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聽龍8

噩夢始于兩年之前伏虎先生的六十壽誕。伏虎先生名滿天下,加之其游,其壽誕自然熱鬧非凡。那日,伏虎山莊濟濟一堂,江湖上能流的人都來了,不亞于一場武林英雄大會。三絕秀才亦有幸參與。大伙坐定后,伏虎先生正致謝辭。

這時,突然闖數名裹黃金鎧甲的武士,戴著黃金面,手執奇形怪狀的鋼刺,直奔伏虎先生而來,在他面前排一堵墻。大伙誰也沒想到竟有人敢來伏虎山莊惹事,都呆住了。伏虎先生亦驚的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縱橫江湖數十年,還從未有人膽敢當面挑釁,是以對眼前之事震怒異常,連聲責問。武士們卻置若罔聞,一。伏虎先生何等人,料定后面還有文章,當下強住怒火,靜觀其變。果不其然,未多時又來了兩個黑人,從頭至腳裹著長長的黑袍,只森森的雙眼。其中一人手執一面黑大旗,旗上繡著一只的巨鷹,雙目閉,甚是磣人;另一人手執一柄丈余長的鐵杖,杖頭是一個張著的怪,吐出蛇信一般的舌頭。兩人來了之后,一左一右立在伏虎先生兩旁,亦是一。看形還有人要出場。這時天陡然暗了下來,幾道閃電劃過,接著一個悶雷在屋頂炸響。屋的氣氛空前地滯重起來,大伙屏聲斂息,心頭皆有一不祥之兆。忽然,又一道閃電劃過,照得大廳里亮白如晝。大伙這才發現伏虎先生后悄然多了一人,此人材高大,面目酷似猛虎,甚是猙獰唬人。伏虎先生臉鐵青,驚怒加,均己至極致。閃電過后,大廳里較先前昏暗更甚,氣氛愈發窒悶,大有一即發之勢。眾人目不轉睛地盯著虎面人,均惶惶不安。那虎面人目如炬,冷冷地在眾人面上掃視一圈,令人不寒而粟。突然,他仰面發出一聲困般的怒吼,接著朝執旗的黑人打了個手勢。

人先極恭敬地向虎面人俯首行禮,然后雙手執住大旗,一邊搖晃一邊口中念念有詞。只見旗子緩緩招展開來,如被人扯住一般,旗子上的那只鷹漸漸紅里亮,發出妖異的。虎面人舉起左手,凌空虛指,一道綠向鷹頭。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鷹此一激,雙目頓時圓睜,隨即撲棱起翅膀來,倏忽沖出旗子,在虎面人的頭頂盤旋一圈,落在他肩頭。虎面人朝伏虎先生一指,那鷹唰地羽倒豎,厲嘯一聲撲將過來。伏虎先生雖早有提防,卻萬沒料到如此巨變,一時呆在當場,毫無招架之念。隨著眾人一聲驚呼,那鷹迅捷無比地從伏虎先生面前一掠而過,之后在廳盤旋一圈,復收翅落在虎面人肩頭,雙目向天,神傲然。再一瞧伏虎先生,只見他雙眼赫然己變兩個黑,汩汩往外冒,慘不忍睹。

執杖的黑人上前一步,將手中鐵杖重重往地上一頓,放聲念道:“無量之城,武林至尊。鷹旗下,莫不歸順。”念完后退至原位。其后,虎面人率先轉向南垂手而立,黑人其次,金甲武士隨后,一眾人齊齊躬施禮,口中齊聲念道:“無量王千秋萬代,仙福永。”這時,伏虎先生似乎才醒悟過來,只聽他狂吼一聲,使足全氣力,撲向虎面人。虎面人正畢恭畢敬地向南行禮,竟毫未作抗拒。伏虎先生一拳重重擊在其后心,眾人方拍手稱快,誰知僅將其打了個趔趄。虎面人站穩后,仰面一陣怒吼,舉起左臂向伏虎先生劈來。眾人尚未看清怎麼回事,只聽“轟”地一響,偌大的廳堂立時倒塌了大半。伏虎先生兀自在那里手足狂舞,不知在與什麼人搏斗。虎面人走上前,一把將伏虎先生提在手中,往地上一摔。一個金甲武士過來死死摁住伏虎先生,另一個武士用鋼刺在他左右琵琶骨上各穿一,然后掏出一長長的鐵鏈分頭從兩個中穿出,在脖子上纏繞一周,用一把鐵鎖鎖死。又有一個金甲武士過來,在伏虎先生的手掌腳底各釘上一塊馬掌,用鉚釘鉚死。然后,幾個武士牽著他在大廳中繞地爬行,稍有不依,便招來一頓毒打。其形之慘烈,令眾人揪心吐,肝膽裂。但懾于虎面人等威,卻是敢怒而不敢言。執杖的黑人指著伏虎先生,森森地道:“從今往后,此人就是一條狗。他有此下場,只怪他名字起得不好,也不該做什麼天下第一。你們的狗屎英雄榜以后只能狗熊榜。凡榜上之人,除非歸順到鷹旗下,否則都得變狗。”

人說完之后,手中鐵杖一揮,將大廳自中央隔南北兩半,喝道:“識時務者站到南側來。”眾人一陣緘默。己在南側的紛紛低下頭,神復雜,卻是無人敢離一步;在北側的暗自拿眼角彼此觀,心中猶豫不決,亦無人愿率先出一步。眾人均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今日遭此奇恥大辱,竟皆噤若寒蟬,無人敢振臂一呼。黑人冷哼一聲,道:“生路死路是爾等自己選的,那就怪不得我了。”話音甫落,北側立時有人掩面逃似的奔到南側。一瞧,竟是大名鼎鼎的武當派掌門清玄道長。他奔過去后躲在人群后,垂首聳肩而立,滿臉愧。既有人出頭,北側的英雄好漢們便紛紛撕下臉面,魚貫往南側而來,頃刻便只剩一人。此人便是三絕秀才。黑人盯了他半晌,奇道:“你當真不怕做狗?”三絕秀才神一凜,傲然道:“大丈夫當巍然立于天地間,若是死得其所,又何懼一死。”黑人點了點頭,道:“你做什麼,榜上可有名?”三絕秀才正道:“秀才我雖碌碌無名,尚識得恥二字,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黑人默然片刻,掌冷笑道:“果真有不怕死的,好,給你一個痛快。”說著將鐵杖舉過頭頂,一個橫掃千軍擊向三絕秀才。三絕秀才死意己決,當下閉目不避。鐵杖正正擊中他后腰,他的頓如狂風中的落葉般猛然飄起,轟地穿破屋頂,不知飄了多久,才重重摔在地上。

三絕秀才懵懵懂懂地站起,見自己完好無損,料想己做了新鬼。他聽聞鬼皆能飛來遁去,當下臂躍起,誰知不曾飛起,倒又是重重一摔,屁甚是生疼,心頭不疑疑。往四周一瞧,周圍漆黑一片,也不知在何。回想起伏虎山莊的一幕,己弄不清是真有其事,還是做了個噩夢。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一會,聽到不遠傳來此起彼伏的篤篤聲,似乎向這邊移來,不由地停下腳步。那聲音愈來愈清晰,象數以百計的馬列隊緩行,在深夜的一片寂靜中顯得詭異無比,令人骨聳然。他雖辨不出那聲音究竟是何發出,但可斷定絕不是馬。眼看即將來到面前,便在附近尋了個凹坑藏下。

不多時,一個手提燈籠的人進他的視線。燈映在那人臉上,或明或暗。只見那人頭頂麻布,披麻,臉蠟黃,雙眼白多黑森怖人,有如鬼魅。那人出現不久,篤篤聲便似響在耳邊,令三絕秀才心悸不己。他眼一瞧,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在那人后,赫然跟著一列雙臂平繃直一蹦一跳的非人非鬼的東西。那東西的腦門上著一道黃符,面死灰,口眼鮮紅有如抹上均著一件由脖子直貫腳底的白長袍。它們依次往前直地蹦跳,此落彼跳,秩序井然。“驅僵尸”,三絕秀才的腦中電火石地閃過這幾個字。他聽人說起過,想不到今日大開眼界親見了。再細細一瞧,見那提燈人腰間系一道細線,細線往后一個接一個地繞在那些僵尸的脖子上。他估了一下,大約有四十余個。尸列盡頭,有數人提著又大又亮的燈籠,又有數人抬著一頂六角大橋,再后又有數人扛著招魂幡。整個隊伍前行時,周圍瘴氣彌漫,風陣陣。

隊伍過去后,三絕秀才方松了一口氣。突然,那邊有幾道眩目的黃熾劃過,頓時傳來陣陣嗷嗷怪,不知出了什麼狀況。他心中雖有些發,還是忍不住悄悄走上前去。只見那邊己了一窩蜂,隊伍里面多了幾個戴著青銅雄獅面的人,他們每人都手握一柄黃燦燦的劍,在尸群中橫砍豎劈,每出一劍都在空中劃出一道眩目的黃。不多時,地上便到散落著僵尸的斷肢殘。提燈籠的麻人哭喪著臉蹲在一邊,眼中流出一般稠厚的淚。這時,那乘停在后面的六角大橋里緩緩走出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嫗,拄著一瑩綠的鬼頭拐杖,巍巍,一付風一吹便倒的樣子。起脖子劇咳了一陣,然后著氣用尖啞如破鑼的聲音惻惻地道:“不知何時得罪了金劍門的朋友,一言不發便給老難堪,真是英雄得很啊!嘿嘿嘿。”話音一出,雙方立即住了手。麻人趁機將殘存的僵尸收攏到一邊去。穿黑的面人上前一步,拿劍指著老嫗喝道:“你這作惡多端的老虔婆,早該將你的鬼窟一窩端了。”老嫗又是一陣劇咳,吐出一口膿痰,冷笑道:“沒本事斗無量王,卻跑來欺侮我這將死之人,還有臉說得出口。”黑人微一怔,怒道:“你這老虔婆和無量狗賊一丘之貉,先收拾了你再說。”說著飛揮劍閃電一般攻去。

人那一劍來勢如虹,老嫗不敢怠慢,側向出一步,掄起鬼頭杖在空中劃了個灰亮的圈。黃及灰圈時,嗤地一聲,去勢被阻隔,黑人借力往后一躍,退回原地。幾個面人互一對視,分頭從不同方位齊齊揮劍再次攻去。只見那幾個面人瞬息化作數道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那老嫗,端是凌厲無比。老嫗陡地一團,將鬼頭杖舞一個大灰球,裹住自己。黃到灰球時,只聽嗤嗤作響,發出更為耀眼的芒。三絕秀才只覺一熱浪撲面而來,差點被推作個仰八叉。在黃的纏繞下,灰球漸漸被拉手中的紡錘模樣,俄頃又變作兩頭尖。它在黃下左晃右擺,卻始終沖突不出。末了,灰陡然變細,如蛇般迅疾無比地扭數下,一下從黃的圈中掙出來,往南面一閃而逝。許久才傳來惡狠狠的聲音:“今日所賜,來日定當厚報。”

那幾個面人見讓老嫗逃,均懊惱不己,將一怨氣發在老嫗留下的僵尸上,片刻便砍菜切瓜似的將它們殺得片甲不留。那個麻人正逃竄,被一把逮個正著。他嚇得渾如篩糠,不住地叩頭求饒。紅人一劍挑掉他頭頂的麻布,哈哈大笑道:“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想不到你這禿驢竟也有今天。”那麻人頭頂,戒疤尤在,果真是個和尚。他聲道:“大俠你大人大量,就當小的是個屁一放了之。”紅人嘿嘿冷笑道:“當年你在華山英雄大會上何等神氣,可曾想到自己不過是個屁?”華山英雄大會三絕秀才亦曾在場,卻想不起眼前這和尚是哪個。和尚臉一灰,磕頭如搗蒜,可憐地道:“是。。。啊。。。不。。。不是,小的就是一個屁,就是一個屁,大俠饒命,大俠饒命。”紅人嘆了口氣,道:“愧你也是一代宗師,竟自賤到這般地步。”說完厲聲喝道:“今日且放過你,不為其它,只因怕臟了手。快滾!”和尚聞言一喜,連磕幾個響頭,抱頭鼠竄而去。

三絕秀才見面人頗有俠義之風,正待現與之相見。面人早有覺察,向他這邊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快滾出來。”三絕秀才忐忑不安地走了過去,向他們施禮問好。綠,大聲道:“你是何人?在此做甚?”三絕秀才簡略將經過說了一遍。紅人點頭贊道:“你倒有些骨氣,不象空那禿驢。”三絕秀才大吃一驚。空乃林寺前任掌門,在江湖上聲極隆,幾月前莫名失蹤,想不到竟變現在這付模樣。三絕秀才回憶起伏虎先生的慘狀,一時慨萬千。

待他醒悟過來時,那幾個面人已然不見了。顯是這些人瞧不上自己,不愿委屈結。他心里雖失落,卻也無可奈何。沒多一會兒,天放亮,他辨了辨方位,便啟程往回趕。

此后他閉門不出,不再理會江湖之事。誰知他不惹事,事偏偏找上門。概因由伏虎山莊活著回來的僅他一人,其他人均無緣無故地失蹤了,那些人的親友紛紛找上門。他以事實相告,卻無人相信,反責問他為何能活著回來。他當然說不清,他自己都不相信能活著回來,又怎能讓別人相信?是以后來眾人矛頭均指向他,斷定他串通他人做了手腳,著他人。他萬般無奈,只得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終日作鳥藏。

居然昨夜大戰鷹群,他恰巧在樹上睡覺,自然瞧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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