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青山穿著灰的獄服，頭發剃得很短，面容看上去也很是憔悴。只是當他看到兩個人走進來，眼睛立馬出。

拾起電話之后，文弦先有些猶豫地喊了一聲：“……爸。”

鹿城則沒有任何的話語和表。

鹿青山對著文弦笑了笑，溫聲說：“文弦啊，這麼久沒看到你，想不到你還認我這個爸爸。”

文弦看了鹿城一眼，后者依舊是面無表，于是轉過頭來跟鹿青山說道：“您畢竟是鹿城的父親，您一聲爸是應該的。”

“好好……”鹿青山似乎很是欣。

文弦和他閑聊了幾句之后，旁邊的鹿城突然發話道：“有什麼話趕說，我和文弦都沒有時間。”

文弦看到鹿青山眼里一閃而過的痛意，這下也覺得鹿城是不是太過分了，于是用手肘捅了捅他。鹿城手握住的小手，示意不必多想。

鹿青山的緒也很快被掩了去，他眼睛，繼續說：“我找你們來，實際上是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這個藏在我心里很久，我怕現在不說，以后就沒機會了。”

他突然頓住，看了兩個人一眼，然后垂下眸，說：“你們兩個在一起，我是真的為你們高興。但是作為一個父親，我又不得不說……當初我剛接管鹿氏沒幾年，恰巧遇到金融危機，公司的財務到了很大影響。如果再沒有資金注，鹿氏很可能就在那場金融危機之中垮掉。當時我們找了好幾個本地的企業家，讓他們注資鹿氏，很多也是自難保，當時只有一家，愿意出手相助。”

文弦和鹿城都很是奇怪，這些跟他們兩個有什麼關系。

鹿青山繼續說：“那家公司，就是現在的盛譽集團。”

文弦一怔，那是……父親文盛的一手創立的公司。

“盛譽愿意出手相助，我們自然很是高興，當初簽訂的合約也明確簽訂，只要盛譽出資，我們就從家族份中分出一部分給他。后來度過金融危機之后，本以為就此相安無事，誰知在后來一次鹿氏危機中，盛譽竟然毫無征兆地要撤資！這樣做對鹿氏的打擊我不用再多贅述，總之盛譽撤資之后，鹿氏經過了很長時間的昏暗低迷期，連我都喪失了信心。所以我才下定決心要去國開辦公司，為以后鋪路。”

文弦不敢置信地問出口：“你是說……我爸爸在鹿氏危機的時候……撤資？”

鹿城在一旁沉默不語，但臉已經比剛才沉斂了許多。

鹿青山點點頭，似乎陷了對往事的追憶：“也因為我去了國，所以才認識了Rose，并且和有了孩子。也因為這樣，我才冷落了鹿城鹿璐母子三人這麼多年。我犯的過錯我不會否認，但是間接造這一切的，就是文弦你的父親，文盛。”

鹿青山最后好像還說了幾句什麼，但是文弦已經完全聽不到。的腦海里現在只反復出現著一句話：

間接造車則一切的，就是你的父親，文盛。

造鹿城這麼多年孤獨苦痛的，就是自己最親最親的人……

怎麼離開監獄的，文弦也記不太清了，只知道好像是鹿城握住的手、扶住的肩膀慢慢走出來的。

坐上車之后，文弦還是沒完全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鹿城看到之后心疼不已，忙將攬懷中。

文弦眼睛滯愣，任由他抱著。

鹿城在耳邊輕聲卻有些著急地說道：“傻丫頭，這些事都跟你無關，別為了無聊的事傷了自己知不知道？”

文弦緩緩搖頭：“不是，不是的鹿城，是我，是我的父親，讓你擁有一個這樣難過的人生。”

鹿城擁住的肩膀：“聽我說，現在回去好好睡一覺。睡醒之后，我會把真相都查出來，讓你安心，好不好？”

文弦沉默地點點頭。眼淚也沉默地流了下來。

鹿城啊鹿城，我知道你是在安我。可是查明之后，如果真的像你父親說的那樣，我們要何去何從。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因為這件事，文弦回去之后直接進到房間，反鎖上。鹿城知道心不好，也沒打擾，助理打了好幾次電話過來，說公司有些重要的事需要他親自回去理。他也想文弦或許需要自己靜一靜，于是拿起鑰匙出了門，準備理完事之后再回來和文弦好好談一談。那時候也應該調整好了自己的心。

去到公司之后，鹿城什麼也沒來得及做，先對助理說：“幫我去查一件事。”

助理看見老板的臉這樣凝重，知道事非同小可，于是一刻不敢耽擱地去辦了。

等鹿城理完公司的所有事，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他起穿好服便準備回家。出門的時候恰巧遇到回來的助理。

“老板，您讓我的查的事，有一點眉目了。”

鹿城腳步一頓。

五點整。鹿城回到家。

車開到門口之后，他沒有立刻下車，而是在座位上坐了很久。期間他想的事也不多，無非就是助理說的那幾句的循環。

“十七年前公司確實發生過危機，那時注資的就是盛譽。但是后來不知道什麼原因，盛譽突然從鹿氏撤資，導致鹿氏再一次發生。”

僅僅這幾句，他不知默念了幾遍。

雖然知道鹿青山很可能是在為自己的錯誤狡辯，但是十幾年前的事，他卻不是在胡編造。原來，那些事真的發生過。這些有沒有真正導致后來鹿青山拋妻棄子去國不得而知，但是它們終歸存在。忽視不了。

他從小生活在暗黑生活中的那些委屈和苦痛，是不是又多了一個可以傾斜的河口？

想了許久之后，一道白突然沖他的腦海。

——即便是這些是真相，那又怎樣，對文弦和他的關系又能造什麼影響？他和文弦的相，與上一輩的恩怨本毫無干系，他們的幸福，也不會讓這些事阻礙住分毫。

只有他這個傻瓜，還在為這種事傷懷。

釋然之后，他馬上停好車子，下車回家。

他想，那個傻丫頭肯定比他還看不開，現在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里獨自苦惱呢。

正好，他會告訴，他們兩個會一直幸福相守下去，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能夠分開他們。

但出乎意料的，用鑰匙開門之后，家里顯然并沒有人在。

線有些昏暗，他找到開關打開，換上鞋之后就到房間去瞧。

文弦并沒有在里面。再去書房，沒有。洗手間，也沒有。閣樓，還是沒有。

鹿城覺到自己的心跳在慢慢加速，他立馬又回到臥室，打開櫥。

不好的預終于真。

里面屬于文弦的服，也已經全然不見，還有很可的行李箱。

他用雙手了臉，坐到床邊。一轉眼，便看到床頭柜上靜靜放著的一張紙，上面用娟秀的字寫著。

“鹿城，我走了。你爸爸今天說的事，我已經打電話問清楚，是真的。我現在心很，覺沒有辦法再面對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好好整理一下，等我想好再給你打電話。勿念。 文弦留”

鹿城就這樣拿著一張紙看了很久很久，坐在床邊的他幾乎了一座雕像。

此刻他的心，卻冰涼一片。

文弦就這麼走了。

給打了很多次電話，都是關機。到家里去找，也都是被告知文弦并不在家中。

坐在辦公室里的鹿城覺幾乎都要瘋狂起來。文弦這麼毫無牽掛地離去，只留下他一個人擔心焦急，等找回來，一定要好好懲罰一番。

而這一找，就是半個月。

半個月的時間，鹿城覺到自己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他本想下午再去一趟文家，結果還沒下班一個電話打來。

文弦。

接通之后，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兩個人就在電話里聽著彼此的呼吸聲，漸漸加。

“鹿城……”文弦突然低聲開口。

鹿城沉音嗯了一聲，也沒多說，繼續聽的下文。

“我想過了，我們兩個還是……離婚吧。”手機里的聲音微微沙啞著，不知道此時的有沒有在流淚。

而這邊，鹿城覺到怒氣已經過了一切，他甚至拋卻了以往所有的風度，直接在電話里沉聲喊了出來：“文弦，你讓我等了半個月，這就是答案？！離婚，就是你給我的答案？！”

文弦聽后重重地吸了一口氣，頓了許久，繼續說：“我問過我爸爸，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鹿城，對不起，對你的人生說對不起。是我們家的錯誤，才造了你這麼久的不快樂。我真的沒有辦法再面對你，因為我一想到你，就會想到這件事。對不起……原諒我，原諒我爸爸。”

“不，不可能！文弦，你以為單純的一句對不起就會把一切都抹去嗎？我告訴你，不可能!你現在馬上出現在我面前，或是我去找你，我們當面把話說清楚！我要聽你當面跟我說！”鹿城覺得自己簡直要發瘋。

那邊文弦仰起頭，想讓眼淚倒流回去，聽鹿城這麼說，回答：“好。明天下午三點，民政局門口。在那里，我們把所有的事都說清楚，都做個了結。”

12月8日，是文弦和鹿城結婚四個月的日子。而也在這一天，兩個人的婚姻就要畫上一個句號。

這段婚姻的開始并不快樂，但結束也不見得有多麼輕松。

再回到民政局這里，文弦真的有種是人非的覺。

其實跟很多事一樣，開始和結束，原本就在同一個地方。

鹿城也很守時，三點差五分，他的瑪莎準時出現在民政局的大門口。

“嗨！”文弦努力笑笑跟他打招呼。

鹿城的臉冰冷，顯然想假裝也假裝不出來。

兩個人之間隔著幾尺的距離，就這樣靜靜地對著。

文弦以為鹿城會很激地問一些問題，就像昨天在電話中那樣。但是他沒有。他只是淡淡靜靜地看向，眼里平靜無波。

“我們……進去吧，待會兒時間可能會有些來不及。”文弦咬了咬，垂眸說。

“嗯。”這下鹿城終于應了聲。

兩個人并排走了進去。

離婚的工作人員看見兩個人一個面容冰冷一個低頭不語，但他們之間卻有著一種很奇怪的氣場。譬如孩進來的時候，男人擋在門旁，為擋住風口。

但工作這麼久也什麼都見過，于是很公式化地跟兩個人要了各種證件和離婚協議書。

辦手續的時候，文弦和鹿城都很平靜。就像是早就預料到的結局，只不過這麼突然上演而已。一剎的驚訝過后，便都復歸靜默。

大家都是年人，沒有什麼承不了的憂傷。

走出民政局之后，鹿城的臉依然沒有舒緩。但出于禮貌，他還是說：“我送你回家。”

文弦現在哪還能再如常地面對他，忙說：“不必，我還有事。”

然后鹿城不說話，就只看向，似乎在穿拙劣的謊言。

文弦也靜默下來，等了許久，終于說：“鹿城，就這樣吧，我們就到這里吧。從這里開始，到這里結束。”

鹿城朗的面容有微，但很快，他轉，上車，發，離開。

文弦在車子開之后，站在當初蹲著哭過的地方，笑著揮手告別。

的眼角好像有滴溫熱的東西，也跟著掉落下來。

結束了。

這份來的突然，去的匆忙的一場大劇，終于拉上了帷幕。

再見，鹿城。再見，耗盡我一生幸福的。

從這天之后，文弦積極踏了尋找工作的大行列中，并沒有像想象中的那麼痛苦和頹敗。按對外的說法是，既不想做一個待在家里的啃老族，也不希靠老爸的關系進公司謀生存的關系戶，一切都只靠自己。當然，這其中并沒有提到鹿城，好像他就是生命中一個匆匆的過客，走了，就忘記了。

文盛和陳香聽這個說法，既覺得好笑無奈，同時又有很大的自豪。對鹿青山的那件事，他們其實一直心懷著疚。可當初也實在是沒有辦法，一切都化為四個字：不由己。對文弦造的傷害，他們自知無法彌補，但又找不到更好的補救措施，便只想能盡可能快樂地生活下去。看到這麼積極地找工作，他們自然高興，因為以前活潑有活力的兒，好像又回來了。

找工作的進程也算順利。一來當初讀的大學雖然算不上頂尖，但在全國也能排在前列。還有曾經在鹿氏工作的這段經歷，也為的履歷加了不的分。

下午一家有名公關公司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文弦正在敷面，聽到自己被錄取實習的消息，要是按照以前的子，肯定會快樂地蹦起來。但現在，看著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努力笑笑，同時對自己說，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了，文弦，加油。

把這個消息跟自己爸媽說了之后，又告訴了一眾好姐妹，相約好出去狂歡一次。自從和鹿城離婚之后，還沒有出去參加過什麼聚會。一來是心的確不算好，二來也怕別人問起會尷尬。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找到了工作，說明一切已經進正軌，的人生也即將要重新開始。既然是重新開始，自然要與別人分。關心的人，一直都在為擔心。而能做的不多，甚至唯一能做的只是告訴他們自己很好。

很好，所以不必擔心。

周圍的人看見的堅強自然很是開心，在他們的心目中，文弦就像是個小天使一般，平日里把歡樂和幸福帶給大家，所以都想給最好的。如果覺得快樂，那他們也會到同樣的快樂。

文弦的工作就這樣訂了下來，是在本市的一家金融公司做助理。

因為找的是專業對口的工作，所以上班的時候也并不是那麼張和忙碌。或許也是因為文盛的原因，文盛見到公司老總還一聲叔叔，因此上面待下來給安排工作不必那麼滿那麼累。

以前文弦也許還會打電話給自己的爸爸，義正言辭地告訴自己不需要“照顧”。但現在的不會。知道，自己出門在外工作，爸爸媽媽都會很擔心，加上現在的況，如果能用這種方式讓他們安心一點，又何樂而不為。

只不過工作不忙的一個弊端就是，太閑，所謂用工作麻痹自己的方式完全就了扯淡。經常文弦下班之后就回家躺在床上發呆，想好久也不知道自己該干些什麼。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過年。

二月多的K市依然很冷。

文弦走在街上，提著一大兜的東西，準備拿回家和爸媽吃年夜飯。對于大年三十還在外面“游”這件事，的解釋是，為了不堆積脂肪，只好提前出來運。

恍然間，一個高大拔的影映眼簾。而不知怎麼的，文弦的眼睛一下子覺得熱起來，并且刺得生疼。

是他嗎？是吧。

兩個月零二十八天沒有見過他，太久了，久得以為他這個人已經走出的世界。

直到這一刻才發現，他確實是走出了的世界，但沒有走出的心。而且好像，永遠不會了。

鹿城旁邊還跟著一個紅的小影，兩個人親地把東西搬上車，然后一同坐車，很快發汽車離開。

文弦留在原地，慢慢蹲下，將頭埋膝蓋，久久地未能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