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藥王給雷禹仔細檢查了傷口，只發現皮外傷，并沒有多嚴重。而他在看到那堆破布后細想了一會，即明白了到底怎麼回事。他又生起氣來，只待徒兒醒了，便找機會數落他一頓。

令他稍微放心的是，雷禹的夢驚草之毒并沒有發作的跡象，或許是自己配的解藥有效，也或許是他命大。但是鬼藥王不敢掉以輕心，又給雷禹喝了一次解藥后，便開始研究雷禹帶回來的草，一邊想著這小子不可能看見北山上的吧，還是等他醒了試探一下的好。

雷禹傍晚回來，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他睜開朦朧的睡眼，了自己全，喜道自己還沒死，又仔細看了看四周，還是之前悉的樣子。這種在家里的覺讓他心安，因為這樣還可以陪著世上唯一親近的人——師父。

他發覺自己上的服已經被換干凈的了，玲瓏玉也好好地掛在脖子上。他用指肚著玉，回想起昔日生活的點點滴滴。這次如果能解毒，也算是死里逃生吧。他保證以后聽師父的話，再也不惹他生氣了。親經歷過死亡才會珍惜微小的好，雷禹此時才明白這個道理。

只是鬼藥王似乎沒這麼想，他對此事又急又氣，很怕雷禹出了什麼意外，這樣他不僅損失一個好徒兒，又有何臉面見九泉之下的故人？故人在危難中將孩子托付給他，這種超越一切的信任在爾虞我詐的武林里多麼可貴。被人相信了，就一定要盡全力做好別人托付的事，這是鬼藥王的信條之一。

所以鬼藥王看到自己走出來的雷禹，先是掩飾不住的欣喜，接著便板起老臉了，目沉沉的。他并沒有開口斥責雷禹，因為他知道對于雷禹這種心高氣傲的年輕人來說，不說出來的批評比打臉還難。

雷禹猛地見到，頭被刺的一痛，眼睛也花了。他舉起手遮擋，瞇著眼努力想要看清師父的表。鬼藥王一臉寒霜是在他意料之中的，按照師父以前的脾，非要打他一頓不可。只是雷禹漸漸大了之后師父便只是訓斥，不再手了。雷禹已經暗暗下定決心，不管師父怎麼生氣怎麼打罵，他都不會說什麼的，更不會懷恨在心。他要用實際行證明自己的確改變了，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躁魯莽的年了。

他腆著臉蹭到師父旁邊，強歡笑道：“師父大人，徒兒已經沒事了，您老不要生氣了。徒兒知錯啦……”說罷一臉慚愧委屈的樣子，拿一雙大眼直直的盯著鬼藥王，誰看了都不忍心再生氣了。

鬼藥王心道，你小子也真好意思。卻也只能再假裝板起臉一小會兒，之后再不知說什麼好。雷禹這個小鬼啊，真是讓人頭疼。嚴了吧他先可憐兮兮的，過會就變本加厲起來；不嚴吧，師威何在。所以鬼藥王想得趕他些，明白世間道理。

鬼藥王便順著他的話茬道：“你知錯啦，說說你錯在哪兒了？”

一副平靜的表看不出是怒還是什麼，雷禹卻惴惴的。只得不好意思地撓著后腦勺，道：“我不該胡吃東西，中了毒讓你老人家擔心；也不該非要跑去采藥，還是讓你老人家擔心……”

鬼藥王哼了一聲，扭頭不再看他。雷禹愈發覺得該和師父說清楚給他消消氣，然而這時，卻有一陣猝不及防的痛從小腹傳來。

那痛極為奇特，像是從小腹的某個點發出的，再迅速擴大，沿著周經脈在奔行。雷禹似乎看到了一頭黑的猛張著盆大口，一下子把他的五臟六腑吞進去了，接著把他整個都吞進去了，再狠狠地反復咀嚼。

雷禹痛得滿頭大汗，再也支持不住，撲通一聲倒地，軀極其痛苦地扭著，嚨里發出低低的怒吼。他明白是毒發了，卻沒想到夢驚草的毒如此痛苦。大概是從二外地要爛了吧。

鬼藥王再也裝不出嚴肅的樣子，飽經風霜的臉上也有掩飾不住的驚慌。他迅速跑到雷禹邊，先探了探脈搏，再出手極快的點了雷禹的幾個大。雷禹覺好了一點，但是那種疼痛像是長在里一樣，怎麼都消除不了。

鬼藥王在一盞茶的功夫里已經把能用的方法都用了，幾至無計可施。一貫沉穩冷靜的他此時也微微手抖了，腦中翻滾的是難以置信，夢驚草的毒真的發作了嗎？自己的解藥竟然完全沒有效果！

雷禹的衫皆被汗，面慘白，氣若游，仿佛隨時都會死去。實際上他能抵抗那種排山倒海般的疼痛，全是強大的意志力在起作用。他一直反復想著“我不能死，還有師父呢”，才堪堪撐了小半炷香時候。

眼見師父也黔驢技窮了，雷禹心想便只有最后的方法了，他的一張一合，發出的聲音卻是極微弱的。鬼藥王湊近了才聽到兩個字“伏牛”，即刻明白他想試一下千辛萬苦采回來的伏牛草。此時鬼藥王心里的苦痛不比雷禹，他恨自己為何要在門前不遠種植夢驚草，又怕雷禹好奇才不告訴他。此時伏牛草也不一定會有用，如果……那就是自己親手害了徒兒。

思緒雖然雜，鬼藥王卻沒猶豫，拿來了洗凈的草。它的系仍舊與牽心草地糾纏在一起，本分不開的。此時此刻，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

而雷禹被疼痛折磨得久了，理智也消耗殆盡了。他一見伏牛草，便接了過來，直接送到口里費力地咀嚼。他沒有想自己吃的是另一種毒藥，只當做一種可以救命的東西，而且不計后果，活下來是他的幸運，死了也就死了，誰都阻止不了的事。

盡管雷禹的已經被疼痛消磨到什麼都辨別不出來，他還是到隨著自己的嚼，一灼熱的東西在里橫沖直撞。他努力地把咽下去，灼熱便一直由口腔下去　，沿著食道直燒到胃里去。這之后，胃里像是有千軍萬馬對壘，不過寂靜了片刻，接著便殺聲四起，像是兩人馬開始戰了。那灼熱開始雖小，勢頭卻猛，那頭黑猛像是被鉗制住了稍稍收斂了些。

雷禹又咽下一口后，胃里更是翻天覆地了。那灼熱漸漸壯大了，雷禹四肢百骸的痛驀地一輕，接著便覺得一灼熱在經脈里追著痛跑，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他的全也灼熱起來，臉上卻慢慢積聚起黑氣。后來，灼熱竟然過了痛，在瘋狂地涌著，不是沿著經脈，而是胡沖撞。雷禹被它刺激地止不住地抖搐，汗如雨。鬼藥王的一顆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瀕臨破碎。他的眼盯著雷禹的每一個微小的作，卻只恨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

又這般過了半盞茶功夫，雷禹已經不了了，頭腦中漸漸空白，周圍的一切都那般茫遠，師父的喊遠了，灼熱遠了，連痛也模糊不清了。他的漸漸靜下來，閉著眼，看不見師父的表。鬼藥王此時張驚駭到極，居然一臉死灰。這是他一生中第二次有這般，而且比上一次還要心死如灰。

雷禹覺得自己不存在了，只有一片虛空漂浮著。然而心臟卻是存在的，它堅強的跳著，雖然緩慢微弱卻不肯停止。雷禹心里苦笑了一下，猛然想起師父，心臟突地跳的歡快了。就在此時，似乎漸漸消失的灼熱又聚集起來了，它不知由何地方起源的，卻頂著一什麼直往上沖。

它的速度極快，猛地抵到嚨，雷禹不了它的沖力，一張口，哇的一聲，嘔出一大灘黑來。這以后他的神智才漸漸清明了，周圍悉的一切像是重新回來了。抬頭看見師父驚訝又忍不住欣喜的臉，虛弱地展開笑，低低的喚了聲“師父”，便再也忍不住，昏暈過去。

鬼藥王剛剛心如墜冰窖中，現在則心中一暖，已經放心了不。好在雷禹看不見，如果看見師父此時淚閃，一定會大為吃驚的。

鬼藥王又接著給雷禹做了些舒活經脈的按和針灸，將他置于床上休養。雷禹漸漸醒過來之后，覺腹里三種毒的勁力尚未全消，是以他在忍不了的時候會再嘔出一口來。但是心頭堵堵的覺卻是好多了。

他心里暗想，大概是伏牛草與牽心草一起，才能克制夢驚草的毒吧，然而尚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后癥。但是不管怎麼樣，自己的是在變好，也算是撿了一條命，讓大家心里都覺得安。

如是修養了半月余，雷禹因了這事，越發地乖巧懂事，也因為一臉病容，鬼藥王便不忍心再責備他，關懷之溢于言表。日日想著如何給徒兒好好調理，清除余毒。

鬼藥王的名號真不是白得來的，他一雙妙手做出的湯藥，喂雷禹喝了大半月，效果便顯出來了。雖然依舊虛弱不堪，雷禹的一雙眸子卻是愈發的亮了。這般生機的樣子，倒鬼藥王放心不，也在想著等他病好了趁機教育一番，必會大有效果。

只是，一件誰都沒想到的事突然發生了。

不過是一個平常的午后，鬼藥王看雷禹午睡了，便在大廳寫書，這是留給雷禹的醫。就在這時，鬼藥王心里忽而升起一種奇怪的覺。四周都如往常一樣，是風聲、鳥蟲聲、溪水聲，然而在這一片祥和里，卻有一奇異的氣息悄悄地靠近。

這氣息是他縱橫武林多年從未遇過的。它冷靜如萬古寒冰，像是一塊不會言笑的頑石。鬼藥王覺得自己多心了，卻實實在在的覺到了，因為它已經近在咫尺了。

接著，鬼藥王聽到一聲鳥。不同于他所知的任何一種鳥的聲，聲音不大，卻著肅殺之氣，又好像是了誰的命令般不可搖。由此可以想象鳥的主人是有多威嚴冷酷。鬼藥王的心中閃電般劃過一個名字，他的額頭立刻汗了。

等了一會，他在張地思索該怎麼辦。鳥的氣息沒有散去，也沒有，而是又有一聲鳴傳來。這次比上次更為低沉綿長，有發怒的意思。

鬼藥王出現在門口時，立刻覺有什麼東西直往面前撲過來，卻在離他三寸停下了，又悄無聲息地回退到門口的一木桿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眼神冷，仿佛能看穿對方是不是敢說謊。

即使已經有心理準備，鬼藥王還是嚇了一跳，飽經風霜的心臟此時快要跳出來了。那是一只不好形容的鳥。單看外形，它有些像鷹隼，型卻比普通鷹隼略小，悍肅殺之氣卻重得多了。更為詭異的是，它的臉上，竟然是一張人臉的樣子！鬼藥王不知道這是一種特殊的花紋還是別的什麼，因為他不敢和它對視。關于它的主人的傳說，早已為上一輩武林里最為腥恐怖的記憶之一。

這也是鬼藥王覺得恐懼的原因。早在五十年前，便有神的傳說提及江湖五大堡之一的萬鳥堡。傳言中沒人知道它的方位，也沒人知道堡中人擅長什麼武功，只知道他們擅長馴鳥，更養著許許多多千奇百怪的鳥兒。一旦他們有令想請某個人做事，便會派人面鳥送信，也就是這種長相恐怖的鳥。而如果他們想要殺掉某個人，一般不需出手，只要派出一群金翅鳥就好。然而奇怪的是，不知神緣故，萬鳥堡三十年前就銷聲匿跡了，近幾年雖有人把一些高手的離奇失蹤歸結到它上，都被認為是無稽之談。

現在鬼藥王見到了人面鳥，則意味著萬鳥堡想請他過去，做什麼事有什麼報酬都不知道。他心里詫異的不僅是萬鳥堡的突然出現，更為震驚的是他們如何知道自己居何？這未免太可怕了些。萬一別人知道雷禹也藏在這里，那豈不是……

就在鬼藥王胡揣測的時候，人面鳥抬起一爪，將一個東西朝鬼藥王擲去，竟然不偏不倚地恰好嵌進他腳前一寸，沒木板半寸，不多不。鬼藥王一冷汗地取出那，是一個心包裹的小小卷軸。他抖著將它展開，細細看了，才稍為放心。

信里只提“聽聞藥王獨居在此”，看來是不知道徒兒的事。同時吊羅山峰嶺重重，鬼藥王還特意選了群山之中的位置，一般人類絕對找不到的。想來也只有訓練過的鳥兒才能找到了，進出山的路有多困難曲折鬼藥王再清楚不過的了。只要徒兒安好，他便心安了。

可是，如果這是調虎離山之計又該如何是好？他細細想來，覺得雷禹一個小孩子，與人無冤無仇的，絕對沒有理由用這麼復雜的計策去傷害他。自己不去也是不行的，只需這一只人面鳥就足以他死無全尸了。

思前想后，終于決定放手一搏。信里說得客氣又急切，他料想是堡里某個重要的人病的不輕，否則不會如此麻煩地找他。他便決定跟著鳥兒去走一遭，結果如何，全憑天意了。

不過在這之前，他還有些事要向徒兒代。這是雷禹一直問而他一直不肯說的事，關于雷禹那不可告人的世。本來他是不想告訴雷禹這一切的，最近發生的一些事卻他覺得有些事一旦要發生，是怎麼也阻攔不了的。他對雷禹世的態度便是不主告訴他，如果非想知道就得自己去查清楚，結果如何就看造化了。

他便謙卑地朝人面鳥鞠了一躬，微笑道：“我會去的，讓我收拾些好上路怎麼樣？”盡管心里無限恥辱，卻不得不小心翼翼。這種不知底細的怪鳥，誰知道會不會吃人呢？莫要惹怒了它，倒時連累到徒兒。

人面鳥開始時并沒什麼反應，冰冷的目卻在木屋四周轉了轉，最后像是點點頭，不耐煩地收回目看向遠，嚨里又發出低低的一聲啼，像是在警告鬼藥王不要耍什麼花樣，作快點。

鬼藥王說了聲“馬上就來”，即刻轉進去了。他要在有限的時間里給徒兒講清楚這一切是在困難，如果雷禹醒了，照他的子，后果將變得不可預料。他站在房門口看著雷禹，年那蒼白的臉上濃眉，卻依舊在睡夢中。鬼藥王心里一痛，這會不會是最后一次見面了？

卻也沒時間傷，鬼藥王立刻收拾好了書稿，鎖在一個木匣子里，也無暇把它放在蔽的地方。又運筆如飛地給雷禹留了一封短箋，把重要的事都代清楚之后，又加了一句：徒細思做人，莫耽于虛事。這一句包含著鬼藥王多年沉浮的慨，太過深重，至于雷禹能不能看懂會不會做到，只有看他自己的悟了。

做完這一切，鬼藥王又手忙腳地收拾好包袱，奔出屋外時，恰好人面鳥正準備發出第三聲長啼。人面鳥狠狠瞪了他一眼，將啼聲咽回肚里，轉朝山外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