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出帕子，不發一言地跪行上前，為宋念溫拭掉額角晶瑩的汗珠，又悄悄退回去，如此反復，不知做了多次。

都說驕似火，這比喻當真一不假，海棠跪在那里，只覺頭頂如同懸著一顆巨大熾烈的火球，生生得汗流不止。

再看宋念溫，自跪在這里開始，便一言不發，神態作始終如一，如此冰玉骨的一個人兒，上掛著汗珠立在那里，發著晶瑩眩目的，如同一座玲瓏剔的琉璃雕像，麗不可方。

而與此同時，乾勝宮，陳慕正舉著同一本奏折，心猿意馬。

李崇德站在冰盆前搖著扇子，躊躇了半晌，招手將扇子移給宮，自己則捧來一盞茶，放在陳慕面前。

陳慕拈起茶碗，吹開面上的浮葉喝了一口，猛的撂下，發出一陣撞的清脆響聲。

“這窗外的蟬聲為何如此聒噪，吵的朕頭疼!”

李崇德連忙請罪:“都是奴才的錯，是奴才疏忽了，奴才這便命人將那些蟬捕了去!”

李崇德轉走，陳慕忽的制止:“算了……”

“是。”李崇德大氣不敢出，弓著腰聽候吩咐。

陳慕將折子往桌上一撂，有些煩躁的來回踱著步子。

“陛下怕是倦了，要不……奴才去貴妃娘娘為陛下做些糕點來?”

陳慕剜了他一眼，李崇德頓時閉了。

眉頭稍稍舒展，陳慕揚了揚手:“去進來吧，朕倒要看看，有什麼好說的。”

乾圣殿的木門緩緩打開，宋念溫意識混沌間，好似聽見有人在面前說道:“貴妃娘娘，陛下請您進去……”

隨即便有人上前摻住的胳膊，隨著那力道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整個人卻如同浮在云間，只覺下綿綿的，如同踩了棉花，人使不上力道。

只勉強走了幾步，便覺渾像是被人干了力氣，不控制地向后墜去。

后腦覺到那冰涼的時，宋念溫的眼前前所未有的清晰，耳邊卻是異常安靜。

雙眼微瞇著，將夕慘淡的余暉收進眼中，不多時，眼前張悉之至的面容，一張一合，好似在念著“卿卿……”

努力的想聽清楚對方的聲音，意識卻拖著，進了漆黑的最深。

待到再次醒轉之時，只覺鼻尖有香味縈繞不散。

那味道忽遠忽近，卻又悉至極。

“安神引!”宋念溫驚坐而起。

海棠猛的跪撲過來，哭哭啼啼:“小姐您終于醒了，可嚇死奴婢了啊……”

宋念溫猛的抓住海棠的胳膊:“香爐中所焚的香，可是定神引？!”

海棠眼神飄忽，一臉為難。

“貴妃不愧是出名門世家，這麼稀奇的香料，竟也聞的出來。”

宋念溫循聲去，只見一張與陳夕極為相似的面容，但這副容中卻帶著令人難以靠近的威嚴。

這不是陳夕。

想清楚這一點，宋念溫這才猛的回過神來，掙扎著起行禮，卻不控制地摔落在地面上，發出一聲悶響。

陳慕冷冷地將視線別開，幽幽道：“貴妃當真是好本事，如此小事竟惹得丞相如此關懷，竟連上三道奏章來詢問貴妃的狀況!”

海棠被他上揚加重的尾音嚇得一抖，回了想去攙扶自家主子的手。

向來不父親待見，父親此時上奏，為的只怕不是在宮中的況，而是急忙示威吧。

皇帝年輕，丞相又權傾朝野，把持著大半朝政，雖一時風無兩，卻始終是個禍患。

帝相矛盾不可調和，皇帝又向來將他視作眼中釘，依著當今陛下的，終有一天是要將權利全部收回的，這一點相信許多人都看得清楚。

即便是父親即刻還政，只怕陛下也不會給他個善終，這注定是個死局。

宋念溫無意卷進來，如今看來，這想法卻是天真的很。

說到底，只是這偌大棋局中的一粒棋子罷了。

一個頭磕在地上:“陛下責罰。”

“責罰？你要朕責罰你什麼，是責你與丞相舐犢深，還是責你深義重?!”

“臣妾不敢，父親之事臣妾不敢過問，也無權過問，臣妾既了皇家，便與陳府再無瓜葛。”

“至于惠菱之事……”宋念溫直起子:“還陛下給臣妾徹查的機會!”

“貴妃當真是宅心仁厚啊”陳慕冷笑一聲:“此時太后既已做主，便沒有你手的余地，我看貴妃子骨弱得很，近日還是不要勞后宮事務了，安心在寢宮修養吧。”

陳慕舉步，行至門前，后宋念溫的聲音傳來，清晰而堅定：“臣妾懇請陛下徹查此事，還惠菱一個公道!”

“你……”

“陛下，婧貴人請見陛下。”小太監傳話道。

“婧貴人?”陳慕了傳旨太監，又了地上的瘦弱形，眉峰一挑:“進來。”

不多時，婧貴人便捧著一疊東西走了進來，見此番景，倒是無驚無奇，仿佛早已料想到般，挨著宋念溫跪下行禮。

“婧貴人來的可是及時啊，說吧，有何事。”

婧貴人頷首，只字未言，只將手中的東西捧了過去。

李崇德接過，遞到陳慕面前，他掀了掀眼皮，明知故問:“這是何?”

婧貴人依舊滿臉淡然，聲音也淺淺淡淡，回道:“此今早被臣妾撞見，有錦妃姐姐的宮人意焚燒滅跡，臣妾特意攔下，陛下一看便知。”

陳慕手拿起，只瞥了幾眼，心下便已然明了。

這是一疊被定在一起的書信紙張，上面用娟秀字清清楚楚地寫著，錦妃托永安門一侍衛購買絕命毒藥的全部往來。

陳慕將東西往地上一摔，轉拂袖離去。

海棠急忙上前來將自家主子扶起，宋念溫大病未愈，剛剛也不知是哪來的氣力，如今松懈下來，竟是連起抬頭的力氣也沒有。

著床前站著的婧貴人，前因后果也無需問，只會心一笑，道了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