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中線昏暗，門中出一線，依稀可以看見宋紅袖此時的表，沒有人注意的時候，沉靜得如同一汪深潭的目中微微泛起的漣漪。

那個聲稱是自己娘親的人，其實是個人販子，是前日到房后那條河邊洗裳的時候被人打昏帶走的。再醒來，人便已經置于這柴房之中了。聽那錢媽媽說，這里是紅香院。記得這個地方，離自己和宋柒郁所住的四喜巷也不過兩條街的距離。手把紗巾戴好，遮住臉的時候悄悄用手了自己右半邊臉頰，結滿布，凹凸不平，覺就像是癩蛤蟆的皮一樣，令人厭惡。

宋紅袖也不知道自己的臉，是什麼時候變這個樣子的，被帶到這里之前，這張臉還是端正清秀的。

沒有鏡子，但宋紅袖也清晰的從錢媽媽的驚和詫異的眼神里看出了些什麼——的臉，必然是極駭人的了。

如今這樣的境，只有以不變應應萬變。打定主意不說話，裝啞。

“……是啞，天生的。”那婦人倒是會順竿往上爬，見宋紅袖不說話，為了省事，直接順著老鴇的話，說宋紅袖是個啞。

宋紅袖在心里笑瞇瞇把那婦人全家挨個問候了個遍，這才覺得心里舒暢多了。

那老鴇聽婦人這麼一說，心思也活絡起來，不會說話好啊，也不會給惹什麼事，況且，這是白送進門的干活兒的人，不要白不要啊!

婦人眼瞅著這筆買賣有希了，立馬趁熱打鐵，湊到老鴇耳朵跟前說:“錢媽媽，別的不說，啞就算看見什麼聽見什麼，也說不出來，只干活不說話，多省心不是!”

老鴇眉向上一挑，心滿意足點頭收了宋紅袖。

婦人千恩萬謝跟著門外的小廝去賬房先生那里領老鴇說的那點的可憐的銀子，宋紅袖則被帶到了廚房里幫著做些瑣碎的活計。

前世時，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生活會變現在這個樣子。

宋紅袖初初進了紅香院，有人好奇，要掀了的面紗一看。可每每那些人掀開面紗看見那丑陋的傷疤，便手一抖都躲得遠遠，仿佛見了鬼一樣。每到這個時候，宋紅袖就只是淡然地將面紗重新戴好，轉離開，輕薄的面紗下，依稀可見一抹不易察覺的淺淺微笑。

剛來到紅香院的第二天，宋紅袖就借著隨院里的一位年紀頗大些的葛婆婆一同出門去采買的機會，趁葛婆婆腳不利索，一個不留神，便跑掉了。

只是想回家問宋柒郁一個問題。可是當急匆匆跑到自家巷子口，卻看到大隊的迎親隊伍停在自家門前，一喜袍紅蓋頭遮住面貌的新娘由喜婆牽著從門走出來。宋紅袖跑得氣吁吁，看到這一幕，不由得腳下一個趔趄，幸好手快，扶著旁邊的青石墻，才堪堪穩住腳步。

宋柒郁，要嫁人了。剛才從街上跑過來的時候，就聽到街邊有人在議論，說齊王娶了長樂樓的頭牌歌姬七娘為妾。雖是娶妾，那排場，卻是這十里八鄉無人能及的，真真教人羨慕不已。

宋紅袖轉頭離去，想，也許什麼都不用再問了。獨自回了紅香院，葛婆婆還沒有回來，便一個人坐在后門的小石墩上等著，無聊發呆的時候，想起曾經宋柒郁對自己說過的話，那明眸皓齒的子溫婉的眉目中著倔強和癡迷，說宋柒郁此生只一人，便是宋紅袖已故的父親。雖然宋柒郁從來都沒有和自家閨提起過紅袖父親的名字，可是宋紅袖卻從娘親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名溫文爾雅，才高絕世的青衫公子的模樣。宋柒郁常常將紅袖抱在懷里，一下一下替理著頭發，跟講的爹爹有多好，有多好……

若是爹爹在世，也許娘親也就不用再呆在長樂樓里為了生計不得不強歡笑，賣唱度日。

宋柒郁是未婚生子，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宋柒郁快要生產的幾個月里，都稱病獨自躲在這當年那男子買下的小庭院，想著男子的模樣，著梁上呢喃的飛燕，檐下雨滴滴答滴答墜落，濺起明的水花。

不敢閉眼，只怕耳畔響起他清朗的聲音，怕聽到那一聲聲溫的輕喚：“七娘，七娘……”

宋柒郁出了院門，掀開蓋頭最后一次回那留著太多記憶的地方，朱紅的大門和門的一切，現在起，就都和無關了。

無意的一瞥，眼角留意到巷子口拐角那個小小的影，十月懷胎艱難產下的宋紅袖。那小小姑娘仍舊穿著離家時的淺綠的儒，一張瓜子小臉被薄紗遮了大半，只出一雙仿佛能通世事的幽幽眼眸，一轉不轉地著這個方向。

那孩子才只有十三歲，可是自己卻讓背負了本不該承的東西，宋柒郁放下蓋頭，返彎腰了轎子，空氣中幾不可聞的嘆息聲，被喜慶的笙簫管笛聲覆蓋，連嘆息的人自己，都聽不到了。

“宋柒郁，你還知道來看我？”宋紅袖不滿地瞥了娘親一眼，毫不客氣的指名道姓。

“我不是來給你送藥嘛，還是照舊，每隔七日服一劑，你煮藥的時候注意些，不要讓人發現。”這天天氣并不好，夏日里粘稠的氣息，瓢潑的雨說來就來。宋柒郁就是在天深夜出現的。

這已經是宋紅袖來到紅香院的第三個年頭了，這年，十六。

“這個你就不用心了，倒是你，那齊王可明著呢，三年了，連那東西的影子都沒見著，難道咱們就要這麼跟他耗下去？”紅袖面對宋柒郁，從來都不用掩藏自己的心思，想到什麼便說什麼。畢竟，現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和宋柒郁才是最親近的人。

窗外雷雨加電閃雷鳴間，宋柒郁坐在宋紅袖的床邊，了鞋子，到床側，雙手抱膝坐著，臉并不怎麼好，卻還勉強笑著：“有些眉目了，不出一個月，我就能把那東西弄到手，”頓了頓，眸流轉，“藥，再吃這一個月的，以后就不用吃了……等到我拿到東西，就帶你離開這兒。”

“你有幾把握？”宋柒郁找了三年的東西就在齊王府，可是齊王是個死摳門死摳門的人，這些年，他雖然一直獨寵宋柒郁，可是那東西，他卻也只是偶爾醉酒后提到過只言片語，之后便再也沒有了下文。

宋柒郁想盡各種辦法想要接近那個東西，卻連連失敗，最后，連自己都不知道這麼堅持下去還有什麼意義的時候，那東西竟然浮現出來，實在是“踏破鐵鞋無覓，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小丫頭你還不了解你娘我麼？”宋柒郁搖頭晃腦：“但凡有什麼事，沒有十十的把握，你就是求著我去做我也不會冒這個險。”

“對了，剩下的兩樣東西，可有下落？”宋柒郁當年把兒送到這紅香院里來，就是因為紅香院是個魚龍混雜之地，也是各報消息最流通的地方，為了得到那四件寶貝，苦心將宋紅袖安排進來，如今已經有三年了，四樣東西得知下落的只有兩個，一個在文王府，另一個，在無歸山。

“那面鏡子，據說在一位異國公主的手中，那公主所在國家亡國之后，輾轉流落，四海為家——那公主的名姓國家皆不清楚，只聽說，是在淚海之城以西的一個生有謎羅香草的地方。”宋紅袖出孩子心，在宋柒郁懷里窩著，頭枕著宋柒郁的，輕輕合上眼，提醒自家老娘:“我說，那連姓甚名誰咱們都不知道的一個異國公主，咱們哪里去找？天下這麼大，要找這麼一個人，不啻于大海撈針……況且，那鏡子若已不在手中，就算我們找得到公主，又有多大用？”

“……若是如此，事就好辦得多了，這面鏡子，娘有辦法拿到。”宋柒郁的目中，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袖兒，你曾經還跟娘說過，‘人定勝天’，無論是什麼事，你若是不去做，便永遠都不會達到你想要的結果，但若你愿意努力，就算最后結果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至，努力過，便可問心無愧。我也只求對得起自己的心了。”

這四樣寶不是別的，不過是三種香味奇特的香和一面鏡子罷了。

據說，三種香集齊之后制一味“三合香”，配上一面可通靈的鏡子，便可活死人，白骨。

而宋柒郁之所以千方百計要覓得這些件，只是為了一個人——祝詔。宋紅袖的親生父親。

宋紅袖之所以沒有隨父親姓“祝”，只因為宋柒郁并不是祝詔明正娶進門的，跟著祝詔的時候，并無名分。宋柒郁懷著紅袖的時候，得知祝詔的死訊，整個人神幾近崩潰，人之死讓悲痛絕，了胎氣，在長樂樓偏僻鬧鬼無人敢至的后院的一間廂房產下了不足月的宋紅袖。沒有人能證明這個只在娘胎里呆了七月的嬰便是當朝已故太子之，為了保得自己和兒的安全，宋柒郁只能讓紅袖隨自己姓“宋”。

祝詔當年是當朝最負盛名的風流王爺，當朝圣上的第三子，最得圣上寵。

祝國并沒有立長立嫡的規矩，長嫡庶一視同仁，圣上立太子，也是擇賢者而立。兄弟之間為爭皇位而不惜手足相殘的事不論在哪個朝代哪個時空的史書上都屢見不鮮。祝詔是在皇帝頒下立他為太子的當天暴斃而亡的。從宮中流傳出來的理由讓宋柒郁心寒不已——他們說，太子殿下自便有痛病，那日圣上立他為太子的詔書一下，他便因大喜過而引起緒波太大，導致痛病復發，猝死于長青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