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言的日記本里記錄滿了自己的起落。對金昔和尹瀾的事，卻只字不提。其實有些事，為了欺騙自己，連寫在日記上都是不愿意的。特別是能夠傷害自己的事，就不愿意寫在日記本上，讓它為一種烙印，一種傷疤，隨時痛。然而卻記錄滿了尹斌，這個不幸的朋友。吳言曾經設想，自己同尹斌一樣遭遇了這樣的事，那種心痛讓他對尹斌的同更深。

對于趙一，吳言有時會，有時卻厭倦。和趙一打賭的那天早上，趙一是來的最晚的一天。趙一坐下的時候，笑著對吳言說：“糟糕，今天睡過頭了。”吳言那時，連提起那頓趙一輸掉的午飯都沒興致，完全不理會趙一。甚至那天以后，就不像以前那樣理趙一了。原因可能是吳言的，也是生的敏，趙一不在乎這個賭，也不在乎得到吳言送的一樣東西。讓吳言本來故意遲到一點的心意變吳言心里的一個笑話。

期末考試接近了，新一也是今年最后一考驗就要開始。寢室里的八卦流言停滯了，夜里的燈亮得更久更晚。吳言因為睡眠不足而發生的頭痛癥狀明顯起來，但是躺在床上，四面過來的燈照得吳言輾轉難眠。直到所有的臺燈已經茍延殘不下去，寢室里的人才一個一個躺下去睡覺。呼聲此起彼伏，吳言躺在被窩里，到眼皮只是沉重的搭在眼珠上，思緒卻紛陸離久久無法睡。

有時夜實在深了，吳言依舊睡不著的時候，就爬起來，從枕頭下拿出日記本，掏出電筒，在被窩里寫日記，然后哭一場，就睡著了。吳言憔悴了，金昔卻愈加神采奕奕。金昔和尹瀾，兩人金玉一般般配。吳言跟兩人的聯系游般若有若無，吳言連跟金昔一起回家的時間也斷開了。吳言總是一人默默回家，又默默上學。回到家里至有種溫暖給吳言力，但父親的每一句“認真學習，抓時間”都像把把锃亮的利刀，使吳言骨悚然。唯有母親溫且慈祥的微笑，是吳言的依靠。吳言有時候也會想起尹斌，可是尹斌旁邊出現的鮮艷麗的生讓吳言覺得尹斌跟自己不是一路人。

突然頭痛的晚上，吳言又想起尹斌的時候，跑到場去跑步。尹斌高四了，現在準備高考，應該沒有時間出來打球。吳言想著，跑到籃球場，卻還是聽見了籃球聲。“吳言。”尹斌住吳言。吳言停下來，向籃球場中央走過去。

“我還以為你不跑步了。經常保持鍛煉，任何時候都不能中斷，這樣才能有好的學習。”他還在練習投籃。

吳言看著尹斌投球特別準，聽完尹斌的話，突然問：“你的績很好是嗎？你準備考什麼大學？”

尹斌頭也不回，問吳言：“你準備考什麼大學？”

吳言笑了笑，說：“我還早呢，我也不知道。”

“那也總有個目標或者愿吧？”

吳言愣了愣，說：“復旦。”

“為什麼不是北大？”

“考不上。”

“那好，我也考復旦，在復旦等你。”

吳言頓時愣住了。的臉發燙，看著眼前穿短T恤的黃頭發的尹斌，心跳起來。

尹斌突然接住球，轉對吳言說：“別想多了，我本來就打算考復旦。我考上了，當然在那里等你。”

吳言松了口氣，可是心卻還是跳不停。笑著說：“好啊。我努力。”然后轉跑開了。尹斌著的背影，微微一笑，臉上出人的梨渦。

期末考試開考。早上，涌的學生從不同的教室里魚貫而出，各拿了書包或單獨是筆袋。雖然大家久經這種場面，張的氣氛還是彌漫在整棟高二年級教學樓。吳言金昔尹瀾和一行人都向最高的一層樓走，考試號就是依據上一次月考績排名排出來的，吳言等人排在最前面。金昔坐在第一張位置，吳言坐在金昔后面，尹瀾坐在吳言后面。尹瀾用筆從背后了吳言的背，吳言并沒轉，只是向后靠了靠，尹瀾小聲說了聲：“紙。”吳言就從包里出一張紙，反手遞給了尹瀾。

再次面對尹瀾和金昔，并沒有什麼尷尬，這也許就是當初并沒有將一層薄紗開的好。所有人若無其事，該忘記或忽略的，大家用難得的默契同時藏起來。

考試三天結束。最后一科英語考完，下午四點。所有人到寢室里收拾東西。吳言正在教室里整理書。趙一的家不遠，他的書大多時候放在家，這時候并沒有設麼好整理的。他要幫吳言抱書，吳言不肯。兩人正僵持，門口有人吳言。他們回頭一看，尹斌微笑著站在門口。吳言有些驚訝。尹斌走進來，看見吳言手里的一摞書，笑著說：“我幫你吧。”說著要從吳言手里接。吳言回過神，趕說：“不用了，很輕，我自己抱過去。”繞過尹斌，就從教室門走了出去。尹斌跟趙一打了招呼，笑著坐在吳言位子上，等吳言回來。趙一仔細地盯著尹斌看，既到莫名其妙，又有難以言說的怒氣。吳言回來的時候，臉微微發紅，不知是因為抱了書，還是因為尹斌的突然出現。吳言抱書的一路都在自責，竟然總是想歪，把每種純潔的友都染上奇怪的彩，回來的時候，便已經調整好自己的心態。

趙一坐在一旁看書，一言不發。尹斌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對著自己微笑。吳言走過來，說：“你們也考完了？”尹斌笑了笑，說：“我們沒有期末考。”吳言哦了之后，就不知道說什麼了。尹斌白天出現在這里，對吳言來說，就像夜里的幽靈突然現了，完全適應不了此時的尹斌。的眼里也注意不到趙一在一旁嚴肅的表。讓尹斌起，自己坐在位置上收拾剩下的書。

尹瀾和金昔也走進來。尹瀾看了看尹斌，又看了看吳言，對吳言調侃道：“吳言，有人來接你了啊。”尹斌對尹瀾也笑了笑，說了聲“你好。”又看見了旁邊的金昔，對金昔說：“今天該笑了吧。”金昔不好意思的笑了，拉著尹瀾走開了。

吳言的表還是在一瞬間沉靜下來。抬起頭問尹斌：“你來找我的嗎？” “我是想問你們今天必須走嗎？明天走可不可以？”

“什麼意思？”吳言不解。

“我想帶你去個地方，你正好考完，我也正好放周末。”尹斌說。

吳言笑了，說：“我本就打算明天走。”

“那你收拾好以后，到籃球場來找我。”

“嗯。”

尹斌走出了教室。

趙一在旁邊收拾好東西以后，背著書包，一聲不響，也離開了教室。吳言看著趙一的背影，心里生出疚。收拾好以后，就向籃球場走去。

下午的籃球場上人很多，汗蒸汽籠罩整個水泥籃球場。尹斌看見吳言，就丟下球走了過來，抓起校服往臉上抹了把汗，對吳言說：“走吧。”籃球場上的人看見這一幕，呼聲雀躍起來。吳言嘀咕著：“這下臉都丟盡了。”

尹斌聽見了，彎下腰，湊近吳言說：“跟我走在一起有這麼丟臉嗎？”

吳言立刻笑著說：“不是。只是……說不出來。”

“沒什麼不好意思，你一個現代知識分子怎麼還這麼保守？”尹斌笑著說。

吳言一想，也是，就自然起來。

“你帶我去哪？什麼時候能回來？我還沒吃飯呢。”

“去了就知道了。不遠，我們坐車去。”

“啊？哦。”

他們坐上公車，在公車開到郊區的時候下了車。漫田的青菜和青草，散發陣陣清香，這是栽滿了樹的學校里沒有的，吳言突然覺得，每一次回家的愿那麼強烈，除了母親，眼前的東西應該算得上另一理由。

尹斌引著吳言走上一條岔路。路的盡頭是一座小別墅。吳言有些張了，對于眼前這個人的舉，完全捉不到。他帶到這里干什麼？

尹斌回頭看吳言，笑著說：“前面是我家。”

吳言有些生氣了，說：“你帶我去你家干嘛？”

尹斌看著吳言的表，也突然愧疚起來，不該莽撞的自作主張的帶一個孩子到這麼陌生的地方。他看著自己的家，這個家此時對他自己來說，也變得陌生了。

他也猶豫了，對吳言說：“我帶你回學校？”

吳言看著尹斌，他的眼神滿是悲戚。后那座房子是尹斌的家，尹斌現在住在尹校長家里，這座房子就是華麗的悲傷。不論他是出于什麼原因想回到這里，自己能給的，或許就是他需要的勇氣。

吳言說：“前面是你的家對嗎？”

尹斌轉著家，說：“是。”

“我陪你重新走進去。”吳言有種冒險的振，走出學校，現在似乎立刻進另一個不真實的世界。

尹斌笑著説謝謝，向自己的家走去。吳言跟在后面。冬末的夕突然掙云層，下明的余霞。

尹斌家前院里有狗，也有長期請來住在這里幫忙看家的耿大爺。吳言怕狗，即使拴住了，吳言也害怕得立刻朝屋里跑。尹斌笑說：“你怎麼還怕狗啊？”

吳言無奈的笑笑。

尹斌的家很漂亮，所有的裝修簡樸素，含著淡淡韻味。看得出來這里的主人該多有文化氣息。可惜，是人非了。

走過屋前院子，剛過了門廳，就是一個小院子。院子用碎石鋪地，上面擺了一張木桌子，幾把藤椅。旁邊就是一棵高大蓬松的錢榆，此時葉子已經落盡，細的葉子落在桌子上，椅子上，地上。

尹斌拿來一張布，把桌子和兩張椅子抹干凈，對吳言說：“我去給你泡茶。”

“我不喝茶。”吳言急忙說。

“坐在這里不喝茶，豈不是浪費了。”尹斌笑了笑。

吳言只好坐下來，往四周看。這是一個小四合院，小院子里一邊是青石鋪地，一面是白碎砂石，里面種了幾棵仙人掌。四周都是大理石做的墻面和整片整片的落地玻璃。吳言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房子，心里嘀咕著，這家伙真有錢。

尹斌拿著兩杯茶過來。吳言立刻說：“你家好漂亮，你爸媽做什麼的，這麼有錢？”

“做生意的。其實不是大富翁，只是我爸費盡心思這麼裝修了這個家。”

吳言拿著杯子，渾不自在。“你為什麼我陪你回家啊？你可以隨便你一個同學……”吳言說著又說不下去了。

尹斌盯著吳言笑了，說：“的確是，以后有人你跟著走，你千萬不能這麼輕易答應，萬一有人不懷好意把你帶到偏僻的地方，你就慘了。”

“就是，今天就不該答應跟著你來的，萬一你也不懷好意，我現在就慘了。”吳言說。

“我可以例外。我是好人。”

“斌斌。”有人在屋外喊。

“誒。”尹斌應聲朝前院走去。

“斌斌啊，你放假回來啦？”李大爺正站在院子中間說話，他手里還拿著煙斗，正吧嗒吧嗒點煙。點著了，就抬起頭來對著尹斌說話。

“李大爺，我放周末，回來看看。”尹斌回答。

“我今天回去一趟，明天再來，你跟你同學在這兒吧？晚上也注意點兒聽見沒。”他手拿煙斗，青煙從煙斗里冒散出來，又從他的里鼻子里冒散出來。

尹斌有些為難，他回來沒打算在家住。尹斌說：“我一會兒就回學校。”

李大爺一聽，詫異地盯著尹斌：“你還是不在家住？現在天都快黑了，你哪兒找車回學校？小伙子要堅強，大爺也明白，不過，家還是家，父母不在了，你還是要守著。平時你上學，大爺幫你守，將來你找了媳婦兒，你還得自己回來守，知道不？大爺在這兒守了一個月，想著你今天回來了，就回家睡去。既然你還是要回學校，那我還是在這兒守著吧。”李大爺說完又吧嗒吧嗒起煙來。

尹斌為這個無親無故的老大爺的話，他笑著說：“大爺，那今晚你還是回去吧，我不回學校了。謝謝李大爺。”

“真不回去了？”

“真的。”

……

吳言將剛才的話都聽清楚了，張起來，心想：他不回去我怎麼辦？

尹斌一走過來，吳言就說：“你今晚不回學校了？那我怎麼辦？”

尹斌微笑著看著吳言：“你也明天再回學校啊。”他拿起桌上的杯子抿了口茶，又說：“這茶很香，你喜歡喝茶嗎？”

“沒人知道我到這里來了，今晚我不回去，金昔們會通知所有人，事就變復雜了。”吳言盯著尹斌，手里的茶杯暖得手心微微冒汗，手掌在杯子上來去。

尹斌笑了，說：“跟你開玩笑。我不回去，但會車送你回學校的。”

吳言舒心的笑了笑。眼瞼上的睫略長，眼睛雖不大，卻充滿。喜怒哀樂，通通過這雙眼睛表達得淋漓盡致。人說，一個人的眼睛出賣了一個人，其實，一個人能決定一個人的眼睛。不論眼睛是大小扁圓，它始終會一個人的心事。有的人會裝，裝得連眼睛也變得虛偽，眼神時時只有一種。單純的人，眼里滿是悲歡離合，滿是晴圓缺，曲折離奇，讓看的人賞心悅目，讓看的人愿意接近或他。這就是單純的人存在的最好的價值。

“你到底帶我來這里干什麼？”吳言最想知道的就是此行的目的。

尹斌站起來：“你跟我來。”

吳言放下手里的杯子，跟著尹斌越過純白的碎砂石，穿過一道小門。這是一道竹林幽徑，小徑通往一個花園。

花園里的花爛漫如春，吳言以為春天優厚這片土地，悄悄在這里先扎落地了。

“我想帶你看看這片花。”尹斌說。

“是你種的？”吳言問。

“我爸媽離開的時候，這里本來一片荒涼。我爸以前說過，拿這塊地種花。雖然他沒有機會，但我將這里種滿花，就不會讓這個家顯得太荒涼。我每周回來一次，我沒想到這些花能開得這麼好，或許這是我爸的愿，這些花，也有我爸和我媽的在天之靈在守護。但我一個人欣賞，浪費了，你來看看不是很好嗎？”

高矮胖瘦的花，五十的綻放，這里沒有山沒有水，即使再大膽再爛漫，也了自由的韻味，讓看的人到高調的孤寂。吳言不知道尹斌是否跟這些花有同樣的。

“為什麼種花呢？花太脆弱了，經不起風霜雨，更經不起時間蹉跎，它們殘了或者老了朽了凋零了，雖然綻放的是好，最終的結局卻十分悲涼。你是希生命如花一般脆弱嗎？”吳言有而發。

“如果沒有燦爛過如雜草，生命也不過如此。”尹斌嘆息道。

“不如種幾棵樹吧，松樹或銀杏，樹既，也不。正直拔且俊秀，生命堅韌漫長，你可以伴隨著它長，它也可以伴隨著你長。等你挨到老了，你來這樹下，或許你會發現，它們已經變了你的依靠。”吳言閃爍著芒的眼睛盯著尹斌，又低下頭去，吐了吐舌頭，心想自己剛說的話是不是太麻了。

尹斌著滿園的花，又低頭看了看吳言，想說什麼話，卻沒說出口。天灰蒙蒙連一片，眼前的花的影子人的影子都變得越來越模糊。吳言低聲說：“什麼時候送我回學校啊？”

尹斌一聽，笑出聲來。接著說：“你是怕鬼還是怕我啊，這麼著急。”

“都怕。”吳言癟癟。

尹斌帶吳言走出小園，神嚴肅，對吳言緩緩地說：“我不想出門了，你能自己走回去嗎？或者你就在這里將就一晚上？”

聽到這話，吳言雖然生氣了，但看見尹斌的表，以為尹斌舊傷復發，在剛才小園里被痛了，鼓起勇氣輕聲說：“沒關系，我認識路，我自己回去。——再見。”

吳言說完話就轉，走出大門。面前這條小路通往寬闊明亮的馬路，可是一個人走在陌生的地方，吳言心里開始抖。想回頭看看尹斌是不是跟自己開玩笑，又放不下面子，只能著頭皮往前走。

吳言已經走到路口，可是不知道趕那趟車才能回學校。來來往往的車輛從眼前呼嘯開過，吳言一面心急，一面等待，其實尹斌不可能讓吳言一個人這樣走回去，吳言明白。

吳言聽到腳步聲的時候回頭，尹斌帶了一束花走過來。尹斌把花遞給吳言，笑著說：“謝謝你陪我回家。不過，你到底是倔強還是笨，我怎麼可能老遠帶你到這里，又放你一個不識路的人自己回去？真書呆子了。”

吳言捧過花聞了聞，笑著說：“你沒看見我站在這里等你出來嗎？”

“你想讓我夸你聰明？”

“我不聰明，我是大愚若智。”

“車來了。”尹斌看著一輛開過來的公車說。吳言也隨著尹斌的眼神去。

“有車我就知道怎麼回去了，你不用送我了。”吳言一臉正經的對正手攔車的尹斌說。

車在兩人面前停下，尹斌推著吳言上了車，自己也跟上了車。

吳言捧著一捧鮮花回寢室時，蔣曉曉接過花，驚嘆道：“這花好香哦，你從哪里摘的這麼漂亮的花啊。”

吳言不好意思的回答說：“剛去了一個朋友家，看他家的花又多又漂亮，就摘了一點回來。”

金昔也湊過來，從蔣曉曉手里搶過去一半，說：“這半給我了。”

吳言說不行，要搶回來。蔣曉曉卻說：“那好，這半就歸我了哈。”吳言看著兩人開心的樣子，也不好再搶回來了。就算自己將花全部捧在手里，明天一早，們也會一樣凋謝。那些花，只有存在記憶里，鎖在日記里，才會永遠像今天一樣鮮活，芬芳，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