屁稿兒父母，為他爭取點時間。饒是如此，還是越想越覺得可笑，齊齊慨嘆道：好個克萊登大學，這才是名副其實的世界第一名校。

說罷忍不住笑。

費誠苦著臉道：好了好了，還未解決本問題，到底該怎麼幫他，他這樣我們也不忍心。

“現在這狀況，他還準備繼續寫小說嗎？”

“這個——很難說，我會和他談談，”費誠頓了頓，又繼續道：有可能的話，他還不必放棄小說，至于騙他父母的實習工資什麼的——他可以每天來幫我，我會付他錢。

齊齊心里有話，想他在如今生意還不穩定的況下又加一筆開支會有風險。知道費誠想盡全力幫屁稿兒，雖然憂慮，卻更愿意調笑道：你怎麼不知道付我工資？

費誠裝作嚴肅道：“大恩不言謝，用錢這種方式不嫌——俗了點嗎？何況我不是都——嘿嘿。”說罷盯著對方。

齊齊微笑回應，同時嗔怪他一眼。

“那就這麼定了？”

齊齊想了想，忽然又幽幽嘆氣：我就怕屁他放不下臉來幫你，他們搞文藝的不都那子臭勁兒嗎？尤其，你還是他要好的朋友。

費誠聞言一怔，但隨即決絕道：非常時期，由不得他了！不過，我盡量給他臺階下就是了。就明天吧，今晚先準備一下說辭。

翌日清晨，費誠專程去虎牢旅館游說。出乎意料，屁稿兒酒醒后知曉費誠的來意，沒怎麼廢話就悶頭悶腦地答應了，這使得費誠更加相信他現在境的尷尬，很肯能他父母已經起疑，屁稿兒急需些錢來證明自己。費誠心里一邊措辭，小心翼翼地解釋了需要他做的工作，大就是聯系客戶、看店、整理貨什麼的，這些以前都是齊齊在做。自此以后，屁稿兒每天上午會來店里報到，無聊時和費誠聊天，但費誠仍覺這雇傭關系一確立，平白讓兩人陌生了許多，屁稿兒說笑行事都有所拘束。關于作品的事，屁稿兒很再提，但費誠約猜到他仍未放棄，不是不愿，而是不敢。支撐一個人三年的信念豈是這麼容易淡忘的。費誠知道自己并沒有能力真正幫助朋友，有時心灰意冷，心想只有聽天由命。

與此同時，在一個月期限將盡的一天，王福居終于使出了最后手段。事僅和齊齊料想的微有偏差，漲價金額由五千回落至三千，但通知書竟沒發到費誠手上！事至此已經再無疑問，這是刻意而為，目的是更直接地表明對費誠的敵視態度。其余商家在兩天全部齊租金，對費誠的境唯有嘆息旁觀。

屁稿兒經齊齊解釋已大概了解事前后，這時也忍不住頭疼，見其余人沒靜，先張口道：怎麼辦？還是不？

齊齊道：“錢當然要的，只是······”轉頭看著費誠。

費誠一擺手道：直說吧，這不過是一次侮辱和挑釁，我們沒有收到通知，如果五千是吃虧，三千則是低聲下氣，被人看笑話。

屁稿兒一怔，反應道：當然三千，什麼笑話不笑話的，你的臉面那麼值錢，頂兩千塊？

費誠當然不會沖做賠本生意，惟有暫時忍下這口惡氣，他切齒冷笑道：姓王的，他也就這麼點本事，目短淺，貪利好勝，不大！

頓了頓，才道：明天吧，按三千塊漲金。

齊齊沒頭沒腦地問道：之后呢？

費誠明白的意思，平淡地口而出：別人要整我，我自然先下手為強，他王福居勾結校領導私占公家財產，謀取私利，老子怎麼也得去告他一狀！

饒是齊齊心里早有思想準備，這時仍忍不住震驚得要哭，這人辦事簡直毫無章法可循！

屁稿兒猛一咧，沖費誠豎大拇指，嘆服道：真他媽牛，不愧是屁我兄弟。

費誠一翻白眼，對齊齊鄭重道：我不是沖，我也知道那群王八蛋有關系有后臺，很難扳倒他們。

“那你還犯傻？”

“這不是給的嗎？你想王福居那老家伙會這麼容易放過我？等過一段時間，當他發現自己玩的手段——什麼孤立——全是狗屁的時候，他還有耐心和我耗下去？說到底，他得為自己利益著想，到那時，毫無疑問他會直接拒絕和我續約，這樣釜底薪，一勞永逸。那我怎麼辦？我敢放手做這門生意，無非是因為占了絕佳的地利，一離開這兒，即使去別的地方租門面也徒勞無功。所以他要對付我，我就得讓他知道兔子急了會咬人。他不是關系多嗎，等我一開始行，比如弄個上訪什麼的，他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那時相信他即使不怕我去告，也會抱著多一事不如一事的心態，更何況這事不止牽扯他一個人，事一出，那些校領導坐得住嗎，他們只會采取息事寧人的態度，畢竟當的最忌憚這種事了。到他們清楚我和王福居之間的矛盾，一定會強行出手干預，好打發我這個火藥桶的。那時，便由不得他王福居了。”

說到這里，費誠冷哼一聲道：我要求的不多，也沒閑工夫跟他們耗在這種破事上，他們會同意的。

屁稿兒掀眉說：你想得太天真了吧，怎麼說得那些人跟你孫子似的，你怎麼說，他們怎麼做？

費誠道：做賊心虛嘛，當的都清楚，事事要留余地，不能欺人太甚，把小百姓急了什麼事也做得出，別說幾個校領導了，再大的不也都毀在往日被他們欺的平民上？說白了，我就是通知他們一聲，我不會任由別人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