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十一

艱難的日子總是會過去,電視劇里對地震的報道依舊沒有間斷過,大家從地震中漸漸清醒過來,卻始終揮不去那種對地震的恐懼,對風吹草也警惕起來。吳言終于接到電話通知去學校上課已經是在地震一個月以后。

吳言和金昔竟然始終沒有任何聯系,在這一個月里。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兩人卻倔強的誰也不肯找誰。連吳言的母親也聞到了兩人之間不尋常的氣息,問吳言,吳言也只能微笑著搖頭。

吳言和金昔兩人之間存在太多問題,只是兩人都有足夠的耐,誰也不曾明晃晃的亮出自己的刀來直接面對面。

可是還是有令人高興地事的,那就是可以重新看見尹斌了,那個朝思暮想無數遍的人,仿佛已經烙在心上了,如今隔了一個月,快要見面的時候,又平淡又張,吳言竟忍不住心跳起來,但不知道自己臉上也因張泛起了紅暈。

吳言在宿舍里放東西的時候,室友們也已經來了。大家在笑著討論這段時間發生在自己上的或者聽來的看來的平常難得遇到的事,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種喜悅,吳言被奇怪的現象嚇了一跳,便帶著看似善意的微笑退出教室。

場上還殘留有稀稀落落的軍綠的帳篷,證明這段時間,這個場是個“難民集中營”,城中的附近的人都跑到這里來避難來了。繩索已經拉歪了,帳篷卻儼然結結實實,幾塊大石頭住邊角,帳篷像臉鐵青的嚴肅的軍人規規矩矩地立在那兒。吳言想起來電視里報道的那幾個被活活累死的年輕的兵,看見從場上穿過的同樣花樣年華的同學,又想了想那是種怎樣的勞累才會將人活活累死呢,鼻子一酸,眼睛紅了。但吳言呼了口氣,恢復平靜。想去找尹斌,但無奈的是吳言并不知道尹斌在哪個教室。

一個月的時間,把以前的事搞得好像一場夢。吳言走進教室,教室里的景象跟寢室里的景象沒有太大的區別。坐在位子上,趴下了頭。

吳言的肩膀被拍了拍,以為是尹斌,抬起頭看見是趙一,眼黯淡下去,轉而變淡淡的微笑。

“怎麼樣,地震家里沒什麼吧?”趙一說話那麼溫親切。吳言腦子里閃過一些畫面,那是在地震的時候趙一如何疏散同學,如何跑來跑去召集同學的場景。吳言從那時候起已經對眼前這個之前不耐煩的人徹底改觀,覺得趙一的可遠大于他的討厭。吳言搖頭說還好。趙一想在吳言旁邊坐下來繼續聊,楊娜在教室后門喊:“趙一,過來一下。”趙一回過頭一看,問:“什麼事?”“你先過來要死啊。”楊娜帶著微微的怒氣盯著趙一。趙一哼笑了一聲,朝楊娜走過去。吳言也笑了笑,看了看趙一憨實的背影,又重新將頭埋在手臂里,趴在桌子上。

吳言聽見教室里越來越吵鬧的聲音,又好像什麼也沒聽見。聽見了金昔的聲音,又仿佛那聲音突然飄得很遠,抬起頭來尋覓了一番,真的發現了金昔,那張滿面笑容的臉,正調皮地用書拍打尹瀾的肩膀。吳言并不覺到悲傷了,甚至有些高興。這種高興的理由連自己也說不清楚,不知道是因為想起尹斌,還是因為看見金昔笑。抬頭看了看窗外,期待一個久已不見的悉的影子。可惜只有伶仃的一顆大樹,擋住了許多的亮。

趙一重新走過來,在吳言旁邊坐下。吳言不自在地欠了欠,與趙一保持著一些距離。趙一挑了很多話題,吳言一直跟著附和。直到班主任老師來過兩次,最后要求全班安靜下來的時候,吳言再看窗外,還是沒能等到那個人影。

晚上睡在宿舍里的人不多,離家近的都必須回家,宿舍的一二樓留給離家遠的學生。沒有晚自習,沒有早自習。晚上,吳言和金昔宿舍里的人有一半都在,們從四樓上把東西搬下來,安在陌生的寢室里。吳言從洗手池的那個窗口往外看,一眼就可以看見諾大的場上零星的帳篷。

第一天晚上就發生了余震,所有人驚著往宿舍外面跑。其實只是很小的余震,可是因為一個人了,其他人也就驚慌起來。吳言拖著拖鞋,金昔著腳,種種狼狽暴在清涼的月下,任何也沒有了。吳言卻總在幻想,如果地震像上一次一樣,尹斌還會再出現嗎?可是現在尹斌就好像一個夢一樣遙遠。

吳言躺在床上的時候預想了無數種可能,卻總是心痛或悲傷,以為尹斌一定去參與了救援,也一定因為這個原因了傷,或者更壞。可是電視上并沒有關于學生在救援行中遇難的新聞,所以應該不是。那麼應該了傷,可是傷得很重嗎,為什麼沒來學校?為什麼連通知都沒有一個?吳言在忐忑中回憶過去,從過去想到現在,神經崩得痛了,才終于睡了過去。

夏天的清晨,天很早就亮了。早自習過后是升旗儀式。校長帶著沉痛且又激地口吻講述了地震以來全校師生做出的各種努力,吳言卻只等著一個人的名字。當校長最后終于講到尹斌的時候,那種激的口吻加強了。不出吳言所料,尹斌真的在救援過程中了傷,現在一直在療養中……

散會的時候,金昔走過來,握了握吳言的手,閉的忽然出一個弧度,出滿臉的溫和鼓勵。吳言看了金昔,差點哭了出來,卻又忍住了。人,金昔挽著吳言走進教室,尹瀾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邊來了。他看吳言的眼神好像從來就沒有變過,即使現在和金昔在一起這麼久了。“他應該沒事的,不用擔心。”尹瀾這句話是對吳言說,卻沒有看著吳言,只是走在金昔旁邊,眼睛著前面,微蹙眉,表凝重。

班主任站在講臺上講得激萬分,慷慨激昂,仿佛要把在地震中死去的人說活過來了,把這群班上經歷了地震的孩子的渙散的狀態重新凝聚起來。吳言聽著班主任講了那麼久那多的話,覺得羨慕之極。要自己是怎樣也說不出來這麼多這麼激人心的話的,也就從地震的驚惶,從對尹斌的思念從中出來,重新鞭策自己努力學習,努力學習,努力學習。還迅速在腦子里重新梳理了一遍語文,數學,英語,理,化學,生。一邊梳理,一邊覺得有了幾座大山迅速重新在了自己上,還有父親那雙鷹似的凌厲的眼神和棱角分明的嚴肅地臉。腦子有點微微發脹,吳言開始清理桌子上的課本和各種練習冊,然后深深呼吸一次,好像即將上戰場的小兵,下了可憐的必死的決心一樣。

吳言最想不通的其實還是金昔。難道人心就真的這麼多變麼,在家的時候那麼冷淡的一句話也不說,連面都難得見到,怎麼這一刻忽然覺得在家里的那些事都如一場夢,現在才是真實的,現在的金昔才是真實的?吳言笑著搖搖頭,因為實在猜不金昔,金昔已經仿佛一個自己常常帶在邊的謎團,老是想去解開卻總是不停變化著。

尹斌在醫院里的日子痛苦不堪,病房里即使灑滿了消毒水的氣味,依舊掩蓋不了人的肢腐爛和藥水混合的味道。然而這比起救災現場來說,已經好了很多。當看到殘肢敗被挖土機從一堆破碎的建筑里挖出來的時候,那種止不住的惡心直到現在都還存在。尹斌在余震中傷了

他跑了那麼遠的路去救災現場,不是沖。他明明知道自己一個人的力量不算什麼,可是他總覺得多了他一個人,他至可以救出一兩個人來,這兩個人可以是父母,可以是兄弟,可以是姐妹,多了他這麼一個人,他至可以捧起那份親

可是當他在醫院里看見醫生不斷搖頭放棄治療的那一刻,他想到同樣在醫院里見證父母死亡的那一刻。他太無奈了,人在最關鍵的時刻決定不了自己的生死,而是別人,是那些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們。

尹斌想見見吳言,但吳言不在。尹斌想回家,便撥通了尹校長的電話。

尹校長到吳言班上找到吳言的時候,吳言正在做理練習題。尹校長輕叩吳言的書桌,吳言抬頭看時,倒吁了口氣,然后心跳加速。

“跟我出來一下。”尹校長語氣溫和,面帶笑容。

吳言在班上大部分人的注視下跟著這位年輕漂亮的校長走出教室。

們站在臺上,吳言想開口問問尹斌的況,還沒開口,校長便笑著手拍拍吳言的肩膀,說:“長得真水靈。可是臉看起來很不好,是太累了吧?”

吳言臉紅了。

“我聽尹斌說了你,他希我帶你去看看他。”尹校長說完,等著吳言的反應。

“他在哪?”吳言問。

“我家。”校長始終面帶微笑。

“現在去嗎?”吳言問。

尹校長卻只是笑,不說話了。吳言到莫名其妙,突然又張起來。

“吳言,你是個非常優秀的學生。尹斌也很優秀,他家里的況你也應該知道。你們現在都還小,但又在非常關鍵的時候,一點點疏忽都可能讓你們后悔一輩子。尹斌馬上就要高考了,你們倆一定都要冷冷靜靜的,知道嗎。你們都是聰明的孩子,這些話本來不用多說,但尹斌父母去世,我必須做這些事。明白嗎?”

吳言紅著臉點頭,不說話。

“我并沒有要為難你們的意思,只是希你們能夠清醒的把握一個度,怎樣在這一段抓學習,這樣才有可能說以后,知道嗎。”尹校長想必是說慣了這樣的話,沒有一句停頓,那麼流暢且又句句在理。吳言本不以為自己犯了什麼錯,現在卻突然覺得自己跟尹斌好像電視劇里的苦命人,正被一個惡魔用心拆散,還始終面微笑。吳言想想就笑了。

坐在尹校長的車里去往家的路上,校長問了許多關于吳言的事,吳言謹慎地回答。既不肯顯出自己的自卑和淺薄,又不造事實。在這樣一個厲害的人面前,吳言只能是自卑和淺薄的。有一天吳言也長大了,了,會不會像一樣,渾上下充滿自信,驕傲和麗?可是那樣的自己跟現在完全格格不了。這校長正像一朵濃烈的帶刺玫瑰,開得正艷,從而外散發出人的香氣。吳言從來不玫瑰,玫瑰太了,吳言倒覺得自己像朵家鄉河邊的金銀花,恬淡幽香,淡黃淡白淡香。

在一棟小區里下了車。尹校長帶吳言上了樓。

吳言從未進過這樣的地方,哪里都是干干凈凈的黑大理石鋪地,連墻壁上也地能找出自己的影子來。這時候吳言從墻上看出了自己的卑微。原來自己不過一只井底蛙,每天自怨自艾,卻不知道這世界還有多沒見到過更沒想到過的東西呢。

尹斌的出生環境和背景與吳言的相差太大。吳言已經從心底失了,其實這一刻就已經喪失了走近尹斌的勇氣。

尹校長將吳言讓進房間,帶走近尹斌的臥室。尹斌正在床上躺著看雜志,見到吳言的那一刻,臉上又出燦爛明快的笑容,上的梨渦還是一樣,青春人。吳言也被染了,又或者見到久久沒見到的人,心里本來就是欣喜的。也笑了,走近床邊的一張椅子坐下來。

吳言看見尹斌裹了白布的右,指著說:“右傷了?”

尹斌,說:“快好了。”

……

吳言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學校的了。滿腦子都是跟尹斌的聊天對話,只是在下車那一刻,重新走回教室,看見悉的場景,才回過神來,繼而想起在去校長家之前校長對自己說的話。吳言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看著窗外的那顆茂盛的樹,默默流下淚來。

吳言是個理智的人,完全同意校長講的那些話。青春期的萌總是自然的,但卻當不得真,好的一瞬,留在記憶里是最好。與尹斌不過兩條不同的線巧有了一個叉,但立刻大家都會繼續朝著不同的方向離開。

吳言又開始頭痛了。晚上一直睡不著,盡管眼睛腫脹苦,思維卻一直活躍不安,各種各樣的事像小幽靈一樣從各個方向鉆出來折磨坐起來,背靠著墻,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看。眼前的一切由漆黑的一片慢慢變得清晰起來,每個人都安睡了,窗外蛐蛐從一棵樹上飛到另一棵樹上,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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